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的舞女
去天城山的路总是曲曲折折的，那一片白花花的杉树林让山顶看起来更加遥远。
伊菲露诺和李豆沙的婚姻之路在一个月前走到了尽头，作为纪念，伊菲露诺和李豆沙约定了把重走当年的蜜月之旅作为离婚前最后的旅行。于是她们到伊豆来，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她们在修善寺温泉住了一夜，又在汤岛温泉住了两夜，然后今天穿着高齿的木屐登上了这天城山。
一路上她们虽然同行，但是话却少的可怜，仅有的几次交流都是以“嗯”这样极度敷衍的语气结束。远处重叠群山、原始森林和深邃幽谷的秋色是那么美妙，然而伊菲露诺却没有一点去欣赏的心思因为有一个期望催我匆忙赶路。在她们快到山顶的时候，雨忽然大了起来，伊菲露诺急忙拉着李豆沙沿着弯曲陡峭的坡道向上奔行.好不容易才来到山顶上北路口的茶馆,伊菲露诺和李豆沙都呼了一口气,同时站在茶馆门口呆住了。因为那伙巡回艺人正在那里休息.
“又是她们，和当年一样。”伊菲露诺装作不经意间说出这句话。
“嗯。”李豆沙面无表情说道。
那些舞女看见她们倥立在那儿,立刻让出她们的座垫,把它翻个身摆在旁边.
“啊”伊菲露诺只答了一声，身旁的李豆沙就不客气的坐下了。由于跑上山坡一时喘不过气来,伊菲露诺缓了缓在道谢后坐了下来。
“记得当初我们也是这样一个雨天跑上来的吗？我们当时惊慌的没说一句谢谢就坐下了。”伊菲露诺尝试和李豆沙搭话。
“嗯。”
得到的回应依然是短短的一个“嗯”字。
“二位跟我来吧。”
茶馆的老婆子突然出现领她们到另一个房间。这房间平时大概不用，没有装上纸门。朝下望去，美丽的幽谷深得望不到底。伊菲露诺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浑身发抖，牙齿在打战。她转头看向李豆沙，李豆沙抖得比她还要剧烈。伊菲露诺下意识的想想把外套脱下来给李豆沙披上，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外套也是湿的。老婆子进来送茶,伊菲露诺赶忙说了一声好冷啊,老婆子就拉着她们俩的手，要领她们到老婆子自己的住屋去.
“唉呀，二位浑身都湿透啦.到这边来烤烤火吧，来呀，把衣服烤烤干。”
那个房间装着火炉，一打开纸隔门,就流出一股强烈的热气。伊菲露诺站在门槛边踌躇了: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正中的台子上供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表情忧郁的老爷爷，他纠结的看着一切，似乎在思考自己走后妻子该如何生活。
“这是家里的老爷子，前几年刚走。说起来，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你俩以前来过吧，他就是在你俩来过没多久就去世了。”老婆婆平淡的说着这些话，将相片拿下来在手中摩挲。
伊菲露诺和李豆沙围坐在火炉旁，听着老婆婆絮絮叨叨的说着老爷爷去世后这几年的生活，简单又平淡，每一个吐出的字音节很轻，分量很重。伊菲露诺时不时的偷喵李豆沙一眼，一直以来绷着脸的她终于有了表情。她仿佛和老婆婆共情了起来，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对不住了年轻人，老婆子很长时间没这么说话，有些唠叨了。还有，我现在得去看看她们。”
老婆婆利索的起身，走出了店堂，跟巡回女艺人谈天去了。
“没想到她还记得我们。”伊菲露诺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李豆沙转过来头来看着我，“我以为她会很悲伤，没想到却意外的平静。”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初再怎么悲伤现在也应该趋于平淡了。”伊菲露诺为李豆沙开始话多而高兴起来。
“伊菲，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李豆沙表情认真起来，“曾经我以为你很懂我，现在我才发现，你对我的理解原来是浅尝辄止的。”
“我……”李豆沙的话让伊菲露诺不知如何反驳，也许作为一名合格的社畜，她和PPT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李豆沙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成了一种罪过。
她俩沉默了很长时间，炉火旺的伊菲露诺开始头疼。此时外面的雨势小下来，山峰也开始明亮。
“我们走吧。”伊菲露诺说。
“好。”李豆沙又回到了惜字如金的状态。
她们走了出来，老婆婆也追了出来一直随在身后，匆忙迈着小步，走了好大一段路，老是反复着同样的话:"真是抱歉啊,没有好好招待你们，还让你们听我老婆子唠叨半天，还留下了钱，下回您路过的时候再向你们道谢。以后你们一定要来呀,可别忘记了."
她们告别了老婆婆，终于来到了山顶的隧道。走进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纷纷地落下来。前面，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微露出了亮光。
出了隧道口子，傍崖边树立的刷白的栅栏护卫着山道，像闪电似的蜿蜒而下。从这里望下去，山下景物像是一副微缩模型。伊菲露诺往下面望，一眼就看见了巡回艺人们的身影。
“找她们聊聊吧，既然重走当年的路线，那当年做过的事我们也要再做一边，就是不知道她们还认不认得我们 刚才在茶馆那就没认出来。”
李豆沙没有说话，沉默的像一本辞典。
走了不过一公里，伊菲露诺和李豆沙就追上艺人们了。可是不能突然间把脚步放慢，伊菲露诺拉着李豆沙装做冷淡的样子越过了那些艺人。
“天已经放晴啦，你们不用走那么快啦。”
一个瘦瘦小小的舞女好意的提醒。
“谢谢。”
伊菲露诺和李豆沙慢下脚步，开始和她们攀谈起来。
“你们是刚才茶馆门口的那两个人。” 瘦小的舞女反应过来。
又过了一会。
“原来是当年那对小情侣啊”一个年长的女人笑了起来，看起来她的回忆被充分的激活。
“当年你俩可是甜蜜的让如嫉妒啊！”说着，女人捏了背着一大堆行李的男人一把。
“你这次可不能再害我了。”男人露出了苦笑看着伊菲露诺。
“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重走当年的路……”
“我们能再次同行吗？”李豆沙忽然抢话。
“好啊，没问题啊。”
男人和年长的女人都答应的很干脆。
沿着河津川的溪谷到汤野去，约有二十公里下行的路程。越过山顶之后，群山和天空的颜色都使人感到了南国风光，伊菲露诺和李豆沙一直和艺人们热烈的聊着，李豆沙紧绷的表情已然开始放松下来。过了获乘和梨本等小村庄，可以望见山麓上汤野的茅草屋顶。
到了汤野的小客栈前面，伊菲露诺和李豆沙与艺人们一起走上小旅店的二楼，卸下了行李。铺席和纸隔扇都陈旧了，很脏。
“还记饿这个小客栈们，当初我们就是这样围着火炉聊天的。”
男人说着拉起了女人的手，却被女人无情的甩开。
女人捏起瘦小的舞女胳膊，开始反复强调要多吃饭。
“啊！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吗，刚才没认出来。”
李豆沙这个时候才认出来那个瘦小的舞女当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直在她和伊菲露诺身边蹦蹦跳跳的。
“哦哦哦，是她呀，这么多年了还是瘦瘦的，一点没变。”
伊菲露诺也才反应过来，当年那个敢抱着她胳膊要糖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
“是啊，很多年过去啦，那个时候我们艺团演出排到满，现在倒是清闲了许多。”女人说着挽住了男人的胳膊，“无所谓，至少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孩子也在健健康康的成长。”
男人转过头看着女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流露出一丝温柔。瘦小的舞女一如当年，偷偷溜到了伊菲露诺和李豆沙的中间。
“你们现在还会害羞牵手吗？那这次还让我来帮你们吧。”
她强行的将伊菲露诺和李豆沙的手放在一起，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触觉从二人的指尖传来。
二人都压住了抽回手的冲动，因为她们转头看到了瘦小舞女脸上的喜悦，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年。
围炉夜话，向来是极长的，但说了一会，艺人们便有了活要做。
“那我们先回去睡觉，明天见。”
李豆沙打起了招呼，艺人们挥手致意，去楼下工作了。
伊菲露诺和李豆沙背对背在艺人的吵闹中安然入睡。
这一夜，伊菲露诺梦到了很多，她梦到当年就在这个房间里她大声宣布李豆沙是他的女人，还梦到她们交换戒指的场景，旁边的李豆沙睡觉时也不安分地动着。
“大概是梦到升降桌了吧。”伊菲露诺这么想。
次日，伊菲露诺醒来时已经快到了中午。她旁边的李豆沙已经不见了踪影，门外传来了聊天的声音。
“阿拉，伊菲小姐起来啦，怎么比我们半夜睡的起的还晚。”
“我……”伊菲刚打开门，就被年长的舞女的问题问住了。
“懂你意思，这么多年了还能这么有激情，蛮好的，但要记得节制哦。”女人笑吟吟的看着伊菲露诺和李豆沙。李豆沙瞬间羞红了脸，一把拉住还想解释的伊菲露诺下了楼。
伊菲露诺和李豆沙还有艺人们今天的目标是下田港。对于沿伊豆地区相模川各温泉场串街的艺人来说，下田港这个城市总是旅途的故乡一亲漂浮着使他们恋恋不舍的气息。
她们走出汤野，又进入了山区。海上的朝日照耀着山腰。眺望着朝日的方向。河津的海滨在河津的海滨在河津川的前方明朗地展开了。
秋季的天空依然是那么晴朗，临近太阳的海面被春天一样的一层薄雾笼罩着，时隐时现。
在熟练的通过近道之后，就来到了北路口。一进下田的北路口，就到了甲州屋小旅店。伊菲露诺和李豆沙随着艺人们走上二楼，头上就是屋顶，没有天花板，坐在面临街道的窗口上，头要碰到屋顶。
艺人们熟练的向小旅店里的人们亲热地打着招呼。那也尽是一些艺人和走江湖的。不知道为什么，李豆沙这时忽然开口。
“你记得吗，在这里我要求你陪我我去看了一场电影。”
说到这里，李豆沙看了看忙碌的艺人又看了看海面。
“那我现在再请你陪我看一场电影可以吗？”
伊菲露诺没有说话。李豆沙话变多了，她却罕见的沉默起来。这是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过去的种种就像一部电影在旅途开始的时候就上映了，到了这旅途的终点，这电影自然也就接近尾声了。
最终，二人还是去了电影院，当年看的什么电影已经记不清了，这次电影院上映的电影是《爱的原点》。
看完电影的二人回到了旅馆，二人面对面就这样看了一夜，一句话没有说。
早上七点是船开回东京的时间，伊菲露诺和李豆沙五点就早早地起床了，二人站在海边看着太阳从海底爬上来。
“你看着太阳，不管落下过多少次，依旧照常升起。”
李豆沙从兜里把手手拿出来，感受着第一缕阳光的温暖。
“嗯。”伊菲露诺眯起眼睛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默契的沉默起来，没有挽着胳膊或牵着手，也没有刻意坐的很远，就那样不近不远的坐着眺望远方，远方一半是海水一半是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