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豆豆
豆豆是只小泰迪，我俩至今已经相识五年有余。真快。
初次见面时，它像块巧克力面包没头没脑地跑在地上。等我凑近仔细瞧，才从它深粽色的肉松卷毛里寻到两颗黑珍珠似的豆豆眼，滴溜儿圆，汪着活水怯生生，我能从中清楚地望见自己的傻笑。它打量打量我，小鼻头轻轻鼓动采我身上的味道，爪子一缩再缩，有点似躲还迎的样子。果然，不一会儿后，它就赖在我的腿上呼呼睡着了。微微起伏的肚皮很柔软，让我记住那是个夏天，阳光好得出奇，纱窗漏进的风里混着爷爷奶奶的唠叨。
其实豆豆不是第一只“豆豆”。我家里养的每一只狗都叫豆豆。但前两只未曾与我谋面，都是别人送的，不多久又转送给别人。所以豆豆就是我的豆豆。
接它来可大费了许多周章。因为妈妈一直不肯同意。问她为啥，她总坚定地摇头说“不为什么，不喜欢”。在我联合爸爸几次三番的家庭会议后，她才终于让步，接受我俩一老一少的任性。只是面色满是忧虑，像是预支了未来的难过，叹口气后是句小声的“怕就怕它会有离开的一天，那时候太令人伤心。”后来呢？后来每当妈妈在沙发上处理事务，豆豆都会跑过去用小爪子扒拉扒拉她的胳膊，再四仰八叉地展开肚皮蹬蹬脚，享受全家最温柔的抚摸。
豆豆作为一只集全世界可爱于一身的小母狗，性子却一点都不公主，反而是全小区里赫赫有名的疯姑娘。它能与邂逅的每只小狗自来熟，并从不会在与他们半嬉闹半较量的游戏中落下风。生龙活虎飞驰草丛的样子万众瞩目，已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提亲，要让自家小狗骑高头大马迎娶豆豆。我每次拒绝时的陪笑都很僵硬，心里的百般的不乐意几乎忍耐不住————这可是我的豆豆，哪家的猪配拱这样好的白菜！？而我便由此默认了它天不怕地不怕的设定。有次带它出门散步，我一时兴起，想试试它的胆气究竟有几分几两，便把它抱到处一米半的高台上。本以为它肯定会就此服软，瑟瑟发抖着央求我救它下去，可哪成想它弓着腰在高台边缘试探片刻，便飞身一跃侧摔在地上，疼得唧唧直叫。我嗡地一下慌了神，手忙脚乱间把她抱到怀里安抚，像哄婴儿一样用臂弯轻晃着它，不知所措地一遍又一遍安慰它说“不疼了、不疼了。”看它眼里噙有泪水，我的心被自责与内疚挤压，一沉再沉，呼吸也因此短得只剩半截。好在它过不多久就恢复如常，跟在我脚边能跑能跳了。我长舒口气，又突然想到什么，打电话问妈妈，是不是小时候看到我受伤她也会有刚刚的那种感觉？妈妈愣了一下，缓缓地说道：“那当然了，孩子对父母就是这样。”我含糊着点点头，再没好意思多问。
高考前我很焦虑，吃不好、睡不好，每天最大的慰藉，就是晚自习结束后回家和豆豆玩半小时。扔球捡球、布偶拔河，或是慢慢抚摸它蓬松曲卷的毛发，都能让我暂时忘却积累了一整天的烦恼。高考的日期渐渐逼近，妈妈怕豆豆夜里会叫影响我休息，就让爸爸带豆豆去办公室值班。可我没豆豆，惶惶难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听爸爸说，豆豆没我，一整宿在床边唉声叹气、哼哼唧唧。没办法，爸妈只好让我俩重逢，于是又是扔球捡球、布偶拔河，或是慢慢抚摸它蓬松曲卷的毛发...
可坦白地讲，豆豆过得不算多么幸福。位于18线小城的我家不算富裕。不能像宠物博主们那样经常为小狗买罐头、吃昂贵的狗粮、三天两头地做护理、定期检查一次身体...我们只能保证它不饿、不渴，自由快乐。可我还是觉得有愧于它。每当我看到大城市或是网络上那些光鲜亮丽、养尊处优的小狗们，再看到豆豆碗里普通的狗粮时，都会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工作、赚钱，让爸妈、也让豆豆过更好更好的生活。到时候给它买罐头、买最好吃的狗粮、做最好看的发型。至少在我25岁、也是它10岁之前能实现吧？那时候它至少还能再活5、6年。
可我做不到了。在2021年5月12日11点整，豆豆走了。我说，是因为我晚上带它散步时没注意让它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爸爸说，是他最近太忙没注意到它已持续好几日的异常。相互的争执中是彼此深深的悔恨。豆豆摊到在地上，狠狠地挣扎、慢慢地僵硬，黑珍珠似的豆豆眼里满是哀求，像在告诉我，它不想离开。有那么一瞬间，它终于摇晃颤抖着站起身来，直直地跑到我脚边，随即再摊倒再发不出叫声。只是呼吸急促地哧、哧作响，像是老旧却超负荷运作的风箱。我们打遍了电话，可夜深了，小城里没有宠物医院还在营业。我们什么都无法为它做，我们为它做什么都晚了。我、爸妈，只能守着它，看它一点一点地离开，直到再没有一丝动静。
“养它，就怕这样。”妈妈抹不完眼泪，抽着一张又一张纸巾。爸爸沉默了许久，才在一口叹气后说，要把它埋葬在自家的葡萄林里。在那里它可以撒欢地跑。
而我呢？我不知道。我只是浑浑噩噩地睡不着，坐在电脑前敲着这些语无伦次的字符。不知是在感动自己还是感动别人。纪念吗？我不知道，至少纪念豆豆，不该用这样粗劣的文笔。它还留给我许多许多回忆，那些美好，可我写不下去了。真的写不下去了。
对不起，豆豆，你的主人什么都不是。学习不好、不肯用功，一事无成，就是个废物，如今连你都守护不住。
对不起，豆豆，豆豆，对不起，豆豆。
你是最好的豆豆，你是唯一的豆豆，你是最后的豆豆。
对不起，豆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