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张惶失措

Chapter Fifteen  Panic

 

木箱挺过了传送，看来保存状况比我预想的好上些。虽然稍微砸了一下，不过出现在地面上的时候，外形仍然可以辨认。

 

“让我来吧，暮暮，”竖锯自告奋勇，“我知道这些箱子是怎么锁上的。”

 

我后撤几步，在一旁静看，竖锯先是扫除第一个箱子顶上的朽木屑和铁锈，露出一块轻薄的铅板。再用魔法细细地探查一遍，将这片金属剥去，就好像把一床旧被子从床上掀起来一样。

 

是书。

 

箱子里堆满了书。好吧，我跟个孩子一样叫了起来，这我承认。竖锯扬起嘴角，看了我一眼，“你不是想找无价金像、恐怖的阿拉贡之眼来着吗？”

 

“看你说的！”我哼了声，“我愿意把女王陛下的传世珍宝卖掉，再换一箱这个来！”

 

竖锯嘴角扬得更高了，“那么好吧……”

 

她走向第二个箱子，一会儿就同样揭开，接着是第三个，“先呼吸够了再来，暮暮。”她一边剥铅板开箱子，一边警告我道，“啊，对了，你欠我女王的秘宝哦。”

 

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由于激动而颤抖的魔法立场，轻轻触碰了一下第一个箱子里顶部的书，惊喜地发现这些书保存得还很好。“锐蹄他们一定做了不少保护工作才把这些书封存起来的。”我猜道。

 

竖锯点点头，“对于这样不易保存的东西，这些不过是基本的流程，而且看来铅板充当了有效的保护措施。”她从身旁书堆中拿起一本小黑书，随蹄翻开，“诶！看来我们走运了！”

 

“是吗？”

 

“没错！记得基本流程里还说要记录下封存的详单，以便运输。”她朝我挥了挥那本书，“这本似乎就是。”

 

“今天简直顶上把暖心节、生日和加冕仪式都聚在一天了！”

 

竖锯笑笑，把那本目录飘着递给了我，“那么生日快乐咯，公主！”

 

简直更高兴了！

 

看这本目录，书籍大多都是关于魔法工程学以及有几本专门研究了这城市的基础建设。十来本讲得水晶培育、处理、充能；上百本实用、理论魔法应用有关的；还有至少十本涉及不同魔力设备的自控计划；有几本看标题看不出什么；再就有本十分明确分到了“军事应用”中。

 

万幸这箱子里的书整理得这么井然有序，我才能这么一会儿便定位到最后一本书上。我翻开那本书，只是读到扉页，喉头便拉紧了：

 

巨晶引擎

 

的

 

军事应用

 

                 总司令 松布拉

 

“暮暮？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明白，有位死对头是在哪里学到那些把戏的。仅此而已，有点惊讶。”

 

“那我们是不是还要注意一下，别让他袭击我们？毕竟，有这么些幻形灵，咱的邀舞卡①不太够用了……”

 

“不是，”我纠正她道，“水晶帝国重现那时候，韵律已经把他腐化的灵魂焚尽啦。”

 

竖锯原本的笑脸立马就有些变得无精打采，“呃……爱之天角做了那事儿？”

 

我忽然从沉思中惊醒，“也不是！她不是有意的……只是把水晶之心摆回原处的副作用罢了。她真的是只很和善的小马！”

 

“又是水晶……”竖锯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开始觉得，跟水晶扯上关系的都活不长。”

 

“还是光暗魔法不太能共存的原因多些，”我说出了部分刚刚成型的想法，“不相应的引擎和电源……”

 

“你看来两个用得都很流畅嘛。”竖锯说道。

 

“唔。”我不太清楚说什么好。据我所知，塞拉斯蒂亚、露娜和我是当代唯三能同时运用两种力量的小马。黑魔法并非明确指向邪恶，只是难受约束，因而也就不好控制。

 

想到魔法操控，我便自然而然想起“巨晶引擎”基座周围环绕的青铜设施。有本书一定讲到这方面问题。我刚准备把黑晶王那本书放下，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件事，哥哥曾跟我讲过。

 

======

 

守卫学院寒假里一个雪夜，银甲闪闪用枕头把我打得大败，我的玩具书本散落的满屋都是，因而我也越来越无暇顾及他软绵绵的导弹。那时，我的魔法正在迅速成长，已经要强于他，如果真刀真枪来场羽毛满天飞的激战，我可以轻取他。

 

“这就是风险评估，小暮！”他朝我大笑着，我却吐出了一嘴的鹅毛。“小心长枪……呃……枕头，正朝你那去呢，不要往旁边看！”

 

“真是感谢你的建议，老哥。”我面色阴沉。

 

“不用谢，妹！”他嘴角高扬，沾沾自喜。

 

“诶诶！”我突然转头看向卧室的窗户，喊道，“那不是韵律吗？我说过这周要找时间来做客的！”

 

“真的？哪儿呢？”银甲闪闪立马冲到窗旁，朝街上看。

 

我用我最喜欢的枕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我总是一学就会。

 

======

 

“我觉得还是应该先看这本，”我告诉竖锯，“你要不去翻翻其他的，看看能有什么发现？太阳快要落山了，顶多再有一两个钟头，不然可不能安稳地看了。”

 

“不错不错！”她于书的感情和我并不相同，但她却迫切的想要通宵一样。

 

我随后专注于自己这本书上，还没有多久，我就已经按捺不住。我过去厌恶黑晶王，只是因为他压迫了可怜的水晶小马。而读罢他的自述，他思维僵化、目中无马、冷漠无情，我面目扭曲，已经打心底里厌恶他了。

 

这不过是前言而已。

 

书中，黑晶王主张再建立独角兽独尊的法令，并且描绘出一片宏图，准备在水晶丰富的地方定居，乃至占领此处，继续修建暗水晶引擎，知道这片“走向弯路的可怜大陆”完全掌控在独角兽之下。他如此称呼艾奎斯垂亚，而且提到在直接进攻之前，要先用水晶哨站将整个王国包围起来。

 

突然，一个陆马帝国有位独角兽国王似乎也讲得通了。

 

文字开始深入细节，我硬撑着艰难地读下去，却早已极不情愿。战略篇第一章就给我来了当头一棒。我实在读不明白。我得重读一遍，停上好久，让这些恐怖的文字深入到我的脑海中。

 

当然，一旦我们将她纳入范围之内，便可以轻易应付这位最难缠的对蹄，只需将丰饶角之安全限制解开，下达命令：“请问能不能给我塞拉斯蒂亚公主的心脏呢？”

 

我一把扔掉书，转过头，几乎要把胃里的东西尽数吐出来。

 

“暮暮？”竖锯也扔下自己的书，站起身来，“暮暮，你没事吧？”

 

我甚至难以回应。我依然在干呕，在呜咽，在颤抖，几乎要被他的邪恶所麻痹。我们蹄下的水晶竟然可以如此亵渎纯粹魔法的约束，乃至，乃至——不行！不可能——但还是可能！本以为限制水晶的装置，就不会被冒失闯入或者一时激怒的小马使用，做出有危害的事情。这幻想便烟消云散了。无论是谁——只要有一定知识，冲到地下洞穴里，把那东西踢散，然后，然后——

 

竖锯缓缓靠近来，扶住我的肩膀，“没事，暮光，跟我说——”

 

“不行！”我把她推搡开，“不，你不明白的！是邪恶！简直不是错误……不是小偷可以形容的了！整个城市都是邪恶的！”我胡乱地挥着一只蹄子，“他们都是恶马！”

 

竖锯向后撤开，朝黑晶王的书那里走去，像是扫了一眼，拿起来就准备看，显然是想弄清楚是什么让我如此崩溃。我一把把那本书从她蹄上夺过来，随后又恶狠狠地盯着附近的书堆。

 

魔法工程学。

 

魔力控制系统。

 

水晶培育。

 

有了这些书，就算是半道组起来的独角兽队伍，只要能力还像样，都能再造出这样一个水晶引擎出来。有了黑晶王的战略，他们便可以掌控这对于全小马种族来说，都是最为恐怖的武器。面对前来复仇的军队？“请问能不能给我一万只天马的头颅呢？”我差点又吐出来。

 

我转头看着竖锯，“你在读什么？”我的声音中充满绝望与焦虑，即使传进我自己耳朵里也是，“是什么？”

 

“水——水魔法。”她缩了缩身子，“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是泵咒，将水从沙漠深处取上来的。”她又连撤好几步，“暮光，冷静下来！深呼吸，深呼吸，好吗？”

 

我深呼吸过了。她没有看到关键点，对于黑魔法的核心架构怎样运作、水晶是怎样制造出来的毫无头绪。但我确确实实难以冷静。

 

“风险评估！”我点点头，“对！老哥说的没错，我必须要消除风险！”我用魔法把那些书一并包裹住，举起来聚到身旁。

 

“暮光！”

 

“别拦我！我别无选择，竖锯！”由于我已经由于哽咽，说话磕磕绊绊，难保她能完全理解我的话，“我要救她！”

 

我传送走了。

 

======

 

我呆望着这广大废墟之间熊熊燃烧着的书本，近乎本能的渴望如电流一般穿体而过。我的独角许多次不由自主地闪出几点亮光，我却一定要一次次压抑住。我心中其实无比希望保下它们，哪怕我清楚这些书是引起恐怖邪恶的关键。火堆向外射出血红色的光线，打在两只拼死相争的独角兽雄驹雕像上。我亵渎了挚爱的信仰，只为保护我爱戴的——

 

“暮暮！”从身后暗处传来一声呼喊，“暮暮！你在哪儿？”

 

我咕哝了声。该怎么跟竖锯解释呢？“在……”

 

周围烟雾缭绕，我给呛住咳嗽了好几声，“在这，竖锯！”

 

她或许是看见了火光，或许是见到了暖流带上空中的烧焦的书页。毕竟她还是蛮聪明的。

 

她还是位好朋友。她见到那火堆，并不发一言，只是紧盯着，在我看来，她盯了很久很久。接着她走到我身旁，坐下来紧靠着我。我也倚着她。

 

我没有哭，也没有抽泣。而仅仅是我的眼睛，就可以将我的内心尽数展现。

 

火渐渐熄灭，竖锯用魔法把灰烬堆起来，把那些尚未燃尽的书页送进火堆中心，完全为火焰吞噬。她甚至全然不了解事情原委——只是在帮我而已。许久过后，她开始搅动尘埃，让空气与仍在发光的纸页充分接触。随后，他面对着我，从鞍包里拿出张干净的布子，给我擦了擦脸，“回图书馆吧，赶快。我给你煮些甘菊花茶，你先睡，我给你掖被子。”

 

“我睡不着。”

 

“那我就坐你旁边，等你睡着。”

 

“我也是不得已。”

 

“知道，知道。”

 

我开始抗拒，希望她一定要理解。然而，当然我也不想让她理解。谁都理解不了的。谁都不能明白的。谁都不会知道的，因为这些知识已经逝去了。留下的只有——

 

“水晶！”我的精神突然紧绷起来。

 

“嘘！”竖锯想让我平静下来，“水晶早上的时候还会在，暮暮。你得休息了。”

 

“那水晶有鬼！我们得摧毁它！”

 

“怎么摧毁？”

 

我的肚子好像被狠狠地踹了一蹄。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摧毁。甚至连砸陨石的方法也不灵了。聚集在巨型水晶中如此大量的黑能量一旦一次性释放出来，所带来的危害不容小觑。没错，尽管我们身处近乎不见马烟的沙漠中，但是肆意传播的黑魔法可不只会杀死生物。无序的“种子”仅仅散落了几颗，就使得无尽之森成了一片险恶的领土，甚至可以困住全艾奎斯垂亚最为强大的两只小马。数以百万计的有害的魔法在肆虐，会引起怎样的恐慌？再说，那水晶中确有多少魔力？这种东西，我心算不来的，得描出晶形，但我却又不知道笔记本和羽毛笔给我放哪里去了。

 

“暮暮，”竖锯轻声说道。

 

我腾地抬起头，呆望着他，“怎么了？”

 

“很着急吗？非要现在不可？我们，很危险吗？”

 

“不是，”我说道，“这……没有。或许吧。”我摇摇头，然后感觉脑子晕乎乎的，“不……大概没有，至少现在安全。”

 

她推了推我，给我指着图书馆的方向。我起身只迈了一步，便住下蹄。她不住地推挤我，我也只得继续走，“喝完茶，睡觉去。”她毫不改口。

 

“可是，我——”

 

“喝茶，”她的声音极轻，却很坚决，“然后睡觉。”

 

茶很香，不记得我是怎样睡的了。

 

————————————————————————————————————

 

①Dance card：记录要将和自己跳舞的小伙子的卡片、扇子一类物品，现多用于引喻社会交际。

 

译者语：师控暮与体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