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相信希望真的存在——《魔法少女小圆》解析（上）
你相信过魔法吗？
你祈望过奇迹吗？
你是否想象过，“要是我有某种神奇的能力，我要……”，并不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
你是否期待过，“如果某个不切实际的心愿能实现就好了”，即使是真心为他人许下的愿望？
如果是，那么我要向你推荐一部动画作品。它在出世之时横扫日本所有相关奖项，紧凑完整的剧本、丰满立体的人物形象、环环相扣的叙事、突破传统的立意、感染力拉满的美术风格、顶级的配乐让它成为原创动画中当之无愧的六边形战士，十多年之后仍然是评分最高、获奖最多的tv动画剧集。它是《魔法少女小圆》，很多人因为这个老套幼稚的名字错过它，其实它是比《浮士德》更残酷的故事；很多人因为受不了压抑与绝望中途退坑，其实它仍然是爱、希望与救赎的歌颂者。
以下会有大量剧透（透完了），如果开头的介绍成功引起了你的兴趣，就先不要往下看了。这部只有12集的动画值得你用四个小时看一遍，然后回来评价我的分析。
本剧故事情节紧凑嵌套推进，现笔者试将每个人物单独拿出来作为线索，展现并解析魔法少女的世界。
一、
是你的话，就可以改变命运。所以跟我结下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 ——丘比
可可爱爱的小精灵，具有神奇的力量。被它选中的少女可以与它结下契约，成为为希望而战的魔法少女，使用魔法对抗绝望的化身——魔女。魔法少女拥有自己的灵魂宝石，这是她们引导魔力的装置。魔法少女可以用死去的魔女留下的叹息之种来恢复灵魂宝石的力量。
在定下契约时，丘比还可以为少女们实现一个愿望。
二、
我才不是什么值得憧憬的人呢。只是在勉强自己故作姿态，就算害怕难过也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哭泣。魔法少女才不是什么好差事呢。 ——巴麻美
热情善良的麻美学姐，是主角小圆和小圆的同桌沙耶香成为魔法少女的领路人。她为传播希望的使命感到自豪，但警告小圆和沙耶香慎重考虑。与魔女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搏斗，不是高喊亚撒西就能搞定的，只有一次的许愿机会更要好好珍惜。
巴麻美一家遭遇车祸，弥留之际与丘比订下契约。她的愿望是“想让自己活下去”。
成为魔法少女的这些年，巴麻美活得很好。虽然和魔女战斗很艰辛，但从死亡边缘逃回的她已经满足了。唯一后悔的事情，是为什么没有在许愿的时候把父母一起救活。因此她希望两个后辈的许愿不要留下遗憾。
这位温柔又负责的学姐让小圆和沙耶香深受感化，表示愿意跟随她一起战斗，孤独战斗的麻美终于获得了同伴。可彷佛是命运刻意的玩笑一般，初获友情的喜悦让麻美放松了警惕，一次疏忽让她惨死魔女手下。许下独活心愿的巴麻美，摆脱孤独时也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
“魔法少女才不是什么好差事”，这句话并非用来烘托魔法少女正义的无畏、奉献的高尚，而是充满血泪的事实。普通人无法看见魔女，除了亲眼目睹巴麻美死亡的丘比、小圆和沙耶香外，世人并不知晓这位在短暂生命中独自对抗绝望、守护希望的魔法少女。残酷的宿命至此才显露出其冰山一角。
死亡的恐惧突如其来，向往着魔法少女的小圆和沙耶香被吓得六神无主。虽然“无论什么奇迹都能做到的许愿”听起来很诱人，但她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发自内心地愿意克服死亡的恐惧成为魔法少女——或者说，她们没有即使赌上性命也要去追求的愿望。
三、
我，今天差点后悔了。如果那时候没有救仁美的话……有一瞬间，我是那么想的。我真没有做正义的伙伴的资格，也没有脸见麻美学姐了。 ——沙耶香
在爱与幸福中长大的小圆完全不能接受麻美学姐的下场，恐惧与悲伤让她不能自已地哭泣。沙耶香却是从向往变成了更严肃认真的考虑。不仅是因为她超乎常人的勇气与正义，更因为一粒愿望的种子已经在她心中发芽。
沙耶香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暗恋对象，帅气优雅，热爱小提琴。可是疾病让他的手失去了知觉，永远告别了演奏。看着心爱的人日渐消沉，沙耶香也心如刀割，终于决定要成为魔法少女，许下了“让他的手恢复健康”的愿望。重新拿起小提琴的男孩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沙耶香在这一刻也感到无比的满足，她愿意为这份幸福永远战斗下去。
况且抛开愿望不论，正直勇敢的沙耶香本就以帮助他人为荣，魔法少女保护人们免受魔女侵害的使命让沙耶香感觉自我价值得到了实现。
麻美姐，我的愿望实现了哦。怎么可能会后悔？我现在，幸福极了
沙耶香不为自己许愿，也坚持不用魔法的力量满足私欲，但命运同样不愿意垂怜这位正义又无私的勇者。一次战斗中出现的异常情况让丘比不得不吐露魔法的真相：所谓魔法少女，就是由丘比将她们的灵魂从身体中抽离变成灵魂宝石，这样无论躯体在战斗中受到多大的损害都不会有痛的意识。
“本来你们人类就不能察觉灵魂的存在对不对？比起满是弱点的人体，不是对战斗更有利吗？”面对众人的愤怒，丘比摇摇尾巴表示无法理解。
男孩奇迹地出院后回到了学校，此时沙耶香的闺蜜仁美向她坦白自己对男孩的仰慕之情。仁美知道沙耶香与男孩相伴已久，她表示不愿横刀夺爱，愿意让沙耶香先行一步向男孩告白。
可是沙耶香需要全身心投入狩猎魔女的事业，哪里还有时间谈恋爱呢？看着装载着自己灵魂的宝石和已成一具空壳的身体，她还有获得爱的资格吗？“这种身体的我说不出‘请拥抱我’这种话，也说不出‘请吻我’！”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求爱的权利了，终于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和仁美走到了一起。
乐于奉献、慷慨无私的沙耶香自命正义的战士，是一名旗帜鲜明的利他主义者，耻于用魔法的力量满足私欲。可她发现此时的自己产生了“要是当初没有从魔女手中救出仁美”的想法，这让她陷入了极度的自我批判中。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心愿是真心为了男孩的幸福，还是想要成为拯救男孩的恩人？自己到头来其实是自己最鄙视的那种人吗？
沙耶香开始不顾性命地战斗，借着痛感的麻木狠心地摧残自己，又不屑于用死去的魔女留下的叹息之种恢复自己的魔力，仿佛这样做自己就还是那个无私又勇敢的魔法少女。不善于且不齿于关心自己的她逐渐被魔女的气息所侵染，加上爱的泡影转瞬破灭、对自己人性中的私欲的无可容忍，希望的光芒在她眼中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阴影。
我只是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到头来我到底在珍惜什么，想保护什么，已经全都搞不清了。希望和绝望的平衡相消为零，我现在能够深刻体会到这点了。的确我也已经救了很多人，但心里也积累了相应的怨恨和嫉妒，还伤害了最重要的朋友。祈求某人幸福的话，却不得不去等量的诅咒其他人。我们魔法少女，就是这种结构吧。
日本的传说中，一种名为貘的动物可以吃掉噩梦，让人们得以安眠。噩梦难以消化，堆积在貘的肚子里。终于有一天，过多的噩梦撑破了貘的肚子，它们会被死去的貘释放出来，让附近的人神智疯狂。魔法少女也是类似的存在。
世界上本来没有奇迹，沙耶香就算照顾男孩一辈子，也无法让他恢复。命运的大树生长在因果的土地上，想要填上土地上的一个坑，就必然会在另一处挖出一个坑——这个世界上，幸福的土壤只有那么多。播撒希望的魔法少女，发散绝望的魔女，其实是命运的一体两面。输出希望的同时吸收绝望，最后灵魂宝石变得浑浊污秽，被愿望破灭的悔恨泪水所击碎，变成叹息之种。一名魔法少女就此陨落，一名魔女就此诞生，将失控的绝望报复般地倾泻到人间。这就是所有魔法少女的宿命。
等到沙耶香明白这一点时，崩溃的她已经深陷绝望的深渊无力逃脱了。一系列打击让她在魔法少女生涯中越来越麻木、孤僻、暴戾，终于在意识的回光返照之际流尽最后几滴清澈的泪水，化作“人鱼的魔女”。在人鱼魔女的精神结界中，一支庞大的小提琴乐团进行着无休无止的优美演奏，人鱼魔女永远守护着她的小提琴手，疯狂地攻击胆敢妨碍演出的僭越者。
沙耶香就像《海的女儿》中的小美人鱼，愿意以余生的痛苦为代价追求向往的幸福，最终却为他人作了嫁衣。没有人记得化为一滩泡沫的她。
四、
就因为不考虑别人而擅自祈愿，结果让所有人都变得不幸。那时候我就内心发誓，绝不会再次为了别人使用魔法。这种力量，全都为自己而用尽。 ——佐仓杏子
耿直粗放的佐仓杏子，在奉行彻底的利己主义之前，怀着和沙耶香一样的美好初心。
杏子的父亲是一名传教士，怀着无尽的仁爱与慈悲向世人宣扬天国的教义。可是因为未得到教会的认证，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杏子一家因此过着饥贫潦倒的生活。父亲充满智慧的教导被俗世的成见所埋没让杏子非常难过。
“为了让大家认真听老爸说的话”，杏子和丘比订下了契约。父亲在明处宣扬希望，杏子在暗处铲除绝望，成为魔法少女的她干劲十足。
在一段意气风发的时光之后，父亲逐渐发现突如其来的大量信众并非出于信仰的感召，暴怒的父亲咒骂女儿是蛊惑人心的魔女。是杏子的许愿为他带来大量听众，他的价值从未被真正认可过。无法接受事实的父亲精神崩溃，杀死家人后自杀了。杏子为家人许下的愿望却害死了全家，和魔女战斗的自己却被指责为魔女。
天真的善良是脆弱的源头，失去亲人的杏子封闭了自己的善心，只将魔法的力量用于满足自己。“你和我都是从同样的错误开始的，不应该再继续这种让自己更加后悔的生活方式。你已经付出了远高于所得的代价，所以考虑下怎么拿回找的钱吧。”沙耶香的失恋让杏子彷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她作为前辈劝告沙耶香接受现实，放弃一些坚持才能得到更多。
沙耶香并不领情，对自私的杏子的鄙夷让她更加坚定地走上了彻底的利他主义道路，终于导致自我的毁灭。
另一边，杏子的利己主义精神贯彻地并不彻底。无视他人的利己主义思想，正好可以用于消解害死亲人的痛苦，从而被杏子奉为活在这个世上的法则。杏子走上利己主义道路的决定只是对家庭破灭的心理创伤的逃避，疯狂地偷掠食物就是她在潜意识中对当初贫苦岁月的代偿性追忆。帮助他人的念头是杏子心中与生俱来的人性，是凝结着痛苦的伤疤，是挥之不去的执念。
从这个角度看，沙耶香的利他主义原则也只是为了避免直视自我牺牲的痛苦，这种饮鸩止渴式的自我麻醉只会加速自身的毁灭。二人看似截然相反的行为准则，背后的出发点却如出一辙：拒绝承认自我或他人的存在意义，从而试图从逻辑上否认失去/杀害所爱之人的痛苦。这种以简单粗暴的价值观衡量世界的做法是对真实世界的复杂性的变相拒绝，对自我缺陷的不接受与选择性无视。（ps：站在上帝视角，我们可以分析角色性格与剧情发展之间的关系；但作为观众，我们不能苛求二人的选择。向往更好的自我与逃避自己的缺陷往往只有一念之隔，优点与缺点共存的人格才让人物形象更加真实饱满。）
沙耶香对正义的坚定信念唤起了杏子内心深处本真的善心，回忆起自己成为魔法少女的初衷。在沙耶香堕落成魔后，杏子决定带上小圆去唤醒沙耶香的意识。
说不定把那魔女切成两半的话，里面滚出来的不是悲叹之种，而是沙耶香的灵魂之石咕噜咕噜滚出来。最后爱和勇气胜利的故事，不就是这样的吗？我也是因为有那种憧憬才成为魔法少女的啊，沙耶香让我想起了这些。
但是魔法少女的宿命不会因为杏子的良心发现而改变，已经变成魔女的沙耶香再也听不见她们的呼唤，杏子贸然做出的决定让她和小圆都陷入险境。
嘴上说着只为自己而活，但爱的种子始终潜伏在杏子的心中。沙耶香唤醒了这粒种子，又扼杀了它——沙耶香所相信的救赎与希望并不能救回她自己。爱和勇气胜利的故事终究是故事，因果的轨迹划过之处就是命运，是板上钉钉的现实，无可改变无可挽回。
曾经劝告沙耶香接受现实的杏子也没能接受冰冷的现实。与人鱼魔女战至油尽灯枯之际，绝望的阴影也笼罩在了这位身经百战的魔法少女心头。无法正视现实的杏子在最后关头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曾经背叛她的神身上，崩溃的意识宁愿躲在虚幻天国的梦境中，再也不要看这人世一眼。
拜托了，神啊。经历了这样的人生，至少让我做一次幸福的梦吧。
如果说惩恶扬善、带来希望是所有人对魔法少女的浪漫主义幻想，那么巴麻美一直都是活在这样的幻想之中，猝然而至的死亡至少让她不必面对残酷的现实，或许也是一种幸运；同样对正义抱有浪漫主义期望的沙耶香经历打击之后仍然相信浪漫的梦想可以照进现实，并以不合实际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终于在自我怀疑与分裂中崩溃；佐仓杏子在遭遇变故后放弃了幻想，以自我封闭尝试成为现实主义者，又受到沙耶香的感化重新拾起浪漫主义梦想，最后还是败给了无情的现实。
至此，随着一个个角色的凋零，魔法少女的世界观逐渐被揭开真实面目，这是比恶魔契约更令人胆颤的禁果。整个城市现在只剩下了一名魔法少女：晓美焰，神秘莫测、来历不明，永远是一副面瘫的表情。
她曾多次现身阻止小圆成为魔法少女，并试图联合其他魔法少女对抗即将出现的大规模魔女袭击。但现在孤身一人的她面对魔女大举进犯根本没有胜算。
作为沙耶香的朋友，小圆见证了所有魔法少女的遭遇。虽然害怕，但她知道晓美焰一个人救不了这座城市。现在只有她有资格成为新的魔法少女了，即使要面对凄惨的宿命，她仍然颤抖着表示愿意成为魔法少女，和晓美焰一起保卫所有人的生命。
奇怪的是，晓美焰一次次地拒绝小圆的示好，严厉地警告小圆不能成为魔法少女。作为普通人的小圆可以免于魔法少女毁灭的宿命，但没有足够的战斗力的话，魔女之灾会让晓美焰和包括小圆在内成千上万的普通人丧命。晓美焰难道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吗？
更奇怪的是，小圆似乎在很久以前一个混乱的噩梦中，见过晓美焰那张面瘫脸！她到底是谁？
最奇怪的是，在越来越黑暗压抑的故事里，开头说好的爱、希望与救赎在哪里？
说好的爱、希望与救赎，敬请期待《请相信希望真的存在——<魔法少女小圆>解析（下）》！
（写不动辣！有时间再写下篇啦。新人写文不易，你的点赞、收藏、关注都是对作者莫大的激励，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