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迦的意识到底是谁？本体还是大古？

在1996年，围绕“迪迦的主体意识是谁”的问题，不同编剧、导演或制作人的想法差异极大，他们的观点是高度矛盾对立的。 因此，在《迪迦》剧集的前期，其实并没有统一的设定，进而也就使观众产生了各种疑惑。譬如： 1、在第1集中，操作迪迦身躯的到底是大古本人还是迪迦（本尊）？ 2、迪迦（本尊）的意识存在吗？ 3、在有的单元回中，大古或迪迦受伤，并没有影响到彼此的身体状态。 但在另外的一些剧集中，大古身体不佳，迪迦的实力就会受损；在战斗结束后，迪迦的损伤也会作用到大古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矛盾的剧情？ 事实上，如果想要寻找到合适的答案，就必须要回归到1996-1997年《迪迦》这部作品在创作时的幕后情景中去。 这正是本帖的意义： 根据圆谷官方出版的资料梳理《迪迦》创作团队内部的争辩。 需要大家注意的是，其中有些问题甚至到今天都没有能够达成一致意见。 那么，为什么这些问题对《迪迦》来说如此关键呢？ 我想，凡是这部作品的爱好者，大概都对其对“人与奥特曼的关系”的探究印象深刻。这其实就是《迪迦》的主旨之一，我个人将其命名为“巨大英雄的永恒主题”：人间体的身份为什么要保密？ 奥特曼巨大的身体对渺小的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人类社会的秩序带来哪些影响？对人类的未来有哪些作用？ 在战斗的过程中，如果巨大的身躯破坏了街道大楼，奥特曼是否该承受指责？ ………… 上述问题，都是奥特曼这个系列的特点（巨大超级英雄）所必须要面对的问题，问题本身也使得作品充满了魅力。 这些问题在本系列的任何一部作品中都有涉及，但少有作品像《迪迦》那样认真而系统地做了思考，并给出了拥有特色的、能够让观众信服的答案。 这就是我认为后续作品无法轻易超越《迪迦》的原因： 本作可以说是一次性地将答案升华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如果不对“巨大英雄的永恒主题”作出探索，作品也就失去了奥特曼的ip特色；在探索之后，倘若没有寻找到新的、更高明的答案，也就谈不上超越二字——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寻找答案的过程竟然是如此的崎岖而漫长。 为接下来的内容做个目录： 1、《迪迦》制片人笈田雅人的回忆：创作团队的内部纷争。 2、编剧小中千昭的回忆：《迪迦》自何时起才开始进行剧情与设定的整合。 3、迪迦的主体意识是谁？ 4、大古、迪迦之间的肉体损伤关系。 5、如何“既是光、也是人”的意义。 1、当年的分歧。 作为平成第一作，《迪迦》的创作历程充满了各种不定的因素。 由于具有断代多年后的探索意义，本作是平成以来唯一不设“系列构成”这个职位的作品。这也就导致了创作团队内部的对立和矛盾。 在《迪迦》的主创团队中，无论是制片人笈田雅人，还是编剧小中千昭、右田昌万、长谷川圭一，再或是导演村石宏石、川崎乡太等人，每个人都有一套独特的想法，而且是谁也不服谁。 根据笈田制片人的回忆，以下内容出自《地球是奥特之星》：我在心底发誓，不管是怎样的企划，无论如何都要将它做成真正的新奥特曼。 关于设定的部分，也采纳了“在进行的过程中寻找答案”这样的风格。因此，在和staff们进行各种尝试的过程中，得到了就连我最初也没能见到的东西——“人类奥特曼”。 大家各行其道地思考了诸如“奥特曼是人”、“奥特曼是神”这样的问题。那边认为“就是这样”的话，这边是怎么样也无法说出口。 小中桑（小中千昭）在他写作的第3话中借由居间惠队长说出这样那样的台词前，那时就已经与与村石宏石导演对立。 在拍摄第一季（前13集）的时候，无论是作家还是导演们，都有很多类似“在成为奥特曼的时候，迪迦是大古的意识，还是奥特曼的意识”？甚至那已经不仅仅是局方面，就连制片人聚在一起时意见也都不一样。 当然，笈田本人也承认—— 相对来讲，小中千昭和他的理念是最接近的，两人很有工作默契。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把小中拱到了核心编剧的地位，并且极力支持小中的一些创作想法。 例如，大古和丽娜的爱情关系就是由小中力主推动的。#(笑眼) 详情见之前的科普贴：https://tieba.baidu.com/p/6532288061 当时，有部分staff们担心如果将两人的约会关系明确化，《迪迦》就有变成言情剧的风险，导致这一设定在执行的初期阻力较大。 作为剧本作家的小中千昭，只要写完剧本就交差了，自然能稳坐大后方。 然而，小中的这种安定其实是由于剧组拍摄前线的火力都被笈田一个人顶走了，所有的投诉和指责都是直接冲着他这个制片人来的。（笈田后来在不同场合都回忆过这段压力甚大的往事） 2、《迪迦》主题的整合是在1997年初。 随着本作拍摄进程过半，如何整合不同的观点，就成为摆在桌面上的紧迫问题。 在制片人笈田雅人的提议下，决定将由小中千昭、右田昌万和长谷川圭一共同负责《迪迦》的主线剧情以及最终的收尾工作。 这3名主要编剧，在此后的一系列碰头会上进行了非常深入的讨论，涉及到诸多本作主旨的问题。 以下请见《地球是奥特之星》中对小中千昭的采访：1997年初，最终回由小中千昭和圆谷制作文艺部的右田昌万，以及长谷川圭一3人共同撰写，这是在制片人笈田雅人的提案下所决定的。此后，包括笈田在内的4人持续开会，超古代文明史和TPC、GUTS成立年史，都是在会议上作成并带去了提纲。 “在那之前虽然有个别人的碰头，但后半部分就是团队模式了。这是我（小中）第一次见到长谷川桑，也是第一次长时间地跟右田君对话，询问了写过第1话设定篇的右田君’为什么会变成这种风格’。三个人分工合作，能给《迪迦》这个系列本身带来多少东西呢？” “奥特曼是什么？”、“怪兽是什么？”、“人类为什么会灭亡？”、“关于迪迦的光芒是？”这些问题，都不是作为说明而是收集为主题地被考虑到了。 “对于光这个字眼，我特别地讲究。这是作为使人类全体进入到下一个时代的’进化’的象征。在最终回中，首先想要以留下’大家都可以成为光’这样的信息而结束。但若为实现这一目的，要如何逆推情节才好呢？但是说了走向最终回的流程后，大家的大方向还是共通的，’啊、果然如此啊’。” 受到这个会议的影响，在《影的继承者》中，询问了“为什么明明有奥特曼、超古代人却灭亡了”的问题，右田昌万以《生命永存》来回应。 以上就是《迪迦》创作的过程 整个1996年都是在主创人员的对立或者说是辩论中度过的，直到1997年才开始弥合所有矛盾 下面我来逐一介绍创作团队内部就前面提到问题的观点分歧和共识。 问题一：迪迦（本尊）的意识存在吗？ 我先说答案、再上证据： 作为第一集《光的继承者》编剧暨本作超古代世界观的创造者，右田昌万对此持否定态度。 而小中千昭则在创作初期，坚持认为迪迦的意识（应该）存在。 只是他的原有观点很快就被其他主创人员动摇了，最终小中也不再同意存在所谓的“迪迦（本尊）的意识”。换言之，《迪迦》剧组最终达成的共识是： 从第一集开始，不存在迪迦（本尊）的意识，只有大古的意识。 不管这种意识的外在表现（即支配迪迦的身体）如何的超然神圣，或是趋于人性化，都是大古意识操作的结果。 现在上证据。 在《地球是奥特之星》一书中，右田昌万在接受切通理作的采访时，曾说了下面这段话。 可能有些人不了解右田昌万是谁，这些问题以后有机会再科普，现在你只需要知道他是《迪迦》第1-2集的编剧，如何解读前面部分迪迦的意识问题，右田的观点非常重要。切通： 在《迪迦》的企划设定书中，虽然已经出现了“地球人奥特曼”（地球人ウルトラマン）的说法，但我们要如何理解这一点呢? 右田： 因为是人类进入奥特曼，所以奥特曼的灵魂本身就是大古。 我觉得作为最体现新魅力的标志就在那里。 但是，变成光的时候的大古的意识就是主体，太过人性化的东西，在变身时是不会出现的。 成为光就能够发挥神性，发挥人类之中存在的神的特质。与之相对的，小中千昭认为迪迦（本尊）的意识应该是存在的。 在小中看来，当时最符合他心目中的奥特曼形象应该是葛雷。也就是说—— 奥特曼拥有自己的、独立于人间体的意识；当两者分离的时候，奥特曼可以和人间体对话。 围绕着这个问题，在前三集的创作过程中，他多次和村石导演就“谁是奥特曼的主体”这一基本问题展开辩论，小中坚持认为奥特曼应该是高次存在的印象。 总而言之，在创作《迪迦》的早期，小中千昭坚定地认为迪迦身上存在一种基本上属于不同人格的意识。 但是，这种观念在后来被其他主创人员动摇了，等到他创作《盖亚》之时，再没这种想法了。  作为对其观念转变的证明，2019年小中千昭创作迪迦的官方小说《致以辉煌之人》时，在涉及TV第一集的内容时，他详细描写了大古变成光操作的全过程，彻底否认了迪迦（本尊）意识存在的这个观点。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小说帖寻找答案，我这里就不再搬运了。 附上链接：https://tieba.baidu.com/p/6291911026 问题二：如果大古或迪迦受伤，到底会不会作用到彼此的身上？ 如果参考了诸如第15集《梦幻疾走》中，大古的骨折没有影响到他变身为迪迦后的状态的剧情，答案显然是不会。而与之矛盾的剧集却亦存在。 例如第43集《地中鲨》中，正木敬吾夺走神光棒时，说了一句迪迦战斗时的损伤会作用到大古身上等类似的话。很多观众大概都被这种前后矛盾的设定给搞糊涂了。 其实，这些矛盾的背后仍然涉及到前面提到的“巨大英雄的永恒主题”，即人间体与奥特曼的关系。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会发现“大古、迪迦的状态不会影响到彼此”的剧情，多集中在《迪迦》的前期。等到播放至中后期，情况发生反转。前期的设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右田昌万的主导，他不喜欢“大古负伤、迪迦也会变弱”的设定，所以就极力限制这种剧情的呈现。 当然，随着剧情演进到中后期，这种事就再不由右田一个人说了算了。 根据《地球是奥特之星》的采访，右田昌万认为执着于身体的问题，奥特曼的神圣性就会受损，这是他反对的原因。 然而，右田昌万的意见被剧组的其他成员无视了，时至今日他的立场也没用改变。切通： 说到人性，如果大古负伤、迪迦也会变弱这件事，对右田桑来说并不是很推崇吧。 右田： 是啊。变成光就没有意义了呢。说说为何要一直变成光呢。在我看来，执着于肉体的话，神圣性就会被破坏。所以说，没有“身体无论怎么样都可以”这种意味，与并非为了以身体为中心的生活而活着，而是为了以灵魂为中心的创造而生活的思想有所关联。 当然，在看到的部分中，虽然也有“啊——原来如此。因为之前受伤了，所以就变成这样了”的易于理解的内容，但我感觉就那样损失了部分神圣性。 切通： 现在也持同样的想法吗? 右田： 是的，很顽固呢（笑）。 反对右田昌万的人是谁呢？ 你以为是小中千昭吗？ 错误。他在这个问题上是赞同右田的，只是两人的理由不同。小中在中前期认为迪迦的意识应该独立于大古，肉体的紧密联系显然不利于他的这种观点。 坚持表现“大古负伤、迪迦也会变弱”（反之亦然）的人，其实是剧组内包括川崎郷太、村石宏实在内的各位导演。 以下出自《地球是奥特之星》，图片见20楼：#(酷) 川崎郷太导演，拍摄了据说大古受伤后也在迪迦身上有残留反应的情节。在第28话《呼唤……》中，还搞了迪迦以大古的身份喊叫的场面。这些都写不出来。 此外， 《恶魔的审判》的村石导演，还把因为人类之光而复苏后，胜利的迪迦向人们点头示意的小中剧本，改成了伸出大拇指的“胜利姿势”（ガツツポーズ）。 “哦，这是大古”（笑），“这绝对是大古”，我已经在这个时候听天由命了。 当然，对于身体的问题，小中千昭的意志也并不是特别坚定。 等到第43、44邪迪那两集时，他已经彻底“屈服”了，亲自写出了大古和迪迦的身体损伤会影响彼此的剧情。 问题三：怎样理解“既是光、也是人”的意义？ 这句话出自《迪迦》的第2集《石头的身后》，原创作者是右田昌万。 但是，话语的解释权却并不为右田一人所垄断，剧组的其他人员也纷纷提出了各自的解读。 赋予这句话意义的人，不只有右田、小中等编剧，甚至还包括村石宏实导演以及美术监督寺井雄二等staff。 不同创作者的争锋，使得这句攸关本作主旨的台词比原本来得更为深刻。 先上证据，然后再分析：切通： 不过，由右田桑自己执笔的第1、2集中“既是光，也是人”（光であり人である）这句话，也有从“奥特曼不是神而是人”（ウルトラマンは神ではなくて人間なんだ）这一意味反思的部分吧。 右田： 确实，虽然一边想着“或许我接受了那方面吧”，但是“既是光，也是人”也可以理解为“人类可以成为神”（（人間は神になれる）这样的意义吧。 所以人类大古的时候，再痛苦也没关系。痛到没有办法变身，再没有变成光的力量，或在死亡线上徘徊，我很喜欢这种方式。苦恼的事持续到变身前也没关系，不过在变身之后，最后就要竭尽全力。 右田昌万 VS. 小中千昭 对同一句话，两位编剧的理解其实是完全相反的。 小中千昭认为，它的意思应该是“奥特曼不是神而是人”； 而台词的创作者右田昌万却认为，应该解释成“人类可以成为神”。 大家能够发现吧，与这两种解读方式有关的剧情在TV中都相继出现了，而且完美地切合在一起：在第51集《黑暗的支配者》中，借由居间惠队长之口，说出“奥特曼不是神，而是人类”、“一定要赢啊，以人类的身份”这些台词，呼应的其实是小中千昭的观点。 在第52集《致以辉煌之人》中，全集都在向人类进化成光这件事表达了最崇高的敬意，而这又回归到了右田昌万的立场。 但右田最初定义的“人”其实是指大古，形容的是他以普通人的身份变成迪迦以后竭尽全力保护地球的壮举。小中的作用则是对右田观点的扩大化—— 人类可以成为神，但那个“人”未必等于特定的天选之人大古，而是那些全世界怀有希望、向往成为光的普遍意义的人。 但是，如果你以为只有编剧在赋予台词深意，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小中千昭的构思，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比较粗浅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第25集《恶魔的审判》，该集在很大程度上为最终的结局埋下伏笔。最重要的铺垫，莫过于人类和迪迦互动—— 人们举着各种灯出来应援迪迦、《创造亚当》的名场面、迪迦获胜后向人们伸出大拇指。 ……………… 不好意思，以上情节，在小中千昭创作的原剧本中是一概没有的。《恶魔的审判》原剧本的第55段如下： 55 地狱之门 被大楼的光包围着、迪迦、身体慢慢地发出光芒（变成复合型）。力量高涨——站了起来。 基里艾洛德二世、降落、摆好架势。 迪迦（复合型）闪耀着神圣的光芒。 赋予他力量的，并不是物理性的光，而是人类的希望之光给与了力量。 ………… 正在消失的地狱之门。 迪迦（复合型）、看着照耀着自己的人们——微微点头，向着太阳开始升起的天空飞去—— 对比一下吧，可以看出小中千昭根本没有考虑人类和迪迦互动的这件事。 小中千昭的剧本，只写到了人们在居间惠队长的呼吁下、开着车灯跑出来支持迪迦。 至于具体的情景呈现，剧本没有提及。 人类如何应援迪迦、如何表示对迪迦的支持，迪迦如何回应人类带给他的光芒——这些攸关全剧主旨性的剧情表现，其实都是村石宏实导演带着一堆staff们现场创作的。 例如，《创造亚当》的名场面，这是《迪迦》的美术监督寺井雄二想出来的。人们举着大大小小的灯光，向迪迦挥手致敬，表达内心的喜悦。 这些都是村石宏实构思出来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点睛之笔——迪迦举起大拇指感谢人类带给他光的这一幕，也是村石宏实灵机一动加进去的，剧本根本没有。 在多年以后的小说、采访里，小中千昭其实也没能接受这个改动，他只接受自己剧本里迪迦的“微微点头”。 我想大家都能感受到的一个印象是—— 《迪迦》是群策群力完成的集体作品，TV是当年所有主创人员的最大共识。 在TV之外，包括剧场版、OV和小说在内，其实均属单个编剧的个人解读。 因此，如果与TV构成根本性的矛盾——而且矛盾的内容还不是你本人创作的那一集——作为观众有权无视之。 不必做编剧的活，去替这些人弥补他们自己捅出的窟窿。 如果这些新的解读和剧情，起到的作用是弥补或者优化TV没能顾及的细节，即便是对原剧情有零星的修改，在不构成根本性矛盾的前提下，当然也是可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