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对：斯派尔

呼唤勇士

并发症

信仰之疫

                                                        

欢欣之墙区域   进攻发起后十二天

                                                        

      琪乐目送着禁军和摄政离开，随后转向多恩和西吉斯蒙德。她能感觉到原体的厌恶如同一股有形的实体力量，仿佛热浪般从壮硕的战士身上向外散发。他盯着她的眼神变得凶狠，嘴唇微微弯曲。“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琪乐竭力想在原体的轻蔑中维持自己。她用力咽下口水，想着自己正在执行帝皇的任务，于是强迫自己抬起头直面怒视着她的半神。

      “我想跟西吉斯蒙德连长谈一谈。”

      多恩向她靠近了半步，这微小的动作令他的庞大身形所散发的压迫感变成了严厉的威慑。如同被行星遮蔽的卫星一般，琪乐的世界瞬间收缩到了他们之间的方寸之地，别无他物。她的手伸向了藏在胸前口袋里的那本书。

      “够了！你的谎言已经造成了太多的损失。”她对上多恩钢铁般的怒视，浑身战栗。这双眼睛曾目视过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条生命的消逝，却不曾显露出丝毫的仁慈。多恩自身仿佛和他造就的要塞一样，用岩石铸就。

      “我没有撒谎。如果西吉斯蒙德当时前往法尔，他现在已经身在万千死者之列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他没比那些牺牲的战士好多少。现在他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就因为被你的谎言削弱了意志，他选择了懦夫的行径。”

      琪乐后退了几步，以给自己喘息的空间。她感到辛德曼搭上她的肩，他的手轻轻触碰她的胳膊，令她安心不少。她看到一连长就在多恩背后不远处，正看着他们。她直截了当地转向他。

      “帝皇需要你，西吉斯蒙德。”

      “够了！”多恩攥紧了拳头。琪乐猛抽一口气，倒退了几步，尽管她不觉得多恩会真的挥拳相向致他们于死地。他竭力压抑着怒气，肩膀在沉重的肩甲下耸动，伺服系统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你抢走了我最优秀的子嗣，还不够吗？别再让他背弃职责了！”

      “他不是你的儿子，是帝皇的！”琪乐吼道。她被自己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退缩回来。她低下声，注视着身穿黑黄相间铠甲的战士。“我们面对的大敌选出了他们的勇士，并把所有的恶意和力量都倾注到他们的身上。荷鲁斯是其中的巅峰，一个容器，饱含着那具被亚空间扭曲的躯体能够容纳的最大的痛苦、灾难和愤怒。”

      她的目光回到多恩身上。

      “你的兄弟们，我听说他们已经变成了某种别的东西，不是吗？他们的力量来自于他们的神给予的扭曲赐福，甚至超越了帝皇授予你们的。除非敞开你的灵魂接纳帝皇的伟力，否则你将没有力量对抗他们。”

      “灵魂？你这种废话只能骗骗自己。”

      “那又是什么遏制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区区一个灵能护盾？或是帝皇的灵魂，在他们眼中如此耀眼、灼热，就像导航者眼中的星炬。”她再一次恳求西吉斯蒙德。“谁来面对那些黑暗力量的勇士？帝皇需要祂的勇士，所以祂通过我将你从万劫不复的境地引导到这里，在这些城墙上面对敌人。”

      “够了。”多恩俯身逼向琪乐，话语也随之变成了咆哮。他头也不回地伸手指向西吉斯蒙德。“立刻回大门的要塞，连长。”

      西吉斯蒙德顿了一顿，无言地注视着琪乐，随后转身步入走廊。

      “现在唯一让你免于罪有应得的监禁的，就是马尔卡多的庇护，琪乐。”多恩弯下腰，几乎面对面地说道。“向他报道。去和禁军一起做你的事。如果让我知道你再和我的任何一名战士说过话，就算是马尔卡多也保不了你，而到时候让你安静下来的就不是大牢了。”

      他直起身躯，闭上眼睛镇定了几秒。睁开双眼后，他看向辛德曼，默默审视着这个老人。原体没有作出任何论断，一言不发地转身紧随西吉斯蒙德一同离开。

      琪乐瑟瑟发抖，辛德曼轻轻抓住她的臂膀。她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把手从裙子里的书上抽了出来。向西吉斯蒙德揭露真相不过是帝皇赋予她的任务之一。负光者的事务需要她全神贯注。

                                                        

雄狮之门太空港      中间层外围      进攻发起后十四天

                                                        

      无数次，西吉斯蒙德如当下这般静静端坐在空投舱、炮艇或是登舰鱼雷里，向着战斗疾驰。他的圣殿武士们很了解他的习惯，因而除了定期的着陆倒计时之外，并没有打扰他的静思。三分钟。

      因此，当飞行员卡萨在指挥通讯频道上与他联络时，西吉斯蒙德颇感到奇怪。

      “一连长，抱歉打扰您，但我们有新的进展。”

      “哪种进展？”

      “鸟卜仪的扫描信号显示钢铁勇士的部署中有一个明显的漏洞。他们推进路线后方的一个停机坪似乎处于不设防状态。”

      “是陷阱？”

      “不太像，一连长。能量信号表明一支部队乘坐空投舱降落在那里，但他们并没有留守，而是全军向前推进，没有任何后卫。”

      “在哪儿？”

      “东区第四登陆塔，一连长。面积大得足以让一整支部队登陆。”

      “同意。向其他人发送信息。转为进攻东区第四登陆塔。”

      “收到。”

      飞行器调整航线时，西吉斯蒙德感受到了倾斜，所以他们正绕过太空港，从反方向接近。圣殿武士的连长试着重新集中注意力，再度沉浸到内心之中。他的双手交叠，回想着与多恩大人和幼发拉底·琪乐的谈话。他从未想过会与她再度见面，而她的出现搅动着他的内心。

      他承担不起分心的后果。钢铁勇士和吞世者会在几小时内突破兰恩的防线。这令西吉斯蒙德很是困恼，他不知道多恩派他出战到底是因为状况紧急，还是因为他终于想要除掉一连长。

      他是不是被派去雄狮之门太空港送死？

      九十秒。

      风暴鸟开始减速。被叛军占领的防御炮台指向袭来的部队时，炮艇上的炮手开火还击。防空炮弹在下降中的炮艇周围爆炸，飞溅的弹片如暴雨般洗刷着装甲船体。

      西吉斯蒙德驱散了脑海中的声音。这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他能把太空港从敌人手中救出来，就证明他选择返回泰拉，而不是加入那场被诅咒的法尔远征的决定是正确的。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战斗。

      琪乐本人也是这么说的。多恩大人能被她的话说服吗？他离开时满腹怒气，但或许更加冷静、睿智的忠告仍能被接受。

      十秒。

      西吉斯蒙德站起身来，开始检查用来把他的剑固定在盔甲上的锁链。人与剑被金铁、被誓言、被命运连成了羁绊。

      风暴鸟近乎垂直地下落，等离子喷口轰鸣如雷。突击甲板重重落下，西吉斯蒙德第一个踏上混凝岩地面，视线扫视着这个废弃的停机坪。

      除了空无一人的空投舱外别无他物。这不是陷阱。

      没关系。还有大把的敌人等着他

                                                        

喜马拉奇雅   进攻发起前三十天

                                                        

      营地帐篷里的温暖令人忘却了外面的酷寒。狂风呼啸，暴雪在充当帐篷其中一面墙壁的坦克上堆积起来。芝诺比翻了个身，感受着纳沙身上的热量，蜷缩在他们共享的铺盖里。她和她的家人身处的居住单元已经拥挤不堪；帐篷原本的设计容量是五个人，如今却额外挤进了十五名士兵。她和纳沙在亲昵的举动里找到了感觉，但空间和环境不允许他们进一步地亲热。

      “两天。”他说着，手指轻抚、缠绕着她卷曲的发丝。他的呼吸吹在她的脖子上，带给芝诺比战栗的快感。“只要再等两天。”

      “就要战斗了？”

      “不，还不是。那是我们到集合点的时间。距离沉风平原还有另外一百公里。”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同伴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和鼾声。坦克电池发出阵阵嗡鸣，点亮了挂在帐篷中央支撑柱上的小灯。外面的雷声也并非真的雷暴，而是千兆吨的爆炸物正冲击着帝国皇宫的护盾。每过几分钟就会传来一阵不同的爆裂声，预示着新的投射物命中了要害，或是某处虚空盾短暂地失效。

      “我们可能再也不会……”她耳语道，用手背在他的大腿上滑动。“也许不会再有时间去……”

      “团聚？”他憨笑着说道。“我知道。这没那么重要。”

      “可能对你来说是这样。”她伤心地说。

      “噢。”他拉近她。“我们可能要在集合点待上一阵子。”

      “我想我们还得继续前进。”

      “是吗？你们的命令是什么？”

      芝诺比骤然感到一阵苦闷。即便是床笫之间的悄悄话，她也不能放下警惕。

      “我不知道，但我们都想着直接去战场加入战斗。”她聆听了几秒。“进攻正如火如荼呢。”

      “为泰拉而战！”他滑稽地瞪大眼睛。“我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掺和进来。也没想过仗会打到这里来。”

      “有一阵子了。”芝诺比说。“我是说战争的征兆。我不知道巴克-麦加，但是艾达巴在七年前就受到影响了。”

      “确实，有变化。”纳沙说道。“他们把旧城区推平改造成了一个测试和训练场。旧夜以前就存在的三百平方公里的城市。古老，真正的老房子。”

      他叹了口气，她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

      “别对未来的事这么肯定。”他告诉她。“你们的部队至少要花上一到两天才会收到高级指挥部的最新命令。他们甚至想不到你们在这儿。”

      “很高兴我们在这儿。”她说道。她吻了吻他的脖子，结束了谈话。

                                                        

文图拉大殿1   进攻发起后十三天

                                                        

      “真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集会。”

      辛德曼是对的。琪乐靠在文图拉大殿上端的一扇窗户旁，大部分的窗框上只剩下零星的玻璃碎片。她向下远眺宏伟通途。到处都是灯火，不仅聚集在下方的大门口，还沿着通往临时搭建的庙宇的道路分散延伸。除了门口分发的，人们还带来了自己的灯，他们蜿蜒前行的队伍在昏暗的夜色下愈发灯火辉煌。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圣者。”奥利维尔说道。“消息已经传开了，帝皇的使者会将神圣的祝福授予负光者。”

      “祝福轮不到我来授予。”琪乐提醒他。“只有帝皇本人的话语有此大能。”

      “当然，但祂把你送到我们之间作为祂恩宠的象征。”奥利维尔快速地答道。他挥手示意，两个侍从——玛丽斯和埃希纳姆抱着厚厚一沓圣言录抄本穿过小房间。琪乐想问问他们是从哪里搞到的，但却来不及说出口。“如能蒙您之手赐福，我将倍感荣耀。”

      琪乐照做了，把一只手掌放在一本本封面上，摩挲着指尖下凸起的浮雕字体。她仿佛能够感受到书里的字句雀跃着想被阅读，渴望立刻飞离书页，在她的思绪中自由绽放。

      她抽回手，一阵刺痛传遍整个手臂。

      “您要确定今晚集会的地点吗？”奥利维尔问道。

      琪乐稍作沉思，摇了摇头。

      “暂时不了。这些是你的人，这是你的教派。我不过是区区一名追随者，不会越俎代庖。”

      “我不过是听到了您在我们耳边的低语，圣者。”奥利维尔双手交缠。他直直盯着自己的同伴手中的书册。“当然，还有这本书中记载的真理之辞。”

      “不要低估你自己。”辛德曼说着，伸手握住奥利维尔的肩膀，轻轻牵引他走向门口。“灯光因你而被高悬，有你的声音加入，耳语方能无远弗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奥利维尔就被拉进挂着窗帘的门洞里，埃希纳姆和玛丽斯没有丝毫懈怠，紧跟在他的左右。

      “我马上去和你会合。”琪乐向他保证。

      他笑着接受，离开了。辛德曼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向她，目光投向窗外的景象。暮色不仅被多如繁星的灯光点亮，远端地平线上的一处天际似乎也在闪耀。但实际上那是雄狮之门太空港的星矛，战火正熊熊燃烧。

      “叛军正在全力进攻太空港。”辛德曼说道。“他们攻向雄狮之门本身大概也就是几小时或者几天的问题。”

      “如果没有对未生者的防护，他们会更快获得胜利。”琪乐回应道。

      “还会出现更多的，女士。”辛德曼缓慢地摩擦着手掌，好像在试图抹掉掌心的某些东西。“我已经听到了关于来访者的流言，也收到了禁军阿蒙传来的消息。他又发现了另外两处据说存在恶魔活动的地点，但在他赶到时，造成异状的集会者已经散去了。”

      “瞎子只会乱猜，只有那些亲眼见证的人才知道真相。”琪乐告诉他。“如果一个人满脑子都是地狱，那他看到地狱也不足为奇了。”

      “阿蒙肯定会反驳说，如果有人满心想的都是神迹，那她也必定会看到神迹。”

      “他是错的。我触碰过帝皇的光芒。这不可能作假。”

      “还有其他一些故事，说是出现了温暖的光亮，还有城墙上的士兵们看到闪着金光的幽灵冲进黑暗中。一群集结在普拉德西路径的军官宣称他们都做了同一个关于帝皇的梦，梦中帝皇找到他们，命令他们防守城墙的某一特定位置。第二天叛军就对这块地区发起进攻，最终被勉强击退了。如果他们当时服从多恩的部署命令，敌人就有机会站稳脚跟。”

      “对于罗格·多恩这样的实用主义者来说，把信念寄托在他不理解的力量上可能太难了。”琪乐说道。“虽然我感觉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开始逐渐认同它们的重要性了。”

      她陷入沉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辛德曼退出房间，走到另一扇窗户前。一队轰炸机低空掠过皇宫外围飞向外墙时，喷气发动机的轰鸣声震撼着整个大殿。

      琪乐拿出自己的《圣言录》，翻到第一页。

      欢呼吧，只因我已带来福音。神行走于我们之中。

      她沉浸在辞句之间，就如同她第一次得见这些文本的那一刻。其中描述了帝皇神性的确然性，恰如其分地将祂视为一个身处超凡之境，需要被崇拜的对象。开篇的章节早已熟稔在心，但她仍从指尖比划出词句这一简单的举动里汲取到力量，仿佛她的话语凝成了永恒的实体。

      听到辛德曼喊她的名字时，她花了点功夫才让自己回过神来。

      “集会已经准备好了。”他告诉她。“奥利维尔在等你。”

      她不情愿地合上书，走向通往首席负光者所处讲台的破败楼梯间。无需繁文缛节，她跟在他身后穿过了拱门，不愿意走在他前面。

      他转过身，向她简单地点了点头，便开始布道。

      她没有去听他说了什么，甚至没有注意他的音调。和之前一样，她任由流影般的图像在脑海中成型，从闪烁的光芒中开枝散叶，而奥利维尔的声音则再一次化为鼓动枝叶的微风。

      她再度溜进花园，远比第一次更容易。这一次，她直指目标，不再流连于环绕她四周的万千芳华。花朵比以往盛开得更为艳丽，锦簇的花团与枝叶纷纷转向她，就像是被她的生命之力所吸引，不再向阳而生，而是追逐着她散逸的能量。

      琪乐快步穿过摇曳的草原，无视芒草在膝盖和小腿上划过带来的刺痒，好像在轻抚和取悦她以让她逗留此地。

      现在她能感觉到其他人模糊的存在了。她的信众们各自选择了自己的道路，穿越这片被精心栽培的原野。就像天际云端的影子，他们淡薄得几乎不可见的身形缓缓飘过，朝向他们各自的终点。琪乐顿了顿，发现他们似乎在向着自己的反方向前行。

      跟随他们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但她还是选择继续前行。她热切地渴望自己能够再一次见到那雄伟的帝皇之树。

      这一次，她在一座深谷中找到了它。和之前一样，状似巨大拱顶的上部枝叶遮天蔽日。但原来同样向上蔓生的下部枝条，如今却有一些被连接到地面的金色锁链束缚住，紧绷而静滞。

      看到这一景象，琪乐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她拔足飞奔，但无论她跑得多快，多远，这棵树的距离仍然令她无法触及。

      她停了下来，终于明白靠肉体的努力无法接近分毫。这是一处信仰之地，只有通过信仰，她才能有攀上巨树，体会被圣洁的叶片包裹的那一天。

1：The Basilica Ventura是保卫下文中宏伟通途的门楼。Basilica原指古罗马的长方形廊柱建筑，有大教堂，大殿之意。考虑到其用途与泰拉早已废弃传统宗教的背景，故译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