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山为王】【羡忘】【骨科 虐向 皇帝羡VS王爷叽】七步诗 八
第八章
夕阳沉入西方的地平线,残余的橘红渐渐被墨色取代。承安燃起长生殿中的烛火,放在李暮的案头,劝慰道:“陛下 ,您该歇歇了...”
“东犁滋扰,又逢天旱,边关百姓叫苦不迭。”李暮合起手上的奏折,甩在桌上。“陆之川竟敢贪墨赈灾银两,当真可恨。”
李暮看着那缓慢燃烧的蜡烛,轻叹道:“入世学子,都曾于功名碑前起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朝腾达,便将这些都忘了个干净。”
承安守在一旁,低头说道:“陛下,山有高低,水有急缓,人心最难如一。奸党佞臣罪可伏诛,只是可怜那一家老幼......”
灯盏被窗棂间的微风吹斜,李暮抬眼看看窗外初升的皓月,淡淡说道:“承安,随朕出去走走吧......”
夜色如墨,皓月长空,却是并不盈满的圆月。那独缺的小小弧线,似乎只有眼前幻化的白衣,才可稍稍弥渲。
李暮缓缓走在风里,如飘零的枯叶一般。万人之上,王者之巅,此刻却只有孤寂。御湖的水静悄悄的,似乎也在害怕打扰了沉默人的心事。
“承安,我们离开芷园快四年了吧。”李暮一边坐到湖边的山石上,一边说道。“朕每次梦魇醒来,一切都好似昨天。”李暮的眼神悠远,看着天,却不敢看那轮明月。“还记得初遇,是你被一群内侍围着虐打。怀里那本诗经却护得死死的。人家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呢。”李暮说着,唇边勾起一丝浅笑。
承安守在一旁,灯影将他的身影拉长,显得这夜更是凄凉。“臣幼时家贫,又体弱多病,诸事不成,卧榻中只觉远处朗朗书声悦耳,便常于私塾窗外偷听。夫子知晓后,非但没有赶我走,反而授业解惑,不取分文,还送了那本书给我。可惜,那段日子太短了。父亲病重无钱可医,恰逢皇城招募,母亲无见识,只是听说内侍的价钱高,臣...臣便如此,进了宫,被分到芷园当差。”
“你本是安邦定国之才,不该困在这冷瓦红墙之内。”李暮垂下眼,看着湖中映出的水中月。“是皇家,是朕委屈了你。”
“陛下对臣,有恩无过。”承安急切地说道。“承安万死难报!”
李暮站起身走向湖边,龙靴踩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音。“你不怨朕,也总有人会怨...先皇常说,诗经传颂千古,字字珠玑。”李暮轻叹着。“朕记得最深的,却是那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李暮蹲下身,将手抚在水面上,轻轻触碰着那轮水中月。湖水有些凉,却不想收回手。“承安,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哪怕染黑了心,熏红了眼,用尽卑劣的手段,永远得不到却又如何都不想放手的东西。”
凉透的手指,在碎裂的月影中握成拳。
“陛下,”承安微低下头,说道:“臣擅揣圣意,自作主张,吩咐送了些上好的补品到辰王府。还请陛下降罪。”
水中的手收回,却凉不透李暮的眸。他站起身,淡淡说道:“罢了,你是个不怕疼的,打了也是无用。”
水波缓缓平复,那独缺一隅的月,映在湖水里,捉住了那湖边人的思绪。承安看着李暮,想起了砚下的诗句“道是无晴却有晴”。
夜风吹过,这唤醒万物的春风,究竟安了叶还是暖了月?
琴声幽婉,绕着含苞的梨花。杨霖走进房门,打断了李曦拨弦的手指。“听说,殿下今日卯时出府辰时归,不准任何人跟着,只是提了两壶酒回来。朔日的刺客尚未验明正身,殿下便如此随性,莫不是要我把床铺搬到你门口守着你?”
李曦收回琴弦上的手,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杨霖无奈,继续说道:“我知你喜静,但外忧内乱,不可大意。”
李曦的眼睛停留在琴弦上,沉沉说道:“我...我只是听说,坊间新酿了一种酒,很好喝,就...”
随着李曦的话音,杨霖侧眼看到一旁的桌上,放着两个白瓷酒坛,上面赫然写着“天子笑”。
院中梨花清淡,随着清风钻入杨霖的鼻腔,化了责备添了惆怅。
府中侍从缓步走来,站在院外大声禀报。“殿下,将军,马场来人请殿下为小马赐名。”
“知道了。”杨霖应了一声,转头看着依旧安坐于琴凳上的李曦。
“如果流光未曾战死...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李曦抬起头,怅望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殿下说什么?”杨霖好似没听清般问道。
修长的手指轻拨琴弦。“如果流光未曾战死...它跟麝月...”单一的声弦连不成调,却久久未散。“就唤作流影吧。”
手,随着惊讶的心一起颤抖着。杨霖尽力稳住心神,轻轻点了点头。待到午夜,李曦熟睡后,便将之前诊脉的老医师,请到了李曦的床前。
医师苍老的手指,在那白皙的手腕上诊了许久,本就凝重的脸上,多了几分担忧。
“先生,殿下为何会如此?”杨霖急切地问道。
医师将那微凉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说道:“惭愧之至,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殿下的病症。严重的头部外伤会造成记忆丧失,多为淤血阻滞。但是症状多为损失全部,或者一整段时间的记忆。不会如将军所说,残破,分散。”老医师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除非一种可能......”
“请先生直言不讳。”
老医师想了想,说道:“与殿下嗜睡的道理相同。如果精神上承受极端的痛苦,身体会自发的进行疗愈。然而若想要彻底根除,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抹掉痛苦的根源。”
夜的墨色冷冷的,那独缺一隅的月,却很亮很亮。
“若无其他损伤,那些记忆弃了也未尝不可。”杨霖忍着发疼的心,说道。
老医师看看依旧沉睡的李曦,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并非治本之法啊。因痛苦而忘记,亦会因痛苦而记起,如此往复,无异于凌迟啊...”
杨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疼痛,转头看着床上的李曦,暗含的潮隐在眼眶里。
“将军宽心,老夫自当尽力。”
“他不该如此。”杨霖闭上眼睛,沉声说道:“求先生,一定救他。”
老医师收拾好药箱,行礼道:“老夫这就下去调整一下方子。”
杨霖平复了一下心绪,睁开眼睛,说道:“辛苦先生了。”老医师拿起药箱,退步出了房门。
李曦依旧睡着,淡然如一抹被风吹斜的烛火,引来一只蛾,落在了窗棂间。
“曦儿,你没做错过任何事。”杨霖自语道。
一夜春风,吹得梨花盛放。杨霖与李曦行在长廊间,衬着那细碎的柔和春光。“殿下,如今天下大安,仅余东犁一部。这几年,你一直选贤举能,朝中并非无将可用。如今你身子大不如前了,又何必事必躬亲。先生吩咐不可忧思过甚,你可做得到?”杨霖柔声说道。
李曦沉默须臾,说道:“兄长,我有未竟之事。”
杨霖自然明白李曦所想,轻笑道:“百姓安乐,天下一统,从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杨霖看看李曦浅浅的眸子。“若母妃在世,见你如今,还会含笑送你去边关吗?”
“李曦不孝,不曾送母妃最后一程。”李曦抬眼,阳光照进眼睛,化开了光。“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她心中的清平盛世。”
杨霖心中一沉,说道:“生为男儿,以身许家国自是平生愿。只是...”杨霖顿了顿。“人非草木,这世间总是会留存这样那样的不舍。杨霖一生桀骜,从未拜服任何人。直到得遇母妃...”杨霖转头看着李曦。“直到得遇殿下。”
“先皇与母妃,待你自小严厉,说严苛亦不为过。”杨霖停住脚步,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温婉如母妃,也把太多心思,放在了育你成才,而鲜少表达喜爱与亲昵。不过...”杨霖向前一步,迎着太阳。“母妃收我做养子,除了她秉性纯良,你心中当知为何。”
“兄长,李曦从不觉你需要还恩,倘若当初不曾遇到母妃,也不必困守于此。”李曦的声音清浅,化在了风里。
“殿下何以断定杨霖是为了还恩。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大魏将士上下一心,无往不利。靠的不全是一颗忠君报国之心,还有殿下的为人,足矣定军心。”杨霖抬手轻锤着自己的胸口。“能与殿下相付背肩,杨霖幸甚,舍生赴死,皆从心所愿。”
李曦垂眸看着胸口的那只手,阳光下似乎充满了无尽的力量。然而,却在此时,长廊拐角处,停住了一人的脚步。
“曦儿。”杨霖柔声继续说道。“你曾说,杨霖若有一日心有所愿,你必应之。”
李曦看出杨霖眼中的期待,淡淡说道:“兄长可是要我远离庙堂,做个闲散王爷?”
“不做闲散王爷,不做李姓王孙。”杨霖话中隐有一丝急切。“远离繁芜,断绝纷扰,于山水之间安然余生。”
“兄长,我......”李曦的话还未说完,回廊拐角处的人便闪出了身。那人常服束腰,如云的黑发间燃着一抹红。
“杨将军,你是想带朕的辰王殿下去何处啊?”李暮的声音低沉,不解地问道。
刚刚交谈的二人,见到来人,立刻正色行礼道:“陛下。”
“陛下驾临辰王府,未曾相迎,还请恕罪。”杨霖上前一步再次行礼说道。
李暮唇边勾起一丝笑,狭长的眸子却嵌着薄怒。“是朕未准人通报,不知者何罪。”
“曦儿,你随朕过来。”李暮扫了一眼李曦,轻声说道。
“陛下。”李曦看着李暮深邃的眼神,清晰的感觉到他周身的压迫感。“兄长只是见李曦整日闭门不出,相约游玩,并无他意。”
“你在怕什么,朕难道会因此诘难忠君之臣?”唇边的笑意犹在,寒意却更甚。
话音落下,李暮便转身欲走。“陛下,殿下的汤药正煎着,还请多加体恤。”见此情形,杨霖赶忙说道。
李暮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杨将军莫不是忘了,朕,才是他的嫡亲兄长。”说完离开了长廊。
看着李暮离开的方向,杨霖的心渐渐收紧。“曦儿,我给母妃立过誓,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你。”
“他没有。”李曦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可反驳的肯定。他看看那背影间的红,转身行去了相反的方向。徒留杨霖呆愣在原地。
春风柔和,却似一把锋利的剪刀。剪下了树梢上洁白的梨花,飘摇着落在了池塘中,水流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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