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械区》潜逃【FD-4】

冷风,一刻不停地从破碎的窗边灌进屋里,即便钟表的步声已然销匿了许久,骁林鸦还是能触得到时间在挣扎着流逝。
死寂驻足片刻,凌夜冰的法术不知不觉消了下去,伸展的呼吸渐渐地在翻滚的风中轻了起来。可一旁的他却只是觉得风冷得刺骨,冷得恫吓着他发软而紧咬的牙。“凌?咱们等了有多久?”
“嗯……嗯?你没……看表吗?”凌夜冰的思绪是模糊的,尽管想支紧自己发懒的身体,却一气侧在所坐的床上。
“该……死的。”风声一掠,摇摇晃晃的法杖也随即倒在了她的腰上。发寒的法杖一点点被拽到自己主人的脸前,即刻,一束熟悉的光芒叫醒了胶着在昏沉里的房间。余光未逝时,凌夜冰已能再次挺起身来了。
“你应该好好休息了,靠法术是续不住的。”骁林鸦的眉头抱成豆大的一小团。他担心着她的身体,混乱在几天中连绵不断,平稳的一觉都悄然变成了一种奢望。
“小法术,倒是没什么大碍……兴许后几天会睡得更久……只要没延够一整天都问题不大。再说了,你知道我上学时候用了多少次这种东西。”凌夜冰用手揩着睫毛上低挂着的眼泪,一边揉眼一边翻整被自己睡乱的衣领。
又是一阵冷风,吹得骁林鸦打了个激灵。
“骁?”她望望窗外的苍白,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缕说不明白的情感正在膨胀,顶得胸膛里一阵酸冷。“离开这里……我们还会回来吗?”他被猛地一问,木讷片刻的视线也同她一起跌了下去。
“我说不来。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年……”他听到了风声中一阵低低的叹息,却在一刹间分不清漫天的惆怅究竟属于谁。
“家……总是这样漂渺的啊……”凌夜冰仰头一望,冷冷的天花板凝视着她,而她却看到了头顶上熟悉的天空。想起了什么,遗忘了什么,然后,眼角一闪而过了某种难言的不舍。“我都忘记了这问题……骁,离开这里以后,你回老家去吗?”
“不会。”骁林鸦的心里也是浮的。“咱们转去别的地方……大不了往边境靠,听说巫灵多的地方他们管不来法师……”
“嗯。”一字如尘埃般落下,他却明白,凌夜冰放不下心里的苦衷,不知说些什么,只能踱到窗边远远地往外望,视线交在一起,也远远地消逝在远方。
“嘶……”不经意一瞥,楼下仍然如天空般静得出奇,而他也由此想到什么,目光抖得一紧:“凌,你不觉得……其他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反应,一点哭喊,一点动静都没有?”凌夜冰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有点诡异……如果说械灵已经杀穿了街道,城里的人早就慌得乱跑了,现在反而……这么安静?”
“也许,是因为没收到警报?”他仔细猜猜,如果没有凌夜冰的法术,肉眼应该根本分不出危险蜇伏在哪里。
“但楼下动静看上去也不算小,那一地狼藉,应该是有人试着往外……什么声音?”一阵渐强的振声像一股巨浪般自远处汹涌过来,迅疾地斩断了凌夜冰未落的话音。骁林鸦急忙愣着探出窗外,视线里忽然掠过一个巨大的黑过,从街道上空直直向城中心扎进去,而所经之处的楼宇也都随着震动起来,紧紧跟起一阵几乎把他掀回了屋里的气浪。
她赶忙冲去窗边,视线里却只追到了纷乱的残叶裹着风乱窜,浅淡片刻的街上隐约看得到倒向一侧的火光。
“骁?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军警的运输机……这么低空疾飞,不是追降就是坠机。”骁林鸦的话刚刚说到一半,一声激烈而漫长的摩擦声从雾气中迸射出来,仿佛映证一般传得由远及近。
两人又急着把视线抛到窗外。一把红粉的长剑忽然随着一阵风直直钉在了窗沿上。“里弗斯?”凌夜冰一眼认出了剑的主人,但还来不及把它从窗上抽出来,剑末的砖石突然越发模糊,直到扩散成一个与人齐高的淡粉的亮圆,一个黑影——里弗斯直接从其中闪了进来。
“拔了剑!快!”他轻喘着气。骁林鸦尚且猛地愣对着圆里浮动着的光影,直到一两支飞驰的箭矢冲破了光圈,猛地擦过他的头发捅到了身后的墙上。凌夜冰一个快步冲上前去,那剑却死死钉在砖里,已经满额细汗,那锋刃在间隙中甚至没挪动一下。
“凌!让开!”他一阵助跑,临窗时借势咬牙一拔。“崩——”刀抽了出来,他却觉得几乎要把自己牙齿咬成残片。而那剑尖只是离砖半厘不到,耀眼的光圈便疾迅地隐没下去,眨眼间浮现出了那原本清冷的墙面。
“什么情况?里弗斯?”两人急忙把里弗斯扶起来,而他却硬气地抽开了胳膊,借着一股蛮劲瞪了他们一眼:“管好你们自己,我还没脆到用别人操心我。”
“呃……那,刚才又是什么情况?”骁林鸦的问题随着手里粉红的剑刃一齐抛还过去,看似力竭里弗斯却顺势起身,一把锁紧了自己差点滑脱的刀柄,骁此时才反应过来,方才刀柄上全都渗满了泛冷的汗珠。
“这个问题……啧,逃不开。”里弗斯低低地皱了皱眉:“知道克特之矛吗?”两人震然一惊,他瞥过他俩的表情之后不紧不慢地补完了要说的东西:“俄夏的媒体还是有点用……极端巫灵已经渗透进了城市,刚才我撞上的是他们的狙击手。”里弗斯看了看一旁墙面上钉紧的三支冷箭:“省的被跟踪,我撤到楼下时用了点空间法术,他们有视线穿透法术,但是过浓的雾里照样看不清一把小小的剑被扔去了哪里。”
这下,骁林鸦和凌夜冰触到了一种更局促的不安,俄厦晚间枯燥的新闻在他们脑海中反复出现——克特之矛,巫灵恐怖组织,几乎是屠杀和暴力最贴切的代名词。而现在,这个黑影就悄然藏在了岭西这小城混乱的阴暗面里,甚至,就藏在他们的背影里。
“休息好了?”里弗斯瞥见了两人焦虑的面色,即刻想方设法地把话题叉开。“好……好了,那下一步怎么办?”骁林鸦回过神来勉强接住了他的话茬。
淡金的眼神低下去,倾刻之后给出了并不沉定的答复:“还是原计划,走天台。虽然有克特之矛的狙击手和械灵,往上走的情况还是比往下退好的多。”
“所以,地上现在如何?”骁林鸦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只有零星几具尸体,但到处是械灵和残片。”“那走天台……怎么走?”凌夜冰紧跟着问上来,而可见的质疑几乎刻在了她的脸上。
“你们这里的楼有些年头,旧城区的楼间距并不算大。”骁林鸦听完里弗斯的话几乎哽住了一口气:“你是认真的?跳楼顶?且不说跳不过去……不是所有的楼都连成一片……”但他没怎么想就抢出了一句重重的回答:“不用。”
“什么不用?”骁林鸦的质疑同渗着冷汗的眉心更重地攒了起来。
“我探过路了……总之,我有法术,你们能跳的住。只要到了开阔地,我就……械灵就成了暴露的活靶子,到时候对付起来会明了很多。”里弗斯话音刚落,一声极大的、极杂的金属撞击声从远处径直冲了上来,像夹着风在拍打,又像是掺着人的惨叫,他神色一紧:“快,动起来!”一旁的两人尚且无法听从这荒唐的计划,可不等他们开口,一声轰响传了过来,几乎把整个楼往天上掀了整整一尺。
“什么东西?”骁林鸦本能地往窗外看,里弗斯却一把把他拽了回来。即刻,雾中紧绷起又一声,这次他听清了——枪声,一阵枪鸣立即和机械刮刺的声音厮杀在一起,几声模糊的惨叫和爆炸的震响绞在一起,几乎同时包围了四面八方。
里弗斯不再容两个人追问什么,以几近让他们飘起来的速度扯着两人冲进了楼道。两人一边追着往天台上走,里弗斯已经赶到了顶层的锈门前。只是拔刀一带,老锈的铁锁清脆地落到地上,一并让开了往外的通路。里弗斯猛地一踹,整个斑驳的门轰然拍到了地上。
“快!”气喘吁吁的两人加紧追了上来。
“该死的,骁林鸦!拔枪!”一阵密集的振翅声追着里弗斯的吼声涌了起来,垫着楼下渐远的枪声在楼道里撞得乱成一团。
“呼!”骁林骁赶到天台口上时,里弗斯的第一声剑刃也重重挥了出去,只是呯的巨响,一串金属坠地的沉声在雾里闷起来。
“开火!把飞的压下去!”一声大吼,骁林鸦忙着压下了扳机,子弹和凌夜冰的光束交叉着撞进雾里,无形间却朝着门口越压越近。“里弗斯!看不清!”骁林鸦话音刚落,里弗斯重重地将两把剑交砸到地上,片刻,一束耀光的巨刃迅急地从剑下涌出,涌潮般径直击穿了密不透风的白幕,风卷残云,剑声初稀的刹那间已经揩出了的一径明路。
“走!”里弗斯把剑交叉着用嘴一咬,左右手拽着身后犯愣的两个家伙快步冲了起来。
“跳!”只是几步,三人已经一个猛子扎出了天台,当恐惧追上疾驰的影子,骁林鸦才感到了一阵失重的下坠,余光胆怯地一扫而,自己已经甩出了半个身子。等不及另一只脚发力,里弗斯劲地一下把俩人扯过了楼间的缝隙。是地面,可骁林鸦却停不下一步喘息,只是被带着又往前扎去,被动地腾身跃起……
大概是一分钟,又或者十分钟,但他只觉得漫长得像一个小时。
记不起自己多少次从空中千钧一发地被扯到另一栋楼上,他依稀想往后看时,余光里只剩下再度合拢的白霭把自己带起的风淹得一干二净。此起彼伏的失重感宛若这座城市惶恐的呼吸,顺着高低的楼宇一直延伸向灰沉的远方。虽然想打掉天上的械灵,他却抽不出一点余力扣下在腾空和坠地间反复折腾的扳机,只听得这一声声藏在雾里的异响像掉队的风筝被甩在了身后的混乱里。
一座,两座……大概跨过二十多座差不多高矮的天台后,里弗斯终于猛的刹住了前冲的余速,一拽,硬生生拖住了已经止不住前冲的两人。猛地停下后不知是后怕还是疲倦,骁林鸦只能两手勉强支持着微冷的身体,而凌夜冰则干脆仰面倒在地上,任一串失序的急喘从胸中挨着倒出来。
许久,骁林鸦差不多从笼罩着的窒息感里浮了出来,喘息余间,他才反应过来有一阵楼下淡淡的、叶与湿气混杂的轻味。而里弗斯早就伏在楼沿上,大抵是在做些侦查,而他平静的一呼一吸里,仿佛刚刚的疾行根本不存在。
“里弗斯?”骁林鸦尽力收紧颤抖的字音,一边赶去扶起了还瘫在地上的凌夜冰。
“下楼,外面就是主干道。”他听清里弗斯最后一个字的片刻几乎要又一次倒过去:“不能……缓一缓吗?”里弗斯瞟了两人一眼:“刚才你见过那架飞机了?”
“军警的?”骁林鸦脑中麻麻地回忆起片刻之前噪动的磨擦声。
“是。俄夏的军警……这种情况是反应过来去组织疏散。”里弗斯顿了一下,却并不像是在组织语言:“刚才的情况,那一小队军警会往这边撤过来……”
“他们会顾得上抓法师?”骁林鸦不由得想起之前冲进家里的械灵,更想起了刊上通辑令的报纸头条。但毕竟城里已经如此乱作一团,军警似乎没有理由做出这种轻重倒置的荒唐举动。
“呵,抓也是明天若有若无的事情,但是多想一步不会吃亏”里弗斯似乎早就猜到了骁林鸦会想到的东西:“我担心的是你们的平民,陷在这种灾厄中却只有一支救援队。”他轻轻扯直了衣领。“就是给一群濒死的人仅此一根的一样脆弱的稻草,只要草落地,呵,你应该懂得。”
“那为什么要躲,乱起来军警不是更顾不上……”“不。别天真了。”凌夜冰的反驳瞬间被里弗斯顶了回去。“现在藏在家里的平民会像发疯一样涌向救援队,逆人流而动比躲几个警察冒的风险更大……”
“啧,可惜,如果不抓我们……本来能帮忙救点人的……”骁林鸦突然冒出来的话惹得里弗斯刹时间无言以对,一副老练的眼中只是嘲讽了片刻,随即不再听他在说些什么。
忽而,阵风,从远不见尽头的地方沉重地挣扎过来,带起了里弗斯剑刃上凝脆的声响,振过了骁林鸦未寒的枪尖,挽起了凌夜冰挟着尘影的尾辫,然后,抚过她的心头。
凌夜冰偶然间觉得心里有点轻,紧紧拽了拽自己湿透的衣领,仿佛喘了口气似的。
“怎么了?”骁林鸦瞥见了她收敛的表情,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外面是哪条干路?”她的问题引得一旁的里弗斯重重白了她一眼:“现在没时间认街坊,动作快点吧。”
“唉。”凌夜冰突然重重的一叹,她只是盯着雾里,叶香和若隐若现的街道——她好像认得出来,“雨枫路”,她上学走过的大街。本来,这里会架起一个连一个冒着氤氲的小摊,现在却只漂渺地望见了一地的混乱与狼藉。
“凌?你还好吗?”
“走吧,抓紧时间。”她从骁林鸦肩上收回扶起时借力的手,里弗斯也自此踱过,却没再催促什么,只是埋头寻起天台的出口来。
雾气还在涌起,而枫叶最后的落香还在久逝前苦苦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