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的无头公案
刚读文献,读到了一个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但后来又淡忘了的18世纪“无头公案”——在我目前阅读到的文献当中,这件事情现在还没有结果,但整件事情,咋说呢,这种爹味斗争让我一个21世纪的人感到无比熟悉。这是个啥事呢?要解释清楚这件事,就得从17世纪的假弥赛亚运动开始讲起。
所谓的“假弥赛亚运动”,就是一个生活在当时奥斯曼帝国、也就是现在土耳其的伊兹密尔的犹太人沙巴特·泽维,不知道是有神经病还是在某些特定的历史事件的感召下,非说自己是可以拯救犹太人的弥赛亚,然后他就被伊兹密尔的犹太拉比给开除出犹太社团了。拉比是啥呢?拉比相当于犹太社团中的犹太律法的解释执行者以及犹太宗教生活的领导和管理者,在犹太社区里是很受尊敬的角色。沙巴特被赶出家乡犹太社团之后并没有消停,而是沿着地中海流浪。流浪了10年之后,他听说在加沙地带有个小伙儿,能治疗他的“精神病”,他就去找那小伙儿了。小伙儿叫拿单,别看当年只有22岁,但人家也是个拉比,而且据说拥有一双可以洞穿人前世今生的慧眼,并认为只要解决掉前世今生的“罪孽”,人就可以从缠绕他的麻烦事儿里解脱出来。
本来沙巴特找拿单就是为了解决他的精神问题,但没想到,拿单看到沙巴特之后,直接晕了过去。等他醒来之后,他说,啊,你就是我们期待了许久的弥赛亚!这话触动了沙巴特,于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嗯,我从小就是这么想的。然后这俩人一拍即合,拿单去给各地犹太社团写信说弥赛亚到了,并纠集了一对有才之士为沙巴特当“参谋”,当然,在整个假弥赛亚运动当中,这些“参谋”的名称是“先知”。而沙巴特则去到各个地方,为自己招徕信徒。
但是,作为弥赛亚,他总得有个弥赛亚的样子,他总得做点什么去证明自己弥赛亚的身份。于是他决定去和当时奥斯曼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土耳其苏丹谈判,说你下来、我要当奥斯曼帝国的王。而且,以后我不仅要当奥斯曼帝国的王、还要当世界之王。结果,显而易见,他们刚一到君士坦丁堡,沙巴特和他的随从们就因为造谣罪被土耳其苏丹给抓了,并被押到苏丹面前进行对峙。对峙时,苏丹说:“诶?我听说你自己说自己是弥赛亚啊?”沙巴特说:“啊,没有这回事,我才不是。”苏丹说:“那你这样吧,要么我叛你死刑,要么你改信伊斯兰教。你选哪个?”沙巴特马上把自己头上、象征犹太人的小帽摔在地上,说:“我改信伊斯兰教。”然后苏丹就把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并给他改名叫阿凡提。
但因为他手下那几员大将的缘故,整个犹太世界都相信沙巴特是他们的弥赛亚,而弥赛亚这么一叛教改宗,把信他的普通信众给整不会了。说好的奥斯曼之王和世界之王呢?说好的结束犹太大流散、我们齐聚耶路撒冷呢?合着你为了活下来、自己改信了伊斯兰教、就不管我们了哈?我们要生气,我们不信你了!而在这种危机时刻,为了稳住信众,小伙儿拿单再次出马,开始从犹太神秘主义经典中找寻奥义、最后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神学解释,其中最重要的观点就是,弥赛亚为了拯救众生、下到地狱里去收集最后的神之火花,而他的叛教改宗,就是他为世人下的地狱。
行吧……虽然这解释得挺玄乎的,但其实也骗不了大多数人,大部分人都不信他了,只留下星星点点一少部分人认为、自己有义务陪着弥赛亚一起下地狱,他们也改信了伊斯兰教或者基督教、但私下里一直在偷偷进行着犹太教的仪式和崇拜。而比这些人更少的,是一群有学识、有涵养且在犹太社团中备受人尊敬的犹太拉比们,他们也秘密地信仰着这闹剧一般的弥赛亚、并在宗教生活中悄咪咪地传播对这假弥赛亚的信仰。
沙巴特在1676年去世,而在他死了之后近100年之后,他在这个世界上依然有着不少信徒。当然,这些信徒是谁,我们至今只能知道非常少的一部分,其最重要的原因是掌管犹太律法解释权的拉比们一直在不遗余力地追查这些信徒、并封杀他们。而时间到了18世纪中叶——我们终于开始讲我们的无头公案了,在日耳曼地区,有个叫艾姆登的拉比,他是个非常有才华又自称是非常开明的拉比。为啥说他开明呢?他认为自己应该在有条件的时候、学习一些现代世俗世界里的科学。但他似乎对权力也有着极度的渴望,似乎这辈子就想当某个大地区的大拉比,但就是当不上。后来,有个叫艾本舒斯的拉比获得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职位,这把他给恨得,牙都直痒痒。于是,他就跟当时的丹麦国王写信说,这个艾本舒斯拉比不咋地,他是个秘密信奉一百年前就死了的那个假弥赛亚的人,你看他给当地妇女生产送的安产符里,就有关于假弥赛亚的内容。国王没理他,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后来,艾姆登拉比又开始作妖儿,说艾本舒斯拉比在一本叫《我今天去到泉水边》这本书里,安插了一个像沙巴特的形象,啊,他一定是个信奉假弥赛亚的人!而且,而且,这个人还和他自己的亲生女儿有一腿、还生了个娃儿!啊,快,快把他从大拉比的位置上撸下来!!!
然而依旧没有人理他。虽然艾本舒斯拉比遭到了指控,但因为人家关系硬,后来所有的指控都被撤销了,艾姆登拉比也只能换个地方继续钻研学问——据说他后来和摩西·门德尔松一起搞犹太启蒙运动来着。当然,启蒙运动是好的,是进步的,但他指控艾本舒斯拉比这个劲儿,怎么让我看到了像是大学里的办公室斗争呢?而且,之所以说这件事是无头公案,是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也无法从历史文献当中找到艾本舒斯拉比到地是不是沙巴特主义的信徒的切实证据——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艾姆登拉比……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