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の歌を聴け 11-15
村上春树 著
铃鼓先生 译
11
ON
呀，各位晚上好，今天过得怎么样？我现在可是非常高兴啊，要是能分一半给大家就好了。这里是 N·E·B电台，现在是大家熟悉的 “流行乐·电话·点歌” 的环节。从现在起到 9 点，这个美妙星期六的夜晚中的两个小时，将为大家不间断播放最热门的音乐。令人怀念的歌，饱含回忆的歌，快乐的歌，令人起舞的歌，招人烦的歌，让人呕吐的歌，什么样的都可以，用电话轰炸我们吧。号码大家想必一清二楚。来吧，确认没输错后就致电我们吧。打的人亏钱，接电话的人迷惑，不要拨错号码，好像多字了（译注：俳句格式应为五、七、五），什么嘛。总之从 6 点钟开始接受点歌的一个小时当中，让电台里的 10 部电话一刻不停地响铃吧。欸，似乎已经听到铃声响起的声音了？……怎么样？很棒吧？好——嘞，就是这个节奏。以按断手指的气势给我们打电话吧。说起来上周的电话实在太多，保险丝都崩飞出去了，给各位添麻烦了。但是请不要担心。昨天我们换上了特制的缆线，粗得和大象的腿一样。大象的双腿，比起长颈鹿的双腿，可是粗得多，好像多字了（译注：依然是俳句梗）。总之就放下心来疯狂地用电话轰炸我们吧。就算把我们的演播员全都逼疯，保险丝也绝对不会爆炸的。如何？好——今天也热得要命，这种感觉就用令人愉悦的摇滚乐冲刷干净吧。怎么样？美妙的音乐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就像可爱的女孩子一样。OK，第一首歌。安静倾听吧。这可是首好歌啊，能让人忘掉酷暑。布鲁克·班顿，“Rainy Night in Georgia”。
OFF
……呼……真够热的，真的是……
……喂，空调能再开大点嘛？……跟地狱一样，这地方……欸，行吧，我啊，现在满身是汗……
……是，是这样的……
……唉，嗓子干得要命，有人帮我拿杯冰可乐吗？……没关系。不会去厕所的。我的膀胱啊，可是非常顽强的……是，没关系……
……谢了，小美，太好了……嗯，真凉啊……
……哎，有开瓶器吗……
……说什么胡话，怎么用牙开啊？……喂，歌都放完了。来不及了，开什么玩笑……喂，开瓶器！
……妈的……
ON
真不错啊，这首歌。布鲁克·班顿，“下雨的佐治亚”，有没有觉得凉快了呢？说起来，今天的最高温度，大家觉得是多少呢？37 度哦，37 度。就算是夏天，也实在是太热了。简直和烤箱一样啊。37 度的话，大概是那种与其一个人呆着恐怕不如找个女孩子抱在一起更凉快的温度吧。你们说呢？OK，废话不多说，继续给大家放歌吧。克里登斯清水复兴合唱团，“Who’ll Stop the Rain”，抓稳了宝贝。
OFF
……真好喝啊。不用了，我用麦克风支架的角打开了……
……呼，好喝……
……没关系。不会打嗝的。别慌，你也……
……我说，棒球打得怎么样了？ ……其它台在播吧？……
……喂，等等，怎么电台连一个收音机都没有啊？犯法了吧这……
……我知道了，行了别说了。说起来我现在想喝啤酒了啊。冰冰凉凉的……
……嘶，不好，好像要打嗝了……
……嗝……
12
7 点 15 分时，电话铃响了。
我正躺在客厅的藤椅上，一面喝听装啤酒一面啃着芝士饼干。
“呀，晚上好。这里是 N·E·B 电台的流行乐电话点歌。你听广播吗？”
我急忙用啤酒把嘴里残留的芝士饼干冲进喉咙。
“广播？”
“没错，广播。文明的产物……嗝……是最棒的机械。比电吸尘器更精密，比电冰箱更轻巧，比电视机更便宜。你在做什么？”
“在看书。”
“嘻嘻嘻，不行的啊，你这样。广播可是不能不听的。读书只会使人孤独。不是吗？”
“哦。”
“书这种东西在煮意面的时候一只手举着顺便看看就可以了。明白吗？”
“哦。”
“好，……嗝……这样就能说下去了。我说，你有和止不住打嗝的主播说过话吗？”
“没有。”
“那，这就是第一次了。正在听广播的各位想来也是第一次吧。说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电台直播时给你打电话吗？”
“不知道。”
“实际上呢，有一个女孩为你点了一首歌……嗝……总之就是这样。猜得到是谁吗？”
“猜不到。”
“点的歌是沙滩男孩的 ‘California Girls’，一首老歌啊。如何，这样想起来了什么吗？”
我想了半天，告诉他我什么也猜不到。
“嗯……那就麻烦了啊。如果想起来的话我们会送你一件特别款式的 T 恤，所以努力想一想吧。”
我又想了想，这一回似乎在记忆的角落察觉到了一些隐隐躁动的事物。
“California Girls……沙滩男孩……想起什么没？”
“这么说起来，5 年前有一个同班的女孩子借过我那张唱片。”
“什么样的女孩子？”
“游学旅行的时候我帮她找过隐形眼镜，作为回礼就把唱片借给我了。”
“隐形眼镜啊……说来你之后有把唱片还回去吗？”
“没有，我弄丢了。”
“那可不妙啊，最好还是再买一张还给人家吧。女孩子借给你的不还……嗝……借了不还什么的，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
“好嘞。5 年前的游学旅行中丢失了隐形眼镜的她，想必也在听这期电台吧？那，她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说出想到的名字。
“嗯，他大概会买好唱片还回去的。真是太好了……顺便问一下，你多大了？”
“21 岁。”
“多好的年纪啊。是学生？”
“对的。”
“……嗝……”
“嗯？”
“什么专业的？”
“生物。”
“哦…..你喜欢动物吗？”
“嗯。”
“喜欢它们什么？”
“……喜欢它们不会笑这一点。”
“哦？动物不会笑吗？”
“狗和马的话偶尔会笑。”
“哦吼，什么情况下呢？”
“高兴的时候。”
我多年来头一回突然感到生气。
“那么……嗝……狗之漫才师这种东西也不是不可能存在的吧。”
“说不定你就是这种东西呢。”
“哈哈哈哈。”
13
“California Girls”
东海岸的姑娘英姿飒爽。
着装使人眼前一亮。
南方的女子的步伐，谈吐，
啊，令人头晕目眩。
中西部的温柔乡村女孩，
让你心跳不已。
北方的可爱女子，
用她们的魅力温暖你。
美好的女孩子们，
若是加利福尼亚女孩就好了……
（译注：日文原文仅为原歌词大意，因此并不完全对应）
14
T 恤在三天后的下午由邮政送到。
长成这个样子。
15
第二天早上，我穿着那件刚刚到货的惹眼 T 恤到港口附近散步，一家敞着大门的小唱片店吸引了我的注意。里面似乎一个顾客都没有，只有一个女店员坐在柜台后面，她正不耐烦地清点着发票，不时喝两口可乐。我端详着唱片架，忽然想起了她究竟是谁：那个一周前倒在厕所的没有小指的女人。呀，我说。她略显诧异地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我的T恤，然后喝完了还剩的一点可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工作？”
她无奈地问我。
“恰好经过而已。我只是想来买张唱片。”
“什么唱片？”
“有 ‘California Girls’ 的沙滩男孩的 LP。”
她疑惑地点点头，站起来大步走到唱片架旁，如同训练有素的狗一样拿着唱片回来了。
“就这张？”
我点头，手还插在兜里，四处张望一番。
“然后还想要贝多芬的第三钢琴协奏曲。”
她没有回答，只是拿了两张 LP 回来。
“格连·古尔德和巴克豪斯，要谁的？”
“格连·古尔德。”
她把其中一张放在柜台上，将另一张放了回去。
“还有吗？”
“有 ‘Gal In Calico’ 的 迈尔士·戴维斯。”
这次稍微多花了一些时间，她又一次抱着唱片回来。
“然后呢？”
“可以了。十分感谢。”
她把三张唱片整齐地放在柜台上。
“这些都是你听的？”
“没有，当礼物送人。”
“还挺慷慨啊。”
“还好吧。”
她拘谨地耸耸肩，五千五百五十元，她说。我掏出钱，把唱片放进包里。
“总之，托你的福，在中午之前能卖出三张唱片了。”
“那就好。”
她叹息着坐到柜台后的椅子上，再次清点那沓发票。
“店里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女孩，不过现在吃饭去了。”
“那你呢？”
“等她回来交班。”
我从兜里掏出烟点火，看着她工作。
“欸，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呢？”
她的眼神没有离开发票，摇了摇头。
“我喜欢一个人吃饭。”
“我也是啊。”
“是吗？”
她烦躁地把发票夹在胳膊下，将奇怪哈珀的新唱片放在唱片机上，拉下唱针。
“既然如此，问我做什么？”
“偶尔也想试着改变一下习惯。”
“那就自己去改。”
她又开始清点手上的发票。“别再烦我了。”
我点头。
“我之前也说了。你就是个烂人。”说完，她抿着嘴用四根手指哗啦哗啦地翻着发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