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 月 歌

01 出 逃
云珈自己也没想到这第三十七次离家出逃来得这么无端且毫无征兆。
这日天朗气又清,惠风和又畅,云氏仙门所有人都心情甚好,只有云珈在又一次领受到云天乙失望的眼神后,丧气地颓坐到凉亭。
几名叽叽喳喳的女子在不远处边笑看她边说着什么,她懒得理也不想理,只想靠着柱子眯一下,方才那场试炼结果虽然惨淡,但也耗尽她几乎全部精元。
才安生片刻,就有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云珈,你这次怎么又拿了末位,我看到伯父脸霎时就绿了!
她不耐烦地睁开眼,看着她这位总爱没事就来找茬的堂姐:云瑕,来来去去总这些话,你都不嫌烦的么?
云瑕冷哼一声:你霸占着少主的位置,却不思进取,荒废修为,咱们云氏仙门迟早败在你手里!
云珈稍微提起精神:你不服气大可以寻我爹替堂哥自荐去,别三天两头来闹我。
云瑕气红了脸,正打算捏决使小动作,却被一个温和的男声打断:瑕妹妹,三叔正在寻你,似有什么急事。
见来人是他们的堂哥云珩,云瑕再不甘心,也得平息怒火,只不满道:哼,珩哥哥你每回都偏帮她!
云珩微微皱眉,催促道:快去吧。
云瑕不得不听他的话,不满地瞪了云珈几眼,跺了跺脚,才离去。
云珈起身道谢:谢过堂哥。
云珩看她虚得很,累得紧,轻轻在她额前一抚,询问:好些了吗?
她感到一股温和的力量注入自己的身体,瞬间疲惫尽消,笑道:好多了。
云珩笑了笑,又皱了皱眉头,迟疑道:珈妹妹,有桩事,我不晓得是不是该告诉你?
云珈无所谓地笑笑:堂哥尽管说,天大的事我都受得住。
云珩愁容满面:我方才出来的时候,恍惚听到,宗主与我爹他们,似乎在商议你的婚事。
云珈有些不敢相信:婚事?他们要把我嫁谁?
云珩叹了口气:我也没听太真切,他们只说打算为你择婿,不论家世门第与相貌人品,只要修为高深即可。
云珈腾地站起来,急道:堂哥,我得先行跑路了,你可千万帮我挡着他们些,我云珈就是死,也不会由着这帮老东西把我胡乱嫁人的。
云珩作势要起身阻拦,可是她一溜烟就窜远了不见人影,他望着秋色渐郁的庭院,唇边勾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若耶见云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还把人尽数往外赶,见怪不怪地问:该不是试炼又拿了末位,你爹要重重罚你?
云珈白了他一眼,没空跟他解释,立刻捏了个决,把两人都换了身下人行头,紧张兮兮地盯着外面:走,咱们这就跑路。
若耶看热闹不嫌事大,笑话她:他们这回又给你,请了哪位闻名八荒大泽,厉害得不得了的严师?
云珈忍住想打他的冲动:这回他们要给我招婿,说是不计家门,不论美丑,我本人坚决反对这种唯修为论式招亲。
转瞬间,若耶已经幻化为鹿身,示意她骑到自己背上:我用了隐身咒,只要不碰见你爹,其他人发现不了咱们。
云珈感激涕零,并对若耶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云珈的生死至交,仗义!
他们飞在云端一阵后,云珈有些受不住:若耶,这么久你想必也飞累了,不如我们歇一下吧?
若耶轻松道:没关系,我不累。
云珈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这样的,这风吧,刮得我耳朵疼......
于是,他们落在离云氏仙门七十里外的一片小竹林,稍事休整。
若耶幻化成人形,白了她一眼:不愧是远近驰名的天选废物,不会御剑就罢了,还嫌飞高了,飞快了,风刮着您耳朵......要不是你回回跑路都捎上我,只怕都出不了那云家大门!
云珈不满地看着他:别忘了,我再废物,好歹也是你救命恩人!你也不想想,当初你遍体鳞伤得被人关在笼子里贩卖,是谁花费重金救下你的。
若耶想起往事,失笑道:当然是永生不忘,我记得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娃娃,一边添这手上的糖人,一边问卖我那人问说,这鹿好吃吗?
云珈臊红了脸:若耶,你一个大男人,可不能跟记这种没用的小仇,你看我这些年待你多好,整个云门那么多人,我就只跟你愉快玩耍。
若耶忍住想她继续插科打诨的心,正经问她:不过我们这回,是去你外祖父家,还是哪个姨母家?
云珈神秘地摇摇头:都不去!以前哪回不是前脚刚到,后脚云家的人就上门了,他们跟我爹一个鼻孔出气,我可不能自投罗网。
若耶轻轻“哦”了一声:那这次,咱们到底去哪儿?
云珈目光坚定:若耶,我们去幽都!
若耶讶异片刻,随即戏谑她:那可是魔族的地界!云少主这是放弃挣扎,打算一死永逸了?
云珈讨好地搂过他:少年,神兽界的花瓶想必你也当腻了,不如跟我去魔族来趟华丽冒险吧!
若耶听了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坏主意,全身都写满了抗拒:实不相瞒,我的志向就只是想当一个饱食终日的花瓶。
云珈不会好意地威胁道:上了我云珈的贼船,焉有反悔的道理。若耶,你要是不跟我去幽都,我就主动回去,跟我爹说是你鼓动我跑路的,之前的三十六次跑路,也全是你谋划的!
若耶无语凝噎地看着她:你哪次跑路被逮回去,不是第一时间甩锅给我,知女莫若父,你爹他信过你吗?
云珈不满又疑惑:说起来,你除了年纪特别大,长得特别年轻之外,也着实看不出来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我爹干嘛总是对你客客气气,不仅不许我对你蒸煮煎炸,而且每回都还只惩罚我一人,难不成你手里有他什么把柄?
若耶忍住笑意,故作高深:把柄嘛……
云珈眼睛泛光,凑进他:快告诉我,下次我也好威胁他。
若耶笑得很是得意:就是这个秘密很值钱,你出高价来买,我考虑考虑!
云珈“切”了一声:又想讹我,我才不上你的当。
若耶想起前话,问她:不过,说真的,你去幽都究竟想做什么?
云珈拍拍他肩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幽都有一种美誉八荒大泽的佳酿,叫仙客来。
若耶盯得她心虚:就为了品那口酒?
云珈忽然低沉落寞道:云阳,他很有可能就在幽都……
若耶凝视着她:你哥他不是已经……?
云珈回望他:我娘说,他在魔族。
若耶质疑道:你娘?可是整个仙门的人都知道,云门的宗主夫人,她已经意识不清很多年了。
云珈无所谓笑笑:不入虎穴,焉得我哥,要是他还活着,我就把云门少主之位还给他,这样,一我不用成日被逼着修行,二嘛,也不用嫁给丑八怪。
若耶淡淡道:你这如意算盘怕是很难打响。万一你哥,他真的不在这个世上了呢?
云珈难得认真道:我找过无数回,祠堂里没有他的神位,墓林也不见他的坟茔。所以,他一定还活着,而且极可能就在幽都。
02 遇袭
云珈正陷入沉思,若耶敏锐察觉到林中有异风,迅速将她一把护过,脱口喊道:小心!
云珈惊惧之余,看到一支箭矢在若耶肩上划过。她唤出平时极少用到的金丝软鞭,恼怒地看着这些凭空冒出的黑衣蒙面人,质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些人不理她的质问,只是不断攻击。
若耶受了伤,云珈灵力低微,他们很快就落了下风。若耶当机立断,唤来一阵强风,趁着沙石漫天,驮着云珈逃之夭夭。
云珈这回顾不上风是不是刮耳朵,脸上写满担心,道:若耶,你的伤,是不是很疼?
若耶声音明显有些疲惫:还能撑上一撑,先甩开这些人要紧!
云珈伏在他背上气恼:真是出门没看黄历,竟然遇上刺杀。若耶,提醒你多少次了,平日要低调低调再低调,这下摊上麻烦了吧!
若耶为自己的肩上的伤分外不值:如云少主所言,我就是个镇你们云门的花瓶,能招惹谁?
云珈打趣他:虽然你一把年纪了,可模样很能骗骗那些单纯好色的无知姑娘,好几回我都看见那些人馋你身子,馋得要当街流口水。莫非这些人,是你哪个情敌派来的?
云珈忽然觉得晃悠且颠得厉害,她还没来得及质问,只听若耶声音传来: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喂我情敌的箭矢!
云珈见好就收,哈哈一笑:我这不是在夸你秀色可餐么,别激动,有话好说,好说。
若耶回以假笑:我看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比较像你的仇人。
云珈思索了半天:欸!仇人太多,实在是数不过来。
若耶忽然正色道:离开之前,你见了谁?
云珈摇摇头:就只有云瑕和堂哥,云瑕几斤几两我清楚的,她使唤不动这些人。可是堂哥,他待我一向和善,况且这回招婿的事情,还是他悄悄透露给我的……
若耶淡淡道:竟然是他。
云珈不明所以:不会吧,他是云门里难得的大好人,而且待我一向和善,并无恶意?
若耶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不断往后闪退的云雾:怀璧有罪,绊脚石易碎,云门少主这个位置,足以让太多人心生歹念。云珈,你呀,不要轻看任何人的野心跟欲望。
03 渡 河
他们一路上被穷追猛赶,好在这些人似乎并没有取他们性命的打算。
二人虽甚是狼狈,倒很会苦中作乐,经过重重险山,障障恶水,终于来到了离幽都只有一水之隔的星宿海。
云珈伏在若耶的背上,透过云层瞧见底下一滩又一团的碧蓝水系,精神一振: 若耶,星宿海,我们到星宿海了!
若耶忽然停下:这星宿海,瞧着着实诡异?
云珈担心地看看身后是否还有追兵,见没有动静才稍微舒了一口气:有什么可诡异的,咱们直接驾云而过,不就可以了。
若耶摇摇头:没这么简单,你修为浅,所以察觉不到,无论水里,还是这空中都弥漫着一股强大的法力。我们这些生人冒然踏足,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云珈声疲力竭:那到底该怎么办?
若耶慢慢落到地面的岸边:看一看附近有没有停靠的船只。
云珈刚落地,立马满血复活,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开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她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咦?那边好像有只小破船。
若耶跟了过去:那应该就是它了。
云珈疾步来到小破船停靠的地方,看见一个白发船工,便问道:船家,请问您这船可以去对岸的幽都吗?
船夫声音不如想象中苍老:自然可以。
云珈笑着问道:那请问船钱要多少?
船夫懒懒地竖起一根手指:一百金。
云珈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抢钱呀?
船夫两手一摊:不然,您也可以考虑亲自游过去。
云珈“哼”了一声:你当我傻呀,这水上施了禁术,我一下水,只怕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
船夫笑着捋了捋白胡子:小姑娘脑子不笨嘛。
云珈同身后的若耶商量道:要不?我们去找找,看有没有别的船家,一定不带他这样宰客的。
船夫得意道:真是不巧嘞,有胆在星宿海做行船生意的,只我老安一家,别无他号。
云珈无计可施,只能做低伏小:那安伯你看这样成么?我这里有只神兽,碰巧在整个八荒大泽,也是别无分兽。之前有人出一万金要跟我买,我都没舍得!眼下我们着急过河,贱价抵给你当船钱,如何?
若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好你个云珈,枉我掏心掏肺拿你当朋友,你居然要卖掉我,还贱价?
云珈不耐烦道:别废话,赶紧变回原形,给安伯看看。
若耶随即摆出一副烈女姿态:士可杀不可辱,我宁死不屈!
云珈连忙比划了个姿势示意他噤声,用传音术道:权宜之计,等咱们过了河,再赖账不就行啦,以你的法力修为,对付这老头还没自信?咱们以大局为重,先过河要紧!
船夫看了半天哑戏,咳了一声:老安我一不爱吃鹿肉,二不爱喝鹿血,它在我眼里,可值不了一百金。
云珈拿出强买强卖的架势:安伯,这你就不懂行了吧,且不说鹿浑身都是宝,况且它可不是一般的鹿,你道别人为何肯出一万金买它?因为它是货真价实的远古神兽,年岁没有上万,也至少八千岁了。据说它的肉和血,可是有生白骨活死人的奇效,您绝对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乖顺变回鹿身的若耶,此时眼神异常绝望地凝视着她。
船夫终于松动,笑道:小姑娘,我瞧着你面善,又肯客客气气唤我一声安伯,这只鹿我暂且收下。放心,我不会伤它。等你寻到了人,凑足了钱,再来我这里赎回便是。
云珈忽然一灵醒: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寻人的?你这老头到底是谁?
船夫不置可否,拿起木桨:我说,你还要不要渡河?
云珈忙不迭道:当然要。
船夫故作高深道:我要是你,会趁我没变卦之前,赶紧上船。
云珈着急忙慌携上若耶:我们这就上船!
04 冥 宫
幽都城竟然看上去与仙门的城池别无二致,不像仙门中人说的那么浮于表面的幽深、黑暗,以及可怕。街头的路人还挺和善,非常快地帮云珈指明了冥宫的所在。
她到底没能如一开始打算那样过河拆桥,带着若耶欠债而逃。
那姓安的老头子,别看只是个船夫,修为竟然在若耶之上,还将其钳制得脱不开身。
云珈身为一个很识时务的战斗渣,立马保证尽快筹钱赎人,前提是若耶必须绝对安全。
她在冥宫高门外徘徊逡巡半天,总算看到不远处那一列车队,当即用变幻之术混进车队。
可是没一会儿,就被人抓住,给纠了出来。
侍从向车内之人禀报:此人想混进我们的车队进入冥宫,还请少城主示下。
千窟山的少城主,也是现任魔族宫主月神的表弟金舆。他缓慢掀开车帘,合上折扇,大致瞧了云珈一眼,疲懒道:小丫头,你混进我的车队,究竟想做什么?
云珈与他对视一眼,藏起心中不安,言简意赅道:进冥宫。
金舆盯着他,接着问:进去之后呢,有何企图?
云珈被他盯的发毛:找人。
金舆来了兴致:找谁?
云珈看他长得算是个漂亮的浪荡子,问道:我说了,你就会带我进去?
金舆轻笑一声:那要看,你找的这个人够不够份量。
云珈心一横:我只能告诉你,他姓云。
车帘落下,马车动了起来,传来金舆已经飘远的声音:有意思有意思......
云珈就这样被带进冥宫,可是甫一刚进宫门,她就被人从车队赶了出来。
她只得不明所以地在这座宫如其名的宫殿中小心闪避与穿行。
虽说变幻术帮了她大忙,可惜这里太多弯弯绕绕。
她还是不出一个时辰就被巡逻的魔族守卫拿个正着,然后被五花大绑押至一座大殿听候发落。
一众声色歌舞间,侍卫的禀报显得尤其突兀:宫主,此人鬼鬼祟祟,来路不明,而且还从她身上发现了云氏仙门独有的云纹玉牌。
月神被坏了兴致,正冷着脸要发作,一听“云氏”二字,瞬间神色变得晦暗难明,帘后之人屏退歌舞,只听她悠悠问道:云天乙派你来的?
云珈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也跟云天乙那老混账有血海深仇的,这玉牌,其实是……我偷的。
月神冷笑一声:血海深仇?偷的?莫非你千方百计混进冥宫,是为了找本宫联手,如何一起灭掉云门?
云珈抬眼偷看她几眼,暗道自己果然命中带衰,想找的人没找到,竟然碰上了这么个大魔王,她只有低声道:不敢不敢,久闻贵宫有位不世出的邢婆婆,听说她酿制的仙客来乃酒中极品,我这才……
月神娥眉一蹙,方才还有一两分笑意的脸上,瞬间结满寒冰:鬼话连篇,把她扔进万灵渊!
云珈挣扎中问道:敢问万灵渊是......?
侍卫冷声道:故名思义,万灵渊内有数万种嗜血嗜肉的恶灵,无论人神妖魔,进去哪怕须臾,就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云珈连忙死活不肯再挪动半步,腿软得直接滑跪:美人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求您高抬贵手。
高座上的月神,厉声道:说,云天乙究竟派你来做什么?
云珈顷刻间,眼眶就蓄满热泪:小的哪里攀得上云宗主那样的大人物!
月神不待她说完,终于失去耐心:拖下去!
帘后的一个清润男声响起:月神,能否将她交由我来处置?
月神冰霜的脸上,有了些许松动,冷笑道:你这是,瞧上她了?
他低沉又淡漠地否认:不是。
月神斥责道:本宫讲过多少次了,你的手可以不必染血,但是不要总妨碍我杀人取乐!
那人不肯让步:宫主,就当是我求你。
月神着意看了云珈一眼,看了看帘后之人,半晌后她轻笑一声:也行,我把她交给你。但是,作为回报,今夜就由你来侍奉我。
05 月 神
月神冷冷向来人问道:千窟山那群老东西,近来可有异动?
金舆赔笑道:七姐放心,有我坐镇,这些人不敢造次。
月神品了口酒:那便好。
金舆试探道:那空出来的银司圣使一职?
月神眼锋扫了他一眼:云郎已经接掌了,你只管接着替我盯好那帮老东西就是。
金舆不忿:姓云的他不过是一介男宠,他凭什么?
月神不怒自威道:金舆,这是最后一次提醒你,要唤我宫主。
金舆手中的酒抖了一抖:……宫……主。
月神冷哼一声,悠悠道:云郎他不仅有姿色,还有才识。倒是你,凭什么觊觎魔族的财权,就凭你是我表亲?
他尤未甘心:宫主切莫忘了,您能有今时今日,当年我们金家也是出力不小。
一抹黑色剪影落到月神的眼睛上,形成一道骇人的阴翳:你们不过是贯会见风使舵罢了。我幼时被他们扔进万灵渊,可有谁替我说过半句话。放眼八荒大泽,只有我这个当年被司祭预言会带来无尽灾祸的人,能在吞人弑命的万灵渊中活了十年之久。这个位置是我自己踩着累累尸骸,手上浸满污血抢夺来的。
金舆吓得立马跪下:宫主恕罪,您教训得是,金舆再也不敢了!
孤辰见金舆面色惨淡地退出大殿,大约猜到了方才情形,静站了一阵才入殿。
他看了一眼月神,见她愠怒已消,遂禀报:宫主,属下方才推演过了,下月十五,月华漫天时,正是开启祭月阵的绝佳时机。
月神凝神片刻,放下手中的酒杯:筹谋多年,总算盼到了。
孤辰看向一侧的飞刃:云氏仙门那边如何?
飞刃答道:已安排妥当。
月神望了眼天边残月:这一回,我要让那些仙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孤辰低声叹道:不想魔族累世大业,将尽成于吾辈之手。
月神冷笑道:咸池的祖父预言我会带来无尽灾祸。呵,魔族本就是荒神后裔。我既然是命定的神脉,代天行罚,有何不可!
孤辰愤然:魔族千百年被仙门欺辱至此,殊死一战,势在必行。
飞刃附和道:总要替那些含冤受辱的亡魂讨还一个公道。
月神看向飞刃,问询:咸池如何了?
飞刃回禀道:还是那般,偶有醒转,便声嘶力竭地咒骂宫主。
月神自饮了一杯,冷笑道:可别叫他轻易死了,我要让他替他祖父亲眼看看,我会为这八荒大泽带来什么样的灾祸。
06 云 阳
云珈跟在那人身后,始终瞧不真切他的脸,他带她行的是一条无人的捷径。她感觉这人熟悉又陌生,却又不敢确定。
神秘男子为他指路:沿着这条道一直走,就能出去了。
少女听见他的声音,凝滞了片刻,细碎的光线随着她的放声痛哭,晃到了云阳的眼睛里,他仿佛被灼伤了一般。
为了不让少女的哭声被他人听到,招至麻烦。他凝出一重结界,将哭得忘乎所以的少女罩在里面。
本想抽身在结界外等她哭完,不想他的衣角不知何时早被少女拽在手里,他半步也挪动不得,而这个少女此刻正一边嚎啕,一边用他的衣角擤鼻涕擦眼泪。
他无可奈何深深叹一口气道:你的家人难道没有教过你,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这样痛哭,是很失礼的吗?
少女抽泣地抬头看他,红肿的眼眶里尽是笃定:你不是陌生人,你是我哥哥!
他否认道:我不是你的哥哥,你认错人了。
少女摇头,倔强道:你就是云阳,你就是我的哥哥。
他平静地想眼前的少女公布“云阳”的死讯:他死了,死于十二年前那场仙魔大战。
少女擦干眼泪,站起来,不肯相信地盯着他:哥哥,十二年前你出门前答应我,回来时要给我带玉山乐鼓,我的鼓呢?
他背过身,撤掉结界,一言不发。
云珈喋喋不休地追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娘会忽然病得神志不清?为什么他们要将我选为少主?为什么你的名字成了禁忌?还有,为什么你会像娘说的那样,真的在魔族……
云阳的声音依旧平和得不带一丝情绪:你再耽搁下去,等月神反悔,到时候想走也走不掉了。
云珈抹干眼泪,不满道:少岔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云阳背过身去,微微摇头:这些事,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况且,我无法替一个死人回答你这些问题。
云珈见他油盐不进,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想着还被那个姓安的船翁扣下的若耶,于是厚颜跟眼前之人做交易:要我走可以,可是我朋友被姓安的老头给扣住了,需要拿钱去赎人。
云阳还以为她会胡搅蛮缠,没想到她态度瞬间变换,愣了半晌,问她:你想要多少?
云珈打量着他一身不好不坏的行头,也不晓得他有没有钱,于是试探着喊价:三百……金。
云阳点头:我给你五百金,但是你得答应我,救了你朋友之后,你们要即刻离开幽都。
云珈生怕到嘴的肥肉跑路,立马拉住他的手,跟他击掌:成交!
云阳凭空变幻出一个包袱,递给云珈。云珈迫不及待接过,着急忙荒打开,见里面除了说好的金子,还有一些女子首饰以及一套翠色仙裙。
她满意地继续翻翻找找,冷不丁碰到一个发光的楠木盒,她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株发着幽微蓝光的草药。
她奇怪地看着云阳,问道:这个,是什么?
云阳淡淡道:这是极寒之地生长幽明草,你不是说你娘病了吗?送水服下,可解思疾。
云珈追问:是怎么个解法?
云阳声音低沉中,似乎有些微不易察觉的哀伤:她会忘记所思之人。
07 情 秾
深夜的寝殿,幽暗中荧亮,诡异又暧昧。
月神唇边带着一丝薄淡的笑意:终于将你妹妹送走了。
云阳心里暗惊,问道:你早知道她的身份?
月神走近他,反问:我不该知道吗?
云阳退后一步,温言道:请不要伤害她。
月神不解地看他:我不大懂,你们都十二年没见了,怎么还护妹心切到愿意为她献身?
云阳与她幽深又无辜的眼神撞了一下,旋即移开: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她不是别人,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月神喃喃道:原来你们正常人家的骨肉亲情是这样的,我们魔族就不太一样……
云阳看她忽然垂下的眼眸,问道:当年,你孤身潜入云门,除了要巩固宫主之位,也是顾念姐妹之情的吧。
月神轻声一笑:你在魔宫这么些年,难道就没听说过,我一继位,不仅铲除她所有心腹,杀了她所有孩子!
云阳感觉有冷风灌入他的鼻腔:月神,你在万灵渊那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神没有回答,而是岔回原题:你妹妹,我可以不伤害她,不过你今晚,你得教我满意。
云阳抗拒道:你又不是真心喜欢我。
月神凑近他:整个魔族,偌大的冥宫,我只许你唤我的名字,我还让你在冥宫自由行走。云郎,我还要怎样做,才算真的喜欢你?
云阳凝视着她:月神,如果你只是想找人欢爱,他们会比我做得更好。
月神轻声一笑:原来我身边还有他们,令你如此介怀?可是,你留在我身边,难道就是真心喜欢我?
云阳眼里蓄满哀情:那宫主觉得我留在这里十二载,是为了什么?
月神不置可否,轻佻又认真:人心这东西深不见底,我没那个闲心去猜度。不过,就算是我们最敌对的时候,我依然觉得你模样甚好、极好、特别好,是以每回过招,我都千小心万留意,生怕伤了你的脸。
云阳别开目光:你身边从来都不缺,惑人的色相。
月神轻吻他的颈脖:云郎,你不一样,他们怎么能跟你比,所有目之所及的男色里,我最喜欢你。
云阳拼命忍耐她的撩拨:我想要的,不是这种喜欢。
月神一把拉过他,媚笑者吻上他的唇角:我们不能太贪,今朝有色今朝睡,我是真的已经垂涎你整整十二年了。
云阳欲推开他的手停在她的胸脯上:月神,不要这样。
月神凑近他,主动亲他的深眉,顺着他游畅的轮廓,鼻尖与唇间的香气一缕一缕喷到她所经过的地方,最后轻轻启齿咬上他的耳垂:不要怎样?这样?还是这样?你真的不喜欢?
他呼吸控制不住的开始急促,发出一声若有似无低吟,终于放弃抵抗,开始生涩而慎重地回应她,喃喃道:我怎么会......不喜欢……月神啊月神,你是我甘之如饴的梦魇。
08 昔年
那晚,云珈跌入了深渊,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少年外出游历途中,在一片茂林深处遇见几个魔族作恶,当他们把刀刃逼向那个孱弱少女时,少年的澎湃的剑气震慑了那些人。
少年安抚女子道:姑娘别怕,那些魔族都被我赶走了。
女子瑟瑟发抖道:谢过公子。
云阳耐心询问: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女子无助抽泣道:我家人……他们已经……
少年认真提议:姑娘可愿意跟我去沂城?
女子低声询问:沂城是什么地方?
少年粲然一笑:我家
少年扶起女子起身的那一刻,云珈终于看清他们的脸,那个仗剑少年……是云阳,而那个柔弱女子,竟然是……魔族宫主月神。
月神除了被云门妙龄少女视为假想敌阴阳怪气冷嘲暗讽之外,她在云门日子过得还是相当滋润。她是以客人的身份被云阳带回云门家中,因为是孤女,她又欠了云阳救命之恩,于是主动提出服侍云少主。
但她其实很不擅长服侍人,不是今天把云阳最心爱的杯盏不小心摔个稀碎,就是明天为云阳薰衣把衣裳给烧烂......但云阳却对她丝毫的责怪都没有,反倒生怕杯盏的碎片将她伤到,更怕烧衣的火苗将她灼伤。
云母装作无意地将月神前后上下打量了又打量,最后得出个爱屋及乌地结论:我儿子确实太有眼光。
于是便试探着问云阳的想法,想着这姑娘出身寻常人家,聘为姬妾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云阳却表示,他想娶妻,不想聘妾。
于是,云母借着去娘家接小女儿的名义,打算给云阳心仪的姑娘,在自己娘家谋一个跟云阳门当户对的出身。
这天夜里,来到云门数月的月神终于开始了她的计划
云阳微笑地看着踟蹰的预审:又迷路了?
月神故作慌张道:我……我看见有人影闯进去了。
云阳皱眉道:莫非是魔族?你一个人在这里危险,随我一道来吧,跟紧我
月神点点头:好
云阳疑问道:守卫都去哪里了?
月神小声猜测:会不会是魔族……
云阳将她护在身后,道:放心,有我在
月神不小心摔倒在机关上:啊!
云阳慌张又惊讶:没事吧!怎么会有个密室?
月神疑惑道:这么大的丹炉,这个水晶棺里的人是……
云阳有些醒神,质疑道:阿月,你究竟是谁?谋划这些有何目的?
月神冷笑几声:谋划?这个专用魔族之人元珠炼丹的密室,在你们云门已经存在了百年之久。云少主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而恰在此时,云门宗主云天乙带人赶到,气愤地看着月神:大胆魔族,竟敢擅闯我云门禁地!
云阳崩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父亲,她说这些都是真的么?
云天祈义正言辞道:云阳,这些都是魔族蓄谋已久的栽赃!
云阳的二叔云天山也帮腔辩解:对,他们自己恶贯满盈,就朝我们泼脏水!
月神恼恨的看着这些人做戏:你们这些仙门大族的人真是厚颜无耻至极,我来这里,由始至终不过是为亡姐与枉死的族人讨个说法。
云阳疑云堆满眼眶:水晶棺里的人是谁?
月神冷声告知:我的姐姐,魔族上一任宫主——洛神。
云阳脑中的地雷一个又一个得迸发,他不甘心地追问:那你呢,阿月你到底又是谁?
月神坦然地与他对视,并且唇边有他从未见过的诡密笑意:我啊,我叫月神,是魔族新任宫主。
云天祈气急败坏地讽刺道:真是失敬,没想到堂堂魔族宫主,竟然以侍女身份亲自潜入我云门。
月神皮笑肉不笑道:你们更没想到,我让你们悉心栽培,清正刚直的云少主看到这肮脏龌龊的家族秘辛。
云天乙下达命令:云阳,这是你招来的祸患,还不杀了她?
云阳颓然反问:父亲,为什么?这样做岂不是有悖我们一直坚行的道义!
云天山坚定地游说云阳:魔族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月神大笑了几声,威胁道:杀了我,你们的云少主也活不成了。
云天乙凝重地看着月神:你对他做了什么?
月神得意道:不过进来前在他身上种下了反噬蛊,我身上挨一刀,他承受十倍的痛苦罢了!
云天乙无奈道:你到底想怎样?
月神从容地看着众人:我要洛神的遗骸,和这些人的元珠。
漆黑的树林中,云阳亦步亦趋跟着月神。
月神被跟得心神烦乱,于是持剑向他厉声道:信不信,你敢再跟一步,我就杀了你,并捏碎你的魂魄!
云阳低声卑微道: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我,很担心你。
月神好笑地看他:云少主最好分清楚了,我可不是那个柔柔弱弱的什么阿月,我是跟你们云门不共戴天的月神。
云阳眼中闪过一抹刺痛,深深看她一眼,刚吐出一个“我”字。
这时,孤辰带人慌张赶到,跪地向月神请罪:属下未能及时接应,还请宫主恕罪
云阳这才如释重负得朝月神道别:既然你既已经安全,如你所愿,我不再跟着你了。
孤辰却伸手拦住他:云少主请留步,你们云门重伤了我们宫主,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云阳看着这个一身阴邪的男子,回看了一眼月神:我不可以走吗?
月神轻咳一声:放他走。
云阳阔步离去,却听到月神用冰冷又陌生的语气道:对了,还请云少主转达令尊,三个月后的今天,我亲率魔族众人在星宿海等候云氏仙门的赐教。云天乙要是怕死不敢来,日后我就四处宣扬你们云门个个都是乌龟怂包蛋,顺便将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细细说给八荒大泽的所有人听!
云阳回了云门,独自在云天乙门外立了整整三日,云天乙才终于肯出来见他。
短短数日,这位少年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他几近哭喊:爹,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自诩正道,却要行宵小鼠辈之举,靠残杀魔族来炼制灵丹,提升灵力?
云天乙愤怒地斥责他:不然你以为云门为何能在短短百年便跻身仙门之首,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是怎么得来的?
云阳手里的剑,扔出老远:我宁肯不要!
云天乙怒呵道:你已经承其恩泽十七年,它烙印进你的骨血。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那个女人,这样就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你也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云门少主!
云阳感到反胃,他剧烈咳嗽,然后重重吐出两个字:恶心!
云天乙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儿子,怀疑自己听错,追问道:你说什么?
云阳绝望地看着他,声音无比响亮:原来我一直景仰的父亲,引以为傲的家门,竟无比龌蹉,万分恶心.....
云天乙扬起手狠狠打在云阳脸上:孽子!
月神需要这场战争立威,云氏仙门生怕自己的家族秘辛外泄,仙魔大战一触即发,却迅速地戛然而止。两败俱伤的双方,单方面跟自己的阵营宣布此战大捷。
月神带领属下清理战场的时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云阳。
月神讥笑道:你都不会还手吗?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死?
云阳苟延残喘道:不……用……你管......
月神不知是真意劝说,还是假意戏弄:云天乙也真是狠,就这样把你抛弃这里。不如,你跟我去幽都?
云阳深深看他一眼,询问道:幽都是什么地方?
月神好笑地回他:我家。
月神的家在魔域的最深处,要想入她的家门,首先你要经受得住非人的折磨。
云阳在魔族牢狱中被囚禁了三年,就在他以为月神已经将他彻底忘记的时候。
狱卒打开他的牢笼,却不无嘲讽:算你好命,有张不错的脸,宫主又要召幸你。
另一个狱卒奚落道:识趣点,这回从了吧,我们宫主好歹也是艳绝八荒大泽的美人,不委屈你!
云阳被梳洗一番带到宴席上,两人远远对视一眼便没再看过对方。
没想到的是,这场宴席危机重重,有人想要刺杀月神,只有离她很远的云阳第一个挺身而出,他为她挡下了袭击,而他的血流了一地。
月神暴怒中有些许悲伤:传巫医,他要是死了,我要把你们全部都丢进万灵渊。
云阳命悬一线,却还是劝她:不要……殃及无辜......
月神异常冷静地质问他:我那样对你,为何还要舍命救我?
云珈醒来的时候,惊出一身冷汗,反复品嚼,只余落寞:原来,十二年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她把若耶从安伯那里赎出来后,两人并没有离开幽都,两人拿着剩余的钱在幽都天天闲晃。
若耶取笑云珈:拿了你哥哥的钱,还敢留在幽都,就不怕月神真的把你扔进万灵渊?
云珈笑道:邢婆的仙客来还有一个月就酿好了,我得尝了味道才走呀。
若耶拍了一下她的头:你一天到晚在找死似的出入冥宫,就不怕月神真把你扔进万灵渊?
云珈摇摇头:她不会的。
若耶怀疑道:这么笃定?
云珈:因为她喜欢我哥哥。
若耶: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珈:爱屋及乌没听说过呀,她未必会多善待我,但至少不会伤害我。
飞刃尽职尽责将连日来云珈在幽都的横行无忌,统统汇报给了月神。
飞刃感叹一声:这位云少主真的不太一般。
月神抿嘴一笑:呵,我看她是没心没肺,只是没想到那丫头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飞刃皱眉问道:宫主,就这么放任她不管吗?
月神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只要她人在幽都就好,其余的,随她去吧。对了,此前交代给你的事情,如何了?
飞刃回禀道:已经妥帖了。
月神志得意满:大戏终于要上演了。
云珈在幽都除了跟若耶在街市闲逛,还时常偷溜进冥宫的酒巷。
一个叫砚深的小鬼仔细打量她好几番,问道:你是谁?
云珈回问道:你又是谁?
砚深挺直小腰板,扬言道:我是这里未来的主人。
云珈看他穿着朴素,倒是挺像这酒巷的小工,笑道:得了吧,小鬼,我还是这里现在的主人呢。
邢婆发现二人,于是走过来看着砚深:小殿下,你该回去了!
云珈有些懵了:小殿下?
邢婆看着云珈,解释道:他是宫主的亲侄子,我们宫主男宠虽多,却一直无所出,他确实很有可能成为这座冥宫的下一任主人。
云珈不解道:可是,这小鬼......哦,不,既然这小殿下身份如此贵重,为何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邢婆微微摇头:你不必知晓这么多。
云珈怔怔地道:哦。
邢婆婉言劝她:其实姑娘你,真的不必每日都来,这酒不会因为你蹲着守着,它就自己提前酿好的。
云珈爽朗一笑:反正我左右无事,婆婆看有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使唤我就好了。
砚深紧盯着她:我看你就是想偷师。
邢婆看着不对付的两人,于是提议:眼下倒有一桩事,劳请姑娘帮我将小殿下送回去。
砚深当即死命摇头:我不要,我拒绝!
云珈看着不识好歹的小鬼,也苦恼:你以为我想送你呀!阿婆,我可以帮点别的吗?
邢婆笑了笑:姑娘要是觉得为难,那晚些时候我自己送好了。
云珈立马揽下这桩差事:不为难不为难,您都不收我酒钱了,我哪里会觉得为难。
邢婆做了个请的姿势:那就有劳了。
云珈拉着砚深:小鬼,走啦!
砚深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走:哼!
云珈跟着他指的路,问道:为什么你们这儿要叫冥宫 ,阴恻恻的听着怪瘆人。
砚深眼睛里满是嫌弃:你管得真多!
云珈自顾自提议道:我看啊,不如改成明亮的明,气势不减,反而更宣威昭亮。
这时候的砚深白眼翻上了天,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孽缘,已经自这个傍晚时分不意的初遇就已经深植于他们的命运之中。
09 祭 阵
云氏仙门以魔族绑架了他们的少主云珈,集结其他各仙门,浩浩汤汤出现在星宿海边。魔族却平静地好像一丝风都没有。
他们连连叫阵了将近一个月,魔族的宫主月神才好像刚从盛宴中醒来,赶场子似地带着寥寥几十人,看究竟星宿海发生了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喧嚣。
云天乙一眼看见了自己阔别多年的儿子,道:云阳,你已经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以回来了。
云阳怔了很久,听到身后魔众用鄙夷地目光看着自己,他有如五雷轰顶,颤颤唤多年没唤过的称谓:爹……
月神却了然于心,笑道:云郎,真没想到,原来这世上最巴不得你死的,竟然是你的身生父亲。
黑面神云天山也当起了说客:云阳,这是你爹给你最后的机会了,还犹豫什么?杀了你身边的女魔头戴罪立功,然后堂堂正正地回来呀!
月神整了整自己的仪容,缓缓拍手:真是一出好戏呀!云老贼,不妨告诉你,一直给你们传递消息的老安,哦,飞刃说他原本的名字叫云安,昨天就被扔进了我魔族的圣地万灵渊了,只怕如今连魂魄都被那些丑东西吃得一点渣都不剩了。
云天乙皱眉看着这个深不可测的女魔头:你早就知道他是我云门之人?
月神懒懒打了个哈欠:也不是太早,在你们派他到幽都的第三天。
云天乙避开云阳的碎成渣滓的眼神:不必这样看着我,十二年前你叛逃投敌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一天。以前你确实是让为父引以为傲,可是这些年来,你却是烙印在我身上的奇耻大辱!
云阳轻声呢喃:原以为我顶多是个不值一提死人,原来我真正的罪名是反叛。
云天乙质问道:云珈呢,你们把她怎样了,她终究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你想过那个为你疯癫的生母吗?
云阳死死看着云天乙:不用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对我的妹妹跟我母亲。反倒是轮到我来质问你,云宗主,你的小女儿为什么要逃来魔族?你的发妻为什么会疯?这些年你究竟对她们做了什么?
云天乙被云阳逼问到一时无语。
月神笑着打破僵局:她好得很,活蹦乱跳的,这会儿估计又在酒巷,守着她心心念念的美酒呢。
云阳二叔云天祈恍然大悟:云氏少主被囚冥宫的消息,是你故意放给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引我们来!
月神认可道:虽然后知后觉了点,但你们这几个老东西也不至于太笨。
云天乙认真看着月神,想从她身上寻出破绽,于是问道:你究竟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月神冷冷看他:这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云宗主。我猜,过不多久,其他六大仙门的人就会陆续赶到,从星宿海开始将幽都围得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是么,云宗主?
云天乙惊得有些忘记自己的身份:你连这都知道?
云天山仍然大言不惭:那你这魔头还不把我们少主好生奉还,磕头赔罪!
月神乐意奉陪他吵架:好大的口气,云三爷,磕头赔罪不是你最擅长的绝学么,我怎好抢您的拿手好戏!
云天山被气得一时喘不上气来:你……你……
月神吩咐身边的女子:飞刃,其他仙门的人还有多久可以到齐?
飞刃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回禀宫主,大约戌时,他们就可以尽数到齐。
月神笑着询问云天乙:好,就等他们都到齐了,咱们再正式开战,此番我们来做一个真正的了结,不知云宗主意下如何?
云天祈深感不妙,劝道:大哥,谨防有诈。
云天山自我感觉永远良好:我看她就是强弩之末,想拖这几个时辰。
云天乙想了想,提出条件:你只要把云珈完好无缺送过来,我就应承你。
月神仿佛算到他会出哪张牌:飞刃,去把那丫头带过来。
云珈被五花大绑带到他们眼前,浑然不觉事态的严重:爹,二叔,三叔?
云天山责怪她:你这丫头,知道你爹多担心你吗?
云珈不好意思到:我下次不会了。
云天乙跟她说:这里危险,你和若耶先回沂城。
云珈不明所以:可是……
云天乙板着脸道:为父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命令!
云珈敢怒不敢言:那好吧!
戌时很快就到了,飞刃收到耳报,于是跟月神禀报:宫主,各大仙门都齐聚星宿海了。
月神满意地笑笑:甚好。
飞刃接着禀报:云氏仙门的人果然等不及,已经在破星宿海上的禁术了。
月神淡然饮酒:让他们去吧,等他们破了术法,按计划先派出一些人装模作样跟他们较量一番。
飞刃点头:是。
月神问她:孤辰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飞刃回禀:已经好了,大祭司要我问宫主,预备什么时候催动?
月神笑了笑:就现在!
云天山看到黑云压顶,奇怪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云天祈惊厥不已:不好!
云天乙大声呼和:赶紧下令让所有人住手,即刻撤退。
云天山十分不解:为什么呀,这眼看着都要攻破幽都城门了?
云天祈耐心解释:那应该是祭月阵,魔族最阴诡,杀伤力最大的法阵,以启阵者的法力决定可以吞噬的范围,阵还会随着时间越扩越大,真没想到她才这个年纪,修为竟然如此深厚。
月神却倏忽出现在他们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已经晚了,这次我要将你们众仙门一网打尽!
云天乙眼神晦暗:原来,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云阳出来劝说:月神,停下吧,你控制不了这个阵法的,届时不仅所有仙门,就是整个幽都也无法幸免,会被吞噬。
月神推开他:那又如何?仙魔两族对峙数千年,只有我有机会完成先辈们未尝之夙愿,这个代价,我们魔族付得起!
云天山怒骂:你这个疯婆子!
云阳问她:月神,你真的想要毁掉这一切?
月神坚定道:荡涤一切的龌龊污秽,铲平所有的假仁假义,再重建新的秩序,不好吗?
云阳摇摇头:但是也会有新的不公和对立。
云天乙放下身段,也劝:月神,只要你现在收手,我云某人代表云氏与众仙门向你承诺,百年内绝不挑起任何事端,我们仙魔两域就此和平共处!
月神并不信他:你这老贼说的话,我连唾沫星子都懒得信。再说,谁稀罕和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鼠辈和平共处,我月神要的,是八荒大泽尽归我魔族所有。
云阳始终不肯放弃:月神,这场浩劫只会让生灵涂炭,也会殃及魔族之人的,还是收手吧!
月神笑道:可是怎么办呢 ?这阵一旦开启就无法闭合,这场注定会到来的浩劫焉是你想阻止,就能阻止的!
云天山惊恐慌乱,崩溃道:那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
云阳喃喃道:有一个办法......
云天山也同时想到了办法:需要有人祭阵。
云天祈心机深沉舔了把火:一定就是催动开启阵法的人,是月神!
云天山霎时间转崩溃为力量:来呀,一定要抓住那个女疯子,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也是我们家人唯一的生路!
月神不无惋惜地叹道:云郎啊云郎,枉我这些年待你不薄,铁石郎心终究是捂不热的,你心怀大义,心系苍生,竟然为了这些一心要至你于死地的人,要让我祭阵?
云天乙继续端着云门宗主的派头,很是瞧不起她的行径: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月神眼神似尖刀地看向每一个人:你们休想,关上祭月阵要的是炼阵人的生魂。我就是自戕,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要这里的所有人给我陪葬,尤其是你们云门中人!
云阳苦笑着道:该以生魂祭阵的人不是你,是我。
月神觉得遭到背叛:飞刃,孤辰,你们竟然背叛我!
云阳坦白道:关阵的血是我的,只要我的生魂就可以阻止这场浩劫。
月神讥讽道:我就说此阵,怎么提前炼成了!我好奇你是怎么说动飞刃跟孤辰背叛我,难道也是哄骗我那招,自荐枕席?
飞刃哭着跪下:......宫主,飞刃只是不忍看着你......
云阳也替飞刃辩白:她没有背叛你,她只是不想你万劫不复。
月神一掌击穿透他的肋骨:哼!好办,那我就杀了你,捏碎你的魂魄,祭阵的人消失了,我的大计照行不误。
云天乙立刻紧紧护住云阳: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就不许你伤我云门子弟分毫!
月神冷嘲热讽道:云老贼,刚刚还恨不得你儿子为了你的脸面去死,如今看到他有价值了,又要强认回去。云郎,你父亲此时护你,下一刻就要为了他们苟活,要你祭阵呢?
云天祈反嘲:你少在这里挑唆,当年若不是你蓄意谋划勾引,云阳怎会背出云门跟你来魔族?
月神看着云阳:忘记说了,以生魂祭阵之人,永世都会被困在阵里,那里无边苦厄,无尽折磨。云郎,你可想好了?
云阳郑重地点头:我……想好了。
云天山有些不落忍:大哥,真的要让云阳受这样的罪?
若耶化回鹿神,驮着云珈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最好躲开这场浩劫。然而,云珈却无法对底下那些受难的人置之不理,一定要下去四处救人。好不容易劝说她起身,可刚飞到半空,却又被云珈喊停。
云珈眯觑着眼睛道:咦,是那个小鬼。若耶,你停一下,我们再救一个人。放心,我保证,很快的,不会妨碍我们逃命。
若耶埋怨道:唉,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在四处逃命,就你忙着四处救人。
云珈宽慰他道:真的最后一个了,这个小鬼可不是一般人,他要是知恩图报,咱们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若耶看到她被掉落的木棒砸到了肩膀,关切道:你没事吧?
云珈忍着痛,笑了笑:唔,别管我,先救人!
砚深被她从乱木堆里挖出来,满身狼狈,他怔怔地看着她:是你?
云珈刚轻松地说了句:你没事就好……
没想到下一刻自己就呕出一口鲜血,她的头顶上方正式祭月阵的光晕。
若耶着急地喊着她的名字:云珈,云珈……
砚深也语气很是担心:喂!
云天乙、云天祈交换眼神,趁月神不备,合力出击,那是致命的一击,云阳替月神挡下,性命垂危。
云天乙没想到他最后还要护着这个女魔头:你......
云阳嘴边留着鲜血,眼角落下一滴泪:生养之恩,我还你了!
月神怒得即刻祭出杀招:云天乙,我要你偿命!
云天乙受了重伤吐出满口鲜血:咳.....
云阳听着遍地哀嚎,喃喃道:没有时间了。
月神安慰他:这是你第三回救我,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云阳使出最后的所有修为,用生魂祭阵:别了,阿月!
月神拼命用法力拽拉,却被云天乙用法力阻止:云天乙,你虎毒食子,就不怕遭报应?
云天乙竭力助云阳祭阵,道:为苍生而死,他死得其所!
就在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气的时候,却有惊涛骇浪的声音响彻宇内。
月神痛极大笑:你们以为没了祭月阵,就可以逃得过这场浩劫?身后席卷而来的洪水,你们又预备拿什么去堵?
尾 声
云珈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若耶,我睡了多久了?
若耶温柔笑道:有十几日了 。
云珈迫切想知道那些她很关心的人怎样了,也没发觉若耶反常的温柔,追问他:那我哥哥呢?月神怎么样?还有我爹?对了,那个小鬼……
若耶淡淡道:放心,魔族那位小殿下安然无恙。
云珈有些不习惯他这样正经的样子,问他:大战结束了?
若耶垂眸道:嗯,结束了。
云珈拉着他的衣袖:那我哥哥他们呢?
若耶细心为她披衣:我带你去个地方。
云氏墓林,一个最荒僻的角落,一座粗简的坟茔前,有一块墓碑,镌刻着:云阳,生父母不详,享年十七。
云珈黯然垂泪许久,风把她从难过中吹醒的时候,她却没找到若耶的身影。
云母却笑着朝她走来,温柔责备道:找你半天,原来是在这里,娘给你蒸了你最爱吃的莲叶松香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云珈看着母亲终于不再蓬头垢面,见人就哭求要找离家的儿子,好像猜到些什么,酸楚地笑着回应自己的母亲:好,我这就跟您回去。
云母撇了眼墓碑,嘟囔道:不过,这孩子怎么才十七岁就离开人世了?他父母该多伤心呀!
云珈装作没听到她的问题,反而撒娇地搂着云母的肩膀:……娘,我饿了。
母亲,其实真正爱吃莲叶松香糕的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坟墓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