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孽债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我了解我爸，我爸爱我。自从我妈去世以后，我才明白，我不了解我爸，真正了解我爸的是他的枕边人我妈。

1.

我30岁那年，我妈得了肺癌，医生说最多活一年。我一听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妈给我做了近30年的饭，每天烟熏火燎的，肺部不出问题才怪。医生说跟做饭关系不大，可是我就是自责，我就是太依赖我妈了，结婚了经常三天两头一家三口回我妈那蹭饭吃。

临终的时候，我妈把我和我爸叫到床前，拿出四个红本，3个房产证，1个存折，跟我说，家里一共三套房，两套没装修的过户给我，我爸住的一套留给我爸。存折上的50万现金我和我爸一人一半。我哭着说，“妈，你们辛苦一辈子攒的，我不要”，我妈犟得很、当场非要我爸和我写字据。拗不过，我们当着我妈签字了。

然后，我妈又避开我爸悄悄跟我交代，家里请来做饭的那个蔡姨，让她跟你爸过，我这才明白，我妈特地请一个住家保姆的用意，原来是帮我把后妈都考察好了。

我说，妈，这事您就不管吧，你们恩爱一辈子，我爸不一定找。

我妈说：“你听我的，蔡姨人忠厚善良，家里没牵挂，这个最合适。

我妈去世后，蔡姨就一直留在家里，帮我爸洗衣做饭。

我爸56岁，央企技术干部。

过了大概半年的时候，蔡姨就跟我说，我爸提出要辞退她。

我赶紧跟老公一起过去。

还没等我开口，我爸就说，蔡姨不合适，我不要你妈安排。

我想想也是，就安抚我爸，先让蔡姨在这给你洗衣做饭，否则没人管我们也不放心啊。

我爸说，不要人管，我自己管自己。

我心想，我爸一辈子没进过厨房，没洗过衣服，这么横，哪来的底气。

系统内开会的时候，碰到我爸院里的邻居，她说：你最近没回家看你爸？我说，天天视频聊天，他说不要我们管。

她瞅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就觉得不对劲，散会就奔我爸家里去了。

敲开门，我爸在家吹葫芦丝，状态还不错。厨房一个女的在做饭。

看我进来，我爸赶紧介绍，这是你马姨。

我上下打量她，约莫35、36的样子，小模样俊俏。她倒是大方得狠，“小贺过来了，饭马上就好。”

我把我爸拉到一边，问：“爸，啥情况啊？

我爸摸了摸鼻子（我爸习惯是尴尬就摸鼻子）说，我们在劳务市场认识的，处得不错，我准备跟她结婚。”

“爸，她比我大不几岁吧？

“35，比你大。”

“爸，可你比她大21岁，你了解她吗？”

你爸看着很老吗？

我爸提高嗓门，火气蛮大。我说，你这劳务市场认识的，不知根底。

我爸压低声音说：“也是可怜人，前夫打她跑出来的”。

莫说了，我的事你莫管，我爸大手一挥，不耐烦的去厨房了。

吃饭的时候，马姨，嗨，我实在喊不出口。小马手艺不错，我爸吃得心花怒放。

表面看着没啥，除了年纪相差悬殊之外，我只得忐忑不安的回家了。

半个月的周末，我爸打电话跟我要钱，我妈把红本存折都存我这里，我当时还怨我妈多此一举。

我爸说装修房子，我问得多少，他说让我50万都给他。

我想着装修一下也行，但留了个心眼，只给了25万。

不到半个月，我爸又找我要钱，说给小马10万买聘礼。

我急了，爸，你了解清楚再决定啊。

我爸不耐烦的说，我知道，我只转了5万给他。

不成想，半个月的周末晚上，派出所给我电话，我跟老公心急火燎的跑去。

我爸被人打了，头上缠得白花花一片。我急了，问谁干的，我爸摆手让我不管。

民警告诉我，小马老公找过来，说我爸拐骗良家妇女，上去就揍人。还是邻居报的警。

我跟民警说，小马说她离婚了。

民警无奈的笑了，你老爷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没离婚。

回家以后，我跟我爸抱怨，我说了要知根知底，她没离婚跑我家来干嘛。

我爸倒好，叹息到：“她要离，老公不离，可怜啊。

后来才知道，小马拿走了15万，我生气的要去找她，我爸不让，说她不容易。老公劝我，舍财免灾算了，你再追究，老爸又不高兴，何必呢？

2.

我给我爸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天做两餐饭，

周末我带着一家过去聚聚，日子也过得悠哉。我爸欣然接受。

2个月后，钟点工给我打电话，说我爸找了个女的，要辞退她。

我赶紧赶过去。

一看，又是小马。

我警铃大作，冷冷地说，“你咋又来了，嫌我爸没被你老公打死？”

小马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我爸说：“老贺，我也是没法，钱都被他抢了，把我赶出来了。”

我爸赶紧上去哄她，冲我发火：“怎么说话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啊，你15万全用了，再来薅羊毛。”

我爸冲我吼：“闭嘴”。

我也烦了，冲我爸吼，你大她21岁，她就是搞钱的，你以为她图你不洗澡。

啪的一声，猝不及防，我爸结结实实打了我一耳光。

从小到大，我爸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我想起我妈，眼泪就流出来。

我跑到我妈房里大哭一场。

后来，我爸敲门跟我道歉，我觉得我刚才话也说过了。

但是，我看到小马就气不打一处来。看她装可怜，装无辜，还在我爸面前撒娇撒痴。

老公跟我说，你呀，就是心直口快，这样的情况，你得多留个心眼。

反正你爸高兴，喜欢，你就先随他去。

我觉得也是，暂时相安无事。

春节的时候，我爸家来了一个女孩，11岁，小马的女儿。

我爸介绍说，是小美妹妹，我鼻子哼了一声。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跟我爸视频，我爸说在装修，我跟老公过去看看。

家里安静得很，我爸跟我说装修另一套房。

我问装修那个干嘛，

我爸说：“你妹妹读书，把她外婆接来陪读，那房是学区房。

我心里那个气啊，男人真是靠不住，小马在这憋着大招呢。

老公看我要发作，拉我，我忍了又忍，没有发火，整理了一下思路，跟我爸说：“爸，第一这房是我的，您也签字了，我不同意装修；第二，你跟小马没领证，不是夫妻，再说我没有什么妹妹、我是独生女。

我爸当场火了，你翻天了，房子是我跟你妈打拼的，我住一下不行。

我也不接招，饭也没吃就走了。

回家路上我就后悔，没听我妈的早点过户，这下好了，不知道我爸又得闹啥幺蛾子。

我想起我妈，我可怜的妈妈，眼泪夺眶而出。

我的担心没错，我爸拒绝配合办过户，说借妹妹住就办。

我没办法，跟老公商量。

老公找来他的律师朋友。

朋友说，法律上是赠予的财产，我爸可以撤回。

这事只能从长计议。

看来，我跟小马有一番较量。

我爸可不管我，继续紧锣密鼓的装修。

他跟小马好得像蜜里调油。

小马撒娇卖萌的样子，做作得我都看不下去，我老公只好低头装没看见，我爸却受用得狠。

3.

房子很快装修好了，小马高兴得不得了。

带着小丫头她妈住进去了。

我爸筹划着结婚，天天笑得跟个向日葵似的。

那天，我回家，看见小马在往外扔东西，一看是我妈的东西。

我妈是美术老师，一辈子爱画画。有一房间的画作，我经常想妈妈就进去看看。

我赶紧拦下来了。

小马又是招牌动作，装无辜，“这些没用的东西，太占地方了。

我爸应和，也是的，堆在家里招灰。小马得了准许，继续往外扔。

我没办法，捡了几个主要的放自己家里空房间了。

再一次去的时候，我爸把家里的家具都换了，我妈的陪嫁全不见了。

问小马，说收废品的拿走了。

我在家里四处寻找，家里一丁点我妈的痕迹都没有了。我想起我妈一辈子为这家操劳，为我爸洗衣做饭，鞍前马后，真是不值得啊。

眼泪就蓬勃而出了。

我不甘心，我得主动出击。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爸在工地巡查，踩空了。摔到尾骨，得卧床半年，以后也不能上工地了。

调整了部门，收入减少一半。

我跟小马说的时候，她一副可怜样，说她妈回家照顾孙子去了，她得给女儿陪读，我说把爸接到学区房去，她又说怕吵着女儿。

最后，她提出，请护工，在我爸房子里照顾我爸。

我把蔡姨请回来了，比市场价高一半。

那以后，小马除了给我爸视频撒娇之外，再也没来看过他。

我后来发现，我爸对着蔡姨笑得跟向日葵似的。

半年以后，我爸可以走路了。蔡姨扶着他康复训练，他恢复得很快。

那天，我爸叫我陪他坐会，他说，跟小马年纪悬殊太大，他准备跟蔡姨过。

我说：“你房子也给她住着，怎么办？”

我爸说他来解决。

没成想，还没等我爸提，小马就要求跟我爸结婚，而且结婚前必须把房子过户给她。

她还拿出我爸手写的一张字据，我爸把房子赠予她了。

我爸跟她提分手，她就在我爸房子里闹，吵得不可开交。

我跟老公还有律师去的时候，小马正在撒泼，我爸一脸无奈，看蔡姨在旁边，小马连她一起骂。

以前的娇俏可人荡然无存。

律师说，赠予可以撤销，小马又骂不讲良心，算计她。

我只得拿出杀手锏。本来，我爸才好，我不想刺激他。

一堆小马在外滥交的资料呈现在大家面前。

我找了私家侦探调查小马，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是一个专门骗婚的主，跟我爸交往期间，还在网上挂一个男人。

她跟她老公就是唱双簧，他们结了离，离了结，好多回了。

我爸心痛不已，惭愧不已，说以前的钱也不要了，就当上辈子欠她的债，让小马赶紧搬家。

4.

半年以后，我爸跟蔡姨结婚了。

蔡姨把我爸照顾得很好。

两个人越来越年轻。

我主动提出把我爸的房子加上蔡姨的名字，蔡姨不要，她说自己就一个女儿，在国外也不需要。主要是跟我爸老来是个伴，图个舒心。

我说，您跟我爸能老来有伴，让我们放心安心，是我们做子女的福气。

蔡姨的名还是加上了。

清明节的时候，我站在我妈坟前，轻声说，妈妈，爸爸有蔡姨照顾，您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