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岗旅行-上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我学会骑自行车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就在办公室门口那颗叶子五彩斑斓的树下面。它一直是那样,让人无法分辨是什么季节。这点和云岗还是很不一样的,见到环卫工开始扫落叶了,那就是秋天了。云岗大概的确是这样,环卫工喜欢把树叶子直接推进路边早已丧失功能的排水沟中,它也如秋水时至的大河一般泛起阵阵金色波涛了。等到再也找不到树叶子拔根,秋天就成了故事。上海这边区别还是蛮大的,树叶子陆续飘了四个多月,直到被舍监掐了水电,才意识到已经到新的一年了。
时至今日,我依然很难说云岗的边界在哪里。它在行政上连个县都不算,没有什么地方立个牌子写着“云岗界”。之前不会骑车的时候,能走到的地方都算是云岗。最北边是个森林公园,里面有个想不起来是啥种类的飞机。南边的尽头是钢琴老师所在的二层小楼。西边就是外公家,大概是这样吧,每次从他们家出来都是在往东边走。东边是一条铁道,很小的时候还经常去那里看火车。隔着两条铁轨。那一边是山的另一半和一样的栏杆,每当火车经过后,那玩意还会吱吱吱地震好一会儿,和我屁股下面坐着的那根一样,像海平面上跳动的落日,都是我够不到的东西。除此之外,另一个评判标准是西边电厂的两根大烟囱,它们是云岗天空的一部分,无论是沙尘暴、雾霾还是晚上,它们都如同墙上的水渍般印在上面。看不见了,大概也就出了云岗。
即使在印象里只有这么大,云岗的地貌也算是相当丰富了,山多平地少。我认识的几个住在云岗的网友,都分布在不同的小山包上。每次想去别人家玩电脑,先是和家长说他们已经约我了,然后赶紧跑到别人家楼底下再打电话,就为了多玩那几分钟。不过这也经常翻车,万一对面不在家,找下一个网吧的时候,又要像护林员那样跋山涉水。最次的情况,自然就是所有认识的网友都不在家,一般这会儿,就只能跑到全云岗唯一的书店去看漫画了。两层的书店突兀地插在一排小房子里,正对门是一条运煤的铁轨和一条破破烂烂的土路,当年耐力十足的我跑到这边也会停下脚步,不然跑几步裤腿里就都是土和沙子,坐在瓷砖地面上看书浑身痒痒。大概也是因为环境恶劣吧,除了学期初会来这边买万恶的《黄冈小状元》,爹妈一般避而远之,这里也终于成为了我的避难所。直到后来漫画书老是不更新,黄冈小状元倒是卖了一摞又进一摞,书店逐渐丧失了应有的作用。
云岗老是尘土飞扬,主要还是水少。除了一条从肯德基后面流过的河,也没其它的水了。这河的样子总是在变,老妈说里面曾经有鱼,水也很清。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油面刚到脚脖子,油光的颜色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一样,有段时间我相当喜欢那带着金边的蓝色,印象中这一摊似乎没有。河的两边蒸汽腾腾,看不清河堤上写的污言秽语和小广告。如果真的有鱼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我觉得家里的锅是奈何不了它的。现在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再变化了,开裂的黑土块上突兀地插着一个空可乐瓶,那是我在2020年扔的,都好几年了,塑料在抵抗岁月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时,比钢铁和水泥还要坚韧。
两根大烟囱都消失在天边之后,就只有这个可乐瓶了。云岗是个航天城,那种每天早上带着个鸭舌帽穿个呢子大衣去买油条的谢顶老大爷,当年可能也是在火箭设计图纸边上掉光了头发。他们也许真的要在太空建起一座城市,没有电厂怎么能行?于是先把两个大烟囱发射上去吧。楼下的队友家有个天文望远镜,和他应该还算熟悉,哪天借来看看那俩烟囱飞到太空没有。不过自从她的老妈再也没法揍得他鬼哭狼嚎之后,想找到他大概和找到那两个大烟囱一样费劲。家长们对此的了解总是比我多,老爹在酒席上,一会儿说他在城里,每天坐班车回来,一会儿又说还在北京呢,只是不怎么过来,之后人就跑到香港去了。具体在哪我也搞不清楚,也许这人也和我一样,大部分时间都被心安理得地蜷缩在小盒子里面,只在家长的话语中不停地发现新大陆。
大概就是那两个烟囱发射前后,我也时不时地在云岗旅游了。我喜欢一个人旅游,从一个景点走到另一个景点,倒不是有什么特别想看的或者想拍照的,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出去走走。狗憋急了会拆家,我连沙发都挠不动,浑身的不舒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缓解。反正那两个大烟囱也不在天边,走到哪里都觉得蛮陌生的,和旅游已经没什么区别。首先坐电梯下楼,顺着山坡一路冲进夕阳里。山坡非常的陡峭,最大胆的骑手都只得下车推行。然后,闪进主干道,剩下的事情就是爬哪座山了。北边的山很陡,路也不太好。本来就不宽的人行道被树根顶得伛偻提携。这路边上可看的东西比较多,在第一个转弯处有一堆小铺子,第二个转弯边上有个很大的体育场,就是总有人跟着音乐跳舞,他们整齐地铺满在操场上,蔚为壮观。歌我都听过好几遍了,一听到声音,心里默念321,然后远方一阵拍掌声,相当无聊。体育场狭窄的入口一般嵌在墙上,边上有几根粗大的排水口。姥姥管这地方叫游泳池,这么大的水管子给地球人属实是是牛刀杀鸡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张着嘴的绿色大垃圾桶在大门正对面,一直在流哈喇子。要是光线好,每次都给这俩照一张,不知不觉电脑里已经存了好多了。
越过体育场,没几步就到了个丁字路口。想看夜景右拐,走到湖边左拐。走哪边一般看出门的时间。“湖”被铁栅栏围了一圈,我不喜欢湖边的景色,里面只有一个草坪。后来湖里又长出来好多的楼,把湖岸围了个密不透风。当年姥姥拿着出入证带我从湖里抄近道回家,我们的进入并没有让警卫丝毫改变视线。这里面感觉也没啥东西,也就是一条大马路,两边都是楼。马路上很少有人,车也是行色匆匆。让我感觉比较害怕,可能有什么大鱼潜伏在楼中间。一想云岗有好多奇怪的排水口,都在这个周围,越想越觉得恐怖。往左拐,大楼像一睹墙般封住了林荫道的出口。湖岸就在下面不远,正午时铁栅栏上的反光能隔着一百来米刺痛人的眼睛,是好像又不是。大鱼大概已经憋死在了湖里,或者说和烟囱一起被射上了天。
姥姥家也在“湖”西边不远的地方,具体在哪里我说不清楚,从小到大记性都不太好。在我重新有了很多时间和兴趣在云岗游荡时,已经是一个身体高挑虚弱,平时拖着脚走路平平无奇的成年男性个体,与那时看路的视角有了区别,便记不清怎么走了。回归正题,沿着一条有着青石护栏的臭水沟一路向北,走到深沟变成一个浅浅的路面凹陷时,东边那座白色斜屋顶的楼,就是姥姥家了。不像其它的水沟,这条水沟里一直有水,冬天还会冒着热气。姥姥在青石护栏开始的地方垫了两块砖头,这样我不用劳烦姥姥动手,就能观察别人的头顶或者帽子。到了下雪的时候,胆小的我也不敢爬上去了,改为顺手把护栏上的雪推进边上的沟里,让它们变成热气的一部分。姥姥则在边上骂我:“你护撸它干嘛,脏!”护栏没有水沟那么长,路过一扇永远紧闭的铁门,我就不得不下来了。留给我观察别人头部的时间并不多,剩下的一路便是用手背蹭护栏上的青苔,凉凉的非常舒服。
后来我也不再护栏上走路了,听说有个哥们翻了下去,头皮上封了好几针。每次学校里出操,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那带疤的脑袋。护栏好久不走,逐渐就找不到了,再想回家就需要新的地标。是柿子树帮了我这个忙。走到“湖”边上警卫的位置,抬眼可以看见山坡上的一颗柿子树。一路小跑到树底下,路过镂空的石墙,就又能看见两颗柿子树。北边那一颗是我队友的姥姥家,东边那一棵就是我姥姥家了。我特别害怕迷路,每次看见柿子树就连蹦带跳地过去,两边的楼房和摩托车匆忙跳开,院墙顶弯成了一道道波浪。当有一天柿子树被高高的围墙锁住,我也再也没法用这种方法找到姥姥家了,甚至再也没法从一片葱茏中分辨出柿子树。
因此,现在我很少去“湖”的西边。我旅行到湖边时,繁星一般已等了我好些时辰。残霞的下面黑压压一片,像宁静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