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仲夏逸话】蝉鸣

12000字长文,心血之作,请欣赏


“当温润的风吹起清爽的涛,当炫彩的虹光与星辰一同闪耀,当灵动的音符淌过这座古水城的每一座浮桥,踏着每一声鸣蝉的低吟浅唱,这里的所有居民都会前往那由千万座桥梁架起的水城广场,参加一年一次的盛大音乐会。”
熏黄灯光下的她手指划过一行行墨迹,再用极轻柔的声音读出,身旁的乌萨斯女孩都竖起了耳朵。
“但今年的音乐会,小男孩彼得兰却没有随父母一起参加,因为他发现了更好玩的事情。他从两棵水栽竹上抓住了几只蝉,他把它们关在小罐子里,用小竹签戳几下,它们就会叫得很响很响,比隔壁比尔杂货铺里卖的发条机器猴玩具还要有意思。”
“今夜左右邻居都不在,于是他在自己有些发霉的小阁楼上铺开一张报纸,倒出那几只被绑住的蝉,准备尽情拿竹签把玩.....”
“真理姐姐,那个.....‘蝉’是什么东西?它们叫起来很好听吗?”
一声脆生生的童音打断了她的朗读,她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生长于乌萨斯极北矿场的女孩,不可能见过任何一只蝉,也不可能听过任何一声蝉鸣。
该怎么解释呢,这方面的百科我好像没怎么读过......
托腮思忖片刻,她解释道:
“啊.....蝉啊,就是一种小昆虫,住在树上,一到夏天就会叫得很响亮,好多人为它们写诗作词呢。”
如此一番解释,孩子却听得愈发迷惑。她眨眨大眼睛,问道:“那.....‘夏天’又是什么?”
“夏天和冬天一样是一种季节,现在外面就是夏天,到了夏天,外面的气温会比平时更热一些的,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原来是这样啊.....”
转头望向窗外,晴朗夏夜的星光在她眼前铺展开,灿烂得足以照亮她无神的双瞳:“真理姐姐,你能带我去外面看看吗?我想看看那些可爱的‘蝉’。”
“这....”
话语间,自己的一根手指不知何时被她软糯冰凉的小手握住了。有那么一刻真理很想答应她,可即使指间的触感是那么温柔,即使这小小的请求听上去是那么合理,也会在想到她那脆弱身体时变成虚妄的奢求.....
“现在不能,很抱歉,孩子。”
抚摸着女孩栗色的卷发,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等到治疗结束,我们再一起出去听蝉,可以吗?在那之前,我会一直用故事陪着你的。”
“嗯......”女孩有些落寞地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可是万一我好了,‘夏天’却过去了,‘蝉’都走了,要怎么办?”
“放心吧,姐姐一定会让你看到蝉的。”
真理抿嘴一笑,朝她伸出了一根小指:“不过,你也要答应姐姐,等会打针的时候不能哭哦~我们拉钩发誓怎么样?”
她犹豫了一下,似是在怀疑自己的勇气,可最终,还是轻轻钩住了真理的小指。
“真是勇敢的孩子啊。”
真理轻轻松开她的手,从小包中掏出一个小平板,看过时间后,拿在手中晃了晃:“说起来,在见到真正的蝉之前,要不要先看看它们长什么样呢?”
见女孩点头,她便找出了几个有关蝉的视频,按下播放键放到她的小手中,自己则到旁边的金属橱柜里拿出了针管与药剂。
现在是八点四十五,那几个视频看完,应该就可以给她注射了.....
伴随着轻微的拉扯声,塑胶手套覆过纤细五指,配置好的药液慢慢在针筒中升高,慢慢反射出令人不快的腥黄光芒。
神啊,希望这药能让她好起来吧......
闭上双眼,眉头轻皱着,手指推出针筒中多余液体,一针药液就这样被夹在了纤指之间。
当时的那位医疗干员,也是用同样的手势夹着同样的针剂,刺进了她的身体吧?
睁开眼,望着手中的医疗针,真理又想起了一个月前从一个哨站人物中救出她的场景。
那时的她正与其他两个孩子蜷缩在一座乌萨斯矿井食堂的地窖,在灰尘与污物之中,浑身像是被剥了皮般爬满了可怕的烧伤痕迹。第一时间到场的医疗干员在仔细观察伤势后才惊讶地意识到,那不是烧伤,而是血肉与源石碎屑一同翻卷到皮肤上的混合物。
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这些孩子身上的源石都是活性,并且还在迅速升温。他们的部分器官似乎经过人工改造,成了活性源石组成的胶状物质,一大部分肌体单纯依靠源石能量驱动,每一次呼吸都会使体内的源石升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炸,就像三颗极不稳定的炸弹。
小队的成员在乌萨斯的冰天雪地中束手无措地望着三个逐渐发出热气的孩子,当救人与自保的想法在众人脑中纠结到极点时,一位医疗干员从腰包中摸出了那种淡黄的针剂,闭上双眼,随机插到了其中的一名孩子身上。
真理不知道那针里是什么,她只知道她的体温在注射后迅速下降了。她抱着她跑向撤离点时,残破的身躯像是那天的风雪般冰凉。
而当她们撤离出一段距离时,她听到身后一声巨响,回头望,任务地点上升起了滚滚浓烟,就像是冰天雪地中的一块焦炭般刺眼。其他人说是那剩下的两个孩子爆炸了。
回到罗德岛后,医疗部为这个女孩争论了很久,最终给出的决议真理并不了解,只是被叮嘱要在女孩活着时多陪陪她,并为她定时注射药剂。
毕竟是我抱回来的,让我多和她待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可怜的孩子啊......
视频播放完毕的沉寂让她从片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望眼时钟,随后拿起针筒,缓步走到了女孩身后。
“要准备好哦,不能哭,不能躲。”
“嗯!”
她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着准备迎接药液的到来。针头没入皮肤的刺疼与冰凉让她呜咽一声,随即,汗就从额头下来了。
好痛,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
她张大嘴,不懈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的注入缓和了一些灼痛,但依旧无比难忍,好像每一寸肌肉都要在高温中化掉一样地疼。
不,不能哭,和真理姐姐说好的......
她死死咬住舌根,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泪滴被眨成了泪花,直到那灼痛慢慢减退,也只是溅出了几小滴而已。
“好了。来,吃颗糖吧,勇敢的小姑娘。”
“谢谢姐姐.....”
轻笑着拭去她眼角银花与汗水,再用一块乌萨斯硬糖的清甜堵住她的小嘴,能被单手搂起的身躯是如同棉花糖般的温软,透过衣物感受到的源石突起却又是那样的冰冷与尖锐,仿佛能刺进人的心来。
“好好睡吧,孩子。”
真理将她抱到小床上,“咔塔”一声关上灯,再拉好窗帘,星黯灯灭之际,黑暗中唯余了轻柔的话音。
“真理姐姐,那个叫星极的大姐姐上次来的时候和我说,两个星期后要和我一起看流星雨,流星是很漂亮的东西吗?”
她摸索着抚上真理的面颊,而真理也不闪躲,而是温柔地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她的。
“流星啊....是很漂亮的。不过很少见一个人一生或许也见不得几次呢。”
“哦....我刚才听那些视频里说,蝉一到‘秋天’就都会死掉的,是真的吗?”
“是的,孩子。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到秋天的。”
“我相信真理姐姐。但,如果蝉都知道自己会在秋天死去,为什么还要在夏天,用尽了自己的生机与活力去嘶鸣呢?”
寂静深夜里,微风吹起一角薄帘,清光滴下,宛然流转于她苍蓝色的眸,刹那间,目光澄澈如汪泽。
虽知无生,亦向死而歌,为何?虽晓终局,亦高居悲鸣,为谁?劂劂南风?
浸染于文学的少女想不出回答。她只能轻轻抱住她,贴在耳边柔声说道:
“孩子,等到你见到蝉时,自己问它吧。”

仲夏午后,卡西米尔的林正随干热的风低吟。
林木的摇曳与翠鸟的歌谣,小兽在草叶间的穿梭声和大兽伏在树荫下的呼噜声,落叶簌簌和未曾间断过的蝉鸣,共同构成了这座森林永恒的夏日协奏。只是在这乐声中走上一会儿,便觉得心旷神怡,更不消说能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睡上那么一觉了。
但今天的乐声中,掺进了几个不太和谐的音符。细细听,便可听见树梢之间有细腻衣料与粗糙树皮摩擦的嘶嘶声和少女时不时从喉头漏出的呜咽,那是树上的真理努力地接近一只毫无防备的蝉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别动啊,别动啊.....像一个被侦探戳穿了一切的罪犯一样乖乖束手就擒吧.....
拿着广口玻璃瓶的少女慢慢在树枝上挪动着身体,慢慢靠近那只完全不注意身后的笨蝉。不顾刚洗过的衣衫与领巾又被木屑和土灰弄脏,她对准那背上有宝石般璀璨结晶的蝉,然后高举起玻璃瓶,“哈”一声盖了下去。
“咚!”
“呜啊!!!!”
蝉被盖进了玻璃瓶,但,她自己的重心也在大幅度动作的同时晃悠了起来。细软枝条没有任何能调整身姿的空间,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把盖子盖上,自己便已扑通一声摔到了柔软的落叶堆中。
“啊.....眼镜....眼镜......”
挣扎着爬起,噗噗吐出两片略带苦涩的嫩叶,她一手覆在玻璃瓶上,一手在模糊的视线中摸索着眼镜的轮廓。
突然间,好像有一只手将眼镜递到了自己手中,她连忙道谢,戴上眼镜,晃晃脑袋,抬头,在逐渐明晰的视野里对上了一双深翠的眼眸。
那深深翠意就像幽深峡谷中的暗河,静穆而冰凉,好像夏意与燥热在遇到它时也会知趣地躲开。而这双眼睛就隐藏在这不起眼的树下,连同主人青色的身影一起,在盛夏的林海落叶中沉睡,难得被人惊醒。
守林人没有问她来干什么,只是在用双眼确认她没伤势后,低头轻轻抚摸怀中被一只天降真理吓得乱窜的软软白兔,呢喃起安抚的古语。
阴凉树下满溢着温和的静谧,夏日的协奏似是正在翻页,风静声停,空气安静得令人尴尬。
“那个.....”真理悄悄盖上关着小蝉的玻璃瓶盖,小声道:“守林人小姐,谢谢.....”
“嗯,下次小心。”
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拍拍身上的灰,准备回罗德岛时,身后又传来了守林人悠悠的话语:
“那种蝉,是捉不住的。你一惊扰,它就会死去。卡西米尔森林赠予人们的美丽宝石蝉,只能远观,不能亵玩。”
真理听罢一惊,打开玻璃瓶看那蝉,已然失去了淬火般的璀璨冰蓝,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灰块。
“那,那,守林人小姐,这树林里还有别的蝉吗?”
“没有。卡西米尔慷慨的森林唯独对蝉的种类是那么的吝啬。”
她的语气中似乎有些许惋惜,松开双手,白兔便向森林深处跑去,慢慢缩成了一粒白色微尘,一溜烟地消失了。
“这样啊.....谢谢,我不打扰您了。”
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响起,她将死蝉取出,轻放进草叶间,转身缓步走向森林外停着的罗德岛。
抓不到活蝉,那么,该怎么让她见到真正的蝉呢?
蝉声随脚步的远去而逐渐变轻,当罗德岛厚重的自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上时,自然便被完全隔绝在外,PRTS冰冷的声音响起,宣告着她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充满着源石技艺与科技的世界。
“欢迎回家,干员真理。侦测到您的衣物上沾染了泥土与一些草本植物的遗体,可能影响您的仪表,是否需要即刻清洁?”
从走廊顶端伸出的摄像头闪着绿光,像是在传输出某种信号。
“即刻清洁?那是什么新功能吗?”
“是莱茵生命的干员麦哲伦与干员温蒂研发的一种新型装置,旨在长时间奔袭作战时为干员提供快捷的身体清洁服务,以便干员在炎炎夏日以更好的精神状态迎接作战,现在于设施内试运行,请问您需要吗?”
“嗯...试试?”
“收到。”
摄像头发出一声清脆的“滴滴”,随即,她听到了走廊那头传来了轮滑鞋的声音。
她眉头一皱,记忆里好像没有哪位罗德岛干员是靠轮滑鞋移动的。
不对,好像有一位是穿着冰鞋的,会不会......
“呼~~~~是哪位小姐需要清洁服务呀?”
清朗嗓音在那位企鹅工程师轻捷地滑过拐角时响起,拉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她脚下的电动轮滑稳稳当当地刹在真理面前。麦哲伦本就高她一些,有了轮滑的帮衬,配上那宽大保暖的工作服,立在她面前像是一个小巨人,或者说,像只超大号的黄色企鹅兴奋地摇摆着双臂。
“哦哦!是真理小姐!感谢您愿意尝试我们的发明,您还是第一个使用者哦,奖励冰沙一份~”
麦哲伦看清来人,一下子连额前灰金挑染的软毛都竖了起来。她微笑着打开自己腰间别着的小冰箱,正要取出一杯冰沙时,手却被真理按住了。
“麦哲伦小姐,你刚才说......第一个?这个装置是有什么危险吗?”
她有些疑惑地指了指她手中形状奇怪的发射器。当莱茵生命科研成果的小白鼠,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没危险的啦,只是刚完成实验而已。”麦哲伦自信地摆摆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你不是第一个啦。本来想用冰沙让刻俄柏来试试的,没想到她抢了冰沙就跑了,没试成......”
“这样啊.....那冰沙就不用了,请你帮我清理下衣物吧,谢谢了。”
“嗯嗯!”
她举起手中发射器,扣下扳机,“砰”一声,两个小机器人就飞到了真理衣服上,洒出一种蟹壳青色的像是油般的液体,盖过污渍处,待液体慢慢在空气中蒸干时,污物也都消失不见了。
“真的变干净了.....”真理看向自己重新变得整洁的领巾,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些:“谢谢你,麦哲伦小姐。”
“没什么的啦,以后大家的作战服里也会附带一只这样的机器人的,那样就再也不怕衣服被弄脏咯。”
“以后.....吗.....”
真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垂眸道:“那真是令人期待呢。”
同在一座舰上,我们还是有‘以后’的,我们还能从过去的伤痛中找寻救赎,可有些人.....
想起那个似乎已经不能兑现诺言的女孩,淡淡的、不可抑制的忧伤像暗金色的薄暮光晕笼住群山万壑,填满了她低垂的双眸。
望着神情有些忧郁的真理,麦哲伦眨眨大大的眼睛,歪头想了想,问道:“真理小姐,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啊.....是关于最近那个被救回来的孩子的。”
“嗯?就是那个传言里的活体源石生化兵器?我听说过,我们莱茵生命的负责人好像对她很有兴趣的样.....”
眼镜下的神采在她说出“兵器”一词时变得尖锐起来,自觉失言,她忙干咳了两声,将头侧到一边,小声问道:“那,她现在是有什么情况吗?”
“那孩子想看看活蝉,但是这里的蝉一抓住就会立刻死掉,我正烦恼着呢.....”
“蝉啊......”
她抬头对着那节能源石灯,托腮想了想,然后突然一拍手,转向她兴奋地说道:“我可以帮你做一个仿生的呀,凭我们的技术,做一个和真蝉无异的仿生版不是什么问题的。”
“仿生?可那也不是真的啊......”
“没关系哒,反正她也没见过真的。就当是你试验我们发明的小补贴啦。”
转念一想,对啊,孩子也没见过真蝉,只要和视频里没多大区别,她也根本看不出来......
那就....和她撒个小小的谎?
真理踌躇了一小会儿,然后轻咬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身后门外,蝉鸣正盛。

向晚,暴雨袭来。
褐色浓云像一团融化的巧克力平铺在罗德岛的上空,稀疏的雷鸣震撼着大地,闪电照亮了天空。大风卷起林间的尘埃,像巨柱般在草野间旋转,舰船上传来一阵阵关舷窗的乒乓声,在甲板上的干员都匆匆回到了舱室内,被春天的闷热蒸发得干渴的大地正渴望着第一阵甘霖。
“不妙啊,今天晚上看不了星星啊......”
走廊中的星极抱着一纸箱拆分开的望远镜零件,望向窗外可怕的景象,不由得叹了口气。
希望到几天后的流星雨时,不要再下雨了吧.....
稍微增高了些的银白鞋跟踏在浅灰的地板上,沉闷的碰撞声听上去像啄木鸟在用长喙敲打着一棵新生的小树。带着些许郁闷走过一个拐角,前方莱茵生命实验室与宿舍的标志正亮着,她一手托起纸箱,一手从腰间摸出钥匙卡准备去开门时,却听一旁实验室虚掩着的门“砰”一声被撞了开来。
“嗯?”
“小心呐!!!”
还没看清冲出来的是什么,只听见实验室里似乎传来了麦哲伦的叫声,自己腹上便有一块硬物撞了上来。阵痛间,托着纸箱的手没稳住,倾覆中,零件哗啦一声散落到地上,其中还有玻璃器具碎开的声音。
“没事吧?星极小姐?”
“唔....没什么....”
她轻揉着小腹,运转起的源石技艺很快压下了这阵刺痛。低头望那滚落到手边的镜头,半边玻璃已经碎开了裂痕。
“啊!零件,坏了.....”
她忙将一箱散乱的零件拾起,麦哲伦在一旁帮着捡拾,一张小脸因羞愧而涨得通红。
她一手捏着自己的小机器,一手将零件轻轻放入纸箱,口中嗫嚅着道着歉:
“星极小姐,对不起.....”
“没事没事,不是很大的损伤,等会修一下就好了。”
她摆摆手,说着,用下巴指了指那个还在地上发出嘶鸣的小机器。
“说起来,那是什么?麦麦的新发明吗?”
“嗯...这是答应真理小姐制作的一个小玩意啦....只不过还没成功.....”
她两只手指交叉着戳来戳去,低垂着头,微红着脸,像是一只偷吃东西被发现的小猫:
“莱茵生命的数据库里没有存有关蝉的研究资料,或许是因为高层认为这没什么意义就一直没研究,我只能看着网上的一些结构图解一点点做,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还失控了.....真的抱歉,星极小姐。”
“哎,不用抱歉,我也没受伤啊”星极笑着摇摇头,轻声问道:“这.....是你做给谁的?”
“一个被当成源石炸弹的孩子,最近刚从一个矿场里救回来的。她很想听蝉鸣,可这里的蝉根本抓不住,一碰就死.....”
“哦...是她啊.......”
像是碧蓝之海盖上阴云一层,她的眸在听到这句话时便黯淡了些许,笑容也为之敛起。抚着手中碎了半面的望远镜镜头,她轻声说道:“我见过那女孩。我和她说,等过几天流星雨来了,要带着她一起去看。她还说,要对着流星许个愿......”
是的,她会许愿,许一个美好却永不会实现的夙愿.....
麦哲伦的脸一下子更红了:“那,那我把望远镜弄坏了......”
“所以要让你修好呀,我的小工程师。这要比造无人机简单吧?”
她伸出手指弹了下麦哲伦的脑袋。企鹅少女“唔”一声悲鸣,一手捂着头,一手接过递来的镜头,放进了宽大的口袋:“请相信我,星极小姐,我会在一天之内修好它的。”
“我倒不担心这个,你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我担心的是,你的那个小蝉能不能正常工作。”
“这难说啊.....”她一下子面露难色:“如果没有准确的参数,机械运作很难控制的.....”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
星极听罢微眯起眼睛,手在剑柄上虚按一下,指尖便淌出了滴滴清光:
“我或许可以帮你贴近那些蝉,然后把生物参数给你。”
麦哲伦脸上浮现出一抹疑云:“我们的参数仪是要把生物放进去的,可是你移动它它就会死啊.....”
“放心,我有办法。”
她自信一笑,转身一刷房卡走进了宿舍,留给麦哲伦的只有一声被音量门削弱的沉闷叮嘱。
“明天别忘了把镜头送来啊!”

天色逐渐黑下,雨声也逐渐地稀疏了。
淡漠雾霭从林的那头飘到林的这头,风将轻薄雨幕吹得斜了过来,雾便也随着雨丝飘向罗德岛,为一扇扇舷窗拉上迷蒙的水汽帘帐。
小女孩的肩胛陷在柔软的被褥,爬满源石碎屑的手却伸向朦胧的窗。滑腻而冰凉的感觉她很喜欢,摸上去像上次那个叫刻俄柏的佩洛姐姐塞给她的冰沙,可是,少了星星的夜晚,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真理姐姐,星星们呢?怎么看不见了?”
喉咙因源石的摩擦而沙哑了些,但听上去却依旧稚嫩悦耳。
“星星累了,也需要休息的。他们一醒就会发光,睡着了就不会发光了啊。”
真理温柔地说着,将窗帘拉得更紧了些,让雨水的微光也透不进了。
“睡吧,孩子,等睡着,到梦里去,你就可以看到睡着的星星们了。”
她还记得自己曾在彼德海姆的天台,也对着一个发烧的孩子说过同样的话语。
“真的吗?”
“是啊,快睡吧,快睡吧~”
那天同样地下着大雨,雨声如雷时,她将他推下,那脆弱的生命就如秋风中的鸣蝉,落地无声。
不,那些事情过去了,别再为自己徒添烦恼......
她摇着头,像是在否定着自己荒谬的回忆,可手抚上她栗黄色的发稍时,不由自主的颤抖又好像让她回到了昨天。
那沾着雨水和鲜血的稚嫩双手啊,在风中颤抖着,好像没有旗杆的白旗,被风随意撕扯着身体......
凝望着她缓缓闭上的双眼,心好像破了个洞,风雨呼呼地往里灌,和热血混在一起,整个人似乎要被窒息了。
“孩子,我不想你死,我不想再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在我面前逝去,请努力地活着,就算是为了我.....”
心底的呢喃从那大洞中漏了出来,而她毫无自觉,依旧轻声呢喃着,像是风中蝉鸣。
“或许你终究要离开,可你还要好多事没有做过,好多美好没有经历过,那些与他人共同的美好经历,终会成就每一个人永恒的流金回忆。这样,即使死去,也会带着希望与安详啊.......”
“嗯....真理姐姐,你在说什么?”
迷糊而稚嫩的声音将她惊醒,讶异地一摸脸庞,眼角上竟已多了几丝湿润,
“啊...没有,只是自言自语而已,我先走了.....”
柔声说着,她在漆黑中站起身,转过去,在无人能看见的黑暗中拭去了泪花。
在她拉开门时,微弱的呼唤传入了耳中:
“真理姐姐,我的蝉......”
外面走廊的灯光洒进,真理的影子在小女孩的眼中是那么的高大,那么的值得依靠。
“你会见到它的,相信姐姐吧。”
从前那个要依赖在大姐身旁的小女孩,如今似乎也成了他人的依靠.....
蝉一次次地蜕皮,成长,将过去埋在枯枝残叶间,只为了在最后的最后,唱出属于生命的赞歌,唱出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死亡。
那蝉鸣,是否有一天,能在这沉寂的卧室唱响呢?

“今天晚时,众多天文爱好者期盼长久的流星雨会出现在夜空之中,本次流星雨可以靠肉眼观测.....”
“咔”一声,收音机中的天体电台播报被暂停,星极转头望向宿舍的门,那里正有一阵急促脚步声鼓点般响起。
“星极小姐,星极小姐,我做出来了!”
打开门,小脸因兴奋而变得通红的麦哲伦伸出双手,手心中正躺着一只小小的蝉。
凝胶外皮薄而透出淬火般的色彩,像是被涂抹了水彩的纸张,其下埋藏着一颗小小的宝石般的发光器,那本是宝石蝉体内的源石成分,现被一盏小灯所替代,轻按下遥控器,嘶鸣便从柔软腹下嗡嗡透出,震动蝉翼,飞起,好像一颗闪亮的星盘旋在了宿舍上空。
“怎么样怎么样?很不错吧?”
“是啊,真的好漂亮......”
恍惚间,星极以为自己看到了一颗流星,都想伸手去抓了。
“辛苦你了,麦麦。”
“制作没什么的,星极小姐的参数才是最重要的呀。你是怎么做到把那些蝉放进生物参数仪里的?”
星极轻声一笑,语气中多了一丝骄傲:“我只是随便调了只有蝉的树枝,切下来,然后用源石技艺稳住树枝,蝉发觉的时候测量已经做完了,就这么简单。”
“噢....果然技艺总是比科技好用啊.....”
她叹了一声,但郁闷也只是存在一刻,就马上被笑容所取代了:
“我现在就把这个交给真理小姐,她应该在那孩子的宿舍吧?”
“不。”星极轻摇了摇头,拔出剑,将小婵够了下来:“今晚我要和那孩子看流星雨,我会把它带给她的。”
“这样啊,那就拜托你了。希望这小东西能让她开心一些~”
麦哲伦在小婵的头上弹了一下,将遥控器放进了星极的手心。
“嗯。今晚她会很开心的,一定的。”
麦哲伦走后,宿舍又陷入了一片昏暗。苍灰色的自然光透进,跟随她烟色的脚印,铺展到桌前一支针剂上,其中,正荡漾着暗黄色的光。
依靠强行破坏感染者体内源石组织来降低源石融合率的药液,在破坏源石组织时也会撕裂所有原有的健康组织,于普通感染者无疑是剧毒。但对于女孩这种全身上下都几乎被源石同化的极特殊感染者,这种药液反而能让她不立刻爆炸
她将针头套上,放入腰间小盒,轻轻颠了颠。
它是毒药,杀人的毒药,每一次注射都会伴随着剧痛,只是真理不知道,只是那孩子每次都咬牙忍住了。
80%,66%,52%,45%,36%,27%,18%,9%.....
如果按照医疗部给出的数据,今天的这一针,会彻底打碎她体内所有维生的源石组织,彻底消除爆炸风险,但同样地,她会死去,毫无痛苦地,瞬间失去所有生命力。
“即使是经过空气循环系统经过特殊处理的房间,也无法完全隔绝源石微粒进入她的身体,每进入哪怕一点点,她爆炸的可能性都会增加。所以,必须处决。”
“很无奈,因为无计可施;很正常,因为无药可救。”
“她的遗体不会交予任何科研机构包括罗德岛进行有关任何源石生化兵器的研究,会在机体死去的一个小时内立刻交予迷迭香处理。按死亡时的源石融合率,应该不会有在被处理时爆炸的风险。这是医疗部的最终决议,各位有疑问吗?”
莱茵生命的医疗干员对凯尔希举起了手:
“有。”
“请说。”
“最后的针剂注射,谁来完成?杀死一个无辜的女孩,对任何良知尚存的干员都是一次巨大的心理考验吧?”
“如果干员W能在外勤任务中及时回来,那么会是她。如果她不回来,且没有其他人选,可以是我。”
但最终,这个任务落到了星极头上,或者说是她得知莱茵生命内部消息后主动揽下的。
因为那天有流星雨,她想给那女孩一个带着希望的夙愿。
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夙愿。
针剂盒挂在了腰间,蝉拿在了手上,小小的望远镜已经在前一天架在了女孩的宿舍窗前,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今天的终局。
脚步沉重地落下,一声声传向那处于设施西北角的宿舍。
走廊舷窗外的晚风是熏黄色的柔和,视线越过林木与山峦,在那翠色的终际,一道残阳如血。
残阳之上,紫罗兰色的天边,寥落几颗星,正闪着清幽的光。
真是个好天气啊,很适合观星.....
她不知为何笑了,笑得凄冷。
踏着被窗框切得斑驳的光影,那宿舍的门出现在了她眼前,其中传来了真理的读书声,柔和得让人不想敲门惊扰。
她收回即将叩门的手,就立在门前等,等啊等,等到故事的尾声。
“彼得兰将父亲沉葬在了那片蝉声环绕的河沙下,那棵水栽竹旁。那年,他21岁,被战争震聋的耳朵,再听不见了蝉鸣,”
合上书时,身后,已是一片星空璀璨。
她敲门,真理开门,真理知道她是来陪孩子看星星的,微笑着将她请进,自己则带着书离开了。
这是凯尔希医生昨天找她设下的安排,她被告知在星极进来之后就离开,注射药物的任务今天交予星极执行。
等到打完药之后,再回去送糖吧.....
她这么想着,身影便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而此时的宿舍内,小蝉腹部鼓动着,打着小滚,柔软的外皮碾过结晶的手心,胶质的触感中竟隐隐多了些温暖。
女孩怔怔地望着手心中嘶鸣着的小蝉,苍白的脸上竟浮上了两抹红润。
“看,这就是你想看的小蝉,很漂亮吧?”
“它叫得比视频里好听......”
她用脸颊细细感受着它,然后轻轻捧起,向着窗外的星。关上灯时,蝉体内的光闪烁起,像宝石,像窗外万千星辰的一颗。
抬眼望,星光正在天边铺起一条谁也走不上的路,一颗一颗,像凝固的暴雨,在她们眼前铺展开。
“好漂亮....小蝉和星星.....”
“来望远镜里看,你会看到更多的.....”
她将她抱到望远镜下,将镜头调好,对准了头顶的星光。
“告诉姐姐,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但....真的好漂亮,好美啊.....”
蝉声嘶嘶,星辰熠熠,在这以她的语言水平完全无法描绘的绝景中,有一颗流星冲进了浩渺的如水星空,穿透,碎裂,圈圈金黄涟漪泛起,波纹千里。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好多好多颗,她数不过来了。
它们好小,它们好快,一下子就过去了,一下子就沉进黑夜中去了......
“星极姐姐,那些是流星吗?”
她伸出手,想抓住一两颗稍纵即逝的星影,可指缝间留下的却只有清光。
“是的,孩子,来许个愿吧,对着流星许愿,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
她轻柔地从身后抱住她,颤抖地说着,左手中,紧紧攥着那根针剂。
是的,什么愿望,都可以,什么愿望,都会在梦中实现的......
蝉声大了几分,小蝉在空中盘旋着飞来飞去,嘶鸣愈发尖锐,却如它的身体一样的脆弱无力。
“星极姐姐,你说,人能变成星星吗?”
她大大的眸中闪烁着星辰,不是被星光所照耀,而是从内心的散出的,温和而耀眼的光芒。
她伸出手,五指张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淳美无比的笑容:
“我想变成流星,像天上的那些一样,像真理姐姐一样,用自己的光去照亮别人.......那一定很美好的一件事吧?”
“是啊....”
柔声笑着,包裹着针筒的胶头无声落地,露出了锋锐的针头,
“流星是稍纵即逝的,和蝉一样,它们用片刻的、也是自己最美好的时光为他人带来永恒的回忆。你能有这样的意志,真是个好孩子呢......”
蝉飞到了二人头顶,盘旋着,像是一颗即将坠落的卫星。
“那我就许愿,要变成一颗星星.....”
“孩子,你已经是了....”
针头插进,药液注入,女孩的身体和笑容连同张开的手指一并僵住了。
她紧紧抱住那迅速失去温度,向前倒下的躯体,碧蓝的眼眸中,有汪泽涌上。
“对不起,孩子......”
小蝉闪着蓝光,落到女孩雕塑般的手上,向她的眼中,映出了最后一道光芒。
“星极姐姐,你看,我抓住了星星......”
当真理在那宿舍门前望见抱着女孩走出来的星极时,哗啦一声,手中的糖果盒摔在地上,五颜六色的糖果洒了一地,沾上苍白的走廊光。
星极望着她,她也望着她,惊讶与悲伤扭曲着表情,嘴唇嗫嚅着,颤抖着,却发不出哪怕一个词句。
“她....怎么了?”
她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句话,艰涩地像是吐出了一块煤渣。
“死了.....”
“怎么死的?”
“针剂,我给她打了最后一针,本来应该是你打下的.....”
“可那针不是救人的吗?”
“那针本来是杀人的,注入的时候,会很痛苦,只是她忍住了.....”
星极偏过头去,再不发一语。
她站在那,两人的距离仅隔了一道剪影,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不可抑制的悲伤从真理心中涌上,刹那间她想起好多好多张模糊的脸,好多好多件模糊的事,她好想哭,张大嘴无声地号,却淌不出泪,脸颊的苍白,似乎要把窗外的星辰都黯淡。
“我以为是在救她....其实一直是在慢慢地杀死她?”
星极点了头,那点下的下颌像是重锤,把她的心都要击碎了。
我....又亲手葬送了一个身边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又在做这种事......
她摘下眼镜,捂住脸,转过身去,从指缝间流出了破碎的声音:
“告诉我....星极小姐.....是凯尔希医生他们的决议吗?”
“是。”
“那.....她死的时候痛苦吗?”
“很安详,她还说,以后要变成像你一样的人,去照耀别人.....”
“好,这就好.....你走吧......”
星极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真理朝走廊那头走去,踩碎一地的糖果。
深夜,卡西米尔的林正哀婉地低吟。
真理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她只是在走,漫无目的地走,好像要让晚风吹走深沉的悲伤。
她说,要变成像我一样的人....
她不住地想象着她说这话的样子,那眼中,必是含着希望的光吧?
希望的光,亮起,又暗下去了.....
她想起薇卡,那个眼中满含着希望,在栏杆边望着她的女孩。
可那时的自己做了什么呢?
又给他人带来了伤痛,又给予了他人希望,又在不经意间残忍地剥夺.....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又要发生在我身上啊?!!”
像是失控一般的大吼,回答她的是劂劂南风,和蝉鸣阵阵。
从卡西米尔的林涌上的,潮水一般的蝉鸣,带着似乎无尽的活力与生机。
虽知无生,亦向死而歌;虽晓终局,亦高居悲鸣。
天上有流星划过,闪耀,然后沉浸于黑暗。它们或许知道自己终将沉入浩渺的宇宙,可依旧在夜空中闪烁出最美的光芒。
她脱力地坐在林地上,望着天,望着树叶。
“那个孩子将自己的活力与生命力在最后一刻爆发,但就像是鸣蝉,一时叫的响亮,最终也逃不了在秋日落地的命运。”
世上没有那么多救赎与幸福,人皆如鸣蝉,转瞬即逝的生命释放后是长久的落寞于命运。可还是有人前仆后继,让自己所承载的希望随着生命的消逝传承给他人。”
人,真是难理解的事物......”
迷迭香在笔记中写下几段话,随即,开动了处理器。
女孩的身体消失成源石结晶时,卡西米尔的林中传来口琴的声音。
乐起一刻,蝉声如雨。

因为本人为评委,所以本篇并不参与本次瓦莱塔征文活动,于我个人可能有些可惜,但某种意义上,也可让我放开手脚写我想写的故事。
毕竟评委可不能丢脸啊!(正义脸
我喜欢明日方舟这个游戏和它的故事背景,轻松愉快风的日常或许大家都喜欢,但我更偏好这样的逸话。
当时接到活动通知的时候,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两旁梧桐上蝉声正盛,故临时起意想了这样的主题,多次修改,才有了今天这篇长文,望大家看得满意。
我需要几天的休整,因为最近的一些杂事需要处理,几天后再见吧,和我熟练的桃文一起。
Cheer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