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没有这般耐心写写改改些东西 - 短篇小说 《蛋炒饭》

蛋炒饭
“想吃爸爸做的蛋炒饭。”意识到时候。我已经流下了眼泪。
七岁时,我第一次吃蛋炒饭。是妈妈做的。
并不是普通的蛋炒饭,那可是我最珍贵的回忆。流淌于我的生命之中,未曾停歇,与普通的蛋炒饭不同,妈妈做的蛋炒饭除了极其上等的鸡蛋,它还承载着香嫩可口的肉末,更有鲜红的萝卜丝和金黄的玉米粒跳跃于香喷喷的白米上。当然也少不了富有嚼劲的豌豆儿,不过这些都仿似为了反衬我最爱的“小章鱼”而存在的。“小章鱼”并不是海里的那种小章鱼,虽然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认为,但其实那是“精装打扮”成“小章鱼”的火腿肠,并不是市场上现成的,而是妈妈亲手做的,那样可爱的“小章鱼”哪里都也买不到。
味道毋庸置疑是一流的,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味道。
蛋炒饭,是我最喜欢的食物。
“好吃吗?”那天妈妈和蔼的笑容迄今仍映照在我的脑海。紧接着,稚嫩的我竖起小小的大拇指,弥漫着饭香的小嘴还未暇合上,就说:“好吃!”这一幕,我也从未忘记。啊!还有下一句,“妈妈的蛋炒饭,我最喜欢了!”
那天的味道,我仍未曾忘记,毕竟一直以来也在回味,尽管其中发生了很多变化。但陆陆续续,那种味道以及回忆也延续到了现在。
同样是7岁,妈妈又炒了蛋炒饭,味道依然是我一生中的最爱。就连对白也一样。
“好吃吗?”“好吃!妈妈的蛋炒饭我最喜欢了!”
到了9岁那年,我最爱的蛋炒饭发生了一点变化。涌现的不仅是妈妈依然和蔼的笑容,还有我嘟起小嘴以示不满的场景。在我面前的仍然是蛋炒饭。不同的是,蛋炒饭里的肉末、萝卜丝、玉米粒、豌豆儿和“小章鱼”正欢迎着新伙伴——香芹,我曾经最讨厌的食物。它居然混进了我最喜欢的食物里。
记忆犹新,那天我看见那蛋炒饭的感觉就和9岁那年我看见最讨厌的男生和我喜欢的男生玩在一起一样,恨不得冲到喜欢的男生面前命令他不要和我讨厌的人玩。还记得,那时的我死盯着“小章鱼”,盯得快要哭出来了,不暇顾及芹菜的存在。
一向被称作爱哭鬼的我那个时候却挤不出一滴眼泪,慢慢不屈的脸容终究抵不过妈妈的笑颜。妈妈轻摸着我的头说:“想要快高长大的话,可不能择食偏食哟!试一下吧,其实芹菜也是很美味的。要不,大口大口地吃,那就不会察觉到芹菜啦!”我的视线逐渐从“小章鱼”转移到一块块小小的芹菜上。依然不依,妈妈却看透了我的小心思,紧接着说:“快吃吧,凉了的话就不好吃了,另外再不吃的话,小章鱼可是会跑掉的哦!”
就像我讨厌的男生带着我喜欢的男生一起去玩一样,我害怕芹菜这个不速之客也会带着“小章鱼”跑掉。于是,我硬是张开了小嘴,一勺一勺地把蛋炒饭送入口中,虽说是小勺小勺,却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妈妈给我做的蛋炒饭终究是我的挚爱,着导致在我正式开始吃芹菜的时候,居然忘记了犹豫,意想不到的是,芹菜在妈妈做的蛋炒饭中似乎变得美味了。我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那时的感觉,融洽?对了,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反正芹菜就像融入了蛋炒饭中,又或者说是仿佛芹菜一直是蛋炒饭中的材料,而并非新来的,一口一口,刚才的不满都被我吃掉了。
“好吃吗?”“好吃!妈妈的蛋炒饭我最喜欢了!”
后来,那个我讨厌的男生,似乎也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9岁以后,我最爱的依然是蛋炒饭,并非单纯的蛋炒饭,而是充满了爱的蛋炒饭。当然我最爱的还有“好吃吗”和“好吃!妈妈的蛋炒饭我最喜欢了!”这一套固定的对白。
再之后,我最爱的蛋炒饭变了质,妈妈那满满的爱到了我十三岁那年却歇止了。是那一天呢,让我悔恨至今的那一天。呐,妈,还记得吗?那天的蛋炒饭和往常的一样美味,只是没有了那一贯的对白。
十三岁那年的文化祭,天空阴阴沉沉,午后,体育馆里的音乐剧还未上演,天空就下起了既反衬欢乐的氛围又预示着不幸的雨。音乐剧完满落幕,而我沉浸于其中的心情仍未谢幕。表演结束后,我和一起起舞的伙伴们去了久已仰慕的洋式餐馆,尝了同样仰慕的特色盖烧饭。但那时尝得的美味,在过后忆起往往是苦涩。要说什么的话,就是之后我知道我在那时一口一口吃掉的不只是盖烧饭,还有我对妈妈回忆的延续。那天我忘记了妈妈为我庆祝音乐剧顺利演出而做的蛋炒饭,说是忘记,更有可能是我是记得的,但却还是作下了令自己后悔的选择。大概是因为罪恶感的存在,而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将自己的错归咎于忘记。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天以后,我再也吃不到妈妈亲手做得蛋炒饭了。
那天回到家,不算太晚,但妈妈还是跑了出来迎接我,没有过多的责备,只是一句:“都说了,要带手机出门啦”我来不及道歉,却有时间解释说,“演出的时候要把手机放到幕后,以防万一,所以干脆没有带去了。”妈妈见我这般愉悦,也笑了,“考虑得真周到,饿了吧,我去热一下今天特制的蛋炒饭。”我突然一征,心一沉又沉:我居然忘记,不,是我居然选择忘记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什么考虑周到啊!我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妈,刚才我和朋友在外面吃了。对。。。”
’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妈妈就开口了:“啊,这样啊,真可惜,改天我再做给妳吃吧。”她转过了身,似乎有点落寞,对不起,我正想向前迈一步,向妈妈道歉。妈妈却先开口了,对着听见我们聊天而走来的爸爸说,“直子已经在外面吃了,爸爸,我们吃晚饭吧。”不知道爸爸是不是因为看见我回来了而乐开了花,笑着说:“哎呀,那我是不是可吃给直子的蛋炒饭了啊!直子,爸爸吃妳的蛋炒饭了哦!”他笑着对我说。这使我不禁有一丝失落,淡淡地回一句,“没什么。”就向房间走去。身后,爸爸欢呼着,“太好啦”不经意一瞥,好像永远都长不大的爸爸那幼稚的笑容又再映现在我的脑海。
那笑容,我最讨厌了。最讨厌了。
不到几小时之后,我开始有点饿,于是去厨房找东西吃。意想不到爸爸正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看书,仿佛正在等待着我。察觉到我的到来,他抬起头,绽放那一贯的笑容,说:“我就知道,外面的东西是吃不饱的,因为那缺失了满满的爱啊!直子,不好意思啊,专属妳的蛋炒饭我吃了一大半,只给妳剩了一碗,妳先坐着,我去热一下。”说完,他笑了又笑,噢!对哦,那时我还没曾讨厌。
依然美味。大口大口地,我又迟到了妈妈给我做的蛋炒饭。哪里吃了一大半啊,明明才吃了那么一点儿。我一边享受着这等美味,一边问:“爸爸,妈妈呢?”爸爸展露出疑惑的表情:“妈妈她去买鸡蛋了,不过好奇怪啊。这么久了,差不多回来了吧。对了,直子,妳瞧哪里,什么材料都齐了,就连’小章鱼’都做好了,说是明天再给妳做蛋炒饭呢!”朝着爸爸所指的方向,各种材料满满地堆在一起,心理“苦笑”:这该不是全部都用来做蛋炒饭吧?然而心里明明高兴得很,但在爸爸面前,我却卖了个萌,装作嫌弃地说:“啊?明天又是蛋炒饭啊!”随后,一脸幸福地大口大口吃那爱意满满的,具有双重爱意的蛋炒饭。
“啊!”爸爸突然想起了什么。“嗯?”我依然沉浸在美味的蛋炒饭中。“差点忘记说了,”爸爸又再怀着那稚嫩的笑容说:“直子,好吃吗?”我刚想摆出个大拇指,说“好吃”之际,瓦解幸福的铃声响起了。家里的电话响了。那通电话改变了我的一生。爸爸说了句“我先去接个电话”,随后我听到一贯礼貌的问候“您好”。继而一片鸦静,饭刚好吃完,一粒不漏的,我仅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莫名的恐惧弥漫。
有了动静——爸爸沉重地将话筒放置到电话机上。
我预感到了什么,快步走向客厅。痛哭!我听到了爸爸在哭!
“爸!”我走进了客厅,爸口中的饭吞了下去。爸爸缓缓地转过头来,双眼载不住悲伤,泪流不止。“直子,妈妈,,理惠她。。。”那是我第二次看见爸爸哭,第一次是我因练习舞蹈而疲累过度从楼梯滚下来并送去了医院,爸爸得知后赶来医院的时候,我记得那时我还和他说:“笨蛋,哪有这么容易就死。”这一次我说不出口。
我和爸爸一起去到了医院,妈妈也在那儿,只是归家路上仍然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不只是当天,而是那天以后,而妈妈,妈妈她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家。
妈妈死了 。
这似乎不现实,但这就是事实。没有人能明白,那天我在泪水中尝到的满满是蛋炒饭的味道。
生活依然继续。即使在朋友和亲戚的关怀下我仍然走不出阴影。一天,我回到家的那一刻,闻到了仿似相识的味道。对了,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就担任了她的工作,每天为我送上美味佳肴,尽管一开始不怎么入流,但现在已经可以说是美味可口了。啊!这味道是,蛋炒饭!我记起来了。
“直子,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吧!我做了妳最喜欢吃的!”爸爸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我是知道的,爸爸脸上肯定带着那令人憎恨的笑容,对了,自从妈妈去世后,我才开始讨厌这个笑容。要说为什么的话,看到那笑容,我会想起以前的事,总觉得是对现况的嘲讽。
“哦”,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洗过手后,我来到厨房坐了下来。随后,爸爸就立刻端上了一碟满满的蛋炒饭。和妈妈之前炒的一样,不仅是材料,就连我最爱的’小章鱼’都做得有模有样,更重要的是那浓浓的爱意。瞬间,回忆的碎片闪现,曾经稚嫩的我问过妈妈,“为什么妈妈做的蛋炒饭这么美味啊?”那时,妈妈轻轻地说:“因为蛋炒饭是用爱去调味的啊!”我感觉得到的,爸爸担起如此重任的决心,我想象得到的,爸爸做蛋炒饭时的努力模样。可是我依然不能释怀,心里的小高兴还是不愿表露出来。
“快趁热吃,尝尝好不好味道。”爸爸的笑容仿佛顾虑着什么。那时我觉得爸爸是故意不说出“像妈妈做的一样吗”之类的词语的。“哦”。我开始小口小口地吃。味道真的很相似,吃着就觉得心中有一种踏实感,很温暖。
“直子,好吃吗?”我抬头看到了爸爸的笑容。瞬间察觉到,好像永远都长不大的爸爸终究长大了,不,应该说是已经有些许苍老了。爸爸比我经历得更多,同时也比我坚强得多。我楞了一下,回忆又像潮水般涌入心头,顿时鼻子酸酸的,能挤得出的话语仅仅是一句“没什么”。接着我又低下了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吃。而爸爸似乎早已意料,只轻轻地说:“啊,这样子吖,看来我还需继续努力。”
再之后,爸爸经常做蛋炒饭给我吃,逐渐地成了他的拿手好菜。
十四岁的生日,爸爸为我做了特制的蛋炒饭。
十五岁的生日,爸爸也为我做了蛋炒饭。
十六岁的生日,尽管我已和朋友庆祝完,但爸爸也依然为我准备了蛋糕和蛋炒饭。
十七岁和十八岁的生日亦如此,似乎蛋炒饭和蛋糕的同在已成为了我生日的特色。直至我到另外的城市就读大学前,父亲亦经常做蛋炒饭给我,而且还坚持每次都问我:“直子,好吃吗?”只是依然得不到我真挚的回应。但,我逐渐地像是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一样大口大口地吃蛋炒饭了。
这些年,不少时候我也因蛋炒饭而向爸爸发脾气。“又是蛋炒饭?”“你不会做点其他的吗!”“我在外面吃了,你自己吃吧。”之类的意气话语一说出口,又开始悔疚。一心想着道歉,却一直没有说。但爸爸从来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放弃蛋炒饭,放弃他的笑容。明明我是喜欢蛋炒饭的,明明我并不是真的憎恨爸爸的笑容,却总在他面前表现冷淡,说着些“没什么”和“啰嗦”之类的话语。
大学四年,我和爸爸似乎被蛋炒饭联系着,每次通电话,挂机之前,他总要说“到时回来我做蛋炒饭给你吃”。于是每次回家,他也真的准备了蛋炒饭。尽管他不计胜数地说我“又漂亮了”、“又聪明了”、“又懂事了”等,我也会笑着回答。但每当他问我:“直子,好吃吗”,我的表情依然僵硬,态度仍然冷淡,我一再认为那套对白已永远不会出现。有一种感觉,要是我怀着真心去回答的话,我肯定会哭出来的。肯定。
后来我认识了他。那时他24岁,是一间洋式餐馆的厨师。他问我最喜欢吃什么。我想了想,说是蛋炒饭,在他未反应之前,有加了句,“可不是普通的蛋炒饭哟。”他似惊似喜地说:“是怎样的蛋炒饭?其特别之处在哪里?”我把材料和简略的步骤告诉了他。他收集齐材料后,就开始下厨做蛋炒饭,说要让我尝尝,并保证说她做的蛋炒饭肯定比我之前尝到的更加美味。
我笑了笑,说:“怎么可能。”
不久,他就端出了一碟香喷喷的蛋炒饭。可惜的是虽然炒饭中也有’小章鱼’,但’小章鱼’的造型和爸爸做的有所不同。还有从材料的布局和蛋炒饭的整体来看,他做的蛋炒饭和爸爸的大相径庭,但味道尚未能下定论。不过不难得知,他在完成这份蛋炒饭之前,也尝试了好几种做法。
“趁热吃更好味道哦!”“那我不客气啦!”刚吃了一口,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就味道而言,比爸爸做的更好味道一些,不,是比爸爸做的更贴近妈妈做的蛋炒饭的味道,或许比曾经妈妈做的味道更好一些,我竟分不清。
我慌乱地用手背拭去泪水,强作镇定。我想他应该不会明白有人会在吃如此美味的蛋炒饭时哭呢。这时,他却开口了,“虽然我不清楚妳经历了些什么,但想哭的话,就哭吧。”
两年后,我要结婚了。我25岁,他26岁,一切因蛋炒饭而开始。
步入教堂的前一夜,我回到了家,这一天过后,我将会住到另一个家。“爸爸,我回来了。”爸爸连忙走出了迎接,尽管略显沧桑,但依然脸带笑容。
交代完明天婚礼的安排和细节后,爸爸突然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明天以后啊,基本就都是他给妳做东西吃啦。”他停顿了一下,“直子吖,妳想吃些什么?”
“想吃爸爸做的蛋炒饭。”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流下了眼泪。
爸爸露出欣慰的笑颜。熟悉的点燃火炉的声音,耳际响起。随后,一叠香喷喷的蛋炒饭端在我面前。“呐,直子,快趁热吃吧。”
曾经何时我最喜爱的’小章鱼’,又曾经何时我最讨厌的香芹,还有一直以来最喜欢的蛋炒饭,迄今依然存活在我的脑海里,而现在都在我面前。浓浓的爱意弥漫了这个家,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吃。
“直子,好吃吗?”
我抬起头,又再看见了曾经何时我憎恨的笑脸,看见了那已不再年轻的笑脸。霎时,有一种冲动。
“好吃!”我竖起了大拇指,“和妈妈做的一样。”
一直没说出口的话语,这次终于说出来了。
对面早已泪流满面。好狡猾啊,爸爸居然先哭了。我的视线也开始被泪水模糊,但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一向保持笑容的爸爸此刻挂满了泪水。
不,我绝不能就这样因泪水而把未说完的话语再度搁浅。
“爸爸做的蛋炒饭,我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