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人们曾常常谈起一位叫做莉昴的女孩子,那时的她如果不注意观察,那她简直和其他同龄的女孩子没有任何区别,最多是会偶尔发呆,去救济院提面粉时总也忘记罢了,这不是特点,别人也会犯。
莉昴出身于贫民窟,可却总是出入我所在的这所普通女子小学,尽管这只是所小学,但贫民窟的孩子们都不来,她却来,后来得知她是从洗衣店里逃跑出来的,跑到这所学校的围墙里,躲到小灌木丛后面,我就是在那时无意间瞥到她的小脑袋,还有那上面的红棕色头发,那些头发在绿色的灌木丛边上晕染,像是富有生命力的松鼠,可我没有叫她正当我在后悔,没有向她搭话时,她走进了我所在的那间教室。
莉昴来我的班了,我负责教她的地理。
具体的原委我还不明白,但这是第一个坐在这里上课的贫民窟女孩。
开始时,她也在记笔记交练题册,但后来我发现她总是看窗外,这貌似是一种习惯,我尝试纠正,但没用,好的方面是,也不需要纠正,她几乎可以记住每一堂课的内容,并且很难忘记,我由衷的在这方面欣赏她。
因为我和她的初次相逢时间过短,我来不及调整她在我心里面的高度,同样我也不明白在她的心里,我是不是只是一个爱发脾气的老头。所以那之后,也就是在她刚入班之后,我总在搭话与不理睬之间徘徊,如此过去了数周。
可我说不出为什么在意她。
幸运的是,她可算来了。莉昴拿着本蓝色卡纸装订的本子,还有白色的铅笔来找我,我可以看出她很不安,于是我先开口了:
“莉昴,你的手背蹭到铅笔灰了。”
她并没有接话,缓缓地伸出双手,以及伸出了那本蔚蓝色 。
“请画一个地球吧。”
“什么?”
她用无比诚挚的语气迫切地说了,我看不出一点表演的成分 :
“请给我画一个地球吧。”
“可以呀,但为什么?” 我很好奇,便追问。莉昴不说话,好像做错了事般沉默着,我的心一下就软了,于是我便也曾如此无私的向别人做了点什么。
“我画我知道了,你真是个好女孩!” 我安慰地说道。
她原本低着的头缓缓抬起,于是我便再一次看到了那只红松鼠,只不过这次格外得近。
我画了个地球,东西,南北画了个遍,每个半球都用了1/4面的纸,每个都画得格外细致。当我把成果交给她时,她深深地鞠了躬。
我更加关注这个小家伙,于是我发现她不光上课时喜欢发呆,她几乎是每时每刻在发呆,别人不会叫她,因为他们总在议论她这个贫民窟的女孩,且觉得的她患有精神疾病,我只觉得她是个女孩 。
可我依然说不出为什么在意她。
从头至尾,她与我而言,仅仅是一个女孩。
我带着一箩筐的疑问去进行每个月都有的家访,每个孩子都会被家访,包括那个来自贫民窟的女孩,我提前通知了她的爸爸妈妈,于是便有了那个掀起帷幕的夜晚。
“莉昴从小就患病,她吃不下东西,除非非常饿,所以她一直这么瘦,我们就带她去医院,医院里的人一个个都穿着纯白的长褂,我自己到一辈子穿不上,护士小姐们都是美丽的小姐,她们年轻有活力,特别乐观,我坐在那个长椅上,莉昴自己进去了,去做检查,花了3000美元,那个护士给了我两张纸,她是笑着给我的,所以我当时觉得没有多大的病,我不识字,一个字也不认识,就让一个过路的,也是穿着白色长褂的女士给我读那张纸上的字,我问他我的女孩换了什么病,她说食道癌,我又问她食道癌是什么,该吃些什么药,她说要住院,可是我连一天的住院费也没有……”
窗外,夜来临,贫民窟里没有一盏灯,它们都躲到天上去了 。
我走回了家,那是紧挨着市中心的房子。
第二天我给了莉昴一个信封,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我借此机会打量了她——那样孤独。
同样第三天,第四天我都给了莉昴一个信封,每次给她,她接过都是无声的,在第七天时,我在她的嘴里听到了“谢谢”,很轻很轻,到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我们两个的关系似乎恰恰好停在了某一点,我一直以为可以完整地保护它,而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不碰它,也许是一种矛盾心里,但我教的是地理。
对啊,因为我教的是地理,她才找我给她画地球。而因为她的头发,才让我对他有了注意,上帝,如果你在,请告诉我,是哪个调皮的孩童在掌握着两个灵魂命运的发条?
而又是谁擅自拨快了四维的钟?
雨,满世界都是。
我收了伞,上了车。
雨,铺满了路。
我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的烟雨四起的世界。
又是那只红松鼠。
我立即刹了车。
“莉昴,你在这做什么?!”我摇下车窗,对着她大喊,可她听不见我说话。
“莉昴,莉昴!”雨肆无忌惮地涌进我的车子。我被迫关上车窗,开始敲玻璃。她终于听到了,她看到了我,在雨里,没有伞,浑身湿透,面向着我,呲着牙,笑了。
下面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场景:她用自己湿透的裙子,从地面上兜起一些东西,像抱婴儿般,向我奔跑过来,因为她穿的是拖鞋,跑的时候拖鞋被甩了出去,她还在跑,更重要的是,她被拌了一下,于是怀里的那个东西就露出了个小脑袋来——于是,两只红松鼠对着我呲着牙笑了。
“我们可以给它做个窝吗?铺的暖和些!”她激动地说。
她自然是要回贫民窟的,于是我便送她回家。
莉昴一直在说话。“我们给它做的窝要用红色白色的纸围起来,还要用花好好装点,我和它要去大城市生活,我会养它……”红松鼠也一直在叫个不停。
雨不停地下。
莉昴的声音跟这场暴雨比起来太过渺小,以致不知道什么时候莉昴睡着了我都丝毫未察觉。
莉昴在汽车的后座上永远地睡去了,那只红松鼠在她离去之前还一直舔着她的脸颊。
我抱起红松鼠,去开莉昴家的门。
雨下的依然大。
我告诉莉昴的妈妈:“莉昴故去了。”
一刻钟我也不想待,莉昴的妈妈哭得泣不成声。我不想哭的如此难看。
虽然我也已泪流满面。
正要逃走,那只红松鼠被谁指引了似的,挣脱我的怀抱,跑进一个隔间,我只得去追它。那个隔间在我家访时,并没有机会进去,但一看便知道这是莉昴的房间。
有一个冒充海盗船的甲板以及一面由麻袋做成的帆。有一个生了锈的铁桶,里面是油漆——蓝色的油漆。有一面墙上画着我给她画的地球,她描着画了一个大到不能再大的蓝星。有一个衣柜,里面有杂货,还有唯一的一件衣服,同样是不合身,但洁白的就像护士小姐们穿的那样。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支笔,还有一个牛皮纸袋,我打开看,里面装的正是我之前送给莉昴的不同面额的美金,它们都是被我用信封包起来的,莉昴把它们按照面额区分开来,又重新装回信封。信封上写着“蓝色卡纸”,“绿色卡纸”,“黄色卡纸”。有一张床,与床面紧挨着的墙上有一句话:
“我要环游世界!”
莉昴的妈妈告诉我,莉昴得下葬,如果是她自己的尸体,那直接扔进海里,被鲨鱼啃个精光也无所谓,可死的人是莉昴。
所谓的贫民窟,可不是只有住在那里的人都是穷人这一个特点,它还很脏,垃圾铺满了地表,经常会有流浪狗选择在那里安身立命,然后就又都死了,在这里没有人会把食物丢掉,而贫民窟又好像会魔法,它把住在这里的人牢牢束缚住,他们生在这里的孩子也动弹不得。
我向莉昴的妈妈征得同意,将莉昴的坟墓安置在我家附近,因为她说过。想要住在大城市。
此时此刻,我写完了这篇关于莉昴的回忆录。
我把笔搁下,喝了口水,杯底映出了片片蔚蓝,我在我家的墙壁上画了个蓝星,用的就是那一桶蓝油漆。一只红松鼠跳上了从莉昴那里得来的假海盗船。
“好了,莉昴那么今天我们要去哪里呢?”
那只红松鼠便指给我她想去的地方,她红色的毛发格外灵动,格外可爱。嘿,知道吗?我每次看到她向我奔来,我都会强忍着泪不让它留下来,这次也一样,我的视野开始模糊不清。
“好,上船吧!让我们航向圣弗洛达!”我大喊,好像又有什么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这回我可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