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lty kinship
“那你要怎么样嘛？”
“离婚！”
“你别耍小性子好吗？”
“我耍小性子？我耍小性子？？？”
房间不大，刚好够住一个三口之家。
这样的公寓在这座城市并不罕见。
从窗外排水沟弥漫而来的阵阵“芬芳”仿佛能为这场家庭伦理剧再多增添几分精彩。
“工作没了，也不全是我的错啊！”
“没用的东西，你们领导我见过的，人很好说话的，你去求求他啊！”
“求什么！要去你去！我一周7天从来都没敢懈怠过，每天从眼睛一睁开到闭上眼，脑子里全是报表，合作，推销，活动！这种日子我真的快过不下去了！”
“好啊，你能耐了，要过你的日子去了，那我走啊，儿子也不小了，学费不要钱啊？”
“够了，你给我滚！”
“……”
磅嘡。
防盗门被重重地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为什么是“又”呢？
说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再倾诉，不再思考，不再尝试向人打开自己的内心。
正如他所说，脑子里仿佛永远都是做不完的工作，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家人和孩子。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半身不遂似地迈向卧室。
床头的仙人掌耷拉着枯黄的棘叶，如同他的眼神里的光一样行将荒芜。
“……”
他深吸一口气，倒在床上。
打开手机，点开微信好友，居然找不到一个能聊起来的。
朋友圈里就像是成功人士的秀场。
“今天在XXX吃了一顿饭，哇塞，这里的装潢和服务简直不要太好！（附赠图片+自拍若干）”
“儿子今天得奖啦。越看越可爱，奖励他吃鹅肝。（附赠宠物狗的照片若干）”
“他来了！XX即将出演大型古装玄幻虐恋片，摇一摇免费抽割割签名照！（附赠看不出男女的人照片若干）”
“…………”
他把手机一扔，只是呆呆地仰望天花板。
年久失修的水泥上防水涂料已经风干脱落，物业一来就是伸手要钱。
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脑子里，周围，身边，就全是这些讨厌的事了呢？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从书橱里翻出那一年从学校里毕业时，大家一起照的合影。
镜框下，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本线装订的诗集。
翻开扉页，一瞬间，记忆伴随着热泪夺眶而出。
生活往往并不需要遇见多么感人的故事，生活往往比任何故事都催人泪下。
年少时的梦想，憧憬，恰同学少年时的慷慨激昂，逐渐被工资单上，账单上一笔笔数字逐渐抹平。让他在社会这个巨大的利益滚动机器上心甘情愿地成为一颗无关痛痒任人宰割的螺丝钉。
“致十年后的自己，梦想有好好实现了吗？”
上面，这样写道。
————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到了酒桌前。
酒是好东西，如果在这种时候还没有酒精，那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明天要怎么才能重新振作起来，去笑脸相迎给你发工资的老板。
“先生。先生？”
视线有点模糊，眼前的服务员用关切的神情看着自己。
“别担心，我有钱！你看，你看，我的账户余额！”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醉了，他不顾在场的其他客人，朝服务员大吼大叫。
“还有……10万！10万！！够了吧？你知道怎么来的吗！啊~？嗝……唔。”
“先生，您喝醉了。”
“舔来的！！哈哈哈哈哈！”他站起身，丑态百出，破旧的西装上还印着“社区优先，极致执行”的字样。
他的脸涨得通红，拉着服务员的手，一步一晃。
“我，劳资，就是一条狗。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给小组长印文件，泡咖啡，买早饭……中午在群里问他吃什么，要不要帮他带，晚上他不走我也得陪着他一起耗着，项目搞好了功劳是他的，合作谈砸了锅我来背……！”
他越说越激动，喋喋不休，天旋地转。
“先生，你有没有同事或者家人之类的，我帮您联系他们吧……您真的喝醉了。”
“同事？……同事？？”
他笑出了声，起初如蚊子一般发出尖而细的悲鸣，最后到近似嚎哭的嘲笑。
“……那，您有家人吗？”
“家人？……家人……呜……”
几乎无缝衔接，他抱头痛哭。
最后如果不是保安赶来，也许第二天他就要流浪街头。
———
宿醉。
宿醉之后，人是会清醒的。
上了岁数的男人，心如钢铁般坚硬，更遑论成家的男人。
痛苦的事已经发生 ，未来不会因为自己的抱怨和放纵而变好。
他决定重新振作，找了一圈工作后，他决定去开出租。
“阿池啊，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惹祸啦？小敏也不接我电话，烨烨也不去上课……”
“妈……别担心，没事儿，我正做事儿呢。您多保重身体，我挂了啊。”
钱，还是得赚。
即便是要离婚，也要把儿子留在身边。
孩子他妈没有稳定的工作，以前要靠我养活，现在怎么能负担的起儿子的生活和教育呢？
所幸，上手并不算难。
开出租虽然挣得不多，但是短期内至少能填补亏空。
他忙了一天筋疲力尽地回到家，想到儿子的事却难以入眠，拿起电话拨给自己的儿子。
忙音……忙音……
无人接听……
“……怎么回事。”
他不死心，打开微信，点开儿子的头像，点击语音通话。这回，很快就接通了。
“儿子，在干嘛呢？”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而铿锵有力的声音，伴随着几声爆炸和刀剑的音效。
“打游戏呢，有话快说……哎哟，我快死了，怎么了啊，非要现在打电话给我！”
“…爸爸想问你为啥不去上课…”
“哎哟，我为啥不去上课，你心里没数吗？你和妈这点破事给我闹的，不说了我挂了啊！”
“哎，好，你好好休息，明天课还是要……”
嘟——
对方挂断了语音。
他盯着屏幕愣了好一会儿，才退出了通话界面，想点开朋友圈看看儿子的近况，却只看到一条灰色的横杠。
岁月在他的手掌刻上无数道疤痕却磨出了老茧，工作在他的韶华中留下一身的病却没有压弯他的脊梁。
勉力起身的他戴上鸭舌帽，穿上出租车公司的黄色背心，踏着寒冷的夜风迈向加班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