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翻译练习】貘（4）
小说集：キョウコのキョウは恐怖の恐
作者：諸星大二郎
图源：日向龍ノ介
翻译：日向龍ノ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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貘
4
这里是一片漆黑的紧急楼梯。上面的楼梯平台上有一盏小灯亮着，那灯微微照亮了楼梯。我想着终于能出去了而走下楼梯，但很快就在下面的楼梯平台那里被挡住了。钢铁制的防火门关着。我试着开门，但它好像从外面上了锁，所以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我没办法又往上爬。回到刚才的地方后，墙壁的那一侧响起了刺啦刺啦挠门的声音。貘，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只貘，又或者是两只都在，它们肯定在门那头了。我按耐住怀疑门随时会打开，然后两头怪物来到楼梯这里的不安感，从门前走了过去。
只能上三楼了。三楼还有扇门，通往四楼的楼梯上面没有照明，一片漆黑。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明亮的光线伴随着平和的嘈杂声一同传来。我悄悄溜进里面后，发现这是个有不少人在的大厅。可能是个餐厅。无论如何，来到有人在的地方，让我松了口气。这感觉就像是终于从噩梦的世界回到了日常世界里来。
我像刚才那样注意不发出太大声音，轻轻关上了门。我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站在原地环顾室内。这里有十几张桌子，每张周围都坐满了人。在我因恐惧的余韵以及从恐惧中成功逃离的安心感而发着呆时，突然在我附近响起了声音。
“请往这边走。”
回过神时，我发现不知何时男服务员过来了，他要带我去一张桌子边。我想着这里果然是餐厅，就默默地跟在他后面。我既感觉到擅自进入闭馆了的博物馆的愧疚感，又感觉到经历过紧张与恐惧的疲惫感。他带我来的桌子边上，只坐着一位穿着老旧衣服的半老的男人。男人低着头一点一点地喝着啤酒。我坐在男人旁边的位置上后，服务员就直接走了。
我再次慢慢观察整个店内。店里一副平静祥和的气氛，看着像是西餐厅。仔细一看，客人基本上都是中年以上的男女，每张桌子都是三人、四人一组而坐。他们有的在安静地谈笑，有的在吃饭，给我的印象就是是在开聚会一样。
“又不是有够一百头貘吃的饲料……”
我听到在附近的位置上，有人这样说道。然后又有别人应着他的话短促地笑了一声。
一听到貘我就吃了一惊。我已经对那个词敏感了。话说回来，这里有一百头貘吗？
我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进入博物馆。一想到狂子说不定也在这里，我就再次留意着，一个客人一个客人的看他们的脸来找狂子。然而，我粗略一看，店里似乎没有看到狂子的脸。果然狂子还是在中途去了别的通道，现在说不定已经到外面了。
“收集了太多了啊。没收集这么多的话那倒也还好。”
又有什么人说话了。他肯定是在说貘的事。
“话说这么说，可大家都想要貘的手啊。”
又有别的人回应道。
听到他们的话，我大吃一惊。前腿流着鲜血的白色的貘，和说自己切下貘的前腿时狂子那浮现出异样的激动的脸，立刻就出现在了我的脑海。
“但是呢……”
又响起了别的声音。这次这位的声音像是在讨好一样。
“社长您说的确实是一语中的啊。‘貘就该集中到一个地方’呢……”
这句话我在哪里听过。对了，这不是狂子梦里见到的暴发户老头说的话吗。
“话说回来，社长他是去哪里了啊。好不容易举办的第一次试吃会，他居然在举办之前下落不明了……”
“他那自豪的金链子也一起消失了吗？”
金链子？狂子梦里的老头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有“试吃会”？啊啊，对啊。大楼的入口好像是有那么写……
我偷偷转过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似乎是我斜后方桌子边的四、五个人组合。
“说起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其中一人说道。“貘会变成貘以外的什么东西是指？”
这句话我也有印象。我感到很奇怪，就仔细倾听背后传来的低沉说话声。
“貘不是失去了野生的貘本来所具有的，作为动物的必然性和作为自然界中的貘的存在意义了嘛。”
别的人一副理解的样子说道。
“像那样长时间被放置的貘，已经不是纯粹生物意义上的貘了。只是个贴着哺乳类奇蹄目貘科标签的‘东西’而已。”
“只要把它当成街上的艺术品的话，做个东西不也挺好的嘛……”
最开始提问的男人讽刺地说道。
“然而，似乎有人对那样的貘感到不安。”
“对貘来说这也是个悲剧啊。”
“要从那之中拯救貘的话，就要给貘其他的意义。比如说，被吃掉……”
桌子边坐着的所有人都点头同意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听着他们奇妙的议论，我奇怪的感觉更深了。他们的话简直就像是狂子让他们说的。我为什么会迷路进了这种地方呢。被丑怪的怪物貘追赶也好，白色的貘也好，都不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我感觉就像是在做噩梦一样。我甚至都没有自信自己是不是和狂子一起来博物馆的。
“说不定会给最后来的人啊。”
这次是我附近响起的声音。是坐我旁边位置上的半老的男人喝着啤酒自言自语般说的。
“运气好的人就是那样。”
我没法判断这话是不是对我说的，就没有说话。我以外服务员会很快把菜单拿来的，但等了许久，连杯水都没有端过来。
过了一会儿，店里的客人们之间有了小骚动。一个长得像厨师长的男人从厨房里捧着装有大盘子的托盘出来了。不仅如此，厨房里的厨师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出来，然后目送着厨师长。男女服务员们也不再在店里随意走动，他们沿着墙边并排站着，然后注视着厨师长行动。这看样子就像是要举行什么仪式一样。
客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厨师长端着的盘子上。盘子被一个圆形的盖子给整个儿盖住。厨师长在桌子之间的间隙里每走一步，客人们的骚动就越发的大。也有在厨师长从自己的桌子前走过去而发出失望声音的客人。我对这是谁点的没有兴趣，因此厨师长在我背后路过，我也因在呆呆地想事情而没有回头看。
突然，那个巨大的盘子咚的一下放在了我的面前。我吓了一跳，看了送上来的东西一会儿。肯定是把别人点的给弄错了。然而，当我回头看向厨师长的时候，他已经调头回厨房了。男女服务员们和店里的客人们都围着我把脸对向我。
“看吧，和我想的一样。中大奖了，中大奖了。”
半老的男人那张被啤酒杯挡住的脸只有眼睛往上抬，看了一眼我低声地说道。我吓了一跳。我知道这个盘子没有搞错就是端给我的之后，我突然感到了不安。一股对盘子里的东西产生的不祥的预感涌现在我的脑海里。盖住盘子的盖子的边缘微微渗出红色的汁水。我觉得那是血。我没有勇气拿起盖子看里面。
回过神时，店里不知何时一片寂静。客人们明显是在注意着我和我面前的盘子。调头来看我的客人们大半都有礼貌地回过了头，几乎没有人在明显地看着我了，但他们咽着口水等我拿开盘子的盖子的那种样子还是深深地传到了我身上。旁边半老的男人也做着一点一点喝啤酒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窥视着我。
我进退两难，想向别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求救，然而我只能尽量不引起店里的客人们的注意，用眼睛偷偷地查看店内。安静的店内响起了脚步声，有一双脚从我的视线边缘走近了过来。那是一双样子很眼熟的脚。我感到惊讶，眼睛向上一看。面前的是狂子那没有表情的脸。
狂子默默地抽开椅子，然后坐到了我的正前方的位置上。她的眼睛注视着我面前的盘子。
“狂子……”
我放下心来搭话道。然而，这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响亮，于是我不禁压低了声音。
“你之前在哪里的啊。这里很奇怪哦。刚才，我在楼下那层……”
“嘘！”狂子打断了我。“你不用和我解释的。我都知道的……”
她的声音比我还低。她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但她却既没有看我的脸也没有在看盘子。
“比起那种事，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个？”
她的视线动了一下，用眼示意了一下盘子。
“啊……啊啊……这个，是什么东西呢？我没有点却给我送来了。是送错人了吧？”
我也用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回复道。
“既然端到你面前了，就没有弄错啊。”
“但……但是啊……我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会场，我是搞错了进来的。你看，在这里的人好像都是为了什么集会，有过预约的客人。不可能送菜到我这里的啊。我叫服务员把它撤下去吧。”
“难得走运你就准备把它给撤了？”附近响起了别的声音。“太浪费了，太浪费了。”
喝着啤酒的半老男人自言自语般说道。狂子像是嫌他啰嗦一样，朝着那个男人挥了挥手。像是在说“去、去”赶他走一样。
男人脸还是趴在玻璃杯上，用胆怯的眼神看向狂子方向，但不久还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移去了别的位置上。
我愕然了。这的的确确是为我准备的东西吗？而且狂子刚才那态度，就好像是知道这个餐厅的集会，和我面前摆着的盘子里面的东西，以及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一般。
“什么情况？”我依然用低沉的，但却略带质问的声音向狂子低语道。“这是个什么集会。你在来这里之前就知道了吗？”
“不知道啊。”她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道。“我也是不知道才进来的。之前在别的位置上的，但看到你了就换位置了哦。”
我没法判断狂子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
“但是……你刚才说你都知道的吧？”
“我意思是说我知道你所处的情况哦。因为我也是和你走的同一条路到这里的……”
“那……你在楼下那层的时候也看到那家伙了吧？白色的貘……没有前腿……”
狂子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看了。她那铁青的脸和病态的眼神……但是，她却异常地冷静。这样子和她在一楼看画的时候不一样。就好像是来这个奇怪地方的原因，狂子所执着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一样，又像是目的达成了一样……
“该不会……”我的声音开始颤抖。“那只貘的腿是你……”
我没能接着往下说。狂子也默不作声盯着我的脸看。围着我们两人的店里的客人和服务员们也像假人一样一动不动。
“貘假如不再是本来的貘的话，该怎么办才好？”狂子像是在出谜题一般，看着我的脸低语道。“貘要是在都市的正中心变成貘以外的东西的话，会变成什么？街上的艺术品？新鲜事物博物馆里吸引来客的东西？食梦的灵兽？还是说食物？”
我被不安驱使着凝视着狂子的脸。我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发出巨大的声音跳动着。我该不会是掉进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陷阱里了吧？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奇怪的女人。
“这是……梦吧？”
我勉勉强强地说道。这个在遇到超越大脑理解范围的事情时正常都会用的话语，却夹杂着可怕的意义被丢回给我。
“是哦。是梦哦。”狂子的眼睛在发光。“不是你的啊。是我的梦哦。”
是啊。这确实是狂子的梦。是吃掉貘的梦。是切下貘的前腿的梦。是出现收集貘建博物馆的暴发户老头的梦。是在那个博物馆的迷宫里寻找貘的梦。可是，为什么我会做到那个梦？
“做梦的人……是我吧？”
我带着最后的希望，看着狂子的脸。
“不是啊。”狂子降下宣告。“是你进入到我的梦里了哦。在我正在做梦时呢……是从哪一段开始进来的呢。从在迷宫里被貘追的时候开始？在那之前？再往前一点？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我如字面意思上的像活在梦里一样，听着狂子的话。不可能有这种事的，但我却觉得那是真的。在梦里的话，不管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发生。现在不就正在发生吗。
“又或者，说不定你从一开始就是我梦里的登场人物，在我醒来的时候就会一起消失呢。”
原来如此，说不定是那样。真要是那样的话，那我反倒觉得轻松了。不过，即便这样我也还是不想拿起这个盘子的盖子。
“但是……”我尝试着抵抗。“不也有可能是我的梦吗。要是我醒了的话，你说不定会消失……”
我觉得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不是啊。”狂子毫不留情地说道。“是我的梦哦。我从在市里的动物园里看到貘的时候，就开始做这种梦了。要是我做梦之后再去动物园的话，貘就会消失了啊。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我的梦里来的呢。建了博物馆的社长也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醒来的时候就消失了啊。他肯定是被貘给吃掉了啊。”
“被貘……？给吃掉了……？”
我用沙哑的声音勉强说出口。
“是哦。你也肯定会被貘给吃掉……不，说不定是已经被吃掉了哦。所以你才会在我的梦里。”
是这样吗？我进入了狂子的梦里，在她的梦里被貘给吃掉，然后随着狂子醒来一起消失？怎么可能会有那么荒谬的事。可是，这里要是梦里的话，无论多么荒谬的事都有可能会发生。
“无论如何，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
狂子再次用眼神示意我眼前的盘子。她的声音已经不能算是低语了，但还是低声严肃地说道。
“把盖子拿起来的话，你就必须得吃掉那个了啊。还是说，在你拿起那个盖子的同时，我会醒过来呢？”
我的目光从狂子移到盘子上，凝视起了盘子。我觉得已经没有办法从这里逃走了。整个店里的人都在咽着口水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狂子默默地盯着我的脸，一动也不动。在这像灌了铅一样的气氛里，我束手无策，只是默默地盯着盘子。我感觉到冷汗从后背划过然后滴落了下来。从盖子边渗出的血渐渐扩大，在盘子上扩散开来。
（完）
（初次刊登于《ヤングジャンプ増刊ミラージュ·一九九二年一月五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