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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困兽

2023-08-12 12:00 作者:烟树本叔  | 我要投稿

有时我会感觉思考就像是某种痛苦的慢性自杀,尤其当你推导出的结论容不下任何乐观的时候,尤其当你连你自己都无法反驳自己的悲观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溺水,就像溺死在自己粘稠的思想里,就像粘在油膏上的苍蝇,徒劳地扇动翅膀,一点点深陷其中,可惜的是你不会真的死去,潮水会把你拍回来,残忍而又无情地把你砸在现实的海岸线上,然后又卷回去,就像滚筒洗衣机里的脏衣服一样。


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于是我们又来到这了,可怜的小小海鸥,海浪即将到来,将你带走,但你不能走,不可以,你必须留下来,永远游荡在思想与现实的夹缝之间,你多么希望自己能像个婴孩般缩成一个安全的圆球,但你做不到,因为痛苦还在,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永远存在于你的器官深处,仿佛每一个都要唱响恶意的赞歌。你的每一节脊柱都是一个未成形的颅骨,随时准备跳出来取代旧时代的思潮。


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就好像那些思想拥抱着我,低声诱吼,催促我放弃抵抗。


然后,一个想法便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怎会沦落到如此荒诞可笑的境地?”


作为人类这个群体的一员,我们必须歌颂我们创造的一切,否则我们就是在否定我们的历史,就是愚不可及的‘历史虚无主义者’,的确,我们的科技日新月异,我们的社会结构迭代重组,于是我们毫不犹豫地认为我们的文明会变得更美好,更有人文关怀,更有秩序,更加平等。但同时,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片大地上爆发的绝大多数争端并非源于邪恶与正义的碰撞,而是我认为的正义并非你认为的正义,但这一切真的是因为对所谓正义的不同理解吗?


我们背离原始走了多远?我们与野兽相隔多远?我们又在朝着怎样的方向前进?我们从那所谓的历史里究竟学到了多少?我们又有多少把握不会重蹈历史的覆辙?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文明本身只是另一种荒野,高楼大厦不过是另一种参天巨树,车轮滚滚不过是另一种野兽奔袭,权力的游戏也不过是另一种狩猎。


又或许混乱才是人类的本质,但混乱对我来说,就像盒子里的猫对于薛定谔那样难以理解,或许只有等我彻底疯了,我才能理解人类的本质是一种怎样的荒谬,那或许是一种规则式的混乱。或许对个体而言,疯狂是罕见的,但在团体和时代中,疯狂才是规则。


就某种形式而言,或许混乱才是规则与秩序的最终形态。


当所有人都不再将残暴认为是残暴时,残暴也就成了文明的一部分。


“以上帝的名义东征。”他们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就是为了找个这么蹩脚的理由去烧杀掳掠。当然,为什么不呢?是上帝叫我来奸杀你妻子的,从某种形式而言我也是受害者,不是吗?


“为了帝国的荣耀。”一个符号化的象征和歇斯底里的演讲就能让他们为一个疯子肝脑涂地,他们是如此热爱把这种狂热的宣传口号放在嘴边,可那终究只是需要道德时用来遮挡脓疮的遮羞布,人们需要虚幻的尊严来维持生计,那些被困在农田里的农民,用血汗喂养工厂的工人,被命令去送死的士兵,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他们组成的集体怎么就成了帝国?他们口中的帝国又是什么?


“为了自由民主。”从猴子们的手里解放芭蕉林?灌木丛和树又开始说话了?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议员的儿子。


以文明之名行暴力之实,或许这才是文明本来的面貌。


于是,最讽刺的一点来了。


“为所有的感染者而战。”


所以,我又怎么知道我是真的在拯救他们?毕竟,我也间接害死了不少感染者,不是吗?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临死的眼神,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可能这才是我擅长的事,比起拯救,我更擅长毁灭,所以这一切到头来,我究竟在拯救什么?


所以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一切不过是伪善,而我不过是自封救世主的又一个暴君?这有可能吗?这是我的主观臆想还是客观事实?这会是吗?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文明已经彻底失去期望了吗?是这样吗?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它们放进培养皿里,我也许不该那么做。谁知道呢?也许就这么放任他们被大海吞噬也不乏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或许那些大群才知道什么才是文明应有的样子。那会是文明的终极形态吗?那会是吗?


我闭上眼睛,试图保持平静,但这非常困难,你总会思考些什么,聆听自己在黑暗中的呼吸声,感受眼皮的轻微颤动。


那什么也没有,只有温暖的,原始的黑暗,我的意识在其中发酵,并不比一粒麦芽大多少,时间在这里汹涌的流逝,它是湮没了一切呻吟的终极宁静,没留下任何旧日依恋。


“博士,我记得自己曾无数次提醒过你,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吸烟。”


“反正等最后你还是会把我塞回石棺里,不是吗?”我睁开眼睛,看向靠在一旁围栏上的凯尔希,“或许你就该把我的尸体晾在那个十字架上,把我交给那个上帝审判。”


没错,这就是现在的我,渴望解脱却又认为自我了结太不雅观,同时又渴望有人能帮我结束痛苦,是的,女士们,先生们,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这么矛盾而统一的存在,又或许连我自己也不喜欢我制定的那套规则,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会喜欢新的规则,虚假的文明自然无法匹配他们发自内心深处的那个理想中的文明,然而一切仅存在于想象的事物,永远只会是瑰丽而短暂的。


“或许你不该认为杜撰一个不存在的神像就能让文明远离野蛮。”


但他们自己创造出的神像和那些符号无一例外地将他们推回野蛮,不是吗?我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猜你不是来找我辩论历史或宗教的。”


“我来确认一下你的精神状态,以免又得费劲巴力地到处找你的尸体。”她在一旁点燃一根香烟,“顺便告诉你死那么多人不是你的错,而今天的事也只不过是这片大地上的又一个悲剧,仅此而已,我知道这么问很蠢,而且这并不会让你好受,但你还好吗?当然,你可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在你开口之前,我就在这,哪也不会去。”


她说话的方式呆板而又刻意,说出的字眼像极了一个蹩脚的演员在重复自己背过的台词,很明显,她事先整理过要说的话。


“我不理解,凯尔希,你也是,赛普瑞斯也是,为什么非得是我,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说着,远眺向远方地平线上的夕阳深深地吮了一口烟,“为什么非得要我来做这些。”


“因为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因为我们必须相信我们能坚守住那个能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底线。”


“这太残忍了,凯尔希,太残忍了。”我看着远方的落日燃烧云层,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觉到我的痛苦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依赖于我所感受到的痛苦,我的肺知道气压在哪里振动,我的心脏知道它有多孤独,每个脊椎动物都如此。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要如此残忍地对待我?”我疲惫地叹息道。


“你指什么。”


“让我去拯救那些不愿被我拯救的人。”


“你想逃避这一切吗?”


逃避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冷冰冰的,有一股钢铁和草莓的味道。


“如果我说我想,你会同意吗?”我问,“你会同意我放弃吗?”


“不会,因为文明需要存续,而我会采取一切我认为必要的手段保证它的延续。”


“好啊,那你倒是来告诉我,无所不知的凯尔希,我该怎样确保这个文明免于自我毁灭?”我侧目看向她,平静地发问道,“如果我连我自己的文明都拯救不了,我又该拿什么拯救你们的?”


我不该这么说的,这完全是在自暴自弃,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得这么说,也许是情绪失控,也许是我对自己要做的事感到绝望,或许别的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的状态,仅仅是这几秒的沉默就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不同于肉体上的乏力,这是一种异常的疲惫。


“不论如何,泰拉需要你,博士。”她说,“我需要你,这就够了。”


“抱歉,凯尔希,或许我不该这么悲观。”


“没什么,博士,有时候。。。。”她顿了顿,“有时候我也会感觉到异常的疲惫,如果你想,我可以听你继续抱怨下去,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的话。”


“还是不了,我猜你也不想听上个世界的老古董在这一个劲地怨天尤人。”


“没关系的。”她说。“把抱怨说出来或许会好些。”


“果然还是你比我坚强的多,凯尔希,我就从来没听你抱怨过。”


“没什么。”她说着,对着天空吐出一口长烟。“听你把我想抱怨的话都说了我也能好受点。”


“是吗?”我苦笑道,“那你我还真是同病相怜。”


“想喝一杯吗?”她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很僵硬,似乎想把某种温暖的东西隐藏在冰冷的面部表情之下,“我房间里倒是有几瓶好酒。”


“这算是某种邀请吗?”


她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需要你,博士,而且我也能感觉到你需要我。”


“为什么不呢?”


于是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就在那,在那棕色的玻璃容器里,一个液态红宝石的世界,温热的大河在里面流淌,所有的一切,不论是我浅薄的自我认知还是关于这个世界的扭曲记忆,我所知的一切都被血液中的酒精稀释,这是一场洪水,规模之大足以淹没我的整个大脑。


周遭的空气变的异常宁静,以一种奇妙而温柔的方式,变得愈加透明,也许是因为酒精,也许是因为暂时的血清素飙升。


酒精在喉咙中融化了一轮金色的太阳,甜美的气味充溢着鼻腔,舒适的温度溶解了我的肠胃,使其变为一团欢乐的黏浆,意识随之消逝。


肠道深处发出一种缓慢的痛苦的隆隆声,敲打着我泡在酒精里的肝脏。


理性的牢笼在欲望前崩塌,那是一种纯粹而野蛮的原始欲望,而欲望总是能发挥作用。


一种亲切的感觉笼罩住我的身体,那是一种渴望,对温柔悲剧的渴望。


我的手掌渴望着她冰冷的触感,渴望再次握紧它,就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亲密。


她的嘴唇尝起来就像柔软的绒毛,一只被羽绒覆盖的小鸟,轻轻扫过我那破碎的毛细血管。


我的皮肤仿佛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它渴望那冰冷又滑腻的触碰,先是指尖,接着是整个手掌。


一只伸开指头的手摸索着碰到我的面孔,仿佛我面孔存在的意义就是等待被触碰,我把自己交给了这冰冷而温柔的抚摸。


一阵鼻息拂面而过,像是某种叹息。


“你很悲伤,博士,太过悲伤,正常的悲伤不会是这样,这样令人无法直视。”


这是个谜,一个充满自怜与悔恨的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仅仅是看着那如琉璃般易碎的绿色瞳孔,就让我感觉自己准备好了为之沉沦。


千万次了,你这头筋疲力尽的野兽,你撩起那块布料千万次了,那下面的东西总能让你平静下来,让你集中精力,让你发疯,让你沉沦。


理性的牢笼在欲望前崩塌,那是一种纯粹而野蛮的原始欲望,而欲望总是能发挥作用。


我不必知道该怎么做,不必知道手究竟该放在哪,也不必知道脚该摆放在哪,不必知道究竟是我在触碰她还是在被触碰着,我渴望逃离,又渴望永远停留在她的爱抚之中,渴望留在这可怕的孤独中。


我现在开始怀疑我可能真的迷失在现实中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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