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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鸾】《溯流光》(67)(68)

2023-08-12 23:41 作者:_kitty233  | 我要投稿

(67)雾聚成烟 归程宛如来路的倒带,一幕幕一幅幅井然有序地重现在眼前,一年半的时光似乎没能改变什么,无论是天上停留渐久的太阳,还是路边愈发茂盛的绿植,或者草丛里蹦蹦蹦跳叨食草籽的小鸟,浅溪里甩尾戏水的青鱼,所有都和头一回见到的一模一样。 名为人生的线在中间切断,在断点之外额外接了段弯弧,现在他已将弯弧走完了,顺着又回了最初的截断处。除了已经突破封号斗罗的实力之外,没有东西发生改变,他甚至觉得寒光谷中一年多的时光或许只是南柯一梦。 什么都没有改变的话,一直走下去,回到那座山,那个小屋,那个人也会和送别时一样,在门前等候他的归来吧。 …… 披星戴月,终于到了那座山。 望着远处芝麻粒般微小的建筑,满心欣喜和期待,还有不易察觉的近乡情怯,数种心绪交织,脚步越来越缓。他甚至已经开始提前构思待会儿重逢的场面。 心神不定地走着,正当又要落脚,却愣了愣。 “咕叽,咕叽!” 有东西在叫。 定睛一看,地上蹦跶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家伙,两片展开的草叶急匆匆摇晃着,试图吸引自己的注意。 光翎揉揉双眼,看清了它的样子,顿时大笑出声:“草草?!” 比小婴儿还白胖,叶片红盈盈的,不是烈焰积火草又是哪个? 好险好险,差点踩扁了它! 故“人”相见,光翎自然高兴得不得了,雀跃着弯下腰:“你出来接我吗?乌鸦呢?” “咕叽叽,叽叽。”草草的叶尖往远处一指。 “走!”他兴奋地捋了一把它的头顶,展臂将它捞进怀里,兴冲冲朝前奔去,“咱们一块去见他!” …… 昼夜兼程地劳碌了这些天,屋门就在眼前。 “哐!” 两手用力前推。 门重重打开。 屋子本是黑的,在这一瞬间被强光射入门坎,漆黑之地刹那间开辟出一条宽阔明媚的生路。光柱扑至尽头中央,那里矗立着沉默的黑影,一袭暗袍垂顺,袖边渲染着暖色的晕环。 少年逆光站在门口,望着他,胸膛不住起伏。 微尘纷纷,阳光如沐,男人闻声回眼。 俗世浮浮沉沉,斯人一瞥乱心。 这一生,做过的所有事都比不上此时的荒唐。 苦痛四百多个日夜,他所求不多,只要放纵这一刻。 疾走几步近前,少年喘息着,不顾一切拥住他,手臂收紧。 荒唐……真的荒唐。 自诩心无挂碍、自诩恣意不羁,到头来还是荒唐。 双臂箍住他的腰肢,脸颊埋在他的后背,胸腔深重地呼吸。 全是他的气味。 蜜糖流进血管,泵压到眼唇,泵压到全身,心脏满足到几近破裂。 什么离别,什么隔阂,都无所谓了。 只要这样,只需这样。 男人动了。 乌鸦伸手,搭上那双紧紧交叠在腰间的手掌,顿了顿,轻柔地拉开了它们。 光翎一颤。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乌鸦任由他握着自己的食指不放,回身,将他拥进怀里。 少年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衣衫蹭在肌肤上,一瞬间滚烫。 男人的回应主动得让人心醉,那双温热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头发,又滑到肩膀。 冲动根本无法遏制,光翎抬起手,再度抱紧了这个人,力气大到恨不得将他勒进血液。 “我回来了。”他嘶哑着说。 …… “辛苦了那么久,休息一下吧。” 低醇嗓音自耳边响起,宛如魔咒。 休息…… 突然,觉得很累。 大约是太久挣扎在生死一线,如今骤然松懈;大约是赶了太久的路,终于得入归途;大约……大约幸福总是令人头昏脑胀,不明不白。 大脑发沉,眼皮根本抬不起来。 ……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每当睡了太久,梦到太多寒光谷中的情景,梦到骷髅血阵,梦到灵鹿丧命,梦到灰黄空间与无底深渊,从混沌的孤独中挣扎着醒来时,总能看到乌鸦坐在他的床边。男人的身姿永远端正肃然,看在眼里,比任何镇静剂都来得让人安定。 反反复复的醒与睡之中,乌鸦从来没有放开过他的手。 光翎偶尔觉得丢脸,觉得自己像个刚刚断了奶,靠着安抚毛巾才能睡稳的幼儿,遂拧着脾气得把胳膊抽回来,可下次醒来时,两只手又握到了一起,看姿势还是他主动为之。 ……更加丢脸了。 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们不紧不慢地演奏着,昏睡终于迎来了饱和的那一天。 光翎醒了,却意外地摸了一手空。 乌鸦……不在。 一个激灵坐起来,心脏坠入了无底深渊。 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他跌跌撞撞用最快速度下床,跑到门前,猛力将门拽开。 外面春光明媚,他找了一圈又一圈。 没有。 到处都没有。 全身如坠冰窟。 不知道找了多久,三个时辰……四个时辰,不止。 天都黑了。 怀着绝望,他回了小屋。 进门的那刻,却愣住。 桌前…… 熟悉的身影坐着,闻声抬眼。 “去哪里了?”乌鸦起身。 光翎喘着气,绝处逢生一般站在原地,全身发抖。 他应该生气的,找了这人这么久,找得天昏地暗心神俱灭,回来之后,这家伙竟然就坐在屋里,还这么不咸不淡地问候自己。 他就应该像以前那样,耍脾气,摆脸色,摔门而去。 但他没有。 他不敢。 他怕,他真的害怕,怕极了。 害怕回来了,留给他的只有空荡的房屋,里面居住着名为孤独的恶魔,凶残地逼近他,围困他,将他吞没。 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就会止不住地发抖。 遥遥听到叹息。 黑色的长靴迈进视线,那人走近了。 身体一阵温热。 乌鸦抱住了他。胳膊环着肩膀,手心拍在背上,胸膛贴着脸颊,心脏栩栩如生地跳动。 “又伤心了?”声音极尽温柔。 热意一下子冲上眼眶。 他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襟,生怕他消失了似的。这一刹那,他很想不顾一切地请求他,对他说—— ——别走了。 别走了。 别丢下我。 无论得到的是冷眼也好,拒绝也罢,他都想要说出这句软弱可笑的话。 可是在这样早就已经敲定的事情上纠缠,多么丢脸。 自尊掐住了他的喉咙,死死守卫住了最后一道防线。 男人的指腹拂过他的耳尖,顺了顺鬓角翘起的头发。 “好了……这么大了,还动不动红眼睛。” 那双嘴唇凑在耳边,循循道,“好了,我答应。” ……? 答应……什么? 他呆呆地仰起脸。 “我不走了,”男人含着笑,“……陪在你身边,永远。” …… 接下来的日子祥和美满。 ……当然,小瑕疵也是有的。 光翎刚刚晋升封号斗罗,体内的力量还不稳定,调用起来也不是太顺手,他总觉得内里好像哪儿缺了一块,每每运转魂力便止不住地心浮气躁,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多次求助乌鸦,对方给他按过脉,亦没能发现什么问题。 “可能是宗族血脉的缘故,”光翎闷闷道,“千万年来出了我这么一个封号斗罗,说句粗的,也算得上祖坟冒青烟了。如今些许坎坷,想来也是情理之内。” “我助你理一理,”乌鸦盘腿坐在草坪上,朝他招手,“来。” “我想自己找原因,”光翎拒绝了,“一不舒服就靠你,治标不治本,总不是长久之计。” 乌鸦的态度却很坚决:“自行其是,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快些。” 光翎无奈,只好凑过去坐在他身前,由着他将手掌抵在自己的脊背,把力量灌输进去。 舒缓如微风的魂力渗透进经络,手脚都松散了。光翎舒服得轻声喟叹,脊背微微弯下去,像只随水休闲的浮来荡去的小虾米。 “说起来,我还没给你展示过我的第九魂技呢,”他懒洋洋道,又想起了什么,哂笑,“岂止没给你展示过,我自己都忘了试试它的效果……啊,不仅魂技,这些日子忙叨叨的,连魂环都没放出来看过呢,还有我的弓,它现在变化可大了,等我给你瞧……” 右掌心,银蓝光点试图冒出来。 “胡闹。” 却被乌鸦喝止。 “你现在境界未稳,任意尝试,伤了自己怎么办?”他手上加了点力,按紧了光翎的脊背,“还是老实一些,过几日再说。” “已经过了好几日了,”不知怎么的,光翎微微皱起眉,“上一次,上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不管怎么样,都要稳当一些,再等等。”乌鸦道。 光翎沉默了。 “蚂蚁们在搬家了。” 他突然说。 两步远的地方,黑芝麻似的小动物们排成了一行,举着千辛万苦搜集来的米粒、毛虫,慌慌忙忙地往小土坡上走。 “嗯,”乌鸦说,“早晨不是与你说过么,今日大约有雨。” 几只蜻蜓低空掠过,捕食着空气中翅膀受潮一直无法高飞的蚊虫。 “是啊。”光翎轻轻仰起头。 远处的天上,阴沉沉的黑色朝这边蔓延过来了。 (68)烟消云散,境界成 “走吧,进屋避雨。”乌鸦欲起身。 “再等等。”光翎没有动弹。 他始终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语声沉沉:“在寒光谷待了这么久,都快忘记了雨露雷电的模样了。” 忘记了雨露雷电的模样,也忘记了四时节气的感受,如果这一场再逃避下去…… 他将再也无法再回到人间。 乌鸦顿了顿,没说什么,重新将手掌按上他的脊背。 阴云移动的速度很快,天渐渐暗了,空气潮湿起来,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对了,那天我与你说过的事,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话题起得很突兀,光翎却浑似未觉,“我是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你觉得该怎么办。” “他们”,指的是守在寒光谷口截杀他的焰荷与焱莲宗长老一行人。 乌鸦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没有及时斩草除根,对你的计划很不利。” “嗯,对,”光翎点点头,“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这样一来,很可能就不会成功了,”乌鸦又说,“他们在暗你在明。” 听了这话,光翎既没有气馁,也没表现出被泼了冷水的恼恨。 “嗯。那么该怎么办呢。” 他的态度很平静,问得却很执着。 这一次等了很久,身后的人都没有动静。 阴云已经盖到了头顶,雷电隐隐奔腾在云中,观之愈发可怖。 “喀嚓。” 崎岖蜿蜒的紫电撕裂了天空,发出玻璃碎裂似的刺耳动静。 “光翎。” 刺耳声中,乌鸦柔声唤他。 男人的身躯轻轻靠近了,贴着他的后背,手从后面伸过来,握住了他搭在膝上的指尖。 “……放弃吧。” “不要再想着仇恨。” …… 雷电大作,照亮了少年发白的嘴唇。 男人的体温熨着后背,温热的呼吸扑在皮肤上,握着他的掌心暖融。这是这场冰冷刺骨的风雨中,于他而言为数不多的珍贵热源。 可他还是将手覆上了对方的手上,一根根,一点点,将他的指头掰开。 他转过身,注视着男人隐藏在帽兜里的脸,声音很轻。 “你到底是谁?” …… 骤雨滂沱而下。 全身都湿透了,长发紧紧贴着面颊,少年狼狈得像落水的鸡犬。 光翎艰难地撑着身体,站起来。 他悲伤地凝望着眼前这个沉默着的人。 “你骗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根本不是他。” 他多蠢,早就该发现的事情,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寒光谷中醒来后身边消失的九色鹿;明明裸身出谷,见到焱莲宗人时却不知为何满身齐整的衣服;赶回来见到乌鸦、触摸到他莫名有了体温和心跳脉搏的身体;还有他时时处处的温柔……以及那个对自己许下的、以他的性格而言根本不可能说出口的承诺。 所以这个人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试验魂技魂环,反反复复地安慰,麻痹,拖延。只因根本没有赋第九环的自己,稍微一试就会发现这个世界的破绽。 那么多的漏洞,为何早没有发现? “因为你是想要相信的。”心中有个声音说。 是啊。 一场戏能够做成,怎么少得了观众的自欺? 男人微笑着看他:“不,我是乌鸦。” “骗子,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漫天大雨中,水落进眼眶,再从里面淌出来,浸湿了少年的整张脸,“这里是幻境,你只是幻境中的假象。” “假象?”男人收敛了笑,站起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于这个世界而言,我就是真实的他。” “什么……” “我是他,是你心中的他,”男人说,“你想要他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你想他对你好,永远在你身边,于是我在你的脑海中诞生了。人心是一个个独立的世界,而世界并无真假高低之分,只要你虔心相信,心念即为真。” “不可能,”光翎争着辩白,“如果是真正的他,绝不会……” “劝我放弃仇恨”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为何不会?”男人道,“在你的幻想中,他沉重地爱着你,极端地呵护你,永生永世对你不离不弃,这样的他自然不能忍受看着你以身犯险。每个世界都有着一套自洽的逻辑,心境世界也一样,你想象的他是那个样子,那么他定然会做出与那个样子相符合的举动,生出与那个样子相符合的愿望,他不希望你复仇,不希望你受伤,难道这很难理解?” 光翎不说话了,握紧了双手。 “留在这里吧。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这里就是真实,我就是真实的我,而你所来的那个世界,则将成为幻境。”乌鸦说。 又是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 雨大到几乎连成了帘幕,少年与男人相对而立,大水源源不断泼在身上,将二人浇得浑身精湿。 风,雨,雷,越来越大,天和地在崩塌。 光翎的拳头始终紧握着,没有松开过。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乌鸦凝望了他半晌,叹息,“为什么非要这样执着?留在这里,永远和我一起,难道不好?” 光翎沉默一瞬,轻轻摇了摇头。 “我已经想明白了。”他说。 “或许……在原来的世界里,你并不是那么在意我,甚至于我在你心中是很无所谓的,”他强迫自己说出不愿面对的话,眨着眼睛,逼出里面的雨花水花,又笑了,“但同样的,可能我也不是那么在意你。毕竟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真实还是虚幻,我都无法做到为了和你在一块儿,抛弃掉需要自己承担的一切。” 这个美梦做得太深,也太长了。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浅浅地、最后一次牵住乌鸦的手。 假象之中的手,反倒比真实世界中来得更加温热。 乌鸦静声道:“为了责任,你还是决定放弃我。” 语气没什么起伏,却让人觉得难过。 心脏微微抽搐着,光翎吸了口气,握紧他的手指,小声道:“对不起。” 万物飘摇皴裂,黑袍的男人静望着自己,从被牵住的手指开始,一寸寸化成飞沙。 世界碎片纷乱混杂,拧绞着,旋转着,越来越疯狂,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龙卷。 犹如被吸进进了时空逆流,身体猛然被扯住了,顺着龙卷形成的隧道极速倒退,眼前花花绿绿疯闪着,小屋远去,春花绿草远去,寒风雪原远去,身体眨眼之间退入熟悉的狭窄的寒光谷口,没入狂肆瀑布,穿过悠深山洞,直到山洞之后的深渊。 神魂停在这里,骤然一沉。 …… 灰黄空间里,万丈悬崖上,粗大冰棱将巨鹿身躯死死钉紧在岩壁,红血如瀑,顺着岩石和贯穿身体的冰棱滴滴答答向下流淌。 如此惨烈的景象,却留有一角静谧之地。 鹿的脊背宽大无朋,蓬松的毛发胜于世上最柔软的床卧。少年静静伏在上面,双眼紧闭,衣袍褴褛,浑身遍布伤痕血痕,一头银发披散下来,融在巨鹿晶莹似雪瑰丽如月的皮毛里,二者如出一辙的光彩夺目。 并且,愈发光彩夺目。 宛如施了魔法,少年浑身上下的伤口正在愈合,每一道割裂与贯穿的破口中都迅速生长出了新的血肉,拉拽着伤痕迅速愈合,不到半刻钟,所有的伤已然消失无踪,柔光从上至下拂过,全身肌肤焕然一新,比之婴儿更加细腻柔嫩,比之岩石更加坚硬强韧,满头银发甚至如同镀上了月光一般晶晶发亮。 与此同时,身下巨鹿的九色宝光正在枯涸。 它已经濒临死去,仍旧执着地动着,费劲全力抬起头,苍白衰败的鹿角伸到后方,一下下顶蹭着背上少年的脸庞。 突然,原本静如止水的少年身体浑身一颤! 是时候了。 巨鹿昂首,发出了最后的嘶鸣。 整个深渊的黑色全部动作起来,风起云涌,全部奔向鹿背上的身躯。 汇合,攒聚。 硕大的、遮天蔽日的黑色迷雾流动盘绕着,徐徐旋转,沉沉下落,直至落到少年身侧,缓缓收缩,寸寸凝合。 黑环定住的一瞬间,狂风啸叫,星辰震烁! 幻境灭,魂环生。 ——境界已成。 …… 通身活气充盈,温凉血脉于肺腑五脏之中蓬勃流淌。 回来了……吗? 怀着幻梦中未散的悲伤,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枯槁巨硕的身躯,身下的皮毛已经变得冰冷。 “九色鹿……” 他喃喃着,腾地一下坐起来,用力摇晃身下的巨兽:“怎么样了?你还好吗?醒醒!” 纹丝不动,也没有回应。 他怔怔地停了手。 前方,美丽的头颅已然深深低垂。 鹿王陨灭了。 他茫然地站起来,试图从它的背上下去,走到它的面前,再看它最后一眼。 然而走到脊背边缘,却骤然色变。 身下……竟然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e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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