《神和角斗士——康茂德皇帝列传》（1）
第一章
生于紫袍
(公元161——177年)
PART 1
“我生来既是人又是皇帝。”
康茂德在安条克的希律所记述的戏剧性故事中向聚集的军团宣布，他在帝国北部边境登基上了王位。康茂德是“出身贵族”；他是第一位由在世皇帝所生的皇帝，他的血统可以追溯到涅尔瓦皇帝(公元96——98年在位)。安东尼·庇护皇帝是他的亲生祖父，他的母亲法乌斯提娜亦是高贵的元老家族的后裔，她的家族在公元97年安尼乌斯·维鲁斯担任执政官时被封为贵族。
康茂德后来的铸币强调了他的贵族气质。他对自己的血统感到自豪，这使他始终都不怎么瞧得起元老院的其他贵族，而亲元老的史料则不停图诋毁他的尊贵身份，并质疑他的合法性，他们重复谣言说他是他母亲与一名角斗士通奸的产物。
他的童年一直在为他未来即将担任的皇帝角色做准备，我们很少看到他被允许像孩子一样自由地行事，不过，就算是孩提时代的形象，现存的元老院的资料对他也是百般污蔑：
“他精通某些不适合皇帝的艺术，他会制作高脚杯、跳舞、唱歌、吹口哨，他还能把小丑和角斗士演得惟妙惟肖。”
他博学的父亲马可·奥勒留确保他的儿子接受了帝国财富所能负担得起的最好教育。贵族孩子的传统教育是拉丁经典和语法，其次是希腊语言和文学，最后是法律、修辞和哲学。他父亲在场时必然会对他进行亲自辅导。然而就算在他父亲长时间不在的情况下，康茂德也得到有了一系列有天赋的导师辅佐，比如说——
希腊文学专家奥尼西克拉特，拉丁语教授安提修斯·卡佩拉，修辞学教授阿提乌斯·桑图斯。
盖伦提到皮索拉乌斯是他的导师，另一位可能的导师是瑙克拉提斯的尤利乌斯-波吕克斯，他的《专用名词表（Onomasticon）》是献给年轻的康茂德的。
《专用名词表》是一种按主题排列的希腊同义词典。这个题词指的是康茂德是凯撒，所以一定是在他于公元175年被宣布为奥古斯都之前完成的。
导师们的工作显然报酬丰厚，但与皇帝及其凯撒的亲密关系可能会带来更丰厚的回报。阿提乌斯·桑图斯之前曾担任希腊书信官，负责皇帝与帝国内讲希腊语的人的信件和通信，这是一个非常有影响力和权力的职位。作为一个著名的演说家，他最迟在公元176年被任命为康茂德的演讲老师。
他利用这个职位成功晋升为“理账书记”（rationibus），即罗马帝国财政秘书，事实上，他可能在担任导师期间还继续担任这些职务。之后，他很可能在179或180年晋升为埃及总督，并被当上皇帝的康茂德选入或晋升为元老院议员。显然，桑图斯的技能和教学一直受到父子二人的赞赏和青睐。
修辞学家、诗人、语法学家和各省城市的哲学家……
特别是来自于希腊东部的修辞学家，在皇帝的“朋友”之后，最容易接近皇帝，皇帝的许多助手和秘书就是从这些职位上被调来的，因为起草皇帝的信件和收据是皇帝与臣民之间最常见的联系形式。直接接触皇帝会带来权力和影响力，特别是如果你还在指导未来的皇帝。马可·奥勒留在他的哲学著作《沉思录》中感谢他能够为他的孩子们找到这样有才华的导师。这些人显然是有能力的人，他们本身就是有能力的管理者。
然而，尽管康茂德的导师个个才华横溢，但古代文献却不停诋毁他的智慧和能力。卡西乌斯·迪奥说他“没有心机”，“然而，他的单纯，加上他的怯懦，使他成为同伴的奴隶”。迪奥说，连他的母亲法乌斯提娜认为自己的儿子“头脑简单”。此外，《奥古斯都列传》的作者还记述说，他的“老师在所有的学习中都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益处”。
《奥古斯都列传》是出了名的不可靠资料，它断章取义，混淆事件的真实含义，或将谣言和诽谤当作事实。然而，他的父亲在《沉思录》中感谢他的孩子既不愚蠢也不畸形，这与他的观点相悖。一些事件似乎也与认为“康茂德是个弱智”的观点相悖。
瑙克拉提斯的尤利乌斯-波吕克斯是著名的诡辩家，他决定将自己的作品献给皇帝的儿子，而非皇帝本人。他在献词中的每一句话都在以书信的形式向康茂德强调了这门学问的重要性。后来，波吕克斯在178年康茂德的结婚典礼上写了一首“epithalamium”或婚礼赞歌，他迷人的嗓音给新郎留下了深刻印象。
波吕克斯因此获得了雅典希腊修辞学教席。另一位希腊诡辩家提尔的阿德里安，他在18岁时离开家乡，成为雅典赫罗德斯-阿提库斯的学生，后来被奥勒留皇帝授予修辞学教席。176年，奥勒留与儿子康茂德东巡归来，聆听了阿德里安的演讲，题目是“当菲利普在埃拉提亚时，希波拉底斯只听取德摩斯梯尼的论点”。
马可·奥勒留对阿德里安的演讲印象深刻，他被授予了一系列的帝国恩惠，包括帝国在雅典的财政支持，在游戏中的优先权，祭司的职位，免税，金银，马和奴隶。
阿德里安后来被提升，很可能是被康茂德提拔为罗马高级修辞学教授而赢得了如此的认可——那些不懂希腊语的人都会争先恐后地去听他演讲。八十多岁的时候，康茂德皇帝给垂死的阿德里安写了一封信，为未能任命他自己在希腊东部事务的顾问和助手而道歉。
阿德里安临死前将信抱在胸前，感激涕零。这不仅表明希腊事务总管（ab epistulis Graecis）一职是希腊诡辩家最高和最有声望的职位，因为他可以直接接触皇帝本人，而且还推断出康茂德精通拉丁语和希腊语，一生都对演说和哲学有着浓厚的兴趣。皇帝的这些行为与元老院资料中的观点相矛盾，在对方看来，康茂德头脑简单、不善言辞。
康茂德一生都在进行“道德研究”，一直到在190年他的内侍克里安德被推翻后，赫罗提安才说他放弃了这些研究，转而专注于战车比赛和角斗的肉体 "享乐"。赫罗提安说，直到此时，有学问的人和学者才被赶出宫廷。这可能是因为这些人与希腊人克里安德克的倒台有关。
161年8月31日，康茂德出生在拉努维姆海岸边的皇家别墅里，他母亲的父亲就出生在这里。他的母亲法乌斯提娜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可能是因为她对这里非常熟悉，知道凉爽的海风会让她从炎热的夏天中解脱出来。人们请来占星家为他和他的双胞胎兄弟提图斯-奥勒留-富尔维乌斯-安东尼乌斯算命，结果都显示两人的运势良好。
他的孪生兄弟也被称为 "Verissimus"，这是一个宠物名，也许表示他在父母心目中的有利地位，但马可-奥勒留在写给弗朗托的信中描述了他对所有孩子的点点爱意。用于帝国宣传的庆祝双胞胎出生的钱币上有一颗星，星下有“SAECULI FELICITAS”的字样。
然而，安东尼乌斯在165或166年与年仅4岁的弟弟康茂德一起被封为凯撒后便去世了。 他的兄长哈德良努斯已于162年去世。作为王朝中唯一的男嗣，这可能培养了年轻人的一种信念，即他受到神佑。一尊被考证雕作于166年的雕像发现于蒂沃利，现存于波士顿美术博物馆，雕像描绘了年轻的海格力斯勒死两条蛇的场景。半神的面容和发型与年轻的康茂德极为相似，这表明康茂德很早就与神灵建立了联系，他后来也非常认同自己的身份。
不过，这座雕像也有可能是在康茂德统治后期雕刻的，目的是让他从小就与大力神联系在一起，也可能是他的孪生兄弟富尔维乌斯-安东尼努斯的雕像，是为了纪念他们被封为凯撒而制作的。在北非萨布拉塔（Sabratha）发现的一些雕像底座可以追溯到164——166 年，大理石板上刻有马库斯-奥勒留的孩子们的全家福。对于外省人来说，康茂德和他的兄弟显然是王位的潜在继承人。直到177 年，康茂德的形象才再次出现在钱币上，这或许反映了所有父母都担心自己的儿子无法活到成年，而这也是绝大多数罗马儿童的命运。
马可-奥勒留的另一个儿子马库斯 安纽斯 维鲁斯出生于162年，166年10月与康茂德一起被推举为凯撒，但在169年康茂德8岁时去世，留下他这个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这些死亡显然会对年轻的康茂德产生一些影响，然而，他还剩下有四个幸存的姐妹：小法乌斯提娜(生于151年)、露西拉(生于150年)、法迪拉(生于159年)、安妮娅·科妮菲西亚(生于160年)和后来在公元170年左右出生的萨宾娜。
她们的角色是巩固有影响力的元老院家族对他父亲的忠诚，露西拉在公元161年嫁给了共治卢修斯·维鲁斯，小法乌斯提娜在公元159年嫁给了贵族，马可·奥勒留皇帝的亲密顾问和朋友格涅乌斯·克劳迪斯·塞维鲁。因此，康茂德将与他的两个妹妹法迪拉和科妮菲西亚以及他的双胞胎弟弟一起长大，直到他们去世。他的姐姐露西拉和小法乌斯提娜将离开皇宫，加入她们丈夫的家庭。康茂德可能没有机会发展亲密的关系，露西拉后来的行为也没有表现出兄妹相亲相爱的忠诚。然而，有趣的是，法迪拉仍然是康茂德的忠实知己，可以自由地接近他，并警告他在他的宫殿外发生了反对他的自由人侍从克里安德的起义。
科妮菲西亚的丈夫马库斯·彼得罗尼乌斯·苏拉·马默蒂努斯参与了一场反对康茂德的阴谋，导致他和他们的儿子一起被处决，但她自己却幸免，这表明她要么没有参与这个阴谋，要么康茂德仍然对他的妹妹有一些忠诚，因为当露西拉组织了一个推翻他的巨大阴谋时，他毫不犹豫地下令流放露西拉，然后处决了她。同样，萨宾娜的丈夫卢修斯·安提斯蒂乌斯·布鲁斯也因参与一场阴谋而在公元188年被处决，但萨宾娜被允许再婚，尽管是嫁给了一位不知名的马术运动员。
康茂德与皇帝卡利古拉(盖乌斯)同一天出生，这一事实对我们获取的元老院方面的资料来源很重要，因为我们看到了这两位皇帝的行为和死亡之间的一面镜子。康茂德和他的前任卡利古拉的行为和事件有很多相似之处。马可·奥勒留在他父亲的指导下读过《沉思录》，他在书中评论道：
不断地思考这样一个事实——所有现在发生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而且它们还会再次发生。你从自己的经历或过去的历史中所知道的整个戏剧和类似的场景，把这些放在你的眼前，比如哈德良的整个宫廷，安东尼-庇护的整个宫廷，以及马其顿的腓力、亚历山大、吕底亚末代国王克罗伊斯的整个宫廷。所有这些都很相似，只是角色不同。
康茂德会被教导过去这些著名的“角色”的生活和平行，康茂德自然会被吸引到这样的角色的生活，他的生日和他一样。事实上，他一生中的关键事件似乎与罗马历史上的关键事件一致。公元175年7月7日，康茂德在锡尔米乌姆的罗马军营被授予成年托伽（Toga virilis），也称白托伽（Toga alba）或纯托伽（Toga pura），这一天是罗马的创始人罗穆卢斯去世，升入天堂的日子。很明显，这个日期是他父亲故意选择的，以提高他儿子的声望和神秘感，但这个日期的选择肯定会对他14岁的儿子产生影响，甚至于他后来将自己描绘成罗马的重建者也可能和这个有一定关联。
康茂德的全名是卢修斯·奥勒留·康茂德，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他父亲的共同皇帝卢修斯·维鲁斯，他在被封为奥古斯都之前被称为康茂德。维鲁斯不同于更为严厉和禁欲的马可·奥勒留，而且还由于“生活过度放纵”而名声不佳，他专注于享乐，他看起来无忧无虑，但也很聪明。而且维鲁斯还很喜欢打猎和摔跤。
和许多贵族一样，他喜欢用战车比赛来支持“绿党”，也喜欢在宴会上举行角斗比赛来招待客人。在康茂德早年，维鲁斯在东方成功地拿下了对帕提亚人的征伐。166年10月12日，他以大获全胜的将军身份返回罗马，并获得了近50年来的第一次胜利。在维鲁斯的坚持下，马可·奥勒留幸存的儿子被封为凯撒。
这似乎是两人之间深厚感情的开始。这次凯旋仪式很不寻常，不仅有卢修斯和马可·奥勒留，还有他们的孩子，包括5岁的康茂德和他3岁的弟弟安纽斯·维鲁斯。
这事件会给男孩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因为他们都是应维鲁斯的要求，才被授予凯撒的头衔。在凯旋队伍的最前面是由罗马地方长官率领的没有携带扈从的元老们，伴随着一队队的号手，宣布着罗马的胜利。白公牛在随从的护送下被带到朱庇特神庙献祭。
紧随其后的是满载战利品的大车，包括金、银和其他贵重物品。然后是被征服的帕提亚人的徽章和武器，接着是被俘的贵族、王子和将军。大量的战利品和大量的有声望的战俘让崇拜和欢呼的人群感到敬畏，这让他们有了机会赞美他们的皇帝，也就是马可·奥勒留和维鲁斯，他们的打扮像至高无上的朱庇特神。
他们站在战车上，穿着一件绣着棕榈树的束腰外衣，脸上画着红色的妆容，手里拿着权杖。所有这些装备都与朱庇特有关，给人一种近乎神圣的印象。在每个胜利者的身后都有一个把金花环举过头顶的奴隶，提醒他们他们自己并不是神；“回头看看，记住你只是个凡人”，经常在他们耳边低语。
康茂德、露西拉、维鲁斯的妻子和其他皇室成员都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崇拜他们的人群欢呼雀跃，他们走过他们身边，在他们身后游行。成群结队的军团身穿长袍，没有武器，却戴着胜利的桂冠。仪式一大早就在台伯河西岸的马尔斯校场开始了，他们接近城市边界时，全体元老都会过来迎接了他们。将军们将正式放弃指挥权，允许他们进入罗马。
游行队伍沿着萨克拉大道前往广场，经过弗拉米尼乌斯竞技场和马克西姆斯竞技场，然后登上卡皮托利尼山，在朱庇特神庙献祭公牛。马库斯和维鲁斯同时被元老院授予由橡树叶组成的公民王冠，以表彰他们通过明智的行动“拯救了同胞的生命”，并分别获得了“祖国之父”（pater patriae）的称号。当时才五岁的康茂德一定认为他的父亲和维鲁斯是神的化身。凯旋后举行了竞技，马可 奥勒留和维鲁斯身着凯旋战袍出场，无康茂德和他的兄弟毫无疑问的就坐在两位皇帝旁边观看比赛。
维鲁斯对马戏的喜爱不亚于对角斗场面的喜爱不像马可·奥勒留——他经常利用这段时间来阅读，聆听和签署文件，这自然会让人群感到不自然。
著名的大竞技场容纳了大约5万名尖叫的罗马人，而马西姆穆斯广场则容纳了25万名。在竞技会上，罗马的普通百姓年一睹皇帝和皇室，并饱餐一场血腥的盛宴。一位帝国晚期的基督教教会人士用自己的经历来描述游戏的成瘾性：
“当他们到达并坐在他们能坐的位子上时，整个地方都因为最野蛮的享乐沸腾了。阿利比乌斯紧闭双眼，不让自己的思想关注这一切邪恶。但愿他能堵住自己的耳朵！他睁开眼睛，心灵受到的伤害比他渴望看到的角斗士的肉体还要严重……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打开了他的眼睛……它看到了鲜血，它野蛮地汲取着鲜血，它也没有转过身去，而是凝神注视，贪婪地享受着狂暴……它以这场邪恶的搏斗为乐，沉醉在血腥的快感中……它注视着，它欢呼着，它焚烧着，它带走了它的疯狂，激起它再次前来。”
我们不知道康茂德是否参加了这些竞技大赛，但当他参加时，他一定会像阿利比乌斯一样地沉醉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因为他们承认是他们的皇帝让这一切成为可能。令人欣慰的是，在这些竞技大赛上，马可-奥勒留非常担心一个跳绳的小孩摔伤，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他下令在所有表演者的下面铺上垫子。随后，为了庆祝胜利和庆祝比赛的荣耀，他四处分发了钱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