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伪番外(四福晋篇)
十三弟死后,他就愈发沉默,每天只沉浸在政务的处理中,后宫更是甚少踏入。 只有偶尔,他会来我这里歇息。 嫔妃们来请安,总是会抱怨起此事。 我心下明白,只能稍作安抚。 我该如何劝他呢? 他身边全部亲近信任的人,都一一离他而去了啊。 他独自一人而来,又要独自一人离去。 我能做的,只是活的再久一些,陪他再远一些。 那日,他又处理政务到夜半,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高无庸没办法,只好去坤宁宫请了我。 我瞧着案几上的茶点,他一口未动,不禁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恐怕只有一个人才能劝动他。 其实他最后也只是塞了几口茶点。 他眉头紧锁,眼睛未从折子上离开过,一手塞着茶点,一手用朱砂圈点。 圣祖爷在世的时候,哪怕再勤政,也总是留出吃饭的时间。 而他这般夜以继日,又是在折磨自己什么。 高无庸知道,我是劝不了的,只好多点了几盏灯,让屋子更明亮些。 可没想到,我要离去时,他却收了笔,同我一起离去。 高无庸一脸惊喜,他实在是没料到,皇上肯给我这个面子。 我也未曾料到。 回坤宁宫的路上,他把宫女太监都调开,只剩前面两个掌灯的小太监,连高无庸都被遣到坤宁宫先行安排着。 我知道他有话说。 “皇后你不必忧心,朕心中有数。” “皇上……”我喃喃出声,原来,他是听到了我的那声叹息。 “皇上当初若是和她没有那么执拗,此时……” “不必说了。” 宫中早没有人敢提及她,我不过是试着,却被他打断了。 没有人能在宫里提起那两个字了。 沉默着回到了宫中,他很快就又离去了。 似乎他只是为了和我说那句话才走了这一趟。 不必忧心。 我知道,有些事情,其实哪怕忧心,也是不能解决掉的。 没过多久,传来消息。 承欢回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又惊又喜。 她扑腾着来到了坤宁宫,像小时候那样闹腾。 巧慧在身后抓她不及。 我连忙一把捞住她,嗔怪:“自己大着肚子,也不知道注意些,已经是要做额娘的人了,怎的还如此不稳重。” 她只嬉笑着:“肚子还小嘛,人家想你了,皇后娘娘,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皇后娘娘不夸夸我,一见面就责怪承欢。” “仔细你皇伯伯知道。” 她吐了吐舌头,依偎在我身上。 我打量着她,一年未见,她长高了许多,脸也长开了,只是这性子倒是丝毫未变。 一个月前,草原上就传来消息,说承欢有喜了,皇上连夜派人送去了大量的补品,可谁知,这孩子竟一声不吭的,自个儿回来了。 她回来,自是安稳不下来,还没等到皇上,弘历弘昼就跟着来了,弘昼吵吵嚷嚷的,非要承欢去他府上去看看自己新买的那只红嘴鹦哥儿,说自己教了半个月才会了一句“格格吉祥”。 承欢一听,忙不迭地就跟了出去。 巧慧在后面追着让她小心,她挥手应着,满是敷衍。 “让她去吧,弘历跟着呢,出不了岔子。” 宫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自从承欢走后。 可是承欢回来了,这座死气沉沉的皇宫,又有了一丝生命。 也是,如今,只有承欢还能劝动皇上。 承欢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宫里留了一盏灯给她。 她悄悄回来,钻进了我的被窝。 原以为她身上沾满寒气,想给她捂捂,她一下抱住我,是暖的。 “怎么才回来,宫门都落钥了。”我手拖着她的腰,生怕她碰着肚子。 “弘昼新开了府,里面藏了可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玩就忘了时辰,是赶着宫门落钥前回来的,陪着皇伯伯用了晚膳,又在宫中玩了片刻,这才回来晚了。” 她迷迷糊糊地,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说着。 我见她困极,也不再多问,只是轻轻拍着她,哄她睡熟。 承欢这么多年一直养在坤宁宫,我的膝下,可其实,她极少与我有这般亲昵的动作。 我怕她是在草原过得不开心,也不告诉我们,次日细细地询问了巧慧,她再三保证,我这才放下心来。 大概是,走了这一年,着实是想家了吧。 我派人去嘱咐了弘历弘昼,不许再带着承欢这般疯闹,她如今有了身子,哪能还像小时候那样。 承欢倒是也听话,不出去同他们玩了,把俩兄弟叫来了坤宁宫,从早到晚的说不完。 我揉了揉眉心,这孩子,性子真是一点没变。 不过,有承欢在,皇上倒是日日来坤宁宫用膳,也不再批奏章批到深夜。 我倒是松了一口气。 承欢这次一直从开春住到了入夏,我私心里自然是希望她能一直住下去,可是,她毕竟是嫁到草原上的格格,如今有了身孕还自己跑回来,着实在外面会有些不好的言语。 之前还能说着她身子不稳,不宜长途跋涉,可如今,月份已经稳了,再没有继续住下去的理由。 我三催四撵,终于,还是承欢的夫君亲自来京,蒙古的王妃怎么都不肯回草原,的确说不过去。 我瞧着那年轻的小伙子在殿外细声地哄着承欢,还不时替她扶着腰,怕她动作太大。 我心下明白,巧慧说的对。 承欢,在塞外,过得很好。 承欢再回来的时候,坤宁宫上下都在帮她收拾行囊,赶人的话就差在嘴边说出来了。 承欢不开心,她只坐在门口的海棠树下生闷气。 她那夫君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弘历弘昼更是不肯对他有好脸色,总是把承欢远嫁的过错归于他身上,也难为了他。 “承欢,你进来。”我高声唤她。 那小伙子很有眼力见儿,知道我要同承欢说些私密话,大抵是帮他的,远远的同我行礼,就退下了。 “皇后娘娘,你当真要赶我走吗?” 她一出声,声音就哽咽起来,大概觉得丢脸,连忙低下了头。 我搂住她,细声安慰道:“我如何舍得呢,这么多年,我一直膝下无子,你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养大,哪有亲娘舍得自己家女儿走的,可是承欢,你不仅仅是紫禁城里的承欢格格,还是草原上的王妃,你要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怎么能当只赖在娘家的小女儿。” “我知道的,皇后娘娘,我知道的,可是让我再陪陪你好不好。” 听着她的哭腔,我愣了愣,接着把她的脑袋埋进怀中。 原来,我的小格格不是任性不回去啊。 我到底还是没有瞒住她。 自从承欢出嫁,我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整日整日的泡在药汤里,为的只是吊着一口气,活的再久一些,我怕,连我都走了,皇上会更难。 我让身边人一直瞒着,连太医都勒令封了口。 可皇上还是知道了,是他告诉了承欢,让承欢回来陪陪我,只是没想到,这当口,承欢有了身孕。 她一听说,就不管不顾,连夜快马加鞭地赶到我身边。 这么多天,她什么都不说,看起来毫无异样跟着弘历弘昼两个人玩闹,可私下里,一直询问太医我的病情,从宫外找更好的药方。 她那么晚回来,是怕赶上我吃药的时辰。 她知道我在瞒着她,她也在瞒着我。 “承欢不怕,皇后娘娘会努力活得久一些,看着承欢生孩子,看着皇上也给承欢的孩子赐名赏爵。我有这么好的孩子在身边,怎么会舍得离开呢。” 她摇着头,在我怀中泣不成声。 “我想让皇后娘娘一直活着,可是我又怕你太辛苦。我记得姑姑最后在宫中的样子,我很怕,娘娘,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让我陪着你。” 她一直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她什么都知道,把所有的心思都藏在心里。 她从小就没和阿玛额娘生活在一起,虽说在王府里,我们也对她视如己出,可是仍然代替不了父母之情。所幸后来,若曦一直陪着她,让她感受到了母爱,这么多年,她私心里,也一直觉得若曦是她的母亲,可若曦也没有陪她几年。 我一直以为在她心里,我是比不上她的姑姑的,可如今,她趴在我的怀里,祈求我不要走,怕我太辛苦,我也是承欢心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亲人啊。 我搂着她,我知道,我还得再坚持坚持,不止是皇上,如今,还有承欢。 此生,我早已无憾,有承欢,有皇上,就够了。 可是,做额娘的,哪个不为自己的孩子多操些心呢。 承欢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比出嫁时,哭的还厉害,拉着我的手不肯放。 我不忍心看,狠心松开手,转头回去,远远地还听着她在唤我。 我生病这件事,承欢知道了,皇上自然也早就知道,我不用再瞒着所有人偷偷喝药,偷偷命人埋药渣了。 承欢走后,皇上经常来坤宁宫看我,我笑着,说:“莫不是皇上怕我学了承欢那坏毛病,偷着将药倒了。” “承欢临走前,给朕布置了任务,必须每日瞧着皇后将药吃了才行,朕可不想那丫头再千里之外跑回来,质问朕。” 大概是知道我大限将至,皇上每次来都还能陪我逗笑两句。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再撑一撑,承欢就快生了,女子生孩子是一道大关,绝不能让承欢担忧。 皇上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来的更勤了,还下了命令,后宫之人,若不得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来打扰皇后。 我拿出镜子,看着自己愈发瘦削的脸,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连头发不管怎么梳,都枯黄糟乱。 这般模样,我其实很不想皇上来,可这是我最后能感受到夫君温存的时候了。 我自幼时奉旨嫁给他,如今已是四十载。这四十年里,我从福晋做到皇后,每日都在恪尽职守,替他管理府中大小事务,再到如今的后宫。 我从没有一次让自己成为他的难题。 我想,我这个发妻,该是合格的。 就连教导承欢,我都是按照我这一生的走向来指引。 我曾在承欢出嫁前告诉她,不要奢求夫君的宠爱,要得到他的尊重,这才是一个王妃该做的。 可是,我却一直记得,当年还在四王府时,府里有人来传,还是王爷的皇上,看中了一个宫女。 那时候我觉得不过是一件稀疏平常之事,毕竟府里的侧福晋和格格也不少,想着何时王爷能把她纳入府。 可细细查过才知道,王爷对她不是一时兴起,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那样炽热,就连年妃都没有过。 我承认,我有过私心。 在那年圣祖爷亲临府上,我知道她也会来,我想看看,面对琴瑟和鸣的四王爷和福晋,她是否会有落败感。 她没有。 她依然还是好心提醒王爷如何讨好圣上,甚至在自己失神被圣祖爷发现时,还会替我说好话。 她是圣祖爷面前的大红人,她更知道说什么样的话,会让圣祖爷对王爷满意。 而我,至少那天在她眼里,是与王爷一体的。 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小情小怨说过一句不得体的话,反倒显得我狭隘了。 这么多年,从没有人知道我那日的心思,因为在圣祖爷面前,我必须要与王爷做一对孝顺的孩儿,只有我知道,我曾经存过那样的心思。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我总是时不时想起这件羞耻之事,谴责我的狭隘,一次次用尽全力去撮合她与皇上。 我私心里想着,她若是入了后宫,我一定对她很好很好,绝对不会让她有一丝的被打扰。 不仅仅因为皇上与她之间的情,还有我的赎罪。 她与皇上之间的矛盾,隔山踏海,不管我怎么劝解,都无果。 也许现在再回头来看,不过是两人年轻时的一次任性而为,谁能退一步,都不会是今天,可惜。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宫里再没有那个人的一丝印记,仿佛她不曾来过。 只有偶尔时,承欢会偷偷提及。 我知道,她一直在皇上心里,谁都替代不了。 可是如今,我快要解脱了,我马上就能见到她,亲自向她赔罪。 算算日子,承欢应该就这几日里要生了,我终于可以放下。 承欢呐,皇后娘娘,有些累了。 雍正九年,九月二十九,入秋,皇后乌拉那拉氏,薨。 举国哀悼,升白幡。 消息是四日后传入草原的,年仅十八岁的草原王妃,和硕和惠公主,爱新觉罗承欢,大悲,产子母殇。 三日后,和硕和惠公主难产而死的消息传入京。 那位勤政一生的皇帝,一夜之间,头发缟白。 他独自一身而来,终于,上天又收走了所有他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