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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代生命的最后一天(下)

2021-11-18 05:16 作者:crcco  | 我要投稿

肩上的手拍了拍我。

呃…

“鸭酱,刚刚投的好准啊。”声音微微发颤,还有音调往上升的趋向。明显是在憋笑。

我无地自容的捂住脸。

“我们走吧鸭酱,今天还吃老几样?鸭酱?”

我还是捂着脸不抬头。本来联系美冬就花了好大的力气,这一下子把刚刚冒出头的勇气打回去了。一想到转身看到的会是美冬…天啊!

“鸭酱?不是鸭酱吗?穿衣风格的确不像啊…”

她这么一说,我更没法回应她了。一想到我们俩坐在桌子上,愣愣的看着对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我的心就闷的难受。

“那个对不起,认错了。你和我的朋友背影很像。真的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明明是我给你添麻烦的。平白把你叫出来,还不见你。但终究还是不见为好。

对,不见为好。走吧,美冬。

之后我就找个僻静的地方静静离开,就像我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她的脚步声开始远去。我捂在脸上的手开始用力,简直就是在掐自己的脸。

心脏跳的又快又慌。

心头酸水喷涌而出。

受不了了。

“美冬!”我站起身,飞步追上去。“是我,八千代。”

拿开眼前的双手,外面的世界比以往分外开朗。

我不敢面对的美冬,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我们,面对面。

白色的短发,头顶短短的两根呆毛。青绿色的眼睛似乎对谁都满是关怀。

那双眼睛瞪大了。

“鸭酱,走,我们去医院!”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别的地方拉。

“啊…美冬…这…”

“除非生什么大病,不然怎么会一夜间变成这样?昨天组织开会你还好好的!”

“美冬,听我说。”我把她往回拉了一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大臂。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有什么魔力,她真的停下来了。

“我没事的美冬…我们是魔法少女啊。有什么问题那也是灵魂宝石…”

“啊,我知道了!”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不想见里见灯花。”

“啊?”我一脸问号。里见灯花,谁啊?

“鸭酱,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见我不回答,她只当我闷着心事不说,却不知道我只是纯粹的不知所措。

其实心里还是有心事的。对啊,我得把那个交代清楚。但是一上来就表明身份真的好吗?美冬大概率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吧…

“咕噜噜~”

一个声音横在我们俩中间。是我肚子叫了。

好饿。

以前我姑且算个能吃的人。自从大家都不在了后,却彻底的失了食欲。每天只是在自动贩卖机上弄点面包啊味增汤啊应付一下。实在嫌麻烦干脆不吃。我想着我可是魔法少女,不吃东西都要不了我的命。

现在看来,魔法少女经过强化的身体确实不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崩溃。但那段颠三倒四的日子终究还是在我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现在,美冬站在我面前。她青绿色的眸子似乎有什么伸到了我的心里面,抚慰着我。

明明刚刚还不敢见她,现在反而拉着她的手一来一回的说了起来。

然后我的肚子就久违的饿了。

“美冬,我饿了。”我嘟嘟囔囔,似乎还有点委屈。心里强撑着自己的什么仿佛被抽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吃饭。想吃热气腾腾的饭。

“鸭酱…”美冬先是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片刻,似乎确认了什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然后把手放在我的脸颊上。

她的手真小真软,感觉就像一个小动物淘气的爬到我脸上。我这才发现自己面部下的神经一直紧绷绷的。美冬手里的温度让它们像硬海绵遇到水那样软下去。

放松…放松。

绷直的肌肉舒服了,软绵绵的垂下去了。

“美冬…唔嗯…”

“好啦。”美冬把手放下去,笑眯眯的看着我。“这才像鸭酱嘛。”

我嚼着嘴里的米饭混合着鸡肉,感受着食物带着暖意滑进胃里。

“美冬,这个好啊!”

“鸭酱,我正好也让你尝尝这个…”

我动作快了些,还没等美冬说完,就已经把自己的勺子伸了过去。

我的动作恰到好处的停在那,像要喂美冬一样。

“你要喂我?”

我愣了片刻,脑子里搜刮起以前有没有喂过美冬。有,没有?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喂。来。”这是我想说的,到了嘴边却成了“啊-------”,就好像我才是被喂的那个。

“哈哈哈!”美冬被我逗的捂着嘴笑,然后头往前伸,张开嘴,含住我的勺子。轻微的力道顺着勺柄传达到我的手指上。

“鸭酱,你这样喂我,小环她不会生气吧。”

“不打紧。”我说道。时机正好,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美冬了。

“美冬,说来话…”

“鸭酱,你还没吃我的呢!”

“喔,好好!”

我用嘴接过美冬喂过来的饭,心里又犹豫了一下。

没事,时间还够,还有菜没上…

我重又拿起勺子,好像再吃一口能给我底气似的。

手上突然一阵无力,勺子掉到桌上,声音响亮。

嗯?

我看着自己的手,那阵无力感顺着小臂蔓延,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骨头似要被抽走了。

我的身体有点想往下滑。

最后一刻终于支住了身子,但还是把桌子撞的贼响。

餐馆里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我们这一桌。不管是真的还是纯粹的心里错觉,我都很不安。

更不安的是美冬。

“鸭酱!果然还是应该…”

“美冬,我没事的。”

“你这样让我怎么相信。”

“美冬,求你了。”我觉得自己此刻的神态一定很可怜。“相信我,美冬。就当你帮我了。”

美冬沉默。我决定直接把刚刚就该说的话给说了。没想到烟瘾犯了。

每当我想要和美冬表明身份,都会有什么莫名的东西阻止我。

“我去一趟卫生间。”

我起身,狼狈的穿过一个个座位。阵阵低语传到我耳边:“你看那个人像不像七海八千代呀?”

“瞎说,八千代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我在隔间里吐出白烟,看着它升向天花板。活像我飘渺不定的灵魂。

这跟抽完,即使再犯瘾也不能抽了。

最后一根,我要留到死前。

我召出我的sg。里面的内容物已经由蠕动的浓黑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怪异混合物。它吞噬着我,侵蚀着我。每分每秒都把我向死亡推进一点点。

刚刚的肌无力症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越来越严重。最后我会彻底动不了,安安静静的消逝而去。

带着火星的烟灰渐次的落入马桶中。遇水熄灭。

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我一挥手,长枪居然给召出来了。魔力在其间涌动,我似乎还能战斗。

可刚将武器收起,那种浑身被抽走骨头的感觉又来了。

我靠在隔间里喘着气。只能寄希望于不要遇到她们口中所谓的魔女。在这种灵魂宝石消耗自己的饱和状态下,战斗会让死亡的时间提前到来。

多一个小时和少一个小时也没差。但我起码想跟美冬把饭吃完。

我回到餐桌的时候,美冬道:“鸭酱,告诉我,你身上怎么了。”

她认真的看着我。我突然不想告诉她了。

我也不知道在哪看过一个说法。你心里的状况,有时多少会反应在身体上。

即使肌无力,我也能说话的。烟瘾?真的是烟瘾来了, 还是在逃避?

我把美冬喊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相信有谁会为了那种理由去见自己喜欢的人。不,准确来说,没人喜欢对别人说:“其实我们以前没见过面,而且我快死了。所以出于责任心,我们待会散伙吧。”

真是扯淡。

我想着自己在三日月庄前驻足不进,想着鹤乃刚刚对我说的话。

这都是人正常的情感…

“美冬,我很想你。”我轻轻道。

“鸭酱,我们昨天才见过面啊!”

“我只是好久没有和你手牵着手走在一起了。心无旁骛的在一起。没有芥蒂。”还有一块大石头压在我心头。但我知道,我必须对自己诚实。如果这个时候还要自我安慰,自我合理化,就可悲成一撮灰了。

“我非常寂寞。”我喝口水。“有些事情,我放不下。所以当我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见到你,我感觉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我简直想把外套在头顶甩着飞跑。”

我喘口气,又喝了一杯水。但我已经不那么怕了。

“我想和你呆在一块。多久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咱俩。不要医院。也别去想其他人。我也没想着具体做什么,就是,在一块…不,我不想去解释什么,交代什么。这样好累。”我的话渐渐没了条理。或许人表达真情实感的时候,说话就是不可能有条理吧。我急切的想把心头那一瞬的感受一股脑的掏出来,根本没精力把它们摆成好看的样子。

“美冬,就是陪着。仅此而已。你刚刚用手搭着我的脸时,我感觉身体里被堵着塞子的什么地方…东西…塞子被拔掉了…”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把手搭在眼睛上。当人不再约束情感,人就想哭。不管你开心也罢,伤心也罢。“不然的话,我要憋死了。”

对面传来推开椅子站起来的声音,走近的脚步声。然后有什么抱住了我。

“可怜的鸭酱。”美冬喃喃道。

我感觉到她的短发垂到了我头上。

我站起身,抱住她。

没想到,我还能抱着你。

也许在周围人看来,不过是一个白毛姑娘和一个长的像七海八千代的女人莫名…唉,其他人怎么都无所谓了。熟悉的身躯,熟悉的体香。依然是那么温柔…

美冬…

片刻,我们松开了对方。“鸭酱,待会我给你挑几件衣服。”

商场的公共梳妆室里,我把脑后的马尾散开。美冬用随身的梳子给我梳着头发。她皱着眉,和那些翘起的捣蛋鬼斗智斗勇。

“鸭酱,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在搞毁自己头发上那么有才。”

“当你足够难受时,你能搞毁任何东西。”

手拉着手逛了几家店。每到一间,店员都会直愣愣的看着我。有几个弓起肩来,紧张的问:“请问…你是七海八千代吗?”

“什么八千代。我是九海十千斤。”

“啊这…”于是对方只当一个长的像八千代的路人给她说了句古怪的玩笑。

美冬拿起一件件衣服,在我身上比对着。我在换衣间里脱下粗糙的夹克和牛仔裤。连衣裙套在身上,皮肤好久没有感受着柔软布料的温柔摩挲了。

我在镜子前转着身体看着衣服的搭配。美冬在一旁拍手叫好。除了双眼周围隐约的黑眼圈外,我在样貌上已经恢复为以前的那个八千代了。

“鸭酱果然还是散着头发穿裙子好看!”

由于很长时间穿惯了运动鞋,高跟反而一时间适应不了。看着我颤颤巍巍的样子,活像一个刚刚改变形象的假小子。美冬捂着嘴憋笑,最后还是给我选了一个低跟的小皮鞋。

我们向人群多的地方而去。漫无目的的逛啊逛啊逛。被路边摊吸引,吃起可丽饼。时不时被什么逗着了,看着对方咯咯笑。

女生之间,亲密无间的日常…

我们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也没有产生什么长远的结果。我只是牵着她的手,感受着她在我身边的存在。不再去计算过了几分几秒,还差多少时刻。我甚至都没有去想死亡的事了,就好像这不过是又一个平凡的下午。

我看着小孩子们追着鸽子跑,后面的妈妈们则半是笑半是嗔的说着:“你这孩子。”

我们蹲下身,争辩着草地上的小花是什么品种。

我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数着市中心到底开了多少家麦当劳。

我感觉自己从坚硬的壳子中探出身子来。我原本觉得外面的世界全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一丝值得留恋的都没有。

但当我将它们一个个捡起来,拍掉灰尘,我的内心便涌起了无尽的喜悦。我捧着手里的喜悦,喊着美冬“快来看快来看”,美冬也捧着她的喜悦过来。我们的喜悦交互着化为一体,简直就是两个相互分享糖果的幼儿园小朋友。

我们没有目的,没有攻略。我们享受着和对方在一起的每一刻。

原来人可以这么开心。而开心成这样又这么的简单。

如果能活下去的话,过几天可能连今天具体做了什么都记不得了。但那份喜悦却是忘不了的。然后你会非常开心的继续叫她出去。

然而即使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也没有任何关系。不需要比以往做的特殊。不需要什么仪式。我所渴望的,便是过往的那些感觉。那些加奈惠离开后,就埋没在知觉深处,以至于我自己都忘了的感觉。

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坐在摩天轮里,看着夕阳染红天际。

美冬不再坐我对面。她和我并排,依偎着我。

“鸭酱,其实我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

“什么?”我吃了一惊。“不是,不方便的话真的不必要…”

“呵呵呵鸭酱你要么是迟钝,要么是傻!”

“啊…啊…”我今天,的确是笨笨拙拙的。

“我说鸭酱,你还记得我当初许的什么愿望吗?”

“嗯…你想在梦里自由自在。”我眨眨眼,在回忆的故纸堆里搜寻。“我记得你跟我说你特想在梦里飞。”

她又被我逗笑了。

“我当年真是胆小。”她转向窗外。黄灿灿的光笼罩了她半张脸。“连许愿,都只敢在梦里实现。不敢越现实世界的雷池一步。就感觉有双眼时刻盯着我,只要违背它的意志哪怕一次,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我就成了一个各方面都不能算合格的东西。一个废品。”

“我的身上也有这个眼睛。”我道。“是我自己加进去的。我塑造了自己的牢笼,并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关了进去。”

美冬把头靠在我肩上,沉默片刻。“鸭酱,你觉得我的愿望傻不傻。”

“不傻。作为魔法少女不傻。或者说每个魔法少女的愿望都很傻。”

“你知道吗,在作为白翼的那段时间,我看着每一个孩子的愿望。我很痛苦。是的,有的愿望是蜻蜓点水。有的愿望刻骨铭心。有的愿望甚至带了点喜剧色彩。但让我伤心的,不是愿望的内容。而是在于…如果把这些愿望拿出去,一定会被别人嘲笑。”

我心头一震。当我对QB说出“想要活到最后”的时,心里的确升起了强烈的羞耻感。

美冬继续道:“鸭酱,我是说…这些愿望是很青涩,甚至幼稚。但是,你难道不会渴望来自同学和家人的关心?你不会渴望拥有向所恋之人告白的勇气?你能忍受一家人辛辛苦苦经营的菜园被一夜间夷为平地?还有孤独,还有闷苦。这些都是人注定会有的情感,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这些情感温软又无害,甚至正常的有些古板。”

“不,还是有人不稀罕的…”我说。“他们要么在疯人院里,要么在…”我没再说下去。

“可是鸭酱,明明是所有人共有的东西,却被当成不好的东西对待。那些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情感,是不被承认的。”

“也许,这反而就是有人许愿的原因。”我声音有些干涩。“你说这些情感正常,又普及…而它们又恰恰不被承认。那么岂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求而不得的执念。求而不得,年龄又小,感情充沛。旧的一批魔法少女死的死,被接走的接走。新的一批很快被签约。完全不用担心缺货。”

“缺货?鸭酱,你这说的好像魔法少女不是人一样。虽然我们和普通人的差别…”

“不是,我不是想说魔法少女和人的差异什么的。大家在精神上都差不多,好么?我是说,现在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不分国界,过得都不算人的日子。”

“这…范围太大,太空泛了吧。”

“但你想想,连人的情感都被否认了,还算什么人的日子?”

美冬叹了口气。“看来我非得许愿把世界上的战争都消除干净,才能获得所有人的认可。”

“发动战争的人不认可。”

“战争,什么是战争?战争不是被我许愿消灭光了吗?”美冬看着我,一脸调皮。

“好家伙,美冬!”

“简单,只要你跟灯花那种人呆上几天。”

“嗯,不过不开玩笑的话。如果真到了迫切需要那个愿望的时候,它反而也不会被人承认了。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而且现在打仗的地方还很多很多。太多的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可是战争怎么还没消失?怎么没人许愿结束战争?那儿也是有魔法少女的呀!”

“我猜那儿的孩子们…”美冬看起来很忧伤。“她们的愿望差不多都是希望隔天早上能有面包吃吧。”

“或者说想知道昨天刚走丢的弟弟去哪了。”我说。“更不被人承认了。我们的愿望,起码别人会把它归结为日子过的太好,衣食无忧,闲的之类的…我们只是会被嘲笑。可是她们是会被人扔石头的。”

“鸭酱,我丝毫看不出那些愿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美冬,在一个混乱不堪的世界,如果让人们知道一个可以稍稍带来转机的存在,都会像饿了一周的野兽那样扑过去的。中国有个话,是大学选修时学到的…叫什么来着?君子无罪,怀壁其罪。更何况你把玉壁当柴火烧了做饭。”

“玉能当柴火?”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说那么精准干嘛。”

“唉,我也在自己身上安了个眼睛…鸭酱,连我们自己都在维护那些所谓的规则…但我们的世界好多了,不是吗?”

“起码你不听家里的话不会被枪毙。”

“其实水名区的那些规矩就算一夜之间全消失了,神滨照样会好好的。东西两边大家争来争去,就算赢了,又能得到什么?”

“我记得历史课说过什么历史都是有惯性的。具体不太清楚,选修课都还给老师了。”我揉了揉脑袋。“大致意思就是人们总是在重复老祖宗的行为,嘴里把事情说得多么多么重要多么多么严重,可自己都不清楚到底为了啥。”

“也许在地球上,最幸福的是地球。”美冬举起食指。

“啊?”

“你看啊,地球不管自己的表面发什么了什么,好也罢坏也罢,都照样绕着太阳转。不管人们怎么极端,怎么粗暴,怎么不得手段,地球都照样按着自己的轨迹运行着。不会有人指着它的鼻子说你的自转速度怎么和火星不一样。你怎么不像土星那样有星环,你的卫星月球怎么坑坑洼洼的巴拉巴拉巴拉。地球只要安心坐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嗯,如果地球表面的事很糟糕的话,倒会像你说的那样。”我右手支着下巴。“不过如果很好的话…地球可能就不转了。”

“嗯,为什么?”

“因为如果人类之间没有战争没有歧视没有偏见没有任何的矛盾,大家都相互理解其乐融融,每个人都能自我实现…那样的话,QB会很不开心。”我仿佛又看到QB得意的出现在我面前,夸耀缓解熵增事业的伟大功绩。我仿佛看到魔兽一个又一个扑过来,我能强烈的感受到那些让魔兽诞生的悲伤与绝望。“它们会一发激光把地球轰成渣渣,并全宇宙宣称,人类无法用于减缓熵增,成了废物。”

“如果真的有一束激光打过来,我希望最后一刻…至少有个人陪在我身边。”美冬道。“不能是随便什么人…得是…得是…”她没再说,似乎碍于什么,说不出口。

“不能再同意。”我举手赞成打圆场。“如果我明天就要死掉的话,我不希望焦头烂额的研究怎么多活一小时。我不希望别人在我耳边叨叨什么根据什么什么理论你可以这么做你要那么做时间很紧急你要乐观你要坚强什么的云云。我会,我会…”我也说不出话来了。“我会”二字后面的话,我已经做了。正在做。

美冬也看着我。她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我也一样,鸭酱。”她知道我没说出的话是什么。“如果明天我会死,我也会一样的,鸭酱。”

之后,我们没再说话。我们靠在一起,听着对方的心跳。


我们回到市中心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天空业已黑了。太阳只剩下天边的一小点点,连带着周边的一小抹红,仿佛一个时代的末路。其他人都很安心。因为他们知道第二天起来,太阳仍旧高高的挂在天上。彻夜工作的人甚至能见证太阳的再次升起。不过这恐怕就是我暼着太阳的最后一眼了。不过我心里仍旧抱有希望。也许,我是能撑到日出的。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想看着太阳再升起来

美冬看着天上的月亮。我仍旧记得,在她还留长发的时候,她特别喜欢拿着我的灵魂宝石,对着月亮,笑嘻嘻的道:“鸭酱跑到天上去了。”

“那可托你的福才能被人看见,”我说道。“月亮的光,可是太阳给的。没有太阳,就是一个暗沉沉的石头悬在黑呜呜的空间里。”

“那可是。”美冬笑着牵起我的手。“我是太阳,鸭酱是我的月亮!”

我们现在依然像当年那般牵着手。美冬转过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我们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太多太多的话凝聚在眼神里。只要看着对方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离别的时刻也到了。

“再见鸭酱,今天真的好开心啊。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这么开心过了。”

“…”

“我还以为,以前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鸭酱?”

我沉默片刻。其实我已心满意足,可以安心的去死了。我的心里没有被植入什么令人醍醐灌顶的新概念,也没有被教诲面对生死的各种心法。但我此刻却分外的平静。那些压的我胸口闷闷的阴霾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去,我轻盈的仿佛一跃就能飞到空中。

说到底,相对于书本里能够学到的东西,人们稀求的,还是共情和理解。你学的再多,经历的再多,不断的感受到“我顿悟了”,“我想通了”,“世事如此”,可你终究还是孤独。跟自己所爱的人呆在一起,不需顾忌的诚实表达自己的心里话。被理解,被接纳。这样可以治愈一切。毕竟大部分人都明白所谓的正确是什么。而被人不厌其烦的灌输自己早已知道的事,迟早会心生厌倦。

这么说或许不被认可,但对于一个快死的人来讲,这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如果有必要,我还是想自己去面对死亡。并非我不想依靠他人,只是一想到快要咽气了,周围还有人叽叽喳喳的,那就太吵了。尤其是我死的方式,还挺有话题性。。我想安安静静的闭上眼离开,就像一个要睡觉的人想找一个黑暗而安静的地方好好的睡上十个小时。如果床舒服一点就更好了。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把真相告诉美冬,她绝对会把我带回家,然后让我枕着她的膝盖度过剩下的时间。我知道。

我只需要有这么个事实就够了。

也许我们需要的,与其说是别人帮助我们的行动,倒不如说,是心里清楚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有人站在我们一边。我们害怕的,不是没有能力去面对眼前的一切,而是面对的时候,孤身一人。

身体的距离不是负担,可怕的是心的孤立。

当鹤乃对我露出笑容的时候,当美冬用手抚着我的脸的时候,传递到我身体里的温暖已经成了助我走向终点的支柱。

我终于不再孤独了。

我很开心。开心的想哭。

我没有让自己哭。我挤出一丝笑容,对美冬道:“美冬,我今天也很开心。”

“那么拜拜,明天见啦!”

“嗯,再见。”再见了,美冬。再见。

我最后看着她消失在人群里。我站在路中央,人群中。路旁有一个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想不到一下午的时间,自己能变化的那么大。不过变成之前那副样子,也不过一夜之间罢了。

说到底,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们走过一生,却不懂什么是生命的意义?

人们究其一生探究这个课题。我就像所有的先辈那样,生命走到尽头,也没搞明白。

搞不明白就搞不明白吧。越来越多的人会前赴后继的。这也许便是人类的宿命。也许真的到了搞懂的那个时候,孵化者已经滚的远远了。我们的文明本身,也已经进化为人类和魔法少女之外的东西…

想到这,我叹口气,走向和另一个我约好的地点。

那是在摩天轮的时候,彩羽突然发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为啥她们会在这么近的地方。

上了天台,只见得彩羽和八千代肩并肩,看着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下。

另一个我转过身,关切的问:“怎么样?”

“非常棒。”我回答。“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附近的?”

“嗯…我在你的手机壳里安了个GPS。”另一个我尴尬的耸耸肩。

“喔。”果然是我会干出来的事。

“那个,七海小姐。”彩羽走过来。她纠结这个称呼估计很久吧。“来吃寿喜锅吧。”

“在哪?不会是这儿吧。”

“就是在这。这是灯花家的楼,没关系的。”

“行。”

八千代搬来器材和吃的。我们仨坐在天台上,迎着晚风,吃起了热乎乎的寿喜锅。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晚饭。也是离开这个世界前的最后一口饭。还是跟我自己吃。

我们仨之间没说什么话,只是吃啊吃。我的胃口出奇的好。我敢说,一整锅三分之二都是我吃的。吃的背后冒汗,浑身暖暖。

我发现彩羽一直在看我。我咽下嘴里的吃的,说道:“没关系的,紧张什么。学期结束了,要放假了。大家都轻松起来吧。”然后我喝了一大口汤。

舒服!

“结束…”彩羽一脸茫然。“才期中啊,离结束还早吧。”

“因为所有气球都飞向天空。”我拿筷子敲敲碗。“一松手,哗!没了束缚,都往天上跑!轻飘飘。飞啊飞,飞啊飞。越来越高。真是没想到自己能飞的那么高。然后外面的气压小了,爆了,结束了。放假了。”

彩羽和八千代看了对方一眼。“好悲伤。”彩羽道。

“不悲伤啊。”我说。“不飞上去,怎么能知道云彩上有城堡呢?又怎么知道城堡里有白发公主呢?”

“那个公主,一定很寂寞吧。”另一个我道。

“呀。”彩羽想夹起一个丸子,没夹住。丸子掉回汤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七海小姐,你现在很漂亮。”我们下楼时,彩羽突然这么对我说。

“嚯,你天天跟她在一块, 还稀罕什么。”我拍拍八千代的肩。现在我俩走在一块,绝对没人分的出。

“就是,就是…”彩羽晃着小脑袋,用心措辞。“有了前后的反差,所以显得更突出了?总之你走上来的时候,看起来…不能说是容光焕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要说冒在脑海里的第一个词,那就是通畅吧。”

“按俗话来说就是想通了吧。”我说。其实这么形容不准确。但这个时候了还求什么准确。“我现在就想找一个床,舒舒服服躺着。然后看着太阳升起来。再然后舒舒服服的死一死。”

说完,我浑身一阵无力。脚下一滑,脑袋磕到了台阶上。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车后座上。彩羽把什么东西敷在我的后脑勺上,另一个我在开车。

“该死,这个时候堵车!”八千代急得打了一下方向盘。

“啊,没事没事。”我嘿嘿一笑。“我感觉…我还有点时间。只是回头需要一个好一点的枕头。”

“七海小姐…”彩羽眼圈红红的看着我,似乎想哭。

“不用为我担心啦。”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心想世上像她这样的人能多点的话…那该多美好啊。“你的八千代会替我活下去的。在这个大家都在的世界。”

“我不哭。”彩羽抹了抹眼睛。

“不哭好!”我说。“你们俩,可都要好好的啊。”

“七海小姐,我想为你做什么,可是我…”

“爱你的人才不想让你忙前忙后的。她们只想陪着你,和你肩贴着肩靠在一起。”我说着,突然有点饿。明明刚刚吃了一大锅。好想吃甜甜圈啊。对,三日月庄甜甜圈多。我要把她们的甜甜圈洗劫干净。我最喜欢甜甜圈了!我要看着日出吃。啊,太阳就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大甜甜圈…

彩羽和八千代手上的戒指突然亮了起来。这反应我熟悉的很。话说我来这,还没见过魔女呢…

八千代的手机恰恰此时响了起来,她开了免提,桃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八千代,变异魔女来神滨了!”桃子的声音还是那么正气凛然。我好像也还没见她来着…

“看来不是谣传。”八千代声音严峻。“孵化者为了对付我们的净化系统,强化了仅存的魔女。”

“明明系统能救下所有人的。”彩羽焦急的道。“明明对减熵没影响。或许是有误会了,我们该和它们谈谈…”

“放弃吧,彩羽。”八千代道。“对于不知足的人来说,你给的比以前少了,跟抢它们东西没区别。桃子,能定位到吗?”

“快了。不过这是突然出现的。没有被暗中安排我都不信!等下…有结果了,马上就到XX路口。”

“糟糕,我们就在这!”

“八千代…快…噗呲…嗡嗡…”桃子的声音消失在一片信号混乱中。

“啊,真是绝了。”我嘟囔一声。

接着,大地被开了一个口子,我们连着周围的一堆汽车都掉了下去。

轰---------

一片混乱。

我看着四周的结界,心想这个世界的QB口味真是独特。

人们从车里爬出来,脖子上个个带着发光的奇怪印记。

他们双眼无神,排好队,向着趴在结界中央的蜗牛状怪物走去。那怪张着嘴,就等人来送了。

八千代抄起长枪就向那怪奔去。彩羽则扶着我走向被迷惑的人群。我的个子比她高一头,压的她气喘吁吁。

“没事彩羽,”我咕哝道。“随便把我放在什么地方吧。”

“不用。快到了。嗯,位置正好。可以用了。”她拿出她说的那个“可以用”的东西,安在地上。阵阵波纹向外扩散。人群开始转向,朝我们走来。

“这是灯花新搞出来的东西。”彩羽解释道。“能够上粘上魔女之印的人把我们当成魔女。接下来让他们跟着我们离开结界就行了。这样能救下更多的人。”

灯花,这到底谁啊…今天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八千代暂时击退魔女,回到我们身边。

“果然变强了。以前这样一只很快就能消灭掉。”她突然瞪大眼。“彩羽,后面!”

彩羽回身就是一箭,可是悄悄摸过来的蝴蝶样怪物只是被射退片刻,很快又要扑身攻来。

“使魔也这么强了?!”

“不是使魔,这就是个魔女!一个结界有两个魔女。”八千代说着护住我和彩羽。刚刚被击退的蜗牛魔女复又攻来。八千代和两个怪物缠斗起来。

“彩羽,快带着其他人离开!快!”

“八千代小姐!”

“桃子会带着援军来的,没时间犹豫了!”

彩羽一咬牙,拿着设备,扶着我往出口而去。

出口突然消失。同样消失的还有八千代和那个大蜗牛。周围的结界风格随之变换。

大蝴蝶在我们周围盘旋着,彩羽一手扶我一手射箭。

“七海小姐,先对不住了。”她一推,我啪的倒在地上,使魔的利刃从我站着时胸口所处的位置划过,彩羽冲上前用袖箭一刺,使魔化为黑烟消失。接着她回转过身,黄灿灿的能量聚集在手弩上,向着魔女的方向射去一个粗大的能量柱。

魔女哀鸣一声,被打到了结界角落。

“谢了。”她重新扶我起来时我说道。“不过也没必要废那么大劲。我离死都没多久了。”

“你还要看日出,不是吗?”彩羽道,语气坚定。我看见她灵魂宝石里的污秽快满了。

周围的结界似乎因为魔女的受伤变得透明,外面的景象隐隐约约能看见。房子一个接一个划过。我们…在移动?

“七海小姐,我有一个猜想。”彩羽道。“不是一个结界有两个魔女。而是两个魔女的结界能合体为一个。而且它们能在结界里改变自己在外界的位置。不会出现打完魔女结界消失后还在原地的状况了。她们要联手把我们带到别的地方吃掉!援军定位到我们都难,怕是赶不来了。我们得自己解决。”

身后又传来扑扇翅膀的声音。

“彩羽,你扔下我走吧。”我说道。“没事,我已经习惯愿望实现不了了。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早死几小时而已。没关系的。”

她摇了摇头,摘下了脑后的发饰。樱色的直发披散在肩后。“这孩子真是个潜力股。”我心里感叹。“不当模特可惜了…”

她让我坐在地上,把吸引人群的器械交给我。

“七海小姐,替我保管一下。我马上回来。”她平静的说着,转身迎向飞过来的蝴蝶。

她的周身开始出现紫黑色的闪电。长发轰的扬起,在她头顶聚合成一个形似魔女的鸟状怪物。

这玩意好像神话传说中的呼子鸟啊。

彩羽扇动着呼子鸟的翅膀,攻向蝴蝶。

鸟羽和蝶粉在空中混杂在一起。

我转身看着围在我身边,毫无意识的人们。

搞得就像有人跌倒在马路边的围观现场似的。

“好吧。”我咕哝一身,试着抬起身子。

我发现附近有一个较为粗硬的木杆子,用它撑起身子,带着人群,一步一步的挪向出口。

呼子鸟的尖啸回荡在身后。

彩羽很快落回到我身边。魔女的残骸在她身后泯灭。

“七海小姐,辛苦了!”她抱住我。

“哈哈哈彩羽,出口好近了。我们快到了。”

“多亏了七海小姐!”

我们太兴奋了,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既然魔女都被消灭了,为什么魔女结界还没消失?

魔女结界没消失。但我们面前的出口消失了。

结界风格大变,一个浑身金黄的鸟状魔女得意的对着我们怪叫着。而出口,则在远远的地方。从我们那个位置上看,像针尖一样小。

没想到还有第三只。

彩羽绝望的连射箭矢,却丝毫不能阻止怪鸟冲过来的势头。刚刚的战斗已经消耗了她太多。

我伸出手, 试着召唤出长枪。可我的武器刚刚出现,就颤抖着消失了。从灵魂宝石里流出的魔力就像从坏掉水龙头里一颗一颗掉下来的小水滴一样,什么都维持不了。即使以耗费剩余的寿命为代价,我也无法战斗了。

真的要结束在这了。我坐在地上,看着护在我面前的彩羽。她的弓弩开始冒烟,但她仍然不懈的攻击着。

这个勇敢的孩子,我真的不想让她和我一起陪葬。

所以我做出了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把体内所剩无多的力量全部聚集到手臂上。然后将手里的设备向出口的方向扔去。

哈,没想到我虚成这样还能扔那么远。人们立刻朝着设备落下的方向飞奔过去。依然是整齐划一, 没有踩踏。魔女印记还有这等好处啊。

彩羽被我的行为分了神 她困惑的看着我,脚下失去了定力。

我一把推开她。推的足够远。

现在魔女的攻击范围内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而魔女已经来不及改变方向了。

我做的好啊。没想到我还能做到这些。这就是关键时刻的潜能爆发吗?我居然还站着没有倒下。好,站着死好!

“七海小姐!”彩羽焦急的叫声传到我耳边。

我哈哈笑着,对着魔女张开双臂。

不用为我担心,孩子!带着其他人跑吧。现在没有我的拖累,你们可以撒丫子跑了。你们一定能在我被吃干抹净前跑出去的!

魔女离我越来越近了。

说真的,这玩意黄灿灿的,看起来好像万万岁的炒饭啊。

我想象着鹤乃端着托盘在饭馆里跳来跳去。盘子里是这个魔女被烤熟的样子。

被万万岁的炒饭吃掉,啊,真是黑色幽默呀。

等下,这玩意都还没烤熟啊。它都要贴到我身上了,我都没闻到食物的香气。

我给你加把火吧!

我一挥手,熊熊烈焰化为火柱从我手中喷出。那魔女就像苍蝇遇到喷水头一样被我掀翻在地。

我喷火了?

我转过身,发现彩羽的下巴几乎要合不上了。

是的,我还是没有倒下。虽然我依然感觉虚虚的,但已经从病入膏肓变成了发烧快好的感觉了。我不仅能够支持自己站着,我还成功的变了身。我看着自己白色的胸甲和蓝色的裙摆,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它们。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我刚刚连武器都召唤不出来。我剩余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让我做出这么多。但我的双脚就是坚实的踏在大地上。我感觉自己能一跃而起。支撑我的到底是什么。这股力量是哪儿来的?

我看着悬在我手心里的火苗。

火苗暖暖的。那份暖意我太熟悉了。就像那个扎着栗色侧马尾的少女开心的喊着“八千代师傅”然后向我扑过来…

鹤乃。这是鹤乃的火焰。

掌控着火苗的手就像被鹤乃握着。我甚至能感觉到她靠在我身上,脑袋在我肩膀上蹭着。

“八千代师傅,嘿嘿。八千代师傅!最喜欢师傅了!”

鹤乃…

我闭上眼睛。我看见了鹤乃。我还看见了梅露。她把玩着手里的卡牌,笑嘻嘻的喊着“七海学姐”。画面一切,美冬朝我挥着手,说“鸭酱快来啊。”,加奈惠则在一旁调试着她的吉他。

大家…

我能感受到大家在我身边。你们的温度,离我这么近。

原来,你们从没离开过我啊。

我收起火苗,走向彩羽。

“七海小姐…”

“彩羽,带着大家走。我来解决它。”

“七海小姐,不可以…”

“彩羽,听着,我终于知道我的固有能力了。”我看着她。从她水汪汪的眼里反射的光,让我看到自己像一个得到重大新发现的孩子那样激动。“我是一个战士,彩羽。让我完成最后的战斗吧。”

彩羽看着我,目光坚定。她是一个文弱的姑娘,也是能挡在他人跟前的坚强勇士。和我一样,是个战士。

只有战士才能明白战士。

“七海小姐,你回的来吗?”

“能的。一定!因为我有我的同伴。是的,她们好多都不在了。但她们又与我同在。在她们的帮助下,我能回来。”

“约好了!”彩羽伸出手,勾住我的小拇指。“平安回来,我们一起看日出!”

“约好了!去吧,彩羽。”

樱发少女奔向围在器械周围的人群。她朝我喊道:“七海小姐,我会为你准备好甜甜圈的!”

谢谢你孩子。打完回去吃甜甜圈,真棒。

我转身,面向我的敌人。

我的最后一次战斗。

我先召出梅露的卡牌占卜了一下。今天是我的幸运日,能看到日出。很好。

魔女已经起身,恼羞成怒,再次扑向我。

我手往地上一拍,无数黑色的L形钢管浮出,带着黑色的能量纷纷射向敌人。

我抓起其中一根,发现另一端有这某种力道。我转身,似乎看到了加奈惠。她正把她的武器递给我。

“你可要好好用啊。”她说道。

“当然。你的武器,我会好好用!”

我大喝一声,挥动钢管,黑色的能量波动浩浩荡荡,将整整一排使魔横扫殆尽。

余波刮到魔女身上,让它掉了一堆羽毛。

它烦躁的挥动翅膀,将剩余的羽毛一个个如利箭般向我射来。我一边躲避攻击一边逼近。

它射的越来越准。好几次,尖利的羽毛都擦着我的脸而过。

接着,那魔女就愣住了。因为在它的视线里,我突然变成了好几个,让它无从下手。

美冬,你的幻术真好用!

我挨近魔女,将加奈惠的钢管合着黑色闪电刺向它的胸脯。

它吃痛的叫着,用利爪死死抓住我。

我们缠斗成一团。

周围的结界,随着魔女的虚弱变得越发稀薄。我能看见外面飞速扫过的高楼逐渐稀少。我离原来的地点越来越远。

我突然一阵无力,差点没躲开它的鸟嘴。即使是固有能力带来的能量也要支持不住了。

我双腿向内一蹬,挣脱了魔女的束缚,跳的远远的。最后一刻,我终于召出我的长枪,投了出去。

长枪划过结界的空间,发出破空响,正正好好的击中了吃在魔女胸口的钢管上。

巨大的推力下,钢管整个穿胸而过。

魔女痛苦的叫了一声,化为碎片消失了。魔女结界也消失了,我终于回到了现实。

我没了力气,身上的战斗服渐次化为光点消散。

我倒在了地上。

看着周围黑漆漆一团,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我到底在哪。

我满鼻子尘土的味道。身下似乎是泥土地。

我站不起来了。我软成了一坨泥。

我趴了片刻,终于可以一点一点的向前爬了。

我借着月光,看见一棵树。

树很好。靠着树,总比趴着舒服。

我终于爬到树边。美冬送我的裙子被地上的碎石割的满是口子。

我又歇了一会,终于撑着自己,靠着树干坐了起来。

我望向四周。碎石,泥土。空荡荡。黑暗。其间隐约能看到稀稀落落的枯树。我这一颗算是最大的了吧。

只有接近地平线的地方,才有隐隐约约的灯火。

我离三日月庄,真的好远好远啊。

我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悲苦。我能想象到彩羽给我摆好甜甜圈,一脸期待的看着门口的样子。

那个孩子,现在肯定安全到家了。肯定。另一个我也是。我都能战胜那个魔女。她和大蜗牛单打独斗,没问题的。

我们今晚拯救了神滨。

可是我却没法履行我的约定了。

我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完了。即使恢复上一段时间,也顶多挪动一下胳膊。我只能这么坐着了。

而我和城市的距离开车估计也要一个多小时。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约定。可我却毁约了。

对不起彩羽。我没法和你吃着甜甜圈,看着太阳升起了。

大家会着急的吧。大家会到处找我吧。

明明该是举办庆功宴的时候,却为了我一个快死的人,忙得焦头烂额。

对不起,大家。

刚刚的战斗,究竟损耗了我多少寿命?我还剩几个小时。

唉,我都开始以小时论寿命了。也许现在的我,算的上是个昆虫吧。昆虫靠着树木。很好。

我试着能不能再发动固有能力。需要以体力为引子。啊,胸口闷疼闷疼的。连最后一丝余地都被宝石里的污秽吞噬走了。

不过没关系。我还是能感受到大家的存在。加奈惠,梅露,美冬,鹤乃…大家都抱着我。我一点都不冷。

我突然想起几年前的时候,美冬特别想看一个电影,但家里不允许。美冬也只好说服自己:“那个电影也不是非看不可。”

“看。”加奈惠从吉他上抬起头。“你很想。对吧。”

美冬犹豫了片刻,轻轻说道:“是。”

“那就必须看。”

我们那天买了零点场的票,偷偷摸进美冬家,把她接了出来。

我们手拉着手,跑啊跑。

我们学着托比马奎尔在蜘蛛侠电影里那样,在高楼间跳啊跳。

我们越过一座座大厦。我们挥舞着双臂,任由夜晚的凉风吹过身体。

我们感觉自己飞起来了。

而且我们没有像马奎尔一样摔下去,把楼下汽车的车顶砸凹下去。

影院里,美冬紧紧的依偎着我,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乎失去了眨眼的能力。她哭了两次,中间一次,结尾一次。

加奈惠做的板正,眉头紧锁,仿佛在看一个学术幻灯片。

“片不错。”片尾字幕出现的时候,她用做实验报告般的口气如是评论。

我们又偷偷的把美冬送回家。“鸭酱。”临走前,她在卧室的窗台边喊着我。

我回头,我们没有说话。我们只是看着对方。

月光照在我们中间。那一幕永远的烙在我心里。

第二天,美冬顶着黑眼圈对我道:“我不后悔,鸭酱。”

我抬起头,看着郊外的天空。这儿空气质量真好,满天繁星。

太好看了。

“我也不后悔,美冬。”我轻轻道。

我不觉间睡着了。

你可能觉得,我时间不多了,睡觉不是浪费吗?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我要说,难道睡觉不属于“做些什么”的范围吗?

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睡觉啊。

再平凡的事,只要归属于“最后一次”,那它便是可贵的,甚至是神圣的。

说来,我还剩最后一根烟来着。

不过一来我现在实在提不起抽烟的欲望。

二来我已经完不成拿出打火机,点烟,抽烟这一系列复杂的动作。你让我拿起打火机,就跟让一个普通人搬起一车厢的砖头差不多。

当然最根本的,还是烟不知丢哪了。

丢就丢吧。让它作为我来过这的痕迹躺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吧。

想想吧,某个角落里蒙着灰尘的烟,竟然是从平行世界穿越过来的。它真的值了。

当然,我之所以会醒过来,还是因为一只小鸟。

它浑身湿漉漉的,迈着小小的脚步,一颤一颤。

估计是不小心掉到公路旁的水沟里了。能爬出来真是万幸。

你一定很冷吧。湿透的羽毛一定很重吧。

别人可能觉得你的举动不合常理。为什么不坐在原地静等水分蒸发呢?

拖着沉重的羽毛走路,要把自己累死?

没事,谁都会做不合理的事。谁会喜欢呆在差点淹没自己的水沟旁边呢。

谁心里没有一个找到暖烘烘的东西的指望呢。

来吧,到我这来吧孩子。

它看到我了。它愣呼呼的停在原地片刻。但我却能从中感到一丝欣喜。

是的,我就是你要找的东西。你来对地方了。来吧,不用怕。

它慢慢走过来,贴到我的身上。

我动用长久以来恢复的全部力气,用手盖住它的身体。

我虽然快死了,但我起码现在还活着。是活人,就有温度。就让我把自己最后的温度给你吧。

如果不出意外,它将是陪伴我走到尽头的最后一个生命。又是一个“最后”。

这个陪伴者,我真的很喜欢。

我们一人一鸟,就我们俩,靠在郊外的树下。抬着头,数着天上的星星。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工程,我不得不返工好几次。

最新的这次,我保持最久了。

然而,在数到一万零一个的时候,我数不下去了。

有什么,淡漠了星星的存在。

嗯?

我看向天边。

一抹光芒在地平线微微冒头,扯破了黑夜如墨的幕布。

太阳要出来了。

我激动的想要流泪。我真的流出来吧。哭吧,八千代,尽管哭吧。你撑到了这个时候。你看到了日出。

我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做的占卜。今天果然是我的幸运日。梅露,你好靠谱。

闪着光芒的圆球越来越大,真的好像甜甜圈。我突然有一股饱腹感。我甚至在嘴里感受到了甜甜圈的味道。也许真的有谁,用什么魔力,把彩羽的甜甜圈变到了我肚子里。

出升的太阳还不刺眼,你大可直视它。可它的温暖却已经播撒向了大地。

阳光照耀万物。照在我身上。黑夜步步却退,让给了蓝蓝是天空。

好温暖。我这么觉得,小鸟估计也这么觉得。多亏了太阳的帮助,它身上的水分蒸发的越来越快。

阳光赐予我们新生。每一天,万物都随着阳光的升起而苏醒。

它把自己的光芒化为养分注入绿叶里。绿叶又把这些养分注入其他的动物体内。阳光在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阳光就是生命。

没有遗憾了。无悔。

小鸟的身体终于干了。它从我的庇护下走出来,面对朝阳,展开翅膀。

“上啊,孩子。”我内心轻轻道。“你一定行。”

拍动翅膀。离开地面稍许,又掉到了地方。没关系的。只要不放弃,一定能飞向空中。

再次挥动翅膀。饱满的羽翼带动着气流。

起来了。

它在阳光下化为一个剪影,越飞越高。

原来它的翅膀那么雄健。

飞吧飞吧。自由自在的翱翔吧。无尽的天空,没有条框,没有束缚。

飞累了落回地面也没关系。只管张开翅膀,迎接自己的天地。

你会飞的更高。

它化为了太阳圆心的一个小点。它的触感仍旧留在我的手上。还有它的心跳传达到我手上的感觉。

温暖…

我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刻。只是这一次,我们三个是在阳光下。我们三个手牵着手,笑着,跃动着,飞翔着,肆无忌惮的释放着自己的生命力。毫无条件毫无苛刻的喜悦着。

我突然明白了。

原来生命的意义就在生命本身。

大家的面庞再次从我眼前扫过。

美冬,加奈惠,梅露,桃子,鹤乃,奶奶,另一个我,彩羽,还有小鸟。

谢谢你们,在我的生命旅程中陪伴着我。谢谢你们!

我突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景色似乎在倒退。好困啊。不过身体暖洋洋的,真舒服。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早上睡觉,是该说早安还是晚安呢?

说早安,总有一股新的一天精精神神大干一场的感觉。说晚安,又感觉时间不对。

算了,还是说晚安吧。

晚安,世界。晚安,大家。

晚安…

几个小时后,三日月庄一行人终于在神滨的郊外发现了平行世界的七海八千代。

她靠在一棵树上,早已停止了呼吸。

她的脸上挂着微笑。失去焦点的眸子,仍旧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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