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遇，未期别（4）：混沌石门
等我醒来后，发现胳膊已经被绑好，却不怎么疼，姜介说他们给我用的药含有麻醉作用。
带着我一个伤员，行进速度大打折扣，几经迂回，我们终于来到一对巨大的石门面前，视觉上这对门至少三四米高，宽度上也差不多，门边还有一根光秃秃的石柱。这得需要多大的人力才能把这么大的门雕刻完成。
我们这一路仅仅走过来都困难重重，何况是建造石门这么大的工程？
我们四个人手电筒的光打在石门上，只能投出几个光点，看不清门的全貌，在这种条件下要考想象力把图案的全貌边看边拼出来更是不可能。观察了一会，我只感觉眼花缭乱，一闭上眼全是手电筒光的斑点，干脆放弃思考等他们做下一步打算。这时候我又开始感觉暴躁，因为疲惫，也因为身体上的疼痛，更因为这压抑的环境。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这无端的怒火，只好保持沉默自己消化。
现在的我，只能依靠他们了。
还好现在有时间让我消化一会。药效开始褪去，右手传来的疼痛让我一阵阵眩晕，我再往旁边退开几步靠在墙上，整个人快脱力。
“上古凶兽混沌。六足四翼，样貌浑圆，无目无面。”严与敬说。
“都闭上眼，我要拍照了。”姜介说。
我闭上眼都能感觉到那闪光灯一瞬间可以把这里照得像白天一样，闪了几下后，我听到姜介说：“可以了。”
“我们姜老师还是真是敬业。”尹程说。
我听他们称呼彼此五花八门的，云里雾里。听尹程和我说：“咱姜老师，历史学博士，大学老师，特殊人才。”
我问尹程还有没有止痛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尹程给我找药，边说：“一开始谁那么犟，连保命的葡萄糖都不喝。长教训了吧，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什么叫能屈能伸？什么叫——”
“先停一下，拜托了。”我冒着冷汗，左手去抓他胳膊，“疼，脑袋嗡嗡响。”
“拿着。”
我咽下药片，蹲坐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等待药效起作用，剧痛让我无法忍受，却只能一忍再忍。一旦注意力在自己的伤口上，疼痛会加倍，我对自己的肢体从来没感觉得这么清晰过，右手所有关节里都像有针在扎，破皮流血的地方似乎在突突地跳，肌肉胀痛，手也肿了，感觉手指都粘在了一起。浑身都力量都在抵抗痛苦，大脑极度缺氧，真的不想活了……
再睁开眼，我看见他们几个也已经靠在一边休息了，姜介和尹程在石柱附近，严与敬在我旁边，离我有一臂的距离。止疼药已经完全起作用了，我松了一口气，感觉呼吸到的空气都变得清凉了很多。此刻我的睡意袭来，这才是正常的疲惫后的困倦。我看他们几个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就再闭上眼沉沉睡去，睡前我在想，还逃什么，我这个样子自己离开必死无疑，跟着他们，或许还能活命吧。
额头上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我醒过来，看见严与敬拿着一瓶水贴我的额头。
“你发烧了。”严与敬的眉头皱得很深，像是石像上被刻下一道磨灭不了的刻痕。
“是感染吗。”我问。
“不。”他坚定地摇摇头，“你不会有事。”
“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我？”严与敬的情绪和姜介还有尹程似乎总是不一样，好像他心中似乎压着很沉的事情。
如果他们观察过我，对我有所了解并不让我意外，但这几人的表现很像是：我对于他们来说，是熟人，尤其是严与敬。了解和相熟，是不一样的。
严与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换了另一瓶水按到我的头上：“能站起来吗？”
我离开石壁坐起来，与此同时严与敬站起来递给我一只手，我借他的力量尝试站起来，却没办法稳住自己：“头重脚轻。”
严与敬没有松手，帮我又坐回去：“抱歉。”
否定或肯定，随便给我个答案都好，这一句抱歉肯定意味着这件事背后牵扯着的肯定是一个更大的局面。当局者迷，可是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怎么样的局面里，你们最好干脆什么都别叫我知道，这一程过后，我们分道扬镳。姜介走过来递给我几片药，叫我吃完继续睡一会。这些药片似乎真有助眠的作用，一会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怎么了，我忽然就睁开眼，没有做梦，也没有临醒前意识的恢复，放空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姜介在拿着相机看照片，应该是已经翻看完，收好相机后拿出来一部手机，摆弄了一会，走过来叫我们看照片。我一开始并不想过去看，我现在的情绪已经足够饱和了，又是受伤又是发烧，完全是凭空飞来的灾难，罪魁祸首又都在我面前，这一切非我自愿，很难没有情绪。有点出乎我意料，姜介把手机放得离我最近。这个时候我如果再一言不发躲到一边，明显就不太适合，会把气氛弄得太尴尬。
“刚刚我们离石门太近，目光所致范围有限，我分段拍了几张图拼到了一起，现在能看清这混沌石门的全貌了。”姜介指着屏幕画了一圈，“传说这种凶兽长得像大狗，却无面无眼，所以这大概是他的身子。再看他的四个翅膀，上面一对是鸟类翅膀，下面一支像是蝙蝠翅膀，另一支是像是昆虫类的翅膀。尾巴上还有鳞片，末端还有毛。它的周围，刻了很多鹰、蛇一类的动物，其余的走兽目前看不清是什么。鹰在它身边也只有它两节爪子的长度，可见其体型庞大。”然后他把照片放大，“你们再看他的肚子上。”
我认出来，这混沌的肚子上面全是人。“它长了三种翅膀吗？这些人是在他肚子里面还是外面？”我不禁好奇。
“看位置应该是肚子里。”严与敬说。
我闻声抬头，发现严与敬仍然站在石门前，没有过来，他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下都可以看清东西吗？
“那这幅画想表达什么？”我问。
“神话故事里面提到天地初开时是一片混沌，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去想，这会不会是一切归于混沌的意思。具体是哪一种，可能我们要进去看看才知道。”姜介说着，扭头看了看石门，和严与敬对视一眼。
“这么大的门，是怎么放到这里的？”我终于还是问出了最困扰我的这个问题。
“就地取材，一帮人吃喝拉撒都在这儿。”尹程说。
姜介补充：“石门是从石壁上取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
多么庞大的工程啊。我想到了愚公移山，哪怕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得需要大量的时间去积累、去完成吧？这山洞能容纳的人毕竟有限，这样庞大的工程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何况古代人的寿命普遍不长，工人们肯定是加班加点赶工期，可能最基础的代价，就是生命了。
我看看石门，看看照片，忽然发现一件事——
“这个混沌的第一对爪子怎么那么像人手？”
姜介点头：“的确是人手。”
我的汗毛一下子全都竖起来了：“不是说混沌形如大狗，但这个混沌身上有那么多动物特征，甚至还有人，这不是乱了吗？”
“大概是想表达‘混沌即一切’的意思。”严与敬说。
混沌即一切？那按照这个思路，人一开始不是人，而是混沌的一部分，这些人还有动物都是混沌身上出来的？“那如果我们打开这石门，就是混沌初开生万物了？还是说，这只混沌本来没有形状，但它已经把这世间能吞噬的各种飞禽走兽、包括人，都吞噬了，所以身上开始出现了各种生物特征？”
姜介说：“看来你对这些还是感兴趣的。”
“下一届科幻奥斯卡不颁给你可惜啦。”尹程说道，“就冲你这想象力，给你点个赞，年轻时候的我跟老姜都不如你，是干这行的料。”
我沉默以对，总觉得尹程的话都要反着听。我跟尹程这个人肯定风水不和，他说话我很难不上火。
“她说得对。”严与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来了，看着姜介的手机屏幕，画面还停留在刚刚放大的一双人手。
“啊？”我和姜介、尹程三人都是一愣。
“天地初开，生走兽、飞禽、神鬼、人，而后有牲畜成妖、人修炼成仙、神仙堕魔，于是有了炼狱、阿修罗，不管正看反看都是对的，这一切是个循环，互为因果。”
循环？
我一头雾水。
“该开门了。”严与敬说。
“怎么开？”尹程问。
严与敬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我：“需要那条蛇。”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真是宁肯死也不想再见它了。看吧，我就说他们把我带来就是当工具用，看来离开这个地方需要我付出很多代价。我明白的有些迟了。
姜介看了看我，问严与敬道：“没别的办法么？”
严与敬摇头：“这根石柱是开关，需要那条蛇盘绕上去。”
我转头去看那石柱。
这种事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姜介对我说：“可能有些为难你。来这里之前你可能听说过一些我们的事情，接下来你即将经历的，就是我们选择隐瞒的那一部分。但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形，如果你需要酬劳、需要赔偿，可以尽管提要求。但这真的是我们一个很重要的请求，很抱歉。”
语意明显，这事我非做不可。
但实话说，我对门后面的东西也感兴趣。同时我又感到烦乱，他们把我带来，利用我一些能力，再随我开价钱，客观上讲也是等价交换，但从情感上讲，我也没有牺牲自己帮忙的义务。
但我了解自己，我很容易因为一些事情而妥协。比如现在，我也想去门后面看看，所以我妥协了；比如，我有个不要命的想法，那大蛇回来了，还会听我的话吗？我想试试看看，所以，我妥协了。
当我拿了块石头去敲击石柱的时候，期待又害怕，还没完全退烧，所以还有些眩晕，没那么清醒也就没那么理智，敲吧，早点解决早点走。
在石柱上敲击到第九下，就有“嘶嘶”声从头顶传来，我抬头去看，终于看清了它身形有多大，蛇身有两个人背对背贴在一起那样粗。它一路缓慢地盘旋，没有攻击我们所有人，却也没有第一时间到石柱上去，而是像之前一样把头停在我不远处看着我。
“白素贞回来了。许仙，和它好好商量。”尹程低声对我说。
我一下子没有伸出手的勇气了，如果说刚刚它离开是巧合，现在很难保证它会不会突然发疯。犹豫许久，我发现它大有“你不动我不动”的打算，只好又豁出去一次，希望这次不要把我的左手也弄伤。白蛇再一次用鼻尖触碰我的手掌心后挪开了头，还是不动。我也懵了，我怎么跟它交流啊？最后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指着柱子小声说：“你……能上去吗？”
白蛇偏了偏头，就像小猫小狗好奇时的歪头动作，然后它直起身子，开始朝我围绕，我差点站起来就跑，无奈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听脑子使唤。我渐渐被它包围，蛇身离我有一段距离，它似乎只是为了绕着我转一圈。
最后它昂头向上绕上了石柱。
太神奇了。
尹程拍拍我的肩膀，小声说：“干得漂亮，许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