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黑/太中】Fake Intimacy(番外)(下)
5.
为了区分我的亲爹和我另一个世界的爹,我叫这个穿着小西装戴着半截手套的爸中也先生。
至于另一个,我到今天才知道他的全名,太宰治。姑且叫他太宰先生吧。
太宰先生问我哪里来的,我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
“我只有一个爸爸。”
他们俩都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中也先生迟疑着问太宰先生:
“他是从原来那个世界来的吗?”
“看样子是。”太宰先生捏着下巴,弯下腰来打量我,红围巾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扫到我的脸上,“你姓什么?”
“中原。”
“……”他的动作有点僵硬。
中也先生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他揪了我的脸一下,把我像个面团一样握在手里揉,一直揉到我嗷嗷叫疼才松手,看着我被捏出眼泪的眼睛,感叹道:
“是亲儿子没错。这脸也太像哥哥了。”
“……等一下,”我艰难地坐起来,问了来到这个世界里的第一个问题,“你们还生了个二胎?”
“哈?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是,”我努力组织语言,呆愣愣地来了一句,“我爸说过的,他恨我去世的那个父亲……所以……你们怎么会有爱情呢。”
这下他俩一起沉默了,太宰先生像摸小狗一样拍了拍我的脑袋:
“先回家。”
……回家啊。
6.
反正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我就这样被另一个世界的两个父亲带回了家,好像我刚好赶上了他俩的下班时间,在路上中也先生说他们是去接孩子,顺便把我捎上。我看着他俩的专车停在我上的公立小学的门口,里面蹦蹦跳跳地走出来一大群熟悉的同学,其中一个人特别引人注目——
原因无他,要不是我很确定我现在在车上,我简直以为那家伙就是我本人。
太像了。连笑起来虎牙的位置都一模一样,一双蓝色的眼睛在太阳底下晶亮晶亮,他一只手抱着一叠课本,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低年级的橘发小女孩,正蹦蹦跳跳地朝这里招手。中也先生示意太宰先生下去牵他们过马路,太宰先生嘟囔了一句“瞎操心,他俩这么大了还不会过马路吗”,结果被中也先生当头来了一下,敲出一道鼻血。
等到太宰先生把他们接上车的时候,看到后排的我,那个长得很像我的男孩和长得很像我爸的小女孩都愣了。
“爸,不会吧。”他神情呆滞地看向中也先生,“你当时是不是生了对双胞胎?”
中也先生在开车,太宰先生说想什么呢,就你一个。他颤巍巍地指着我问那这个是谁,太宰先生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这个也是你啊,另一个世界的你。来,打个招呼。”
我看着这个长着一张自己的脸的男孩子在听到“另一个世界的你”的时候两眼突然闪闪发光,猛地转头看着我,目光灼热,简直能把我脸上烧出两个窟窿。我一时无法接受另一个自己如此中二,于是僵硬地把头转了过去,他凑上来极其热情地抓着我问这问那,问题无非是在我那个世界汽车能不能潜水、西瓜长不长在树上一类的,诡异且奇葩,我硬着头皮给出了无数个否定的回答,在得知那个世界和他所处的世界别无二致之后他很扫兴地转过了头。
他的妹妹之前一直在安安静静地吃棒棒糖,在看见哥哥失望的样子之后这才开口,抬起头用尚且稚嫩的声音很认真地问我:
“真的一点区别都没有吗?”
“要硬说也是有的。”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了灰尘的皮鞋和一身笔挺的西装,将目光转到他们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上,平静地说,“我只有一个父亲,并且他不爱我。这就是区别。”
我看见中也先生的背影一僵。
7.
我和他们回了家,连住址都和我在原来的世界里的家一样,但除了地址一样以外就没有什么是一样的了,比如进门的玩具汽车和洋娃娃的裙子。
我家进门只有一个挂衣服的支架,整间屋子干净得没有一点生活的气息,装修简约大方,家具的色调以黑为主,满地娃娃更是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我从小不喜欢飞机和汽车模型之类的,认字后就喜欢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看书,唯一一次有玩具还是同学送的玩具枪。当时我爸看了一眼那把塑料枪,又看了看我冒着小星星的眼睛仔细研究了片刻,很迟疑地问我喜不喜欢。没有哪个男孩子能拒绝枪支,所以我用力点头,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真枪递过来,表情平静得就像给我递水:
“拿好,以后就是你的了。”
极其豪横。毕竟他黑社会老大的名头不是盖的,所以在射击技术不断精进的同时现在我身上还带着那把枪,弹夹是满的,货真价实。
他们极其自然地进门,太宰先生说为了迎接另一个世界线没见过他的乖儿子——也就是我,他想亲自下厨,中也先生强烈反对,他说自己还不想换房子,让太宰先生赶紧滚,于是太宰先生真的滚了,头也不回地出门,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问了一句:
“真的不用管他吗?”
“不用。”中也先生动作娴熟地系好围裙,“到时间自己就回来了。死不了。”
我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形容词,于是就看着另一个自己写作业。看了大概有三四分钟,我觉得有点不堪入目,一把把他叼在嘴里的水笔拔下来,戳着他算错的地方说:
“除法。”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我心里一紧,差点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话让原住民不爽了,刚要道歉,就看见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会做啊?!真的假的?我就说我在平行世界有可能是个学霸嘛哈哈哈哈哈……”
“……”
我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心脏强大,可能从掉到这里以后一睁眼就会被各种意想不到的东西吓死。我机械地点头,他又赶紧翻到下一面给我看一道大题,我拿过他的笔写了思路,再抬头的时候他不知何时已经窜到了厨房,对着正在烧饭的中也先生哇哇大叫“你看你儿子也是有出息的”,我有点哭笑不得,就在他胡闹的时候把他剩下的题写了个七七八八,等他回来之后一道一道耐心地教。
他对我露出极其浮夸的崇拜的神色,我有点招架不住,捂着他的嘴让他好好听讲。他笑了一声,弯腰支着下巴看我,那一瞬间的神色像极了太宰先生,漫不经心里又有几分精明的味道。他问我:
“你一直学得这么好?”
我说是,他翻了个身仰倒在地上,躺得四仰八叉,把玩具飞机举在灯下照着看:
“真羡慕。”
今天的作业写得差不多了,我就合上本子和另一个身为学渣的自己聊天,他问我有没有玩过滑滑梯,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这个倒是真的没有。但是我有枪。”
中也先生在旁边听着,听到这一句终于崩了,有点难以置信地问我:
“真的假的?”
“真的。”我低头把手按在身侧冰冷的枪身上,“缺乏安全感的人总会以暴力作为防御的利器。你这么教我的。”
“听起来不像我会说出来的话,我怎么可能这么教育小孩子,”他扶额,“你帮我去公园把你的另一个爹喊回来吃饭吧。”
“谁?”
“你只见过一面的、血缘意义上的爹。”他平静地重复道,“太宰治。去找他吧。”
8.
找到太宰先生不需要费多大力气,附近一共就一个公园,吃饭的时间门可罗雀。我在靠近河流的长椅上看见了他,背对着小路,身上只有一件带血的白色衬衫。
我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下意识地拦在他面前,拔出那把根本没有实际使用过的手枪上膛,朝远处开了一枪。这是我第一次在射击场以外的地方开枪,后坐力使得手腕连着手臂被震得发麻,而我依旧不敢松手,一颗心在胸膛狂跳,呼吸急促得几乎没有节奏。
太宰先生在我身后笑了一下,声音不大,感觉是受了伤。我一只手握枪,转过头朝他吼:
“你怎么回事?!你tm好歹是我爸啊,被人打了都不知道躲一下的,怎么这么菜?”
“好啦好啦,把枪收起来。”他像摸炸毛的小猫咪一样摸我的脑袋,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莫名其妙觉得一阵火大,甩开他的手,声音委屈得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别拿对付小孩的方式对付我!你怎么一直这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啊?你要是随随便便地死掉了,那这个世界里的我爸、我妹和我怎么办?你要想死就别在已经影响了别人的生活之后死掉啊!”
太宰先生被我吼得一愣,那双游刃有余的鸢色眸子露出了罕见的迷茫的表情。我越说越委屈,仿佛十几年来所有的压力都在看见这个陌生的父亲后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你tm死了就算了,你知不知道你死了之后有多少人因此受到影响?我爸就没有哪一天真正的开心过,每次他生病了叫的是你名字,喝醉了骂的是你,身体不舒服打抑制剂都是超量在用,你倒好,轻轻巧巧从楼上一跳就什么都不用想了……留下来的都是折磨别人的东西……”
我很丢人地在他面前号啕大哭,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爸之前从没教过我控制情绪,但这种东西根本不用教。在见到太宰先生之后我就明白过来,他和我爸都是善于隐藏自己真实面的人,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但想要拥有它其实极其容易,只要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早晚有一天是要学会的。
我们都在面对死亡,只不过有的人死了,而有的人心死了。
9.
太宰先生想给我擦眼泪,我拿枪口对着他,于是这个世界的黑手党首领不得不保持戒备和我这个亲儿子沟通。他揪起衣服上那一点带血的地方给我看,我泪眼汪汪地瞪着他,结果他说:
“别激动啊,我只不过摔了一跤,刚好掉花丛里了,身上沾了一点花瓣的颜色,你简直和中也一样急性子,都不让我把话说完。”
我:
“……”
淦。好丢人。
“把枪放下。”他指挥我,表情有点嫌弃,“小孩子家家的开枪那么凶恶,枪法是准,但是这也太离谱了。你爸为什么会给你这个东西啊。”
“还不是因为你。”在收枪的时候我不忘踩他一脚,“我就这一个爹,他不保护我谁保护我。”
“这也不是保护你的正当方……”
“闭嘴。”
“真凶。”被凶了以后太宰先生一点也不生气,反之,笑眯眯地盯着我,“不想回家吗?”
话题转变得有点突然,我呆愣愣地看着他:
“啊?”
“你掉到这里来也有三四个小时了,”他正视着我的眼睛,“在你们的世界里中也肯定会着急的。”
“……我觉得他不爱我。他谁都不在意。”我没看他,扭过头去,“可能他唯一喜欢过的就是你。”
“不是的。”太宰先生替我擦眼泪,“无论哪个世界里,以我对中也的了解,他不可能不爱你。”
“我爸他说……我是你给他留下来的麻烦。”
“但你还是出生了。并且他给了你一个正常的孩子应该有的所有东西,虽然有时候难免会带一点黑手党血腥暴力的风格。”
“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瞪他一眼,“很讨厌的。万一我爸留下我只是为了你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他沉吟片刻,被绷带遮住的脸有一半掩在阴影里。我突然就觉得无比悲伤:
“那你干嘛还要跳楼?即使你不爱我爸也不至于嫌弃到自 杀啊。”
太宰先生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有了一些变化:
“我不爱中也?谁告诉你的?”
“我爸这么觉得。但他爱你。”
“……看来在原来的世界线里你们的生活过得并不愉快。”他直起身子,给我递了颗橘子味的软糖,然后郑重地道歉,“对不起。”
我承认接受一个成年人向自己道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接受太宰先生这种风格多变且阴晴不定的成年人的道歉,难度直线上升。照理来说我对这个混账的爹是不应该起任何同情心的,但他认真的神色仿佛具有某种特殊的魔力,使得我无法拒绝。我追问:
“那你爱他吗?”
“抱歉,这个问题不是这个世界的我能够回答的。”
我心情复杂地把糖放进嘴里,机械地嚼了两下,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太宰先生坐在我旁边,偏过头看着我,眼睛里装着晚霞和水边的花。他说:
“我无法回答,但我知道那个世界的我是因为一些不可控因素选择的死亡。这是注定会发生的悲剧,就像冰川消融伴随着海平面上升,没有人可以阻止,也没有人可以改变。但这些都是每个世界的不同所在,我们因为与众不同而独立存在。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宇宙里存在无数个平行时空,而每一个世界里的我都知晓自己的结局,所以我自 杀是情理之中的事,你能理解吗?”
可能遗传自他超常的智商,我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听懂了这段话,嘴里的糖早已融化成甜丝丝的水,一点一点滑进喉咙。太宰先生看着我和我爸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神色柔和得像天边上的云彩: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东西,所以我没有资格去断言别的世界里的自己是否真的爱一个人。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都活着的这个世界中,我爱他,他也爱我,而我们都很爱你。”
我知道他没有说谎,所以在他承认的那个瞬间,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流。
太宰先生摸着我的脑袋等我哭完,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我和太宰先生说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异能失控。他让我回想一下当时的感觉,我有些迟疑地伸出手:
“如果又失控了怎么办?”
“我的异能是让接触到的异能全部失效,”太宰先生微微一笑,“所以放心去吧。再不回家你爸会担心你的。”
于是我闭上眼睛,有些颤抖地伸出双手,努力回忆当时展开那扇门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不曾感觉过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向掌心,熟悉的光圈在面前徐徐展开——我睁开眼睛,里面赫然是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楼。
我从门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我爸,他正在学校门口急匆匆地打电话,校长和芥川哥哥等都围在他旁边帮着找我。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种手忙脚乱的样子,眼眶一热,在迈进门的一瞬间扭头去看太宰先生。
中也先生和另一个我带着妹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此时这一家人微笑着看向我,目光暗含鼓励。我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盯了太宰先生片刻,对他说:
“我走了。姑且信你一回……
“爸爸。”
我听见他在我背后应了我一声,乖,要记好在这里我是爱中也的哦。
中也先生恼羞成怒地让他闭嘴。
10.
由于异能使用尚不娴熟,我无法控制自己的降落地点,于是直接从天而降砸在了我爸身上。
我爸显然被这一出天降儿子给吓到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我撞得一个踉跄。但他很快回过神,抓着我检查胳膊腿缺了没有,里里外外摸了一遍确认一个不少以后用力地把我抱进怀里:
“你小子……再乱跑小心我不要你了。知不知道你今天真tm吓死我了?”
他的脸色很臭,但嘴上却依旧止不住地关心我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我和他讲了因为异能掉进另一个世界的经历,末了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
“还有,爸……我看见他了。”
他的动作一僵:
“谁?”
“我的另一个爸爸。”
我爸没说话,我把那一家人相处的样子和太宰先生对我说的话如实复述给他,他听完沉默了很久,直到我俩坐车回家、拔下车钥匙的那一刻,我听见我爸笑了一声。
“什么啊……”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但我却惊讶地发现他长久以来如高原冻土一般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地松动。他吸了吸鼻子,打开门,回头叮嘱我:
“今天晚上我要是喝醉了,你就开个异能把我扔到不知道哪个小巷子里去冷静冷静。”
“爸,我异能不是这么用的……”
“少啰嗦。”他戳我鼻子,“我是你爸,听我的。”
后来他确实喝多了,但没有发酒疯,只是坐在窗台上看天边。我靠在他身上,我爸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说:
“既然另一个世界的那家伙这么说,就好好生活下去吧。我们一起。”
“爸?”
“我没醉。”他睁眼说瞎话,“只不过……只不过现在才醒。”
我用力抱紧了他。
11.
我们所处的空间很大,所以我觉得在无限个可能的平行时空里,一定有那么一个世界,我爸和太宰先生会再相遇。
死亡不是生命的归宿,所以,在死亡的尽头,我坚信总有人相爱。
宇宙这么大,他们还会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