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送来猫的外星飞船

这是一个发生在我小时候,直到现在也没多少人相信的故事。
夜晚,一个明亮又温和的夜晚,明亮来自于月光,温和来自微风。那晚的月亮现在回想起来是那样的皎洁,那样的清冽,微风亦是如此,那样的绵柔,那样的轻拂,一切都那样的不同寻常。在记忆的美化下,每每当我会想起那个神奇的夜晚,都会在脑海中看到这样的场景:两排破旧的瓦房上披着由月光织成的轻纱,本应漆黑的天空泛着深蓝,云彩在微风的拂动下缓慢飘荡,不时会有几只野鸟飞过,恰似海鱼跃出水面,波浪起伏,如同电视纪录片中看到的海洋那样。
“美啊”面对记忆,我忍不住地赞叹。
“是真的吗?”面对记忆,我忍不住地怀疑。
那时我住在破旧的瓦房里,下雨时漏水,狂风天掉瓦,晴天时还要忍受门前那条排污沟的腥臭侵袭。这条水沟在普通话的语境一般都被称为阴沟,但是在临泉的叫法中却相反地被唤作“阳沟”,至今我都想不透,这条汇集着整条街产生的屎尿秽物和泔水垃圾的恶臭之源为什么会被称赞式的冠以“阳”字,更让我想不透的是为什么它要修建在居民房屋的门前并且没有覆盖任何遮挡物,行人失足踩进都属于日常现象,每逢月中的县里清洁排污时挖出的黑乎乎的秽物赤裸裸地横放在道路中间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我对那条阳沟厌恶至极,但是也必须承认它对我还是有些正面作用的,就是可以使年幼的我不必前往离家遥远而且黑暗的公共厕所,出门就有撒尿拉屎的地方。当然这只是对很小的时候的我而言,年纪稍微涨一些,无需他人指责,自己就没有脸面当着街上的行人脱下裤子了。
在那个夜晚,一阵尿意把我从睡梦中拉起,我心里暗自生厌,因为此时的我已经不算幼童,所以不得不要抹黑前往那个又黑又远的公共厕所。但是当我推开门,便看到了那美丽的月光地。那时的我自然不有几十年后回忆时那样的感慨和思考,只是那样舒服的天气和月光打消了我心中的厌气。在这样难得的夜晚,又赶上大街上空无一人,我看向那条阳沟,心中想不出任何理由不在此时此地回味一下童年。
一阵畅快流过全身,我提上裤子,又看了一眼月亮,心满意足打算回到家里。
“喵~”一声略带嘶哑的猫叫从我身后传来,我瞬时身体一震,只觉得肌肤中的每个毛孔随着这声猫叫激发出了某种电流以至于浑身酥麻——是它,是我那失踪已久的朋友。
我激动地回过头去,想找寻我那朋友的踪迹,趁着月光将黑夜照得雪亮,我越来越坚信今夜它将重回我的怀抱。
可我又失望了,身后除了那条恶臭的阳沟发出着水流的想动,就再没任何东西发出声音了。半年前的某天,它的窝被我爷爷移到门外,第二天清早它便不见了踪影,许久未归之后,它的窝也被爷爷清理掉了,自那天起我便没再见过它。
它是我那时唯一的朋友,我在县里的老城中长大,家旁边的住户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占尽了我童年时的沟通与交流,自然他们也不会听孩童说那些在大人世俗的眼光里无聊无趣的想象和好奇,因此我只能聆听,聆听到的多半是他们心中的中国近现代史和偶尔忘记我存在时说的黄色笑话。
上了学后,身边的同龄人虽然多了起来,但是我爷爷依然要求我不得与别的孩子接触。老城里的房子老旧但是便宜,因此很多乡下来的穷苦家庭的孩子都首先选择在我家附近租房,他们的父母绝大部分都在外地打工,平时看守他们的也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这些乡下老人一生未曾在城中久居,文化水平和教育水平自然不用多提,他们只知道给自己孙子孙女洗衣做饭,而至于孩子的学业,自然是对方说什么他们信什么,因此我的学校和那片老城很快就成了野孩子们的世界。老人们对这些孩子是有偏见的,他们总是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告诉我,我的这些同龄伙伴是没有前途的,而且如同沼泽一般会把接触的人拉入泥潭,尽管在我眼中他们虽然贪玩厌学,但是自由快乐,而且在学校内我也从未看到他们穷凶极恶的一面,反倒是经常见识到他们无拘无束之下的勇敢和包容。可是我的想法没人在意,在那时,成年人的偏见就是孩子之间难以逾越的大山。
因此我的童年没有朋友,但是好在家里养着一只猫,我可以同它说话,当然它什么也不会听懂,只会眯缝着双眼满是困意地看着我,时间一长连还是孩子的自己都会在心中感觉这样的行为幼稚至极。
这只猫比我还要大上一年,按照现在的说法它是一只橘猫,应该被网络上的人们以各种可爱的词追捧,但它的一生甚至都没有被称之为宠物,在它听不懂的人类语言里,只有一个词代表它的身份——畜生。它的食物只有剩菜剩饭,从前有爱钓鱼的邻居会把个头不足的小鱼送给它吃,但因为味道腥臭,很快这个“小灶”也被家人切断。它脖子上的绳子从未被解下过,那条乌黑油腻的绳子把它永远束缚在门边的那一小片扇形之中,只有那用纸盒改成的猫窝和覆满泥土的屎盆陪伴着它。
后来这条绳子被解开了,我十岁的时候,姑姑喜得一女,那段时间每当姑姑怀抱婴儿来到家里,爷爷都会把我的这位朋友赶出去,以免它肮脏飘飞的猫毛危害到婴儿脆弱的健康。随着次数的增加,爷爷找到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他把那用猫窝连同屎盆都移到了门外,自此它的绳子被正式摘掉,但也不再被允许进入家门。
第二天,它就消失了。从那天开始,我突然好想说话,似乎大脑里的一座火山毫无预兆的突然喷发,话语像岩浆一般炙热地迸发。我开始跟同学说话,跟家人说话,甚至一个人自说自话,我不会再心生厌烦,不会再自觉幼稚。话一多,我学会了说谎,骗老师骗家长骗同学,时间一长,终于骗到了自己,我成功骗走了自己在它被赶走时无能为力的自怨和被赶走后的悲伤。
于是,当那个晚上我听到它沙哑的叫声时,突如其来的激动是我始料未及的,按照我的预想,我应当表现出冷静和无所谓,毕竟我不能因为找到它的踪迹而欢喜,那会使我将来陷入更深的悲伤。
“喵~”又是一声,我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笑容夸张地浮现出来。后来又传来几声猫叫,我却始终找不到它在哪,甚至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一股失望的情绪慢慢酝酿——或许是我幻听吧。
我转头打算回屋,却被身后的一丝强光吸引进而停住了脚步。
那道强光是从阳沟里面发出的,穿过乌黑恶臭的屎尿脏水直射出来。水面有些响动,最开始像钓鱼时浮标激起的涟漪,但这响动越来越剧烈,很快水面便跟沸腾似的,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伴随着耀眼的光线,一个通体发亮的圆球从水面之下缓缓升到了半空。我呆立在原地,眼前的震撼使我大脑中的一切思考如灰般尽散,身体上的应激也消失不见,只能僵硬在那里,继续看着事情继续不可思议下去。
那个圆球升到半空后,径直向我飞来,亮光逐渐黯淡,飞到我身前时已经像是原件老化的日光灯管。圆球贴近我的身体,我不敢动弹,这时候我才开始有点正常人类的反应——我开始害怕,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拒绝与这个圆球接触。可那圆球却好似有意识似的,不停地向我怀里塞,恰似过年时长辈往假意拒绝的自己身上塞压岁钱的场景。
我接过了那个圆球,在我手碰到的那一刻,光彻底暗了下来,圆球的轮廓也慢慢变了模样,它由原先冰冷圆润的触感开始像温暖柔软转变,慢慢地我摸出了毛茸茸的感觉和心跳的震动——这个吓人的圆球变成了我那失踪已久的猫。
我还没来得及震撼,大地上就传来了震动。当时我的眼前是一排整齐的瓦房,由东向西将深蓝的天空二等分开,随着地面的震动,整齐的瓦房后面开始升起了强烈而又整齐的一束束蓝光,这些光线直直地向着天空移动,在深色天空的映衬下像是一枚枚蓄势待发的火箭。
震动逐渐减轻了,一艘巨大的飞船从那排瓦房后升起,很快就遮住了上面的一般天空。世界在那时瞬间没了光亮,那先的微风也开始狂躁,那飞船在我的目送下,没在天空做任何的停留,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天的尽头,只留下一个光点挂在天边,但或许那只是颗遥不可及星星。
飞船走后,那个夜晚便不美了,光亮消散,万籁俱寂,仿佛一切在混沌中恢复到了从前,唯一改变的就是我怀里抱着一只颤抖的猫。
天亮后我醒来,看到猫被用绳子拴在了门外,家里人说它是早晨一打开就跑进屋里的。我说绝对不是,它是从阳沟里面飞出来的,之后还飞走了一艘飞船,家人听着我的故事,一如既往地毫无反应,只是在我反复述说之下随便说了一句“小孩的梦做得就是真”。
至今都没人相信这个故事,没人愿意相信外星人来到地球不殖民不占领,只是为了给一个小孩送一只他的猫朋友,甚至连我自己一度都在怀疑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后来我想尽一切办法照顾那只猫,我找来砖头和木板给它搭了个新窝,经常揭开它的绳子让它肆意奔跑,不顾家人责骂的把菜里的肉块排骨扔给它吃。
再后来它又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人们都说猫死前都会想尽办法离开家,它应该已经死在了某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了。但我依然还想念着它,从那开始,我愿意相信那个夜晚不是梦境,而是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