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
全文来自：克里希那穆提 他是一个政府部门的部长，神情疏离，略带嘲讽。他由一个朋友带来，或许是被硬拖来的，对于自己会在这里出现颇感惊奇。那位朋友想谈一些事情，觉得让他来听听自己的问题也好。部长既好奇又优越。他是个高大的人，目光敏锐，谈吐流利。他在生活中已经功成名就，高枕无忧。旅行是一回事，到达又是另一回事。旅行是不停地到达，不再继续上路的到达就是死亡。我们是多么容易满足，然后又很快在满足中发现不满！我们都需要某种避难所，一个脱离一切冲突的天堂，我们一般都能找到。聪明也好，愚蠢也罢，人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天堂，并乐在其中。 "几年来我一直试图领悟自己的问题，可我无法追根究底。我的工作中老是出现对抗，在我试图帮助的那些人中间蔓延着敌意；为了帮助一些人，我却在其他人中播下了对抗的种子。我一手在给予，另一只手似乎又在伤害。这种情况持续了多少年，我都记不清了。眼下出现了一种状况，我必须当机立断。我实在不想伤害别人，真是不知所措。" 哪一样更重要：不要伤害、不要产生敌意，或者干一件工作？ "我在工作过程中确实伤害过他人。我是那种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人；如果我承担了一项工作，就要将它完成。我一贯如此。我觉得自己卓有成效，讨厌拖沓。我们毕竟承担了某种社会工作，那就必须将它进行到底，那些拖沓延宕之辈自然就受到伤害，成为对立面。帮助他人的工作是重要的，在给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的时候我伤害了那些挡道的人。可我实在不想伤害别人，我开始认识到自己必须对此做些什么。" 哪样对你更重要：工作，还是不要伤害别人？ "当人看到如此之多的苦难，投身于改革的时候，在那种工作过程中会无意伤害到某些人。" 为拯救一群人，另一群人被摧毁了。一个国家以另一个国家为代价得以生存。那些所谓的高尚人士，在其改革热情中拯救一拨人又摧毁另一拨；他们带来祝福，也带来诅咒。我们总是善待一些人又蹂躏另一些。为什么？ 哪样对你更重要：工作，还是不要伤害别人？ "毕竟，人不得不伤害某些人，懒散的、拖沓的、自私的人，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你的谈话难道没有伤过人吗？我认识一个人，你说的有关财富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如果有人在某项工作的进程中受到伤害，对我来说，那种工作就得停止。我没有工作，没有任何革新或革命的计划。对我来说首要的不是工作，而是不要伤害别人。如果富人觉得被我说的话伤害，他不是被我伤害，而是被当下之是的真实刺痛，那是他不乐意的；他不想被揭露。我无意揭露他人。如果一个人当下面对了当下之是的真实，而又对自己看到的事实恼火，他就怪罪别人；可那只是对事实的逃避。对事实恼火是愚蠢的。通过愤怒逃避事实是最常见也是最愚蠢的反应之一。 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哪样对你更重要：工作，还是不要伤害别人？ "工作必须进行下去，你不认为如此吗？"部长插话了。 为什么它应该完成？如果在使一些人受益的过程中伤害或摧毁了他人，又有何价值呢？你拯救了自己的国家，却利用或毁坏了另一个。你为什么如此关心你的国家、党派、意识形态？你为什么如此认同于你的工作？为什么工作如此重要？ "我们不得不工作、努力，不然我们还不如死去。当房子着火时，我们无法在那一刻关注根本问题。" 对只需努力的人来说，根本问题永远无关紧要；他们只关心活动，带来表面的利益和深层的伤害。但如果我可以问我们的朋友：为什么某种工作对你那么重要？为什么你如此依附它？ "哦，不知道，可它给予我很多快乐。" 那么你真正感兴趣的不是工作，而是你从中得到的东西。你可能不靠它赚钱，却从中取乐。正如另一个人从拯救他的党派和国家中获取权利、地位和名望，你从工作中得到快乐，正如另一个人从侍奉他的救世主、教宗和大师中找到他所谓恩赐的巨大满足，你同样在自己所谓的利他主义工作中得到满足。事实上对你来说，重要的不是国家、工作或救世主，而是你从中得到的东西。你自己的快乐才是至高无上的，你特殊的工作使自己如愿以偿。你对自己将要帮助的人并不真正感兴趣，他们只是你获得快乐的工具。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可我们巧妙地用服务、国家、和平、上帝等等高调词语来掩盖它。 因此，如果人们可以指出的话，你的工作给你快乐，你并不真正介意伤害那些妨碍工作效率的人。你在某种工作中找到快乐，那种工作，无论是什么工作，就是你。你对获取快乐感兴趣，工作为你提供了手段；于是，工作变得非常重要，于是，为了那种给你快乐的东西，你当然变得高效、无情、主宰一切。所以，你不介意伤害别人、孳生敌意。 "我以前从未就那个角度看过，确实如此。可我该对此怎么办呢？"发现你为什么会花那么多年才看清一个简单的事实，难道不重要吗？ "我觉得，正如你所说，只要能如愿以偿，我并不真正关心自己是否会伤人。我通常确实如愿以偿，因为我总是非常直接有效﹣﹣你会称之为无情，完全正确，可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你花那么多年才明白一个简单的事实，因为在这之前你不愿去看；因为看见它，对你的生存基础是一个打击。你寻找快乐并发现了它，可这总是带来冲突和对抗，现在可能是你平生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真实。你该怎么办？有没有不同的工作态度呢？快乐并工作，而不是在工作中寻求快乐，这是可能的吗？如果我们利用工作或他人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那么显然，我们无论跟工作还是跟他人都没有联系、没有交流，我们就不能去爱。爱不是一种达到目的之手段，而是其本身永恒的真实。当我利用你，你也在利用我，那是一般的所谓人际关系，我们是作为达到目标的手段才对彼此重要，那么我们彼此根本无关紧要。在这种互相利用之中不可避免地产生冲突和对抗。那么你该怎么办？让我们各自发现该怎么做，而不是从他人那里寻找答案。如果你能找出来，你的发现将是你的当下体悟，那么它将是真实的，而不只是一种确认或结论，一个纯粹口头的答案。 "那么，我的问题是什么？" 我们可以不这么说吗？你对这一问题自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工作第一吗？如果不是，那什么才是？ "我开始明白你试图表达的意思了。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我对自己在多年工作中的所作所为深感震惊。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面对你所谓的"当下之是"的事实，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不甚愉快。如果我可以超越它，或许我会明白什么是重要的，那时工作就自然而然了。可到底是工作第一，或是其他什么，我还不是很清楚。" 为什么不清楚？清楚是时间问题，还是心态问题？欲望难道愿意看到自己在时间的进程中自动消失吗？你看不清难道不是因为一个简单的事实，那就是你不想看清，因为它将动摇你日常生活的整个模式？一旦你觉知到自己在故意延宕，不就马上清楚了吗？正是这种逃避带来了困惑。 "现在，一切对我变得非常清楚了，我将怎么做无关紧要。或许我还将把手头的事情做下去，却是以一种全然不同的心态去做。我们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