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葡萄长满电线杆
这是一篇杂记,我看着老街的电线杆发呆。许久没有回到这里,才发现外面的日新月异,带不走里面的相守如故。 我有多久没抬头看看天了,它曾有过粉红的晚霞,它曾有过紫电的星海,可是我现在却如此渴望欣赏一片蓝。它不是灰的,不是白的,只是蓝。避开烈日炎炎,喝一口橘子味的汽水,看飞机穿越云海。我想起了祖父的鱼叉,想起了外婆的针线,它们亦如梭子穿过,穿到了哪呢? 我究竟有多久没抬头看看天了。红扑扑的脸蛋,好可爱,少女们也爱看天,爱蓝色的呆滞,爱粉色的烂漫,还有吗?恐怕还有,有朝思暮想的吗?我说不清。你停停吧,走得再久还不是原地踏步,何苦为难自己,老友说。你和我说吗?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一直埋头苦干,或许这样我会好受些。那你想过月球上能修建金字塔吗?譬如玛雅不是凭空消失,而是殖民了月球。关我什么事,我偏爱走路,你不必喊我。 天上什么都没有,光缆埋在地下,混着黄土与粪便,好恶心。我们侵占了过多田野,请还归原野。 一年前我信誓旦旦,我说过的话,一定能变作做成的事。我耷拉着脑袋,好沉重。我确实记不住你的样子了,你是什么样子的,好妹子?有一株榕树,它现在长大了吗?水沟的鸡千万注意别被鼠类咬去了,老头家的小弟弟现在应该懂事了。一切变化得太快,我想念你原来的样貌。话说,怎么这么久不见电线杆了,我希望街坊写着陈公变的变压器还留着,那位陈公我想认识。 电线杆恐怕随着风沙消逝了吧,我在城郊已看不见。可是那讨厌的蕨类却家丁兴旺,竟长到绿化带里了,哪个部门的蠢人做的事。蕨类只有在阴湿的水沟才会出现,伴着蜗牛与甲虫。我想起从前在破楼边玩耍,那里尽是蕨类。与其说那是烂尾楼,不如说是围墙,曾几何时是孩子们的堡垒。一米六的矮墙不如一米六的女子讨人,我真是怕极了。人生的第一次英勇时刻便是征服那座长城,它实在长吗?不过三步作五步,走毕,庭中一树落下叶子,还有不知道谁家的空调水,嗒,滴在我头上。我不是个勇敢的小孩,我栽倒在混着泥土,雨水,落叶,蕨类的废墟里,甲虫在地道里飞行,鸟类在空中挖掘。我弄脏了身体,划破了膝盖,挨了骂,我又失了勇气。 我还记得街坊的黄土房,屋顶垒着瓦片。我没住过那里,也从来不想,我知道下雨天那里不得安宁。可我不曾安宁,像饥饿的鼹鼠,为了活着而瞎眼刨开洞穴,就喝一口地上的水,或许是空调水,有股清洁剂的味道,无碍,树叶上有蜗牛爬过,大可饱餐一顿,我牺牲这双眼,何惧之有。可是我还在挨饿。 记得英文里有句出名的话,叫做上帝是一个女孩,我深信不疑,我有证据,我能证明。你记得你家乡的电线杆吗?它们是不是一根两根三根,越来越丰富?上帝爱披肩的秀发,命人族修护,接着赏你天降的雷电,随你使用。现在呢,我怎么找不到一根电线杆,仅仅是一根都如此困难吗?老弟,你别搞错,光头不适合你这样的姑娘。我们还是肆无忌惮地挥霍。 去年的五月二十二日,我提笔写下《迟到的后来》一文。还记得吗?宝凤与朱茂。里面有段描写我很喜欢:“东街是老城区,新建楼与改建楼未曾于此扎根,全是泛黄回忆的旧味道。在这里,你可以看见火柴盒的水泥楼,同样也能看到砖叠的小洋楼,最不可思议的是,这里也生存有黄土堆的瓦片房,各种各样的旧式建筑于此汇合,它们不论高低,全都是黯淡无光的,同西城装有反光玻璃的高楼大厦形成反对关系,更显此地的贫穷与凄凉。”还记得吗,这样的场景。我多久没去到那条街了,哈哈,你的小狗长大了吗?我借过你一张CD,你可别忘了,务必明年今日归还给我,容我想想那张碟片的名字,实在太久了。 晌午过后,我赴家乡办事,途经一片葡萄园,父亲开口笑道:“今年的葡萄长得好,农民们或许年底留个七八万不成问题。”我脱产如此久,竟讶异于农户的结成,“现今的农民,却也生活绰绰。”“哪里的话,田里的木棍变作石柱,奇味的农肥改了化肥,城里人爱吃的阳光玫瑰,我一点不吃,我吃掉的可是农民的血汗钱。”“这是什么话,多销还不是助农。”“哪里,种植成本高了,钱还不是作农民口袋出,多的利润却要归了商户,来年再种植,更须大量资金,可也从农民口袋出,算哪门子现代化。” 究竟什么是现代化呢?我的老街还留着电线杆,一柱两柱,像榕树的根,互相盘绕着。我坐在小店门头的摇摇车,呆看着这不可思议的电线杆,看天空慢慢变蓝。 傍晚我归了城里,仔细看着这晚霞,紫色的。谁在天上画过一条黑线,等等,我发现了电线杆。它留在原地,我坐在车里,看它被风吹远,伴着紫色的晚霞,等葡萄长满电线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