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奔跑,去你向往的田野,去追寻自由吧。”


嗨,小黑,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在此之前,我似乎从没有给你一个合适的名字。没有关系,若你不喜欢,我依然叫你小狗吧。
你现在已经抵达汪星了吧?你会记得我吗?
大约在11年的冬天, 天寒地冻,你在离我们家后院不远处的某个麦田尽头边上,一个被大雪倾覆状若小山由玉米秸秆簇拥的麦草垛下降生。想来是被人遗弃的,因为那时你同你的兄弟姐妹一起,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待新生亦或是死亡的降临。也许是生物本能,你们的呜咽声在冬天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突出,因此成功吸引了我们的注意。父亲第一次带回来的是你的兄弟,我已然记不起它的颜色了。遗憾的是,它应是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夜里偷偷溜回雪地,再也不见了踪影。而父亲再一次寻找后,带回来的便是你了,因为这时一窝小狗中就只剩下你幸存着。我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你是纯黑色,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却十分惹人喜爱。
一开始你对新家感到好奇到处探索,冬天实在太冷,你也会偷偷溜进房间跑到火炉前来烤火,还会钻到炉子下小憩,因此你尾巴上的一块毛也被火燎了去,看起来像是特意先从中间啃了一圈的玉米棒。那时的我用按键手机给你拍了照纪念,也总担心你长大后还是这样子,只是那张照片随着时代洪流滚滚而过,跟随那部旧手机被遗落在某个角落,我想我会花些时间找到它,找到那张能够印证你来过痕迹的照片。
后来某天你又跑来在炉子前烤火,这次的你似乎聪明了些许,收起了尾巴端坐再火炉旁,可不一会儿你就打起了盹,之后便一头向撞向火炉,好在最后只是鼻子蹭到了炉膛,当时见你并没有太大反应,我也没有在意。直到夜里我发现你一个劲的用鼻子蹭散落在地上的橘子皮,我猜是白天你碰了炉子的缘故,那时的我对这两件事忧虑良久,却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不过后来这些都没有影响你的健康成长。
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把你给栓起来了,这片记忆像被挖空了一样。村里的狗子大多都会被拴起来,因为看家护院是本职工作。而随着你日渐成长变得越来越凶,也“不得不”把你栓起来。
你有多凶呢?小小体格却蕴含了大大的力量,一开始用绳子拴着你,你扯断好几次。后来换成铁链,也被你挣断好几条。而且陌生人十几米之外你也会吠叫,只要看到是生人你无一例外会宣誓领地。因此邻居们也都知道你是个超级“凶”的小狗,但每当我靠近时你就会变得异常乖巧。
以前没有给你小窝,院前屋后哪里需要你,你就在哪里。每逢天降大雨,我都会打开后院的木门,在这下的门檐下,给你一个容身之所。但并非所有情况都如此,在此之前,将你置于后院时,会给你解开锁链,想让你自己选地方躲雨,这时候你却喜欢在雨中狂奔,更令人奔溃的是你会将杂物叼着到处跑,且屡教不改。一旦我回到房间,你又会“顶风作案”。若这时候带你来前院你又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但你从不进房间,不像小时候会溜进来再烤个火,我想这也许是不在冬季的缘故吧。
又是一个下雨天,我一如既往解开你的锁链在后院将你安置好之后,便回到房间里。不一会儿就听见你奔跑时拖着混杂泥水的铁链在地面的摩擦下滋滋作响,想必你又开始了你的表演。于是我蹑手蹑脚的来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想看看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我借着铁门遮掩半身,慢慢探出头查看后院情况,哪知你也在此处张望,一瞬间被我的突然到访吓了一跳,还像模像样的整个身体向后退去。此情此景让我瞬间忍俊不禁,我想,这是你这职业生涯中的唯一一次的“失手”,因为除此之外总是我未到你便先知,你总会很早就摇着尾巴等我。
后来院子的土地变成了水泥地,考虑到下雨天你总到处乱跑无法避雨,于是在后院门外给你建了一个小窝,刚开始的小窝简陋些,但也能遮风挡雨,可总是三两下让你给变得东倒西歪。再后来加固了墙体总算让你变得安分起来。但你竟然会时不时会跳上窝顶上,与另一边你未曾谋面的小狗”隔空对汪”。或是在夜里总会上演一出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戏码,扯断锁链或挣脱绳索去流浪。
我知道你有这个习惯,所以我晚上时不时也会来看看你,而当我打开那扇木门时发出的声响,会像是回家的指令一样,标识家的方向,这时你总会拖着已经断了半截的铁链穿过草丛飞奔而来。有时候你跑的很远,这声响已经不能召唤到你,这时我往往会对着夜色弥漫的田野以及目光所及的远方,大喊一声“回来”,你便会应声而来。这个时候我总会“教育”你几句,再把断掉锁链连接起来或者重新给你戴上项圈,你没有反抗,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你似乎从不害怕我,即使在做错事的情况下,纵然有时候很严肃的教育你时,你却只当它是一场游戏,象征性的打你几下时你也没有一点反应,只是一脸不屑的看着我,似乎笃定我并不会真的打你一样。可这一切要真的只是游戏该多好。
后来随着升学等一系列缘故,我们见面的频次就越来越少。但每一次打开那扇木门时,你都迫切扑向我,亦或是发出嘤嘤嘤的叫声,甚至直接把你的头放在我脚上,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不得不蹲下来摸摸你的狗头,而即使此时我的手还悬于半空时,你的耳朵就已经自觉的收回去来配合着我接下来的动作。
田地里时不时会出现许多小狗,看起来个个皮毛油亮,可以想到它们并不是流浪狗。但总会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冲向你,拨弄食盆,混吠激荡,虽然你已是风烛残年之际,但还是跃上窝顶,与之一“汪”。每到这时我会同父亲来后边驱赶它们,而你望着它们在夕阳下奔跑远去的身影,会不会想像它们一样?那是否你所向往的远方?
有时候我也会独自打开那扇木门,坐在门槛上,我们一同看日落、看晚霞、看夜幕降临,那时候我也会想,小狗也会有心事,也会孤独吗?假如你也会发朋友圈,会不会像我一样在夜里望着深邃的夜空思绪翻涌,像我这般多愁善感呢?
从你刚开始慢慢长大时,我注意到你的毛发从纯黑色变成了黑黄相间,已不是小时候那纯净的黑色。再后来的几年里连背部毛发也早已变成了白色,所以这个时候应该叫你“老狗”而不是小狗了。也许是喂养的不好所以导致你的毛发才变得这么粗糙,这也提醒我该珍惜和你呆在一起的日子,可是我总天真的以为想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会一直陪我下去。
后来我每次出远门时我都要习惯性的摸摸你,因为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会回来,也担心你有一天会不在。我知道,自从你出现的那天开始,一颗悲伤的种子早已埋下,我需要学会接受这一天的到来。
其实在你之前我也养过狗,养过猫,确切的说,那是爷爷养的。这么来看我也算经历了多次离别吧,但那时我太小,完全没能体会到这其中的滋味。
直到21号,我得知你已经回汪星的消息,可是我没有批准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或许离开的时间会更早一些,20号家那边的雨太大,大到没人听到你的告别,雨水湮灭了你的呜咽,带走了你。可明明5月份我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我照旧摸了摸你的头,你的尾巴摇摆的依然欢快。只是我忽略了父亲的一番话,他告诉我带着你去遛弯时你只走几步就不愿意动了,想让你在院子里活动你也表现得十分抗拒。当时的我并没在意这些,以为你早已习惯了后边的生活。在那时的我看着你,感觉你如曾经一样健壮,看到我依旧那么欢快,这些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样,现在来看一切的发生并非毫无征兆。
上周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后院里有条蛇,我看见它缓缓从我旁边经过并朝你爬去,我大喊着梦便结束了,我想这可能就是最后的告别。
也许对你来说死亡是解脱吧,十几载春秋,你总被拴起来也没有太大的活动范围。因此我曾不止一次想过,放你去追寻自由吧。可是即使在2023年,依旧能听见收狗的小贩的吆喝在耳边回荡,又或者那些那年轻力壮的狗子欺负你怎么办?你会因为找不到食物或与他们争斗而曝尸荒野,还是会因为被狗贩或坏人而客死他乡呢?这些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人类的感情复杂且曲折,小狗的情感纯粹且坚定,你在我的生命旅途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是我人生旅途中多数不确定中的确定。
死亡从不是终点,遗忘才是,而我会记得你。
前天夜里我找出你的照片,想给你画张画来纪念你,可我很久不动笔了,我看着照片试了很久,终究还是画不出,那就等以后吧,现在收到这封信就好了。
以前我走在路上看着偌大城市里的小狗,都会多看一眼,但我不羡慕,因为我也有一只小狗,一直在家里等着我。可是从今往后,我又要羡慕了。
若你想回来家就在前方,若你想自由田野在后方,这次你选吧。
“去奔跑,去你向往的田野,去追寻自由吧。”
柴门尽敞无犬吠,悬月繁星亦觉空。
屋前院后十余载,无为功名皆因忠。
人间不值得,下次别来了。
二零二三年九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