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八十一之不悔录•女儿国篇（下）

    她捡到他时，是没想过要和他成亲的。

    那是个飘落着鹅毛大雪的冬日啊，他穿着破烂的灰布衣衫缩在巷角，仿若枯树上冒出的一点嫩芽，在疾风中颤颤巍巍，眼看着就要掉了。

    她捡了他回家，请父亲教他以学业，他们一起慢慢长大，她长成活泼善良的少女，他成了沉默内敛的少年。

    她捣蛋，他遮掩，他们成了少年人最美好的模样。

    父亲有心促成他们，这样，自家的药铺便后继有了人。

    他恋恋不舍地从佛书里拔出头来，懵懵懂懂问了句，“什么是成婚？”

    她一愣，随即捂着绯红的脸跑了。

    是的啊，他们本来要成婚的，可他却逃了，不仅逃了，还逃到天上来了，逃到天上来之后呢？又什么都忘了。

    可她怎么忘啊？

    她忘不了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忘不了众宾惊愕的表情，亦忘不了父亲在长吁短叹中慢慢走向渐渐老去的岁月。

    她成了一生未嫁的老姑娘，昔日的活泼换成如今的泼辣，任何不怀好意的家伙，都要挨她一扫帚，可也有打不赢的时候，她讨厌啰嗦，可看着他穿着袈裟护在她身前想要据理力争时，她却安静了很久。

    不过，跟不讲理的人是说不通的，他的据理力争，换来了一阵围打。

    她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可看他在金光中浮起，对着她双目紧闭喃喃念起佛经时，她才明白，原来他从不曾来看她，原来他甚至躲她，原来他要成佛！原来一切是他这菩萨临走时丢给她这肉体凡胎的施舍！

    那众人伏拜的佛光，她只觉得刺眼。

    “阿弥陀佛，施主，凡尘一切皆是空，莫要困于执念。”

    “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你要是睁眼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他双目微颤，却终是没有睁开。

    后来她轮回几世，终是修得成仙，又在成仙不过几日，追随着落入凡尘。

    听闻女儿国国王弥留之际，如来佛祖曾至，不知与其说了什么，但听国王流泪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金蝉子曾是我不慎掉落人间的一颗佛舍利子，生来便只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无法拥有红尘情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后悔吗？以后永生永世轮回，只能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了。”

    “不悔啊。”

    ……

    悔吗？

    唐三藏圆寂前，脑海里没有佛法，也没有苍生，只那一双清清冷冷又含情脉脉的眼睛，那眼睛问他，“悔吗？”

    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怎会悔呢。

    可他却不敢睁眼，他怕一睁眼，别的什么情绪就挡不住了，就像他初次升入西天佛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