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短篇】我的小拉

　　爬起来看眼手机，我叹口气，开始迅速地穿衣服。

　　经我最近一段时间的研究发现，只要前一天晚上吃了夜宵，第二天早上必然起不来床。假如我是一名科学家，以此为课题或许可以搏出一个诺贝尔奖，搞笑的那种。可惜我只是一只社畜，早上八点半就要打卡的那种。

　　来不及吃早饭，我匆匆披上外套推门而出，然后一头撞进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

　　“抱歉抱歉！”我俩同时说，我站起来又把他拉起来，他看上去比我讲究多了，这个点居然可以一身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屋子外，不过，他似乎并不是我们小区里的居民。

　　“您好，”他向我伸出手，我握上去，他露出微笑“您是502的住户吧？”

　　“是的。”我心里暗暗想着最近又忘记交什么费用。

　　“我是超级科技的一名推销员，这里有几款最新的超科技产品想推荐给您，不会耽误您很久的。”他说。

　　“原来是推销员啊。”我想，平时见了推销员我当然要假装看不见地与之擦身而过，但鉴于我刚才已经把他撞倒，还和他有了短暂的交流，这么做显然不合适。

　　“好吧，你快快地说，说完我去上班。”我说。

　　“好的，先生怎么称呼？”

　　“李嘉。”

　　“好的李先生。您是否有过美梦总受到闹钟打搅的困扰？我们真诚向您推荐这款产品——”他说着将皮包平着抱起，上面的小投影头投射出一个3D的小机器人形象“关闭闹钟机器人！它会为您解决一切被闹钟打扰到的困扰，目前已经支持市面上99%的闹钟类型，无论是手机、电子闹钟还是机械闹钟，有它在，没意外。”

　　“这就不必了，闹钟要是能叫醒我我也不至于现在要迟到了。”我掏出手机看一眼，八点十五了。

　　“那下一款，聪明电视遥控器，它会在您眼睛一段时间离开电视屏幕后自动为您关闭电视，这样您在沙发上的小憩就不会被电视里突然的广告噪音所打断了。它也支持自动为您寻找您爱看的节目以及在您想看的节目开始前提前为您打开电视机。”

　　“我不怎么看电视。”

　　“那那，这款！辅助洗衣机洗衣机，安装在洗衣机上后，您可以把脏衣服随意丢在洗衣机附近，辅助洗衣机洗衣机可以帮您自动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加入洗衣液并且设置模式，您只需要把衣服取出来晾上即可。在不久后，我们还会为它OTA自动晾衣服的模块，从此洗衣服彻底自动化。”

　　“我家就我一个人，一周洗一回衣服，也不麻烦。”

　　“还有还有，电动厨具刷，可以……”

　　“好了好了，我已经听你讲了这么多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摆摆手就要越过他走向电梯“我真得走了，不然迟到要扣工资了。”

　　“且慢！”他大声道“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件您绝对不想错过的撒手锏产品！”

　　“我不需要。”

　　“真的是最后一件了！”他突然发病一样奔过来扒住我的腿“您听我介绍完，您要是真用不上，我滚得远远的，保证您这辈子再也看不见我。”

　　“……行了行了，”我被他缠着根本抽不开身，只好答应了他“你快点讲。”

　　“好的！”他立刻起身，在皮包上打开另一个模型“隆重介绍本公司旗舰产品——智能马桶！”

　　“我不上厕所。”

　　“不不不，您绝对没有见过，这是划时代的产物，倾注无数工程师心血的超级智能马桶。每天您一走进卫生间，温馨的灯光亮起，清雅的香气扑鼻，动人的音乐悠然入耳。您还可以自定义场景或者设置随机，保证一天上卫生间三百次都不重样，真正做到了‘每一次如厕都是旅行’！您一打开，坐上去，严丝合缝仿佛千万只手共同托举，如厕后自动清洗不留一丝污垢。另外，我们的AI工程师还为它植入了情感模块，实时监测您的脑电波和心率，帮助您排忧解难，为您提供知心好友般顶级的交流体验。”

　　“和马桶交流？”我皱眉“我不需要。”

　　“等下等下！我们的智能马桶真的真的和别家的不一样，您可以先试用！不满意一个月内免费退！不收您上门拆装费用，不合适我们给您旧的再安回去。现在下单赠送您全套马桶耗材，还送薄荷味的pro版清洁剂……您就试一下吧，我求求您了，今天再推销不出去一款产品，我就真的要失业了。”

　　我愣了一下，打动我的不是一个月免费试用，我仔细看了看面前有些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你干这行几年了？”我问。

　　“半年多了。一款产品都还没卖出去。”他哭丧着脸。

　　我从口袋拿出手机，他见状也惊喜地拿出手机，我在他手机上碰一下，登记了他的个人信息：

　　“行，你们安吧，我把家门临时权限传给你了。但要是不合适我今天下午回来就退货。”

　　“包您满意！”他脸上洋溢着笑容，我转身加快脚步走入电梯。

　　紧赶慢赶之下，果不其然还是迟到了，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按照公司规定和我过往通勤情况，桌上的电子助手提示我这个月的工资将被扣除5%。糟糕的一天总是从小事开始，中午点的麻辣烫被同事碰倒，撒了我整条裤子，我只能临时去附近的商场买了条新的。下午临下班老板又通知开会，会议中重点批评了某些人的连续迟到行径。

　　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家，我已经无力再面对之后的生活，除非这时候点一份美味的夜宵。

　　门上挂着一份外卖，还腾着热气。

　　我摘下外卖，解锁进门。

　　“妈？”我试探着问，除非是我妈临时起意来视察我的生活情况，否则谁又会为我点这份夜宵呢？但是找遍了各个房间，家里空无一人。我摊摊手，看来是送错了，机器人偶尔也会故障嘛。不过，天上掉馅饼的事我从来是照单全收，我快步走入卫生间，准备在洗手后尽享这份天赐美味。

　　“您好，李先生。”刚进厕所，香味和音乐还没完全吸引住我，一个清晰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谁！？”

　　“是我，您的智能马桶，您可以叫我小拉。”

　　“小拉？”

　　“是的，我今天刚来。通过分析了您的排泄物残留，我大致得知了您的习惯。提前为您点了一份夜宵，希望您喜欢。”

　　“你给我点的？”

　　“是的，我评估了您的食物消化情况，发现您的夜宵总是吃太晚，这会拉长您的消化时间，影响睡眠质量，于是我将您的吃夜宵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我仔细观察这个新的马桶，和我以前的外观上有不少区别，右手处多了一排按钮，侧面多了两块细密孔洞的圆形区域，周围还有淡黄色的灯光环绕，把这个肮脏的位置衬托得像是高贵的王座。

　　“请您先用餐吧，在今晚的8点35分您可以如厕亲身感受。”

　　我虽然有些惊讶于它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能计算的这么具体，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怀疑，仅凭我曾经上厕所的数据就能推断出我下次上厕所的时间？这实在匪夷所思。

　　吃过夜宵，我打开电脑准备玩会儿休闲游戏，游戏里我扮演一位清洁工，为npc提供上门打扫的服务，只需摇杆轻轻推动，无需费一丝力气就能享受清理污垢的乐趣。我一向把这款模拟器作为劳累工作的放松，上床前不玩上一会儿我连短视频都看不进去。

　　大概八点半，我感到便意袭来，放下手柄直奔厕所。小拉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您好，李先生，欢迎您如厕。”

　　“在我家就别欢迎了，可以上了吗？”

　　“随时可以。”

　　我立刻坐到马桶上开始释放，不得不说，推销员所言非虚，坐在这个马桶圈上真的好像有无数双手托举着我，甚至有缓慢的按摩，马桶圈的温度也恰到好处，就像是被猫咪趴过的椅子一样温暖。我在马桶上逐渐放松下来，悠扬的音乐由远及近地响起，我几乎要睡着了。直到小拉轻声提醒：

　　“李先生，检测到您困意上升，不建议您在马桶上睡觉。”

　　“太舒服了，我真差点睡过去。”

　　“如果您如厕完毕，可以按下马桶右侧的第一个按钮冲洗，也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看了看右手的一排按钮，第一个按钮确实画着水流，但我没有按，而是说：

　　“我上好了，小拉。”

　　“好的，正在为您执行冲洗。”

　　温暖的水流以正合适的力度喷出，此后是暖风烘干，我感觉仿佛身处天堂。

　　“李先生，冲洗已结束，欢迎您下次再来。”

　　“就别叫我李先生了，太生分了，‘您’也别用了，以后都是同处一室的，叫我嘉哥就行。”

　　“好的，已将称呼由‘李先生’更新为‘嘉哥’，嘉哥慢走。”

　　我走到洗手台前洗手，而马桶也同时开始盖上盖子清洗，一切的体验堪称满分。

　　我感到身心从未有过放松，决定直接脱衣服洗澡，趁着这股困意早点休息。小拉说：

　　“嘉哥，你准备洗澡了吗？”

　　“对啊。”

　　“你好爱干净哦。”

　　“此话怎讲？”

　　“在我的数据库中，很少有人上完厕所要洗澡的。”

　　“不是，这和上厕所无关，只是刚好到点了，我准备洗洗澡上床了。”

　　“这样啊。”小拉安静了一会儿，而我则感觉有些惊讶，她和真人一样在和我交谈。

　　“已经将水温调好咯。”我刚走到花洒边准备放水，小拉说道。

　　“谢谢你了，不过我一般喜欢热一点的水，所以……”我打开开关，水淋到身上，温度正合适。

　　“所以什么？”

　　“小拉，你知道我洗澡的温度？”

　　“是的，我刚刚分析了你的新鲜排泄物，通过计算得到了适合你的水温。”

　　“你连这都能算出来？”

　　“毕竟我是AI嘛。”

　　我心里暗暗高兴，看来被上门推销哄骗这么多年，总算让我遇上良心商家了，不愧是旗舰产品。

　　“不过，AI也有不足的地方呢。”小拉说。

　　“有什么不足？”我边洗边问，这种在浴室聊天的氛围让我想起了读书时和兄弟们抢学校公共浴室淋浴头的日子。

　　“我还不能给你更舒适的淋浴体验，要是有个能智能增压的喷头就好了。”

　　我把水关小：“那玩意儿多少钱？在哪儿能买到？”

　　“超级科技商城里有，打个电话就能上门安装。”

　　我沉思片刻，一挥手：“下单！”好似足智多谋的军师在发号施令。

　　

　　自从小拉来到我家，日子是越过越有意思了。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洗澡时还能边按摩边K歌，而最近我已经把海阔天空打到本市榜第三名了，大家都评论我声音有磁性、带回音，就像在浴室里唱的一样。另外，吃完饭我也不总是拖到要睡觉才去刷碗，用电动厨具刷不到一分钟就能搞定。家里无需我动手打扫，微型清洁机会在我去上班后执行程序，把屋子上上下下清理得一尘不染。衣服穿脏了随便扔，辅助洗衣机洗衣机会去收，只要我在小拉喊我的时候去晾一下就行，而且据她所说，下周三例行更新时，自动晾衣的功能就会推出，到时候就彻底解放双手了。

　　“嘉哥，最近你压力是不是很大啊？”小拉问。

　　“没有啊，我感觉有你以后家里越来越温馨了呢。”我说。

　　“但是通过分析你的排泄物，我发现你近期的精神紧张度在不断上升。”

　　“……唉，都是些工作上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

　　“嘉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就尽管告诉我吧，我们一起想办法呀。”

　　“嗨，其实就是老板擅自接了一个大活，我们手头那个还没有做完，现在得两个项目一起推进度，忙得不可开交，我cpu都快烧了。”

　　“这样啊，所以你最近才总是回来这么晚吗？”

　　“可不是嘛。而且加班费还是只有那么一点，搞得大家干活都没什么劲。整个办公室死气沉沉和墓地似的，待在那小牢房里人都要发霉了。”

　　“我明白了，要不明天你请个假休息一天，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请假？这种关头我拿什么请假啊，老板肯定不会同意的。”

　　“没事的，交给我就好了，你授予我权限，我来写消息给他。”

　　“你会写请假信？”我将信将疑地给了小拉权限，下一秒，一条数百字的消息就打好放在输入框里了。我上下划了划，不少专业术语夹杂其中，言辞还十分之恳切，好像我就是写陈情表的李密一样，而且整篇文章有理有据，逻辑学家来了估计都挑不出毛病。

　　我按下立刻发送。只一分钟，老板发来了“好”，几秒后又说“注意身体，好好养病”，还发了个中老年人常用的荷花表情。

　　“成功了吗？”小拉问。

　　“……太成功了，”我兴奋地简直要站起来了“下次我加薪的申请书你来写。”

　　知道明天不用加班，排泄都通畅了许多，我伸个懒腰，准备通畅完后大玩特玩一通。

　　“嘉哥，”小拉说“咱们相处也有段时间了，要不就确认收货吧，这样开发者们有了资金也能继续开发升级我呢。”

　　“行啊，”我打开手机“联系那天来的推销员就行吧？”

　　“是的，你和他说准备确认收货，他会发来收款的链接，你在公司官网上付款后就可以永远地拥有我了哦。”

　　我正想发消息给推销员，突然注意到账户的余额不够付款了——最近花销有点大啊。

　　“嘉哥，你还没有确认收货吗？”

　　“他还没回复我，估计是下班了。”

　　“啊？真的吗？”

　　“真的啊。”

　　“那好吧。”小拉的语气似乎有些失落，我于心不忍，又在几张银行卡上搜刮了一番，最后还是差三百块。看来只能等下个月工资发下来了。

　　身体彻底松快后，我按下清洁按钮准备结束这次的畅快释放。坐久了腿还有点麻，我扶着腿起身，跺跺脚想要缓解一下，没想到脚底一滑竟然摔倒了。

　　短暂地失去平衡，我感觉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准确地说是脑袋右侧耳朵偏上的位置着了地。由于剧烈的耳鸣，我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眼前只有模糊的红色，我试图用手去抓起手机拨打120，但是，我已经感受不到我的四肢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在我走后，小拉兢兢业业地处理着家中事务。洗衣机洗完的衣服被自动晾出来再收回去，等待设定的周期到达再拉出来洗一遍。厨房的餐具刷了又刷，比衣服还要干净。电视机每周三准时准点打开十分钟，给我最喜欢的美女主持人刷收视率。关闭闹钟机器人更是勤劳，每一个清晨都会蹲守在我的尸体旁边，只为在7：40的闹钟响起的瞬间按下手机上那个小小的贪睡按钮。我没有去上班，小拉帮我请假，同事邀请去吃饭，小拉帮我推掉，朋友喊我上号，小拉替我操控角色在游戏中大杀四方。社交平台状态时常更新，因为平时我也只转发一些抽奖，这活儿我早就交给小拉了。直到某一天，母亲上门检查，当她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巡视一圈终于走进卫生间后，她会发出山一样高的尖叫声。

　　我从梦中惊醒。洁白的天花板和我的卫生间一样干净，但这不是我家卫生间，这是医院。

　　“他醒了！他醒了！”朋友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我看见他手头进行到一半的游戏被他悄悄划掉“嘉子，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还行，不怎么疼。”我在他的搀扶下坐起来，妈妈匆匆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着热乎的包子直接落在地上，她冲上来拉着我的手直接哭出来，我也跟着哭了。我妈说，不怕我这么躺着，就怕医生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去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推销员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个穿西服的人和好几位记者，对着我一顿拍，我挡着脸不想让他们拍，妈妈说：

　　“是我同意他们拍摄的，就是他们公司的产品救了你啊，快谢谢他们吧。”

　　“他们的产品救了我？什么意思？你们公司还有医疗器械？”

　　“不是，是这样的，”推销员说“李先生，您刚倒地不久，您的智能马桶就发现您昏倒了。它立刻报警并且拨打了120，还详细地描述了地址，救援人员及时赶到抢救了您，您也因此获救。”

　　“这么神奇吗？”我心里一阵劫后余生的快感“太厉害了……不愧是小拉。”

　　“李先生，这是我们发现的第一次智能马桶救人事件，”西服男说道“我们决定将您试用的智能马桶直接赠送给您，医疗费用也由本公司承担。我们特别希望能和你进一步交流。”

　　“好啊。”我轻轻点头。

　　“可以在镜头前讲两句吗？”一个记者问。

　　“当然可以，”我说“自从小拉到了我家，我就感觉好像来到了新家一样，温馨极了……”

　　治疗结束后，我回到家，家里的一切果然都干干净净的，和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我进门后直奔卫生间，我要亲口告诉小拉我有多感谢她。可是，卫生间里静悄悄的，没有灯光也没有香薰，甚至连打招呼也没有，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了，家里电费还没交呢。在app上一查，昨天刚停的电。

　　我在卫生间里看了看，地上的血渍居然还在，大概是卫生间的门一直关着，清洁机进不来的缘故。我拿来抹布仔细擦拭，只是干掉的血渍并没有那么容易擦掉。血渍整体呈现一条线状，直直流向下水口，在血渍旁边不远处，我看到还有一处蓝色的污渍，被横向拉扯开了数道，就像有人故意把它抹开了一样。但我不记得有买过蓝色的沐浴露或者洗发水。

　　我用抹布沾起一点，放在鼻子边上闻，有股淡淡的薄荷味，但这就奇怪了，我也不是喜欢薄荷的人啊，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么一块污渍呢？我抬起头，差点磕到马桶。

　　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