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见
发现诸子百家好适合搞设定啊,看看下次能不能再建设个。刀
我是教儒学的。
我手底下有个学生,年纪与我相仿。
她算是我捡来的,那年民不聊生,她家本是富贵人家,自然被盗贼打家劫舍。
她家附近已成断壁残垣,那些先前繁奢的梁柱现在已倾圮,熚熚烞烞地爆着火星。
我见到她时她与身边人不同,只呆呆地立在断壁颓垣前。似乎周遭的人的哭天抢地,哭喊痛骂与她无关,似乎这场惨剧没发生在她身上。
可这场悲剧切切实实地降临到她身上了。她父母死在盗贼刀下,兄长无影无踪,她没家了。
我上前去问道:“你还好吗?”
她回过身,眼里没有半分神采,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道:“不知道。”
我走得更近了,看得她更仔细了些。她脸上有泪痕,眼尾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和我走吗?”我把手伸了出去。
她诧异的看了我一眼,也是,在她眼里我是个没她高的小姑娘,在这年岁怕是自己也保不活,又怎么再拉上她呢?
她愣了愣,回头再看了看已成废墟的家,伸出左手握紧我的手。
“好。”她声音哑哑地。
那便走吧。
我牵着她的手离开,我问:
“还要再看看他们吗?”
“回头看得到什么呢?是化为废墟的家还是连同一起消失的家人呢?”她自嘲道。
我只得无言。她却忽地忍不住了,她的手忽然收紧,捏着我的手哭出声来。她像一个在夜幕来临时迷路的孩子那样哭,哭自己,哭蓦然间消失了的亲人,哭她的家,哭她的茫然,哭一切的一切。
哭出来也好。
我把她带回了我教书的地方,一间小学堂。
她起初还未走出来,低落了一阵,后来开始开朗了起来,直到有一天,她来问我:
“我能当你学生吗?”
我有了个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她是极为聪慧的,过目不忘,一点就通。也勤勉得紧,常常出现在我眼前,向我问问题。
我喜欢她。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但我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喜欢她的。当我在集市逛着,看到一株奇形怪状的柳树,第一时间想着去告诉她时,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这可不行。
我还记得她来找我的那一晚,她抱着几卷书,乘夜钻进我屋里问我问题。我低着头一一为她解惑,抬头就看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干什么呢,我脸上有字?”我点了点她脸颊。
她抿了抿嘴唇,低下头不说话。
傻傻的家伙。
她当时问我性恶论的问题。
我很后悔给她讲这个。
我有个先生,比我小一点。我喜欢她的缘故简单的有些草率,她救了我。
我当时看着我消失的家,只有一个念头。
不如与那群盗贼同归于尽吧。
直到她伸出那只手,让我知道,我也许还能有家。
后来我成了她学生,那晚我借着问问题的借口去找她,她一字一句的讲解着,油灯的光影影绰绰,灯光打在她身上,朦朦胧胧的笼着她,眼里绿意盎然,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温柔。
她美极了,我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出声提醒我。
但我不认同她的回答,人性是恶的,而教化是没有用的。我不信那群盗贼小时候父母没有教导过他们,我也见过灾年人能食人。他们知道自己错了,却还是能做出暴行。
只有一个方法能让他们住手。
既然万事万物都有它的规矩在,那给他们框一个严厉甚至严酷的规矩,他们就不敢肆意妄为了。只要做些规矩将这散漫的世道束进条框中,世道自能太平。
我从没想过会到这个地步,她被我其他学生们揪进来站在我面前。
原因是她所说所言均为法家言论。
我的学生们义愤填膺,觉得她是叛徒。
有人说要将她赶走,然后越来越多的人随声附和。
我看着她,忽然发现她变化很大。
她眼里只有漠然。
我问她:“要走吗?”
她但凡说半个不字,我也会把她留下来。
可她没有,她对我行了一个师生礼,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的衣角掠过门槛,走向更远的地方。
我心里忽地升起一些悲凉,这离别也太过可笑了点。
连告别都不能有。
我得走,我不能留下来了。我明白我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在这个儒法之争的时期,我留下来只是为她招致非议。
我看着她,最后一次郑重的行了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能回头啊,回头就离不开了。
她和我应该算是一路人,我们都想世道太平,只不过方法不同罢了。
我会用我的方法让她看到世道太平的那天。
我不想办学了,她走了许久,没回来过,久而久之,学堂就荒了,杂草丛生,野物遍地,慢慢坍塌,渐渐成为残垣断壁。
我还是常来,为的是回首往事。
那天我依旧来此,沉浸在过去中,忽听得越来越近的几声脚步声。我蓦的有些心慌,藏在一段断壁后。
“先生,你还在吗?”是她。
“先生?”
“…天依”我有些惊奇,她从未这般叫过我。
“…你不想见我嘛?”
我不知道我想不想见她,我只能借着这一段残垣,躲过这一场或热烈,或沉默,或欣喜,或尴尬的重逢。
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后来没回来了,我只能听着旁人的道听途说来打探她的消息。她受重用了,她升迁了,她变法了……直到最后,有两个人议论道:
“你听说了吗?那乐正绫给处死了。”
“啥时候的事?”
……
我不敢继续听下去了。
再后来有人来找我,自言是乐正绫的兄长,只是过来代乐正绫问我一句话。
“你真的不想见我吗?”
我的眼睛忽然模糊了,眼泪挣扎着涌出了眼眶,我忍不住地哽咽,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淌。我不愿擦干,也不愿停止哭泣。 很快,衣襟上湿润了一片。 那深深浅浅的颜色带着某种嘲讽的气息冲我微笑。
“不是不想见啊,是不忍见啊!”我对他道。
是不忍见啊,阿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