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梦与君同11(羡忘)ABO生子避雷be慎入
姑苏入了夏,可守着交错的河流和山川,倒是得天独厚的凉爽,家里来了客人,是蓝曦臣的姨母,昔年蓝曦臣早年丧母,倒也多亏姨母多有关照,因而关系十分亲厚。 她此行原本是从冀川前往京城,去与春闱中了榜的儿子团聚,途径姑苏,特来祭奠死去的姐姐。 那女子昔年也曾对蓝湛照顾有加,觉得他可怜,只是后来因着蓝曦臣的腿,态度就冷淡了下来,蓝湛心里明白,却也不能说什么,但他依然感激姨母昔日的照料,索性就窝在后院厨房,他这么多年做事惯于藏拙,畏首畏尾,只有厨艺算是能名正言顺拿出手的,不过他没有打算露这个功,只叫人说是下人做的。 做完了这些,他才发觉今天自己要一个人吃饭了,一个人,在他的概念里就是可以凑合,暑热天气里原也胃口不好,他索性也就不吃饭了,自己坐在院子里纳凉,用些瓜果。 他是没想着蓝曦臣会来,手忙脚乱的要去沏茶,被蓝曦臣叫住。 “可别泡茶,这样的天,自然是要喝些酸梅汤,我昨晚熬的,爽口解暑呢。” 于是蓝湛没有泡茶,转而拿了两个盏子,想了想,又把昨日买的荷叶糕摆出来。 “你忙着做了那么几个菜给我们,自己没吃吧?我不看着你,你便不好好吃东西,一直瘦的一把骨头似的。”蓝曦臣倒出一盏酸梅汤,又把蓝湛端出来给他的点心尽数推回去:“你想糊弄我,可我还能吃不出你的手艺么?” 蓝湛轻轻笑了笑,一边喝一边转移话题:“兄长怎么没和姨母说说话,反倒来我这儿了?” “我们的话,吃饭的时候就说的差不多了,她是年纪大了,同我说起表兄只比我大两岁,前阵子喜得麟儿,多番催促我,也是不胜其烦,现下姨母同父亲在祠堂祭拜母亲,我偷闲来你这儿,也图个清净。” 酸梅汤果然爽口开胃,喝了一盏子,食欲便有了,蓝湛捏着荷叶糕慢慢嚼着,脑袋有些放空,他其实不大问起蓝曦臣的私房事,一则是不愿意总听见魏无羡的名字,二则是怕不经意戳着了自己的伤心处,在兄长面前露馅。 不过眼下蓝曦臣开了口,他也不得不接话。 “姨母说的也不无道理,兄长的年龄正适合生养,要个孩子,叔父也就彻底放心了。”他观察者蓝曦臣似乎有些别扭的神色,顿了顿:“怎么……兄长不喜欢孩子么?” “啊,那倒不是。”蓝曦臣摆摆手,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是魏无羡,他……我们还没有……” 他停了一下:“他似乎把这事给忘的干干净净的,我过了几个汛期,他都没提过,这种事,我一个坤泽也不好开口……” 这种事说起来总是多少尴尬,蓝曦臣有点脸红,他看着蓝湛明显愣住了的表情,更不好意思了:“瞧我,同你一个没成婚的坤泽说这些干什么……罢了罢了,也不提了,孩子的事顺其自然吧,强求也是无用……” 蓝湛摇摇头,嘴上表示没什么,思绪却是实实在在的飘了一下。 蓝曦臣和魏无羡甚至还没有圆房。 为什么……没有圆房呢? 不知怎的,心里忽的浮现出一个念头来,但马上又被他狠狠掐灭了。 他和兄长如此相敬如宾,和乐美满,怎么能这样想。 “许是……他顾及兄长的身子不便呢。” 后来有一阵子,蓝曦臣也没有再提,蓝湛自然不会去问,他也并不常想,只是偶尔看着魏无羡对待蓝曦臣一直热情又无微不至的样子,会闪过一丝念头,想他们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从来没有过。 然后,他会想起魏无羡照顾着他度过的那个汛期,想起自己攥着有他信香的腕带,偷偷做的事,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真的爱怎么会没有欲望,可很快又会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爱不爱的,到底是与他没干系了。 日子好像还是正常的过着,一日蓝曦臣在外堂坐诊,他在外头的廊下分拣草药,蓝曦臣过来交给他一包药,说清早他让魏婴替他给义诊的老伯送药,大概是粗心,少拿了一包,叫他帮忙送去。 蓝湛应下,就往后巷去,拐过巷口,瞧见魏无羡,正要出声,却瞧他身边还有一人,竟是北堂墨染。 说起来他有些日子没见北堂墨染了,自从上次明确拒绝过他,他便再也没有出现,却不知为何找上了魏无羡。 两人正说着什么,显然这段谈话并不令人愉快——北堂墨染看起来十分憔悴,但眼底里深藏着愤怒,而魏无羡则是眉头紧锁,甚至下意识后退,似乎在提防对方。 蓝湛本想要走远些等他们说完再上前,忽而听得北堂墨染言辞激动的似乎叫了他的名字,接着十分愤怒的把魏无羡摁到墙上。 他隐隐觉得他们说点事也许和自己有关,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凑近了一些。 这次,他听到了北堂墨染的质问。 “……你把药卖给柳宁,你是什么居心,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她,你让她脑子一热用这种方式嫁人,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魏无羡,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联合柳宁算计我,算好了时机带忘机来让他看见,你无耻!” 魏无羡虽被他摁在墙上,却并不狼狈,他颜色很浅的瞳孔微微垂着,看起来愈发冷淡:“我害她?北堂墨染,你是急糊涂了吧?路是柳宁自己选的,我是给了她药,要不要用在她不在我。我是有心带忘机去,可若柳宁不算计你,或者你不被算计,他去了也就去了,说到底,那本来就是你们各自的命数。” 他顿了顿,忽然像是嘲讽一般,逼视对方的眼睛:“你本就在忘机的生命里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如今已是板上钉钉,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呢?” 北堂墨染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狠狠的啐了一口。 “我至少比你们有资格,蓝启仁一个好脸色都没有给过忘机的时候,蓝曦臣去庙里上香在佛前忏悔抢了他弟弟心上人的时候,你们谁真的想过他怎么想的?魏无羡,尤其是你,你才是最没有资格,你连他怎么想的都不知道,你凭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想什么!”魏无羡似乎已经被触及逆鳞,紧紧拧起了眉,眼底愈发冷淡,他用力甩开北堂墨染的钳制,将对方一把按在墙根,站直了身体。 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掉出来,细看,是那日被蓝湛扔掉的荷包,掉在下过雨半湿的地上,脏掉了。 北堂墨染瞬间怔住,满腔的怒气被震惊所取代,他张了张口,好半天,脸色才重新变得愤怒。 “魏无羡,你这混蛋!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就没有想过他要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多伤他的心吗?” 魏无羡轻轻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又阴又冷的笑容。 “他心里爱我,迟早要为我伤一回心,这是他的命。可是不是现在,倘若此事忘机从你口中听得半个字,你和柳宁的事也会人尽皆知,我说到做到。” 两人应该还争吵了许久,可蓝湛不想再听了。 他想起孩童时期的时候,和邻居的小孩抢一个风筝,两人各拉着一角,不肯放手,后来风筝被撕坏了,他们谁也没有得到。 蓝湛可以理解北堂墨染的气急败坏,但想不明白魏无羡这样做的理由,可不论为什么,他的体面还是碎了。 魏无羡,北堂墨染,蓝曦臣,谁都知道他在这场无望的感情里有多狼狈。 他们在自己面前镇定自若的亲昵时,心里在想什么?看着他平日里故作镇定的时候,又是怎么看他的? 他当然可以现在出现,他有资格质问和指责他们任何一个人,但他没有力气,没有脸面,他甚至说不出话来,只是控制住自己不掉眼泪,就榨干了他所有精力。 蓝湛转身往反方向走,才下过雨的巷道湿滑,稍有不慎,便要狠狠的摔上一跤。 掌心划过路边粗粝的石台,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缓缓渗出血来。 但他没有停下来,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回家,隔着一段距离听见蓝曦臣在叫他,可他没应,一路顺着长廊绕回后院,钻进了自己的屋子,忽然如释重负。 他的脑海里翻着模糊的白色浪花,好像一下子不运转了一样,什么也想不到,只模糊的想起他第一次遇见魏无羡的画面。 他朝他求助,明明只是一两句话的事,可魏无羡坐在树枝上,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淡漠的让人心惊,和今天他说天命的时候如出一辙。 也许,他那时候也觉得他的无助是他命运里注定的一部分,但也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 他应该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魏无羡生来便是薄幸之人,他信天命,信别人的,也信自己的,所以他理所应当的漠视所有苦难,痛苦和悲伤。 很难想象,他曾被魏无羡对命运的信仰说服,救了他人生中第一个病人,并由此开始对魏无羡生出了敬仰,认为这是一种神性,其实到现在他也依然这样认为,可却是此刻才明白神渡世人,或亦可杀世人,神其实很冷漠。 蓝湛一时陷入了一种恍惚。 忽而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他从凌乱的思绪里抽离,下意识以为来的应该是蓝曦臣,但没想到却是魏无羡。 魏无羡看见他,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奇怪,诧异,还微微有些窘迫,他没有说话,反倒是先跻身进屋。 蓝湛在这时抬起了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明白了魏无羡的眼神,他自己实在太狼狈了,衣服被泥水染脏,头发也乱了,手掌伤口的血不算多,一路走回来已经不再流,甚至有些干了,和衣袖沾在一起,像战场上逃兵。 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乾元独有的,说不出味道的信香。 魏无羡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轻车熟路的从他的博古架上拿下药箱:“过来,我给你把伤处理一下。” 魏无羡出现的时间,太奇怪了。 蓝湛垂目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拨开被血粘住的衣料,一边擦拭伤处的灰尘,一边轻轻的吹气。 若魏无羡曾有一刻待他不像这般温柔细心,他也许都不会像现在一样痛苦,很多时候蓝湛都会想,魏无羡最残忍之处,或许不在于无情,而在于多情,他的多情,每每在他马上要绝望,马上要彻底放弃的时候死死的拽住他,让他于死灰之中总有一点微末的希望,熄灭又燃起,燃起又熄灭。 “我刚回来,听曦臣说你来送药,可我却没见到你,后来听在后天打扫院子的大婶说你回来的时候摔的满身泥水……” 蓝湛猛地收回手,死死瞪着他,肩膀发着抖,向魏无羡投去了乞求的目光。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他辛苦维持的自尊已经破碎,仅靠着他们三个人装聋作哑,自欺欺人来摇摇欲坠的维持着,再也禁不起一点风浪。 他也不能再狼狈了。 魏无羡皱起眉,似乎对蓝湛抽手的动作有些诧异,愣了一下,复又去拽他的手:“别动,还没上好药。” 他顿了顿,终于没能读懂蓝湛的乞求,反而是语调冷静的开了口,似乎想要把事情说清楚:“我当时就猜到,你是不是那时候听到北堂墨染来找我的麻烦,本来我没有告诉你,就是想着怕你伤心,我原本计划的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了你这一环就会出意外,包括之前我和曦臣的婚礼,原本也是想趁你不在办了,虽然你免不了还是要知道,但不亲身经历也许会好一点,谁知道你竟提前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蓝湛打断他。 为什么不和兄长圆房,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又为什么不愿意我走向墨染。 魏无羡显然愣住了,他的眉皱的更深,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噎住了。 蓝湛不知道支撑着自己还能平静的与其对话的那个犹如鬼火般的希望为何仍旧存在,他似乎又感受到了最初的不甘,他先遇见了他,他们相处了很多时间,彼此交换心事,他明明没有输什么。 “为什么呀?你喜欢我吗?你要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阻止我和北堂墨染呢?”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折磨他的不再是爱而不得本身,而是他最终没有被选择的理由,可偏偏魏无羡也说不出什么缘由,他沉默了好半天,只十分艰难的道:“我不知道……可能有点喜欢你,只是你我非命定之缘。” 有那么一刻,蓝湛想要放声大笑。 命,他的命是谁决定的,谁又知道谁的命数呢? 其实这世上没人信命,否则文人不必寒窗苦读以求封侯拜相,医师不必穷尽心血悬壶济世,将士不必运筹帷幄保家卫国,那些流传于世的“信命”,不过是人偶尔给自己找的说辞罢了。 “哦……你是想说,你喜欢我,但因为命,你命中注定的人不是我,所以就果断放弃了我。我的痛苦和伤心,是我的命,和你没关系。你不愿意喜欢我,为什么要阻止我走出来?你给不了我要结果,难道也不许我自己拉自己一把吗?”他悲极反笑:“魏无羡,太卑劣了,我宁愿你说你从来不喜欢我,或者你说我哪里不好,起码是个像样的理由。” 魏无羡似乎也意识到这个理由实在拙劣,他缄口了片刻,再开口时变得沮丧萎靡:“……我没法和你解释,但我绝没有伤害你的想法……如果我命定的人是你,我会更高兴的。” 蓝湛无力的垂下肩膀。 屋里很安静,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种走投无路的恐惧紧紧的攥住了他的心脏。 像今天这样的对话,他一辈子也不想再来一次了,魏无羡身上真的有那种天真的残忍,句句都化作削铁如泥的利刃,劈开他自欺欺人的盔甲,剔他骨,剜他肉,一刀刀凌迟,直到窥见他心里埋藏最深的一粒微尘,历经时光和酸楚磨砺成的珍珠,是他曾经无疾而终的伤痛和缱绻未果。 他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呢? 蓝湛站起身,指了指门,发狠的语气里掺杂着掩饰不去的疲倦:“滚。” 魏无羡站着没动。 蓝湛复又忽然暴怒,他用力推着魏无羡,拼尽全力想把他推出自己的世界。 他很少有这样歇斯底里的时候,力气大的出人意料,魏无羡被他推出门,踩空了一个台阶,踉踉跄跄的摔了下去,蓝湛终于抓住了机遇,迅速扣上门,用身体死死抵住,任他如何再叫,都不肯再开。 门外动静消失的那一刻,他忽然一阵腿软,跌坐在地上。 鼻腔里充斥着酸涩,让他很想放声大哭,但他仰起头,还是忍住了,他没有理由再为了魏无羡哭。 夏天过去后,蓝曦臣忽然向全家宣布了一件事——他决定外出求医,希望可以治好自己的腿。 他到底是对姨母说过的子嗣之事上了心,反反复复的琢磨了许久,最终想,大抵真的是他身子不便,所以魏无羡就也没有提圆房子嗣之事。 当年他的腿伤了以后,蓝启仁束手无策,愁苦不已,以至于大病一场,蓝湛又自责悔恨不能自己,且年纪尚小,没有能照应的人,家里反倒要他来撑,且外出求医困难重重,蓝曦臣也就没再惦记着腿能不能治,而是努力习惯无法站立的生活,安抚父亲和弟弟。 虽然他自己的医术难以自医,但他知道这腿不是希望全无,不过康复的概率也很小,可他后来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亦胆怯假如他治了,最终仍没有结果,自己能不能承受这份失望。 就这么拖着拖着,才拖到了现在,但现在家里态势安稳,他便又动了医腿的心思。 听闻禹州有位隐世的老人善治此伤,他终于决定去看看。 蓝曦臣一路离不开人照顾,魏无羡是肯定要去的,蓝湛有点犹豫,但也只是一瞬。 他若是躲的太过,怕蓝曦臣起疑,加上他照顾蓝曦臣多年,完全交给别人,也实在不放心。 于是,三个人只好一起踏上了尴尬的旅程。 说尴尬,大抵也只是蓝湛和魏无羡这两个心知肚明的人尴尬,蓝曦臣显然比他们都从容快乐,一路赏景,憧憬着日后能站起来好好生活的未来。 魏无羡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他一贯是无微不至的,细心的人,可这几日却总有些走神,他的视线偶尔落到蓝曦臣身上,却像是一种观察的目光。 蓝湛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在蓝曦臣面前露出端倪。 几个人走了半个月,才总算是到了北边,这些年不大太平,南边尚且平静,北边却深受战乱困扰,流民山贼横行,一派荒凉。 天入了秋,北边的气候就更加寒凉干燥,赶上不巧,行至霖城,一进城,便瞧见两个汉子正当街捆一个姑娘,那姑娘哭的凄惨,来往的人却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蓝曦臣最是心善,他实在瞧不得人受苦,他知道魏无羡是有些拳脚功夫的,便央他出手救下了那姑娘,两个汉子捂着被打的青紫的脸,嘴里愤懑不甘的咒骂着走了。 这其实原本只是一段小插曲,他们在霖城落脚,主要是因为蓝湛的汛期快要来了,蓝曦臣看他精神恹恹,便说不急这一时半刻,停下来歇几天,待他好转了再赶路。 蓝湛觉得魏无羡的眼神有那么一刻有些奇怪,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说了句好,几人便就近下榻在小城里唯一的一家客栈。 客栈不大,房间也小,胜在还算干净。客栈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老板也是方才一出闹剧的围观者,见他们进店,视线便上下打量了几人好一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吞吞吐吐的询问几人要住几天。 蓝曦臣一向随和,便答说要多住几日,谁知老板却没有因这送上门的住宿钱高兴,反倒是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皱眉:“你们呐,若不是必要,还是早点离开霖城,这地方,不太平。” 其实自打进了霖城地界,几人就能感觉到找个地方不算什么好地方,随处可见荒凉,来往行人皆匆匆,甚至路过一条巷子,连着几家都挂着白幡,显然是办着丧事,加上方才当街强抢民女之事,足见是个乱世。 “咱们霖城原也不这样,都是几年前岐山忽然出现的一窝山匪闹的,平日里盘踞在山里,隔三差五就来霖城抢劫,还绑架了许多人家的坤泽上山去,喏,就那边那几家,几天前才被抢过,他们还杀了人……你们方才救的,八成也是他们打算掳进山的。” 姑苏一贯算是太平,从没见过如此荒谬残暴之事,蓝湛瞪大了眼睛:“这般凶残……官府也从未管过么?” “管呐,官府也没少费力,可岐山里地形复杂崎岖,那伙人栖身之处蹊跷,他们狡兔三窟,在山里设有许多捎点,官府费尽心力也未找到那据点,反倒是那贼人们仗着熟悉山路,伏击了许多官兵,甚至还事后报复,绑架了当时知府的千金,活活吊死在城门口的老树上了……有这么一遭,官府也不敢再贸然做什么……” 老板长叹着摇了摇头。 “我是劝你们能走还是早些走吧,你们今日算是得罪了那帮人,万一来日他们人多势众,你们只三个人,还有两个都是坤泽,怎么敌的过?” 蓝曦臣皱了皱眉,他似乎有些自责自己贸然想要救人万一连累了伴侣和弟弟,又心疼这里生活的百姓:“民生皆苦,何以世出英雄?” 老板又长叹一声。 魏无羡一直没有吭声,老板口中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没引起他丝毫的情绪波动,蓝湛悄悄用眼角看他,看见对方的眼神很淡漠。 “非是未降英雄,是命数多有磨难,不过也不会永远如此,总要有转机的。” “这样吧,今日天色见晚,赶路已经不可能了,我稍后去看看帮忘机拿些药,看看能不能帮他缓解些汛期的不适,我们趁早离开这里。”魏无羡安抚着蓝曦臣。 蓝湛在衣袖里紧了紧手,压下了身体里已经开始涌动的隐隐的感觉,心下不安,默默的祈求自己不要在关键时期拖了后腿。 只可惜事与愿违。 蓝湛在当夜就开始了汛期,蓝曦臣照顾了他一天一夜,灌了两回药,才终于见了好转。 魏无羡把蓝曦臣推回房,给他倒了茶,顺嘴问蓝湛的状况。他惦记着客栈老板的话,有些担忧山匪一事,想着蓝湛若能好些,不如还是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嘴上说着,但是语气很平和,也没什么劝服的意味,一早就注定的事儿也没什么可劝的。 果然,蓝曦臣为难的沉吟的片刻,还是道:“算了,让他再歇息一天吧。” 魏无羡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而提醒他桌上有给他的餐食,然后拿着另一份去给蓝湛送去。 蓝湛边吃边看魏无羡在他屋里走来走去,做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擦花架,添烛灯,开窗子通风。 这是很拙劣的手段,但蓝湛低了头,装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魏无羡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实在很傻,于是停下了在小小的屋子里转圈,在蓝湛对面坐下。 “我跟你道歉。”他说。 蓝湛慢慢的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没看他,也没应答,长久以来,他所有的愤怒,都因为魏无羡的懵懂和天真,好像打在了一朵棉花上,效果不甚明显,所以索性就不说了,也许等魏无羡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一切就都好了。 屋里一阵漫长而尴尬的沉默,让魏无羡也逐渐变得心急:“这些日子你对我那么冷淡,我才发现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在乎你的态度,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上你了,明明也不该这样……” 他眼中的痛苦和纠结的确很真实,蓝湛相信他不是在撒谎,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和北堂墨染对峙时冷漠至极的眼神,同样也很真实。 魏无羡又一次明明白白的来和他表示他是喜欢他的,这件事荒谬程度不亚于盛夏天里下雪,他曾经做梦都想听见他说这句话,现在却只觉得头疼。 魏无羡,我当时那样满怀期待的时候,你装作不知道,你不要我,你选了我兄长,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你又说你喜欢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的爱这么让人心凉。 “魏无羡,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蓝湛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仍是不看他:“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我兄长的夫君,忘了他为你跋山涉水的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忘了我告诉过你,我不愿意再听见你说喜欢我,我宁可你从来不喜欢我,你讨厌我……你为什么从来听不懂我的话?!” 蓝湛的肩头发抖,一阵深重的愤怒和失望一起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相处了两年多的人,一时无比陌生,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认清了这个人,魏无羡就会给他更深刻的打击。 “你喜欢我,然后呢?难道我要和抛弃了我兄长的人在一起?我要多么不知廉耻,多么背信弃义,多么自甘下贱,才能做出这样死了都要下地狱的丑事!” 蓝湛说的激动,原本压低了的声音也逐渐拔高了些许,一股压抑的酸意从鼻腔直直的窜向头顶,让人不自觉的脑袋发昏,他伸手扶住桌子,稳了稳身子。 这时,屋外忽的响起一阵敲门声,那声音太过突然,让屋内的两人瞬间一阵紧绷。 紧接着,蓝曦臣温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忘机?你还醒着吗?我刚才给你熬的药里好像少放了一味药,我再过来看一眼。” 魏无羡看了蓝湛一眼,打住了自己的话头,将桌上凌乱的碗筷快速收拾了一下,给蓝曦臣开了门。 “阿羡你还在啊。忘机呢?又睡了?”蓝曦臣看起来相当平静,当是没听到方才他们的争吵,魏无羡送了口气,换上习惯性的微笑,把蓝曦臣推进门:“没,我盯着他,让他多吃两口东西。” 蓝曦臣掀开小火上的药炉,细细的观察沸腾的药汁:“我瞧着忘机的状态好很多了,方才细问了老板,咱们往东边绕一绕过前面的那座山,还有个小镇,就算是摆脱了这里的山匪,到那时再好好休息,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明日便启程吧。” 蓝湛没有异议,蓝曦臣给他的药很好用,那中难以自控的燥热感已经褪去,除了些许疲乏倒也没有大碍,况且此处确实不宜久留,便点头应下。 “如此,那我去再买些干粮,准备些水。”魏无羡听蓝曦臣说要走,眉心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复又舒展开,拍了拍坐皱了衣襟,开门出去了。 屋里一时只有火上的药咕嘟咕嘟的声音。 蓝湛有些紧张,他实在不是擅长撒谎的人,可以想象,如果蓝曦臣问起什么,他很难不露出破绽。 但蓝曦臣确实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他专注的倒腾着药,嘴里碎碎的念叨着自己怎么犯了这种小错,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药效,又嗔他吃的确实太少,一碗饭还剩下半碗。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噪音,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碎了一样,接着隐隐能听到几个粗声粗气的汉子的声音。 未等蓝湛起身查看,门便被猛地踹开了,蓝湛被打开的门狠狠撞了一下,往后急退几步,险些摔倒。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乾元挑眉瞟了一眼蓝曦臣的轮椅,又将冷冰冰的目光转移到蓝湛身上,铁钳一般的大手不由分说的掐住了他的喉咙。 “是他们吗?” 乾元身后又走上来一人,这人倒是眼熟了,正是前两天当街强抢民女的山匪,左脸上被魏无羡打的淤青显然还没下去。 “是,正是那天那两个坤泽,那天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乾元,大哥,你是不知,那乾元看起来文弱,倒颇有身手。” 原是那天得罪的山匪,到底是上门来报复了。 “呸,你们那天两个人,还在一个拖着两个废物坤泽的乾元手底下吃败,简直丢了寨子的人!” 蓝曦臣眼瞧着蓝湛白皙的脖子被掐的红了一大圈,痛苦的咳嗽着,一阵急火攻心,也再顾不得什么风度,扯着嗓子喊道:“这光天化日底下你们做什么?你们还有王法吗?” “瞧着是个残废,嘴上倒是叫的欢快。”那为首的山匪微微眯起眼睛,掐着蓝湛的衣领,狠狠在桌子上撞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坤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便晕了过去,便随手丢在一边,示意旁的将他好好捆起来。 “忘机!忘机!”蓝曦臣急的险些直接从轮椅上弹起来,他奋力的一边摇着轮椅挪动,一边呼唤着生死难辨的弟弟,心中更恨这双无力的腿。 “大哥,咱们今天本来是来杀那个乾元的,扑了个空,后面怎么办?” “急什么,他的坤泽不是在这儿吗?”为首之人不紧不慢的逼近蓝曦臣,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仔细观察了片刻,忽的笑了:“模样都生的不错,直接杀了挂出去可惜了,刚才那个老板,还没杀吧?” “没,留了半条命,在底下押着呢。” “那就先把这两个带走吧,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寨子里有些兄弟多日不开荤,带回去先犒赏兄弟们,那个老板别杀了,留着他给那个好运气的小子报个信。” …… 蓝湛再醒来时,先是觉着全身都是痛的,后脑尤其刺痛难忍,让人忍不住到抽一口凉气。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背,蓝曦臣凑了过来,紧张的叫他的名字。 “忘机,忘机你醒了吗?” 脑袋里白光闪闪的混沌感终于慢慢褪去了,他想起来自己是被磕到了头才晕过去的,然后看清了蓝曦臣的脸,轻轻嗯了一声,撑着自己坐起来。 他的手上带着锁铐,不过蓝曦臣没有,兴许是他不能站立行走,让那些人对他大大放松了警惕,不过蓝曦臣的轮椅被撤走了,他也不能怎么动,只能坐在他床边。 说是床,其实也算不上,只是一个堆放杂物的简易木台,他们所在的是一间很小的木屋,看起来像是临时安置他们的,堆满了柴,只有一盏很暗的蜡烛搁在桌子上,透过小小的窗,能看见外面夕阳烧红了云彩,还有留在门外负责看守他们的山匪乾元。 然后他又想起,昏迷的时候,隐隐约约是听到那些人要把他们带回寨子里。 “这里应该不是他们的寨子,记得老板说的话吗?这里应该只是他们的一个哨点。”蓝曦臣一直是清醒的,他比蓝湛更加沉静:“可惜我不太知道他们走来的方向,来的时候,他们蒙上了我的眼睛。我悄悄丢下了些东西做记号,不知道阿羡能不能找来。他们说太阳落山,就会有人把我们带回寨子,到时候,怕是更难找了。” 蓝曦臣看起来很狼狈,束好的头发都散了,衣服好像有些乱,但又好像还是整齐的,只是蹭上了很多灰尘,还划了个大口子,然后他观察到一截裸露出来的脖颈上刺眼的痕迹。 他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先试探的叫了一声兄长。 蓝曦臣伸出手指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疲惫的朝他笑笑,继续自己的话:“如果是魏无羡,还是有很大可能看到的吧?他这个人其实很神奇的,总是在令人意外的地方出现。” 提起魏无羡,蓝湛总在蓝曦臣面前觉得无地自容,他不知道怎么接蓝曦臣的话,尤其是某个事实呼之欲出的时候,所以选择了缄默。 于是蓝曦臣也沉默了一小会儿,他的目光散落在小小的木屋里,没有焦点。 “我有点后悔。”蓝曦臣忽然又出声。 蓝湛下意识的以为他在说山匪的事情,于是摇摇头安慰他:“不怪兄长,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本来就是好事。实在是这些人丧心病狂……” “不是,不是后悔这个。”蓝曦臣又笑了,像是自言自语:“好多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从哪一环开始后悔。” 他歪头看着蓝湛,仍在笑:“你怎么从不怨恨我,好像只有我一个坏人一样。” 他不知道在佛前忏悔了多少次,他不该鬼迷心窍,他不该仗着魏无羡不明白,仗着蓝湛不开口,就抢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蓝湛有些茫然的看着蓝曦臣,心脏上那种一直以来隐秘的,不常被发觉的痛意涌上来,像被针忽然扎了一下。 他不明白蓝曦臣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他们之间一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都明白,都不提,努力的维护着兄弟之间的亲密。 实在是他们彼此拥有的终究都不多,所以需得死死守着对方,怕丢了那点情谊。 蓝湛手足无措,他慌乱的看着蓝曦臣,张口却觉得脑袋反应不过来一般,好半天,才呐呐的说:“没有,兄长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不能怨憎。” 蓝曦臣定定的瞧着他。 “但是我怨恨过你,忘机。” “虽然大部分时候,我都不后悔当年舍这双腿去救你,但是后来,腿不能行的枷锁实在太多了。” “它平日里没有知觉,可偏偏下雨天,下雪天会疼,姑苏后头的小山坡上,秋天的枫叶红成一片,我一直想去看看,可是轮椅走不了山路,我到了生育期,一个人的汛期越来越难熬,可是没有一个乾元敢要我,他们说我哪里都好,可是没人愿意一辈子照顾一个可能几乎没办法生养的坤泽……我改变不了这些,几乎要被无力感淹没了,这些时候,我就会怨恨你,如果你没有出现过,我一定能拥有更好的人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蓝曦臣脸上已经一片潮湿,他随手用衣袖抹去。 蓝湛死死揪着衣襟,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哑了。 他不知道蓝曦臣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吃的苦吗?他当然都知道,可他从不敢深想,因为他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他也不敢后悔,他总想起当年的大火,要是重来一次,他仍旧还会乞求兄长救他出来,他还是不敢为自己犯的过错负全责。 “……兄长,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蓝曦臣缓缓摇了摇头,在此之前蓝湛已经和他说过无数次对不起,今日绝境,他说这些,原本也不是想再要这句道歉。 “所以魏无羡出现的时候,我才会把他抢走。”蓝曦臣说:“虽然我知道,他喜欢的根本不是我,他是喜欢你的,可惜他太迟钝,一直也没有明白自己,偏偏他真的很有耐心,他傻头傻脑的找我,我就忽然想,你好好的啊,没了这个人,也迟早会再遇上其它人,但我不一样,也许除了这个傻子,我永远也找不到愿意一直照顾我,陪着我的人了。” “你们今天吵架,我其实听到了,你每次为他哭,我也都看见了,但也只能装傻充愣,我终究不是圣人,好不容易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就不想失去他了。”蓝曦臣透过窗子往外看去,瞧见天边的太阳渐渐西沉,只剩下最后一缕光,好像在自言自语:“可惜,他实在不是良人。” “忘机,等咱们出去,你就找个乾元照顾你吧,但是这个人,不要是魏无羡,好不好?” 不知为何,蓝湛心底升腾起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手心一阵冰凉,嘴唇也打起了哆嗦。 “以后的事……出去再说,我、我不要乾元,我……我要兄长……” 紧闭的门终于再次被打开,守在门口的山匪走进来,一边呵斥着两人,一边随手拿起丢在一边的黑布条。 蓝湛感觉呼吸停了一瞬。 等不到了。他想。 “啧,大哥也真会给自己找麻烦,绑这么一个残废……若不是滋味还不错……”那山匪抱怨着走近蓝曦臣:“老实点。” 有那么一瞬,蓝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蓝曦臣。 凶狠的,绝望的。 一柄簪精准的插进山匪的左眼,伴随着一声惨叫,温热的血溅了满脸。 蓝湛一时愣住了。 蓝曦臣一生温文儒雅,记忆里他似乎永远带着亲厚的微笑,很难和眼前这个满脸是血的,疯狂的人重叠。 他的腿不能动,靠一双手死死的箍住奋力挣扎,大声咒骂的山贼,和对方一起在地上滚做一团,桌上的蜡烛倒了,在干燥的秋季迅速点燃了散落一地的木柴。 蓝湛被一道火墙阻拦在小屋的另一端,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朝蓝曦臣跑去。 他们当然要一起出去,说好了,要一起回去。 但是他没法靠近,炽热的火几乎要吞没蓝曦臣的身影,那么烫,那么疼的火,和记忆里许多年前的大火重叠,把他脸上的眼泪全都烤干了。 蓝湛好像看见蓝曦臣也在哭,一边哭一边朝他喊,快跑啊,忘机,你快跑。 兄长…… 大火的破坏力惊人,一桩木屋很快烧的几近坍塌,蓝湛不知道自己多少次尝试靠近,却被热浪和火舌一次次逼都后退。 体能到了极限,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影,蓝湛觉得自己要倒下了,摔进万丈深渊。 但是有人把他拖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 他竭力睁开眼,看见魏无羡近在咫尺的脸,还隐约听见一阵嘈杂的人声,是魏无羡带来的官府的府兵,有人喊着找附近的溪流引水灭火。 “兄长,兄长在里面。”他推着魏无羡:“他还在里面呢,你快去……” 魏无羡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神色愈发凝重。 “还有人在里面?”一个陌生的府兵在他身边蹲下来,替他打开手上的锁铐。 “是,还有一个人,是我的坤泽,他腿不能行,所以……” 府兵闻言眉头死死拧在一起,回头看了一眼火势,然后十分无奈的摇摇头:“那怕是……不成了。” 蓝湛忽然像被定了魂一般,定定的瞧了两人一眼,忽然感到一阵莫大的悲凉。 “我去救他。”他推开魏无羡,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我去……” 魏无羡连忙抓住他:“忘机……” 他说:“你别闹了……” “我没闹,兄长在里面。”他想甩开魏无羡,可是乾元的力气大的吓人,蓝湛只好拖着他,一点一点,艰难却固执的往火海里去。 “我要……和兄长一起回家,我要……” 后颈猛的一痛。 他倒在了魏无羡怀里,听见他沉重的叹息。 “没用的,他的寿数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