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与AI同行：一位语言学家对ChatGPT的回应（2）

来自：微信公众号·摩登语言学

日前，牛津大学亚洲和中东研究学院语言学教授Jieun Kiaer通过在线文档共享网站ISSUU出版了讨论ChatGPT的著作：《与AI同行：一位语言学家对ChatGPT的回应》（Alongside AI: A Linguist's response to the recent release of ChatGPT），接下来“摩登语言学”会以连载形式刊出。下面是第2章（已获授权，谢绝转载）。

第2章

语言只属于人类吗?

真正了不起的是，每个人在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都有能力获得语言。这不是少数人独有的特征，而是人类经验普遍所有的。在人工智能时代，机器可以执行许多曾经被认为是人类独有的任务，因此认识到人类语言的厉害之处很重要。每个人都可以在很小的时候就掌握语言，然后他们就可以用自己的语言发挥创造力。因此，尽管人工智能取得了进步，但实现人类语言的独特能力仍然很重要。

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 提出的当代语言学理论基于这样一种观点，即人类天生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语言习得装置，它是通过与其他人的互动来激活和发展的。这种设备使我们能够在一生中产生无穷无尽的语言表达，使我们对语言的使用具有内在的创造性。然而，人类获得语言的窗口是有限的。年幼的孩子在他们生命的最初几年特别擅长学习语言，然而到了青少年时期，这种语言能力几乎消失了。1970 年，美国当局发现了一名 13岁的女孩，她一直是极度忽视、虐待和社会孤立的受害者，因此从未学过任何语言。馋聊在下面解释了她的故事:

智恩:告诉我Genie和她的语言习得问题

馋聊: Genie 是一个女孩，1970 年在加利福尼亚被发现，当时她13 岁。她一生都被关在一个房间里，没有接触过语言，因此导致她有严重的语言习得问题。当她被发现时，Genie 无法说话、听不懂口头语言，或无法以任何有意义的方式进行交流。Genie 的案例引起了语言学家和研究人员的极大关注，他们对她的独特情况以及极端剥夺情况下的语言习得过程特别着迷。研究人员与 Genie 一起工作了数年，试图教会她语言和沟通技巧。然而，尽管他们做出了努力，Genie 的进步还是有限的。她从未完全掌握过语言，口语水平一直停留在两岁孩子的水平。Genie 的案例在语言学研究中经常被用来支持语言习得关键期。它强调了早期接触语言的重要性和晚年学习语言的困难。对 Genie 案例的研究表明，在青春期前后可能存在语言习得的关键期，一旦过了这个时期，学习语言就会困难得多。值得注意的是，Genie 的案例不仅是一项语言研究，而且是一个悲惨的人类故事，她的父亲在身体和情感上虐待她和她的母亲，而她的母亲没有干预，因此 Genie 一直处于孤立和被忽视的状态。

25 年前，我的一位教授向我解释了Genie 的案例。她的故事并不广为人知，只是因为我教授的导师曾与 Genie 共事过，他才知道这件事。那是我们过去用笔、纸和涂改液写论文的时代。没有谷歌可供参考，Genie 的案例研究还没有在文献中广泛发表。因此，我的教授对 Genie 的了解是他个人的知识，只有少数学者知道。现在，25 年过去了，任何人都可以向AI 聊天机器人询问有关Genie 的信息，并了解她的所有信息。独家知识的时代结束了。现在知识更容易获得。

年幼的孩子天生就有学习语言的能力，但其他物种呢? 尼姆项目是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语言学研究，旨在研究黑猩猩是否可以学习手语。黑猩猩与人类共享98.8% 的 DNA，因此它们似乎有可能学会手语。尼姆项目旨在了解动物的认知和语言能力，并探索语言的本质。黑猩猩尼姆像人类孩子一样被抚养长大，他去了一所聋儿学校。研究发现，虽然尼姆能够学习大量的符号，但他无法像人类使用语言那样使用它们，例如将符号组合成句子或使用它们来传达抽象概念。

在当代语言学中，我们认为只有人类天生具有语言习得装置——诺姆·乔姆斯基创造的术语。这个设备是通过与其他人的互动来激活的。一旦盒子被打开，人类就能够在其一生中产生无限有意义的句子、话语和语言产品。ChatGPT 的存在让这个观点成了问题。虽然并不完美，但馋聊的大部分回复都写得很好，甚至令人信服。这让人好奇人工智能是否能激发儿童语言的习得。我问了馋聊这个问题。

智恩: 人工智能机器人可以触发婴儿的语言习得吗?

馋聊: 人工智能机器人可以通过提供交互式和个性化的语言指导来帮助婴儿学习语言。但需要注意的是，婴儿的语言习得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受遗传、环境、个体差异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因此，人工智能机器人不太可能成为婴儿语言习得的唯一触发因素。

智恩:有没有人试过这个?

馋聊: 已经有一些研究和研究项目使用人工智能语言学习工具来帮助婴儿和幼儿学习语言。例如，研究人员开发了交互式人工智能玩具，可以帮助教孩子们学习新单词和短语，还使用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提供个性化的语言指导。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面向婴幼儿的人工智能语言学习工具仍处于开发的早期阶段，需要更多的研究来评估其有效性。

智恩: 那么，聊天机器人可以帮助婴儿学习语言，但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不能成为唯一的老师吗?

馋聊：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不太可能成为婴儿语言学习的唯一老师，它应该作为其他形式的语言教学和接触的补充，如人际互动、书籍和歌曲。此外，重要的是要确保聊天机器人提供适合年龄和准确的语言指导，并且它是在有监督的环境中使用的，在这种环境中，成年人可以监控孩子与聊天机器人的互动，并根据需要提供额外的支持。

智恩: 所以婴儿只能通过人际互动来学习语言?

馋聊: 婴儿主要通过人际互动和接触口语来学习语言。人际互动被认为是婴儿语言习得中最重要的因素。研究表明，婴幼儿通过与其他人 (如父母、看护人以及其他成人和儿童)直接、面对面的互动来学习语言的效果最好。这些互动为孩子提供了丰富的语言输入来源和练习语言技能的机会。然而，并不是说其他形式的语言接触，如书籍、歌曲、视频，甚至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对婴儿的语言学习过程没有帮助，但它们应该作为人类互动的补充，不作为替代品。

语言学

另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是，人类是否仍然是唯一具有创造力的生物。人类语言并非纯粹通过重复学习。我们不像尼姆那样重复使用语言。人类语言有一些更神秘的东西，这意味着它天生具有创造力并且不断发展。如果我们都像尼姆那样说话，那么我们的语言就不会有太大的发展。然而，当我们考虑人工智能时，创造力就成了一个问题。人工智能可以学习列奥纳多·达·芬奇用于绘画的所有笔触和技巧，然后创作出类似风格的画作。韩国一位著名漫画家甚至正在训练一个 AI 机器人，使其能够以与他相同的风格作画，这样他的作品在他死后将继续存在。

这种在几十年前似乎无法想象的行为意味着人类创造力陷入危机。我们如何辨别诗歌、绘画、歌曲是人类创作的还是人工智能创作的?我们输入人工智能系统的大量数据可能有一天会让它们解开人类语言和创造力的奥秘，或者我们可能会发现它是一种独特的人类特征。当然，这是未来的问题。但就目前而言，我们必须意识到人类创造力与人工智能创造力之间的界限正在变得模糊。人工智能可能有一天会解开人类语言的奥秘，而且这可能会来得更早而不是更晚。我向馋聊询问了它的创意，并收到了以下回复。

智恩: 只有人类才有创造力吗?

馋聊: 人类被认为是极富创造力的生物，能够产生新的想法、概念和解决问题的方法。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其他动物甚至某些形式的人工智能也表现出创造力。例如，一些鸟类建造复杂的巢穴，某些人工智能系统能够产生艺术和音乐。因此可以说，人类并不是唯一具有创造力的人。

智恩: 你也能有创意吗?

馋聊: 作为一个语言模型，我能够对提示生成新的和原始的响应，但创造力仅限于我训练过的数据和算法。我的能力是基于我接触到的文本中的模式和信息，我没有像人类那样的自我反省、内省或主观体验的能力。所以，更准确地说，我可以在我的训练范围内产生新的和原始的反应，但我并不像人类那样真正地“有创造力”。

尽管存在局限性，但人类语言的奇迹在于它能够传达意义。作为人类，我们受资源限制，这意味着我们一次只能记住和处理这么多信息。因此，我们的语言已经发展成为高效和精简的语言，随着时间的推移发展出结构以促进有效的沟通。然而，人类语言的资源限制性也意味着有些事情我们无法记住或表达。相比之下，数字人类或人工智能能够记住和处理几乎无限量的信息。很多时候，当我们听到 AI 的声音时，我们会觉得它们不自然。这是因为人类语言的局限性和不流畅使其听起来很自然。人工智能的完美性让我们听起来很陌生。这是大数据可能难以纠正的事情。这引发了以下问题: 是什么让人类语言更“像人类”，以及为什么人类语言的某些方面(例如不流畅)对我们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人类语言的局限性使它成为我们自己的语言，除非AI也学到了我们的不流畅模式.....

革新语言课堂

尽管我们无法在不进行进一步调查的情况下知道 ChatGPT 是否能够激发孩子天生的语言习得装置，但人工智能机器人肯定可以帮助大一点的孩子或成年人学习另一种语言。ChatGPT 可以使用西班牙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中文和日语，尽管它指出它可能对英语以外的其他语言的熟练程度较低。当我要求ChatGPT 列举法语中动词的变位形式时，它给了我以下回复:

智恩: 你能教我怎么用法语变位动词吗?

馋聊：当然!在法语中，动词变位以匹配句子的主语。动词的变位会改变动词的形式以指示时态(例如现在、过去或将来) 和人称 (例如第一、第二或第三)。要用法语的现在时变位规则动词，您需要知道动词的不定式形式，这是动词的基本形式，例如“parler”(说话) 。

以下是动词“parler”的现在时形式的变位：

- Je parle (我说话)

- Tu parles (你说，非正式单数)

- Il/elle/on parle (他/她/一个人说话

Nous parlons (我们说话)

- Vous parlez (你说，正式/复数)

lls/elles parlent (他们说话)

不规则动词的变位不同，您需要记住它们的变位。例如，动词“avoir”(有) 是不规则的，它在现在时的变位如下：

- Jai (我有)

- Tu as (你有，非正式单数)

- Il/elle/on a (He/she/one has)

- Nous avons (我们有)

- Vous avez (你有，正式/复数)

- lls/elles ont (他们有)

您想了解有关其他时态或变位规则的更多信息吗?

这是我从 ChatGPT 收到的最热情的回应。它内容丰富目详尽，我们能够以易于阅读的格式快速访问这些信息，无疑有助于加快学习另一种语言的速度。

我还向 ChatGPT 问了基本的普通话词序，但它给了我不一致的答案 (强调)。

智恩: 你能教我基本的普通话词序吗?

馋聊: 当然!在普通话中，基本的句子结构是主谓宾语(SVO)。例如，在“我吃一个苹果”这句话中，“我”是主语，“吃”是动词，“苹果”是宾语。在普通话中，词序是“我(主语)苹果 (宾语) 吃 (动词)”我吃苹果。

另外，重要的是要注意普通话是一种声调语言，这意味着一个词的声调可以改变它的意思。普通话有四个声调: 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和第四声。为了正确地说普通话，学习每个单词的正确声调很重要。

此外，在中文中，词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灵活变化，这取决于语境、重点和说话者的风格。

ChatGPT 在普通话方面不太准确。ChatGPT 正确地注意到基本的句子结构是主谓宾，然后它甚至以正确的顺序分解句子。然而，它接着说，词序将是“我(主语)苹果 (宾语) 吃 (动词)”，因此提出了一个主宾动句，这是非常规的，不符合它最初制订的语法规则。因此，ChatGPT 似乎不太精通亚洲语言

这种缺乏多样化语言能力的现象贯穿于整个人工智能项目。例如，谷歌翻译几乎可以完美地将英语翻译成法语，但很难将英语翻译成日语。我发现语音识别软件在转录来自外语的英语单词时也会出错。例如，当我在 iPhone 上向 Siri 口述笔记时，它在“hallyu”(指韩流)这个词上犯了难，该词被牛津英语词典收录，但有多个发音。由于社交媒体的影响，英语从其他语言中吸收新词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ChatGPT 的数据集以 2021 年为上限，因此它不会知道去年出现和/或添加到词典中的任何词。人工智能和实时事件之间存在滞后。我们生活在一个多语言的大熔炉里，同时，AI一次以一种语言运行。这是人工智能的另一个语言问题。人工智能必须能够跟上世界上所有的语言，以及每种语言中不断出现的新词。

如果 AI 能够跟上，那么它可能会成为一种非常强大的语言学习工具。如果人工智能发展到我们与数字人类互动的地步 (见第 4 章)，那么我们或许可以与数字人类一起练习口语和写作，这将有助于缓解外语焦虑并改善学习者的心理健康。种种迹象都表明，人工智能将彻底改变语言学习，让我们比以往更轻松、更高效地学习。

人工智能和更有效的数据挖掘也可能让聊天机器人和翻译器 (如谷歌翻译) 几乎完美地进行翻译。目前，ChatGPT 仅限于几种语言。谷歌翻译有多种语言，但往往缺乏非西欧语言的翻译。谷歌翻译无法将亚洲语言的关键语用方面考虑在内。

此外，谷歌最擅长翻译或译为英语。比如我想把韩文翻译成希腊文，最好先把韩文翻译成英文。如果人工智能翻译可以通过生成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的增强能力来填补这些空白，那么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考虑我们的语言教学方法。学习语言的主要目标之一，特别是在大学环境中，是能够翻译。如果人工智能翻译能像人类一样翻译，那么语言学习的目的是什么?当我们身边有 AI 可以轻松处理我们所有的翻译需求时，我们会怎么做? 这是我们需要在为时已晚之前开始思考的另一个重要问题。

作者介绍

Jieun Kiaer，牛津大学亚洲和中东研究学院Young Bin Min韩语语言学教授，研究兴趣包括理论语言学、应用语言学、韩语和东亚语言、元宇宙交流等。

个人网页：https://www.ames.ox.ac.uk/people/jieun-kiaer

来源：ISSUU

翻译：Google+人工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