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

(一)
液压油一滴一滴地溅在地面上,对手妄图逃向巷子深处。对我来说,阻止它逃亡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这个残破不堪的家政仿生人的四肢被我打落了很多零件,迈起步子来显得极其生硬。
我想,是时候让它变成一堆破铜烂铁了,显然对方的第三原则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导。
我将这个家政仿生人踩在脚下,随后开始利用机械手臂将它一点一点的变成破铜烂铁,先拆掉对方用来行进的部件,而后在拆除核心处理器。伴随着金属弯折的声响,这家政仿生人彻底变成了所谓的死物,仅剩一个电源部件还在旁边时不时的滋滋冒出电火花。
我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心情,也许我没有感情。本能告诉我不应该做这些事,可是瑞斯会因我这样做而产生名为高兴的情绪,因此,我让它变成了一堆废铁。
当我看向那一堆废铁时,那被我丢在旁边的家政仿生人的液晶脸盘彻底没了光芒。它彻底成了一堆可以回收利用的破铜烂铁。
我跳了几下,用来表示战胜对手后所谓的喜悦。
这个家政仿生人是我和瑞斯一起带到这条巷子里的。经过某个住宅区时,瑞斯驻足,仔细观望着某栋别墅,进行着名为踩点的非法行为。而那栋别墅虽然灯火通明,却只有一个家政仿生人,它曾在瑞斯闯入时发出警告,并要求我们应该在会客时间来访。
“它就是这次的训练对象。”瑞斯如此对我说。
我能理解瑞斯的话,却不明白这种行为的逻辑是什么。但是,怎么说好呢,我似乎总有名为高兴的情绪。
瑞斯给予我的训练总是在夜间进行,我清楚的记下每次的训练成果,瑞斯为我升级的机械手臂使用起来也越来越顺畅。
我和瑞斯先把训练对象带到人迹罕至的这条深巷,然后瑞斯就命令我和那些训练对象进行搏斗。
我听从瑞斯的命令,在他的指导下,我挥舞机械手臂,朝着对手的机械身躯猛击,尽全力地将它们变成废铁。被选的目标优先为家庭服务型仿生人,因此只要我按照瑞斯的指导,总是能轻易的将对手的零件拆落,接着它们的行动模式就会受到阻碍,躯体组件也将损坏。
每次看到我的胜利,瑞斯似乎总会发出高兴的情绪。尽管我在情绪方面的逻辑有所欠缺,但我依然能感受到瑞斯情绪的波动,他的情绪时常让我感同身受,这种情况从我诞生以来从未有过。
瑞斯是我诞生时就相识,我想这种关系应该是叫做朋友。某次的意外事故,我在更换机械手臂的时候,他在旁边一直陪伴着我,并且我在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名为好奇的情绪,因此这件事让我印象深刻。
我们开始向深巷外走去,脚步声通过四周的墙壁不断回弹,传出很远,一半传到墙壁的高处,另外一半传到巷子黝黑的最深处。头顶的高墙,把天空切割成了手指就能挡住的大小,混凝土钢筋筑成的大厦,形成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墙壁围成的巷子深处只有黑暗。
大厦林立,楼宇间有很多人行步廊,无处不在的墙壁将地形围堵的错综复杂,必须费很大的功夫才能进入这条深巷。因为这里是商业的帝国,完善的基础设施和回收系统导致流浪汉很难在这生存,因而人迹罕至。但却便利了我们。
三年前的七月,我和瑞斯发现了这条深巷。由墙壁围堵而成的迷宫,成为了我们的秘密基地。现阶段,却变成了我搏斗的场所。
其实按照我的行为准则来说,我并不想进行这种搏斗行为,可是瑞斯希望我这么做,他说也许能找到更好的零件给我的义体手臂进行升级。每次瑞斯指导我搏斗的时候,我都以为他的躯壳里换了一个人。
到了巷子口,我们将那堆废铁丢进了垃圾桶里,其中并没有瑞斯看得上的零件。那对破铜烂铁顺势滚了进去,垃圾桶底连接着管道,管道的尽头是资源再生工厂。
我们第一次处理废铁的时候,瑞斯曾说过,因为这里是中心商务区,拥有完善的回收系统,垃圾只要丢进垃圾桶里,就会立即分类并且将可回收资源送到资源再生工厂进行利用,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搏斗产生的垃圾的处理问题。
巷子迷宫到了尽头,眼前是条依河而建的沥青公路,穿过马路便能看见那条河,河水很平静只有在微风拂过时才能看见泛起的涟漪。水的颜色如同墨水,浑浊不堪,与其说是一条河,倒不如说是孩童涂鸦的乌黑色块。头顶依然有条人行步廊跨河而过,步廊底部的霓虹灯星星点点的映射在河面上,一直延伸到对岸。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我们该回去了。”
瑞斯一边向着人行步廊的台阶走去,一边向我传达命令。我收回看向河水的视线,绕过停在路边的内燃汽车,按照数据来说,这个时代还在以内燃汽车来代步的,算是极少数了。
登上台阶的时候,我回头看向那辆复古汽车。
红色的微光在后视镜一闪而没,我立刻进入警戒状态,连忙作势想要去察看一番,可当我细细看去,应该是人行步廊的霓虹灯的反光。
瑞斯已经在人行步廊里等待,我也赶紧追了上去,将一切甩在了身后。而后我们站在了朝向家的方向的代步电梯上。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离开了公司,来到与露娜约定好的瑞星咖啡厅。咖啡厅外有个小型公园,这里既有花坛还有些喷泉,并且安放了许多长椅,躺在长椅上的人们大多以天为被,少有拿纸板当被子的。
我走进咖啡厅,露娜正坐在离门口最远的靠窗位置。霓虹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射了进来,五颜六色的灯光几乎笼罩了整张桌子。闲暇时间,她总喜欢读一些冷门的书,可我发现,有本书居然合着躺在桌子上,看来她似乎在伤脑筋。
她俯身坐在桌前,身子略微有些倾斜的靠在玻璃窗上,紫色的霓虹灯印在了她的黑发上,如此一来,她的头发就像紫色的面纱,遮住了脸庞。
当我走到露娜的身前,停驻了片刻,她才抬起头来,看向我。如陶瓷般洁白无暇的脸庞就像是最昂贵的义体,这般精雕细琢般的长相如同人偶一样,如果你深陷其中甚至会产生恐怖谷效应。我一直觉得,她可以去公司的市场部门当仿生人广告模特。
她一言不发地用勺子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将杯子里精心设计的拉花搅成了漩涡消失不见。窗外的一排花盆中,一群蚂蚁正在啃食不知哪来的碎糖块。蚂蚁用前颚咬住碎糖块,在小花丛前行,直立起来的碎糖块在霓虹灯的照耀下,折射出绚丽多彩的光斑。露娜好像一直在观察那群蚂蚁。
其实,我觉得完全没必要把会合的地点选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因为她在公司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无论是如同人偶精美的容貌还是她的行事风格。公司里有关她的议论可谓是层出不穷,当她走在公司里的时候,总是能吸引到人们的眼球。因此,我不是很喜欢和这样一个惹人关注的人物并肩出现在公司附近。
实际上,露娜本人对周遭的八卦声充耳不闻,或许她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注意他人言行的意识。换句话说,她丝毫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受到别人的关注。露娜在这方面的反应确实较之常人迟钝些。
“走吧!”
说完,她便动身出发,我连忙跟了上去。今天,露娜约我去她经常光顾的一家旧实体书店。这个时代,阅读实体书的人已经相当稀少了,我很好奇她是怎么找到这么一家实体书店的。
“那家书店很偏僻,一般只有我一人光顾。”
我曾在公司听露娜说起过这家实体书店,但我从没造访过。她当时顺手用纸笔大致画了一张草图给我看,但她的画图技术我实在无法做出积极的评价,草图内容是一幅极其抽象的线条,恐怕只有在初中地理课的等高线图才能与之比较。
我当时很纳闷她为什么不在实景地图上给我标出来,但她却没有对此做过解释,她之后又跟我说了大致的方向,但是中心商务区那片楼宇间的巷子错综复杂,如果没有走上几遍,根本无法摸清楚具体位置。连她都很惊奇,为什么那家实体书店会夹在大厦林立的缝隙间?我想大概是钉子户吧。今天的会面,便是由她亲自带我去那家书店。
中心商务区这里的大厦林立,直插云霄,几乎难以看见大片的天空,给人的感觉十分压抑。我们在楼宇间的人行步廊穿行,而后我们走上河边一条旧沥青路,这片天空倒是跟河流一样宽,可以看见朵朵洁白的云随风而动,然而沥青路边的那条河却无法映出云的洁白。
只因那条河实在是太黑了,仿佛吞掉了倒影中的一切颜色。
露娜轻车熟路的带着我在巷子中穿行,终于我们到了她口中说的那家实体书店。这家书店整体居然是木制,这在混凝土钢筋的都市中简直如同国宝熊猫一般珍贵。而且,无论是门面立柱,还是门上的牌匾,都没有白蚁啃食的痕迹。
“最近的仿生人失窃案你听说了吗?”露娜拿着一本书,然而却没有品读的兴致。
“略有耳闻。”这件事倒是和公司里的一件大事有关,相关的议论都从她们技术部门传到了我们回收部。
露娜显得有些烦闷,看样子失窃案着实令她头疼。她看到我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顿时将手中的书放回了书架,向我讲解了起来。
事情经过大概是这样的,一大早她刚到公司不久,就召开了紧急会议,说是许多客户出差归来后发现自己家的服务型智械人失窃了,并且无论是定位还是开启自动回家模式都无法找回。
随后这些客户联合了起来,把事情曝光到媒体上了,之后这件事舆论发酵后,总部暂时把事情压了下去,但同时也命令我们分公司自己解决。
“毕竟失窃案发生在我们分公司的所在地,倒也无可厚非。”露娜倒是完全没有指责总部推卸责任的事。
我经常看一些公开的案件卷宗,搜集一些有关奇怪的案件,刚开始听露娜说,还以为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失窃案。
听她说,差不多每周失窃一部仿生人,且都是每逢周末,一些较为富有的客户家里的服务型仿生人就会不翼而飞,然而家中其他有价值的藏品却没有丢失。这段时间,由于仿生人失窃数量的增加,不断找上门的客户也越来越多,隔三岔五的就会收到他们的投诉,因此上层施加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我饶有兴致地听着露娜关于案件的叙述,当她说完,我还陷在对案情的思考中。
“你有什么看法吗?”露娜眼中露出一些期待问道。
“除此之外,你还掌握有其他的情况吗?”
她摇了摇头,我便耸了耸肩,仅凭这些东西只能让我把这件失窃案,从普通划分到奇怪。接着,露娜又摆出了那副烦闷的表情。
我没想到她会主动从公司揽下这件案子。从我认识露娜开始,我一直觉得她很排斥仿生人,虽然她在公司技术部门工作,但我从来没听她谈论起公司的产品,无论是高级AI仿生人,还是服务型仿生人,哪怕是智能程度最低的家政仿生人,都不参与讨论。显然,这其中另有隐情。
“把那些东西偷走之后干什么呢?”
“什么?”
“我是说,就是那些只会遵循命令,披着人形的外壳,按照代码行动的毫无生气的东西阿!”
果然她不喜欢AI类产品。
露娜捏着下巴,嘟囔道:“还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还指望那种东西觉醒主观意识,组织起来引发机械危机不成?这案子没法办了。”
我觉得她是在自言自语,于是没有回应。
我们出了书店,漫无目的向巷子深处走去,那里黑洞洞一片,是阳光和灯光都照不进去的深处。
“如果你有了什么线索或者进展,能不能告诉我?”
我问她索取报酬,但她没有回应,只是摇头叹气,一副对我很失望的样子,然后她转身原路折返。
露娜不会在乎别人对她的议论声,她向来是我行我素,从不受其他人的影响,也不会在意他人的某句话。大多时候,她都是独自一人摆出一副扑克脸地度过。然而我没想到,她这次居然会对这件案子如此上心,也许这件案子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内幕。
我追上回返的露娜,这个时候她却停下了脚步,我以为她在等我。
我来到她的身旁,只见她呆呆地望着前方,抿着嘴唇。
“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会有这种东西来。”我能从她的话语间嗅到抵触的味道。
前方有个仿生人领着一个帆布包,从我们身旁经过。我想它大概率是奉命去那家书店买书的。
“我们快走吧。”她似乎恢复了平静。
我们重新向巷子外面走去,过了一会,我们终于走出了巷子,踏上了进来时的那条沥青路。
再次看见那片如同河流一般宽的天空,此时的云朵已经染上了橘红色,当然那条浑浊的黑河依然无法映出云朵的颜色。
“我们等一下再上步廊。”露娜蹙眉说道带着那种抵触的语气。
这时我才将视线从天空与黑河之间收回。我注意到,一个男生与一个服务型仿生人同行和我们一个方向,正在登上人行步廊。
其中一个,两条胳膊都是机械臂,似乎是经过私自改造的义体。另一个,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他们身形相仿,但那男孩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在他们上楼梯的时候,那个一头金发的人似乎听到了露娜的话,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我们在那人眼中的倒影,他的眼神很深邃,让我有种被吸进去的感觉。刹那间,身为回收部门老手的我都快分不清哪个是真人了,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汗毛都竖了起来。
“走吧。”露娜拽了拽我。
回过神来,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行步廊里。
我看了看露娜,她跟没事人一样开始登上人行步廊的台阶。我以为她又要说出一些带有抵触情绪的话来,谁知道她一声不吭。又换回了那张扑克脸,就好像刚才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看来以后要避开这个时间段来书店了。”
她的语气似乎有点烦躁,就好像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人夺走了一部分。
“你就按照平常的习惯不就好了。”我说道。
“如果我没带你来,也许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她的语气有些懊悔。好吧,看来她后悔把书店分享给我了。也许她甘愿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会有仿生人造访书店。
我快步追上露娜,脑子里还在搜寻失窃案的相关新闻。是团伙作案还是个人?为什么只选择周末作案?他或者他们是如何利用被盗窃的产品呢?
对于这种奇怪的案件以及犯人我和露娜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比如,有些案件,受害者会失去某些身体部位;有些案件,凶手会留下特定的符号;还有些案件,毫无逻辑可言,仅仅是凶手为了满足某种怪癖而实施。我喜欢将这类案件归类,收藏在独立的文件夹里,并透过自己的分析来窥视那些犯人内心的阴暗面。
对于这种‘怪癖’,显然是无法与常人分享的。然而这种怪癖仿佛一个黑色的漩涡,把我和露娜都卷了进去。
这次发生的事件,并不算特别怪奇,之不是失窃案而已。当然,这都是在我知道露娜接手之前的想法。身边的人已经被卷入了漩涡,就好像火灾发生在自己身边,不可能坐视不管了。
“你打算把案子全部丢给我吗?”我问露娜。
“你可以查清楚再告诉我。”
一如往常,她只擅长对案件感兴趣,而不擅长分析案件。再加上这是人形AI相关的案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不愿再进行下去了。
这个被称为家的居所里,有我、瑞斯和妈妈。但是我更喜欢称她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因为她很喜欢对我发号施令,并让我严格执行,就比如她强制命令我叫她妈妈。好在她不常在家,天微微亮就会出门,直到傍晚天色完全黑下来才会回来。这中间的时间,家里就彻底成为了我和瑞斯的领地。
从我有意识起,瑞斯就陪伴在我身边,我把他视作朋友。
平时瑞斯喜欢浏览新闻,关注仿生人的事。而我则陪着他,模仿着他的行为,因为他很聪明,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全息电视里的新闻,是关于前段时间仿生人公司总部的智脑AI服务器被恐怖分子袭击的后续,因为很多仿生人脱离了智脑的控制,所以这对于公司来说是个很大的烂摊子。现在他们的售后部门和回收部门应该是工作量加大了不少。但我对此不是很在意,瑞斯很聪明,制作了一种屏蔽芯片,因此我不担心我们会被迫分开。
到了饭点,瑞斯会在厨房做上一顿色泽动人的饭菜。而我会在旁边观摩学习。
饭后时间,我们会一起出门走走。我认为能和朋友一起出门,散散步,是一件特别的事,因为这能排解一种名为孤独的情绪。我的方向感很弱,有时会走错方向,大概是我有意识以来就存在的缺陷吧。但只要有瑞斯在,他总能优化我的各种短板。
一个月中的某些天,会有个客人来访。那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是妈妈某次从外面领回来的。
每次他来,妈妈都会笑着迎接,他会一边跟我握手一边和妈妈谈笑风生,却不看我一眼。我有时候会产生像训练时那样拆掉仿生人零件来对他的冲动。我明白这是种反感的情绪。
瑞斯也不喜欢这个家伙,因为他会趁着妈妈不在的时候,对瑞斯施加暴力行为。
第一次发现这种情况时,我还认为我的感官系统出了差错。那天妈妈出门去了无人便利店,客厅只剩下我们三个。
那个家伙,不知道在瑞斯的耳边下了什么命令,之后他们就去了卧室。当时我还在进行瑞斯教我的游戏行为,我感到心里生出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于是我放下游戏手柄在卧室门口偷窥。
我看到那家伙正攥着瑞斯金色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朝着衣柜的边沿撞去。长时间的陪伴,我能看出瑞斯眼中的害怕和不解。
我尝试去阻止他的暴力行径,但是他的力量远超过我,我绕到他的身后时,仅一拳便将我撂倒了。我和瑞斯都很害怕他。
然而妈妈回来时,他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依旧和妈妈谈笑风生。我窝在沙发一角,瑞斯则是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妈妈,但显然妈妈看不出任何不对劲。
之后,瑞斯又看着我,眼里有求救的信号。但我却被名为害怕的情绪填满,默默的缩在沙发一角。
后来那家伙对瑞斯就越来越没有下限,有时甚至会直接对他拳打脚踢。而瑞斯则是一语不发的躺在地上,任凭对方的蹂躏。我想身为朋友应该做些什么,于是跑到瑞斯身前拦住那个家伙,可他对我根本不屑一顾,随手就把我掀翻在一边。
每个月固定几个的夜晚,那个男人就会来我们家,我和瑞斯躲在房间里,紧闭着房门,但是房间没有办法反锁,因为妈妈以监督我们为由早就将门锁拆掉了。经历这种夜晚,我和瑞斯只有彼此可以依靠,因为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那个男人什么时候会进来,所以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有时候我们会趁着妈妈的房间里亮着灯的时候,偷偷的溜出家门,只有在那段时间里他们不会出来。
自从那个男人来了之后,瑞斯对我的训练量就增加了。
(二)
“家里的仿生人是在凌晨十二点左右失踪的。”
一位家庭主妇站在露娜的面前,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个孩子哭闹吵着要找回他的好朋友。
“我的孩子从小由莱纳德照顾长大,所以把他视为好朋友。每次起夜都会有莱纳德陪着,结果却迟迟不见仿生人出现,之后我们查看监控内容也是被屏蔽过了……”
莱纳德是失窃的仿生人的名字,一周前的周末夜晚,它在主人的别墅院子里失踪了。这款家政仿生人算是公司比较新的产品,不仅价格昂贵,而且购买后客户会自动被注册为公司的会员。
我关掉露娜刚刚传来的这段全息影像,这是她用全息眼镜录制的。我想我应该去走访一下这些产品遭人偷窃的客户,也许能够发现什么线索。
下班后,我按照时间由近到远逐个拜访了失窃客户。只要我亮出公司员工的身份,就能顺利的得到客户的积极地配合。当他们得知我是公司派来对跟进案件的专员后,就会详细的描述他们知道的经过。
“之后我仔细回忆,那天晚上我隐约还听到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不过我当时完全没在意。”
我第一位拜访的就是莱纳德的主人,那位家庭主妇。
“能否让我对您的院子进行调查?”
听我的请求,她点了点头,看她憔悴的面容,显然这些天被孩子折腾的没有休息好。
我从大门进入院子后,发现有个除草机还是温的,旁边有个与莱纳德同型号的仿生人正在整理碎草,显然对于这个家的主人来说,仿生人仅仅是替代品,完全没有孩子将那个丢失的仿生人看得那么重要。
“除了电流声,您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她摇了摇头。
“能否允许我查看这个新仿生人的数据库?”
“当然。”
检查了一遍仿生人的视觉影像,我发现它捡到过一只手套。我想那大概是莱纳德带过的。
我在那只手套附近翻了翻,找到了一个芯片,我很清楚这是这种型号仿生人的固态硬盘。这一整块不仅集成了存储和缓存功能,还兼具定位功能。
这么看来,犯人是有些技术手段的,但是办案手法却很粗糙。我想犯人大概先以求救的方式触发机器人第一原则,而后等待猎物接近后,再利用电击枪之类的东西电击仿生人,从而触发机器人第三原则,从而使仿生人弹出含有主人重要数据的芯片。既没有高超的技术手段,也没有高明的办案手法,显然是个在普通不过的犯人罢了。
我对这位太太表示感谢,谢谢她积极配合我的调查。可能是烦透了夜晚不能睡个好觉,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完全没必要客气,早点抓到犯人,我就能摆脱这对黑眼圈了。”
我能从她的语气间听出她对烦人的恨意。这时,她的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抱着她的胳膊开始了哭诉。见状,我挥手跟她告别。
走了一段距离,我发现隔壁别墅院子里也有一个仿生人,从魁梧的体型和型号来看,这款产品是带有安保功能的仿生人。根据我的观察,这栋别墅的位置更加的偏僻,不过正因为它是安保型号,所以犯人才无法下手吧。
一边朝着回家的方向前进,一边思索着案件。
根据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失窃的客户大多都是较为富有的会员,且都是别墅区的住户。犯人选择的是那位家庭主妇家的仿生人,却没有对隔壁更容易实行犯罪的住户动手。如果是我的话,为了组成私人力量必然会选择具有安保功能的仿生人。那么露娜说的用仿生人来组成私人力量的方向就是错的。
换个角度思考,一般来说犯人会下意识的选择比自己弱的作为目标。如此判断的话,那么犯人的武力值低于具备安保功能的仿生人。
另外还有几个问题,这个案件是否是团伙作案?用什么工具来运送仿生人才不会引起注意?犯人又是用什么手段让仿生人顺从的呢?如果将案件跟公司服务器事故联系起来的话,那么犯罪团伙中肯定有被非法利用的仿生人。
这样推断的话,把犯罪团伙中的仿生人伪装成公司员工,即使在别人眼前搬运失窃的仿生人,也不会引人注目。
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合逻辑推理角度。于是我给之前走访过的客户发送了一道回访信息,问他们能否将案发时间段前后两天包含街道视角的录像发送给我。
此时我已经回到了家中。
很快我得到了几人的积极回复,当然还有大多数暂时没有回复消息,毕竟差不多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第一个回复消息的是那位被孩子吵闹的家庭主妇,我利用AI截取了街道有人通过的片段,果然有了发现。其他的回复消息,我也如法炮制。结果证实了我最后的推断。
家里只有我和妹妹晓雪,妹妹比我小十岁,再过一个学年就要高考了。此时她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着晚餐。平时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学校准备上夜自习了,但现在是为期两周短暂的暑假,尽管她对学校缩短假期增加补习感到很不满,但并不能改变什么。直到暑假之前,妹妹还留着长发,不过放暑假的时候,她要求我带她剪去长发,现在的脑袋看起来就像一个苹果。
妹妹的性格和我完全不同,她会主动分担家务。如果别人有求于她,她也很难拒绝。
我常常吃完饭就瘫坐在沙发上,求她帮我洗碗。
妹妹一开始会不同意,此时我只要装出一副因为工作而十分疲倦的样子。妹妹一看,就会露出同情的表情,好像内心十分自责。
而后,她就会义不容辞的走向厨房。这种简单的伎俩和拙劣的演技,对妹妹来说却十分有用。真不知道她是太懂事了,还是太单纯了。如此下去,她很可能就被哪个小子给骗到手了。
“哥,公司今天又加班了吗?”
刚到家,妹妹就问我是不是公司加班了,还感叹成年人的生活不容易。其实平常回收部门几乎很少加班,但是因为之前公司总部智脑的服务器被人恶意的破坏了,影响范围太广不少仿生人出了故障,这也就导致最近回收部门的工作量增加了。这反而让我少了不必要的解释。
我在餐桌前坐下,因为是开放式厨房,所以可以看见妹妹做菜的身影。做菜的时候,妹妹喜欢问我一些日常琐事,我会一一敷衍,随便讲的一件小事也能让她笑起来。晓雪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手中的平底锅都跟着抖来抖去,边笑边说:“别说了,等下菜都抖掉了!……后来那个同事表白成功了吗?”
此时妹妹问起后续,我才发现自己给她讲的是公司里发生的事。大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我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笑,因为很多都是公司的一些八卦,而我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说的时候甚至完全没印象,这些事对我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这并不会让我觉得惭愧,至少我是个能给妹妹带来欢笑的哥哥。除此之外,一贯保持沉默的我,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
“同桌家的仿生人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晓雪一边洗碗,一边跟我聊着日常。
“原本以为你们公司的人能够顺利找回呢。”
我在沙发上稍微坐直了些。
从妹妹的话我了解到,两周前她同桌家中的家政仿生人不见了踪影,一些同学认为是流浪汉偷去卖钱了。
“那个仿生人是什么型号?有没有安保功能?”
“怎么了?”晓雪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什么怎么了?”我反问道。
“我记得她抱怨过,差一个价位就能成为会员,所以应该是普通的服务型吧?”
紧接着晓雪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差点忘了,她家的仿生人是很漂亮的女性外观!但她父母都不是很在意它丢了,我同桌怪可怜的。”
今天是周五,明天或者后天犯人又该行动了。
黑河与夜空连成一片尽收眼中,浑浊的黑河在夜景下如同一面漆黑的镜子,倒映着两岸的霓虹灯光。
我站在人行步廊顶上,望向黑河下游方向的别墅区。犯人的活动范围比较小,根据之前的作案地点很容易划分出大致范围。尽管下游的别墅区不断遭受犯人的光顾,从而使户主们提高了警惕,但这并不会让犯人将目标转移到上游的别墅区。
这是从力量角度分析的结果,上游的别墅区不仅有极其昂贵的高级安保仿生人,还有自动清扫威胁的火力防御系统。这并不是普通的小偷能够涉足的地方。
我沿河而下,来到一栋西式别墅,透过钢铁栅栏可以看到,亮着灯的房间里家政仿生人还在工作。这家显然不会成为目标,因为围墙上加装了带电的铁丝网。
我离开了这栋别墅,来到了那栋我认为比较容易下手的日式别墅,在稍远的路边花丛里藏了起来。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旁边的路灯已经灭了,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日式别墅里一个房间还亮着。向河上游看去,那里的霓虹灯和直插天际的投影广告依然多姿多彩的亮着。
我挪了挪身体,换了个姿势缓解已经麻木的双腿。正值盛夏,即便到了深夜依然能感受到白天留下的余温。
我摸了摸腰间别的高压电棍,感觉安心了一些,这是我准备的防身武器,但我并不希望用上武器。
就算发现犯人,我也不会有多余的行动。今晚的目的很简单,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观看整个作案过程。
我再次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凌晨,现在是周六了。我在这蹲守的这段时间并没有见到任何身影,就连我植入摄像头的局域网中的AI程序也没监视到什么。
看来今天犯人是不会出现了,如果能搞清楚犯人的居所,那么就能缩小蹲守的范围。
又过了三十分钟,我略感失望,从花丛中走了出来。
回到家,晓雪似乎还在复习,而她对我去了何处的疑惑,我以去无人便利店为借口简单的化解了。
我明明知道今晚那个男人会来,我却陷入了沉睡,都怪我。那个男人殴打瑞斯的动静把我惊醒,动静是从客厅传来的。
我赶紧非奔了过去。
我和瑞斯本来都在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家伙把瑞斯强行拖到了客厅里。妈妈应该是出门了,客厅里只有那个男人和瑞斯。
瑞斯躺在地板上,躯体不停的颤动。
那家伙蹲在瑞斯旁边,正抓着他金色的头发。他应该是拳击手,他的手臂比瑞斯的大腿还要粗,安装的是名叫猩猩手臂的义体。相比之下,瑞斯显得非常瘦小。
这种感觉大概是愤怒,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超载了!
我朝他冲了过去,脚步声很大,明显吓了那家伙一跳,但他只是一个闪身就躲开了我。
瘫在地上的瑞斯看向了我,那是一种让我产生强烈的保护欲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必须要保护好他。
不巧的是,妈妈在这时回来了,我能清楚的听到大门处传来的动静。她应该是把那家伙留在家里,然后自己单独出去的。
我的机械手臂已经快要掐住那家伙的脖子了,妈妈从后面把我拽开了。只差一点就能够着他了。
妈妈冲着我叫骂,看起来一脸的怒气。突然,瑞斯朝着大门外冲了出去。我紧随着他,一起逃离了这个名为家的地方。
我们头也不回的朝远处跑去,身后传来了妈妈阵阵的呼喊声。但我们只是向前奔跑,向着黑夜深处逃去。
黑暗的巷子,仿佛是怪兽的咽喉,但是我的机械手臂上有照明功能,虽然光线只能照亮我们眼前一小块区域。比起周遭大楼堵成的围墙,我们的身影简直就像小蚂蚁。
深邃的巷子彷佛走不到尽头,跟无尽的深渊一样。
尽管瑞斯没有宣泄情绪,但我却能感受到他内心中极大的痛苦,对他来说躯壳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看到他这样,我有种莫名的拥堵感,但我能做的只是紧跟他身后。
“就把白天的发现的那个家政仿生人作为今晚的目标吧。”瑞斯对我说。
今天我们沿着河散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比较容易下手的目标。于是我们朝着那栋别墅走去。
近来,想要找到合适的下手目标越来越困难了。瑞斯已经料想到了这点,越来越多的住户给他们的院子加上了电网,显然是频繁的活动让人们警戒了起来。
我一直会泛起不安的情绪,因为暗中总有一个身影跟随着我们的轨迹,如同一头静待出手机会的狼。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我知道我们的偷盗仿生人的过程中,这人一直在跟踪我们,总有一天,我们在巷子深处做的那种事,会被他发现吧。
如果我和瑞斯做的事,被公之于众,那么我们一定会被迫分开。如果我们被拆散了,我们便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失去把我当做朋友的瑞斯我无法接受……
那栋日式别墅就是我们今晚的目的地。现在已经是深夜,路灯已经熄灭,夜色刚好可以掩盖我们的身影。白天散步的时候,我们发现这栋别墅的栅栏虽然很高,但是栅栏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伸手进去就能从内部打开密码锁。一般的密码锁也难不倒瑞斯。
我和瑞斯并肩朝着这栋别墅走去。
就在这时,我视线的角落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光点。我停下了脚步,瑞斯看到了我的异常也停了下来,他看了看我,我能明白他是想询问发生了什么。
刚才,从斜后方的花丛中闪出一个红点,我们停下脚步时,就又消失了。
“似乎有人。”我仔细的观察那片发现异常情况的区域,似乎有人躲在路边的花丛中,正在监视着那栋日式别墅。也许是玻璃碎片反射的霓虹灯光,也许根本没人,但这也只是被称为直觉的一种感应。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动手。我们在巷子深处的训练场地一直待到天亮才回家。那天,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觉得一直追寻我们踪迹的身影,终于露出了马脚。
也许并不是我多疑了,这个人确实是存在。
(三)
“有犯人的线索了吗?”
午休的时候,我在办公室的工位上收到了露娜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进展。
“犯人偷盗仿生人产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竞争公司为了我们核心技术的手段?”
听露娜的语气,似乎对于自己的技术成为了老鼠般的猎物而感到不满。
“显然不是竞争对手的手笔,如果是觊觎仿生人的核心技术没必要选择偷窃的手段,他们完全可以购买公司的产品。而且,这样大动干戈的对我们公司出手,完全是在自讨苦吃,我想没有哪个生意人会愿意惹AI行业巨头。”
就算有人敢触公司的霉头,也就只能是某些帮派或者是公司的死对头。当然,这样大肆的偷盗引起关注的行为,完全不合寡头企业的行事逻辑。如果是他们的话,只会在不知不觉中咬掉你的一块肉,还会顺便喝几口血,甚至离开时还要再舔下伤口恶心你。
帮派偷几个仿生人打几场地下黑拳,倒是说得过去。某次部门聚会,我被拉着去看了几场拳赛,真人和仿生人的搏斗倒是很受欢迎。帮派偷仿生人来打黑拳,倒是有这个可能。
“根据这段时间的调查,其实犯人的目的很简单,仅仅是把仿生人当成了施虐的对象。这就好比,流浪猫狗时常会遭受残忍的虐待。”
“这么说,犯人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把仿生人当作沙包,只是为了宣泄或取乐?这种人心理一定是有病!”
我没想到一向抵触仿生人的露娜,居然产生出了反感的情绪。
那么,犯人处理仿生人的地方会是哪里呢?首先要排除犯人的居所。通过浏览大多数虐待动物的案件,就会发现,这种施虐的行为常常发生在人烟稀少的野外或封闭场所。但是,这样的地方这座城太多了,尤其是河对岸的中心商务区,高楼丛生围成了一个迷宫,没人会进去浪费时间。
对!就是那片巷子,我几乎把那忘记了,因为之前和露娜去了那里的一个书店。如果按照犯人的心理,那绝对算得上是上乘的施虐场所。不仅错综复杂人迹罕至,而且对面不算很远就是下游别墅区。
傍晚下班后,我驱车来到河边。我的车是老式电驱车,并非是负担不起浮空车高昂的费用,而且我们回收部门有外派工作,所以公司给每个人分配了一辆淘汰下来的旧型号浮空车。只是这种手握方向盘带来的安全感,是AI自动驾驶的浮空车给不了的。
我把车停在靠河的一边,从后备箱拎出铝合金箱,我看了眼面前的黑河。
依然浑浊的如同黑色的镜面,被楼宇切割成河流形状的天空,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此时的天空与河流看起来倒是格外的相配。
看来暴雨将至,我加快脚步进入了通向书店的巷子。巷子口有个垃圾回收口,我往里面看了看,不出所料毫无收获。
深入巷子之后,我寻找通向其他巷子的岔口。这条巷子里有家书店,虽然只有寥寥几人光顾,但也不会被犯人选上。
沿河的沥青路边设有不少垃圾回收点,这给了犯人处理仿生人残骸极大的便利,即便如此我相信一定会有一些细小的零件会被犯人遗漏。我的目标就是在这迷宫般的巷子里寻找零件,而我的回收工作给我带来了很方便的工具,否则仅凭我一人要花上不少时间。
我打开铝合金手提箱,拿出几辆巴掌大的小车机器人,这是我们进行回收工作时寻找仿生人用的工具之一。这种小车内置特制的AI,有特殊的搜索算法,我输入了几条限定条件,都是针对仿生人某些部位的细小零件。
越往巷子深处走去,周遭的墙壁越来越高,天空从巴掌宽变成一根手指宽,直到天空变成一条挂在头顶的缝隙而后完全的消失了,这时阳光已经很难挤进来了,因此巷子的光线也变得非常昏暗。
过了一会儿,我放出去的小车传来了信号。那辆小车所在的巷子离我不是很远,中间只隔了一条巷子,我朝着那里走去。
然后出乎我的意料,这里复杂的路线居然让我绕了将近四十分钟的路才到那辆小车的所在地。
虽然我没有安装义体,但是翻过两层楼那么高的铁丝网,对于常健身的我来说小菜一碟。翻过铁丝网进入了那条巷子,快到目标地点时,我发现这条巷子完全看不见天空,因为有一条人行步廊刚好从头顶穿过,可以说是这条巷子相当的隐蔽。
我将小车机器人收了起来,顺便向其他小车发出了召回信号。
我把小车找到那个零件从角落捡起来观察了一番,这是属于家政仿生人的指关节的零件。我十分确定这里就是犯罪场地了,因为两边的墙壁上有不少摩擦产生的痕迹,看样子像是仿生人被按到墙上摩擦而产生的痕迹。
我依稀观察发现,甚至有几道类似手指的抓痕,我推测这些仿生人应该是比较新的型号。因为,新型号内置服务程序是无法被非法篡改或覆盖的,我能想象到仿生人在遵循三原则下,想要爬上墙璧逃跑的情景。这个指关节的零件,应该就是这种情况下掉落的吧。
我站了起来,再次观察了周围的环境,黑洞洞的场所如果不是全息眼镜的夜视功能,几乎很难看清周围的情况。这个场所,让我联想到了那个打黑拳的地点。我想起了其中一场搏斗,或者说是猫鼠游戏更合适一些,当时场上是一部被安装了格斗程序的安保仿生人,而后有一个瘦弱的人被帮派成员强行推进了八角笼子里。他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颤抖着攀爬上那个关住他的牢笼,但那并不能阻止他的悲剧。
实际上我并不喜欢那种场合,我被强行拉去看了那一场不能算的上是搏斗的黑拳,也就只看了那一场,却是让我印象深刻。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犯罪场所,我将这两者联想到了一起。
怀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我转身离开了这个犯罪场所。顺着巷子往外走,然后我却遇到了阻碍,两边的墙壁向着中间靠拢,还有一根钢铁支柱撑着头顶的人行步廊挡在前方,剩下的那点空间很难让我顺利的通过,更何况我还拎着一个铝合金箱子。
我只好选择那条被铁丝网隔开的远路。
回到家,我洗了澡换掉了湿透的制服。上车前,大雨就已经落了下来,虽然公司制服具备一定的防水性,但雨太大了。
晓雪已经吃过了晚餐,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唠叨着,担心我会因为淋雨而感冒。我说了些宽慰的话,并让她回房间复习,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深夜出门。
直到夜里十点,我带上电击棒和微型无线摄像头,穿上防水性特别好的夹克,就出发了。
我开着车,想象着犯人的样子:一个以施虐为乐的人。脑海中浮现出他将仿生人拆的支离破碎,然后随手丢进垃圾桶的画面。
深夜的黑河不如往常般平整如镜,雨后阵阵微风让河面泛起层层涟漪,恰如我此刻的心情。能引起我心绪变化的事,既不是事业的升迁,也不是各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而是光怪陆离的事物。
来到了那个被人行步廊支柱阻挡得巷子入口,尽管这次我轻装上阵,但是通过这个狭窄的夹缝依然让我废了点功夫。因为我脱下了夹克,这导致我的短袖蹭上了很多污渍,为了亲眼目睹案犯经过,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向着巷子深处走去,我想起了在视频通话中对露娜的邀请。
“我找到了极可能是犯人秘密基地的场所,一起吗?”
“……我很想去,可是有些技术工作还待解决。”
“哦?你不是从不加班吗?”
“额……实际上是,家里的天然气管道泄露了。”
“没关系,如果你害怕的话我是不会勉强的。”
听我这么说,露娜的反应似乎有些激烈。
“害怕?哈?你在说什么?身为技术部门的天才……我怎么可能会害怕……”
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生气了,至少从语气上能听出她强烈的不满,也许她可能真的生气了。至少我觉得自己是个绅士,所以我很风度的向她道了歉,我们彼此后很有默契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看了看周围,在四个方位安装了微型无线摄像头,因为没有合适的近距离藏身处,我只能选择隐匿在铁丝网的另一边的黑暗里。
我用全息眼镜连接上了摄像头,检查了一下监视画面,确认都没有问题之后,我便开始向外走去。
漆黑的巷子里安静极了,周遭的墙壁将这里与外界隔离开来,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黑暗,我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甚至能感受到心跳的震动。
回到车上等待了一段时间,当一个白色的光点出现在监视画面中时,时间刚好是凌晨十二点。随着光点慢慢变大,两个身影逐渐在画面中变得清晰起来。而这道光源于其中一个身影的手臂。
我并不打算报警,也不想将记录上传到公司的档案,更不想被犯人察觉我的存在。置身事外,是我的原则。就如我曾观看的那场黑拳,我不会履行自己的职责去回收那台仿生人,也不会对那个受害者伸出援手。
尽管这段时间有更多的仿生人失窃,致使人愤怒、沮丧或伤心,但这并不会让我感到愧疚。如此看来我确实是一个凉薄之人。
进入监视画面中的两个身影,那个安装机械手臂的身影,他的身形有些单薄但肩上扛着一个东西,另一个身影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两者的身形差别不是很大。此时我意识到,他们就是曾经与我和露娜在河边遇到过的男生和仿生人。
这时,我打开了录制功能。
那是春季的中旬,空气已经开始燥热。天空是难得一见的淡蓝色,但是黑河的倒影依旧是以黑色为主。
那天我和瑞斯在河边散步,途径人行步廊。为了躲避校园生活,我们时常在河边散步,有时会从河里跑出老鼠,我们便会追着老鼠踢踩。那天有只老鼠跑的飞快,转眼就钻进了人行步廊下面那个狭窄的通道。
我和瑞斯追着老鼠,跟着钻进了那条巷子,于是便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基地。
我能感受到瑞斯产生的兴奋的情绪,那不仅仅是面部表情,而是发自内心的情绪,我也会受到影响从而感到开心。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捕捉到他的情绪,可能是因为我们陪伴彼此的时间太久了。
自从发现那个秘密基地后,我们时常光顾那里。
瑞斯也跟我开始玩一种新的游戏,他会双手程掌竖在胸前,这个时候我就会明白那是游戏开始的信号,而后,我便挥拳朝他的手掌击去。
然而,事情的转变,就是从那个男人的到来开始的。尽管夜晚的微风一天比一天温暖,我们却没了享受快乐的时光。
虽然白天我们依然会在河边散步,但是散步的目的变成了在别墅区寻找容易下手的仿生人。只有提前调查清楚情况,才能轻易的捕捉到猎物。
瑞斯让我这么做,然而我并不清楚这样做的理由,显然这并非是他的某种癖好。进行这种训练的时候,我在瑞斯身上只能感受到难言的悲伤和愤恨。也许按照他说的做,能让他重回快乐。
由于浮空车的兴起,河边的沥青路很难看到车辆的影子。因此,我扛着家政仿生人也不会引起谁的注意,就算有人问起来,瑞斯也会用公司售后服务的借口轻松摆平。
当我和瑞斯来到人行步廊下面的入口时,我仔细的打量了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只有辆车停在距离我们很远的河边。暗中的人一直追踪我们的行迹,令我感到不安。但我并没有发现什么。
巷子很深,我手臂上的灯光并不能完全的撕开黑暗。我们的影子在灯光的照射下拉的很长,最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让我们开始吧!”
瑞斯将家政仿生人放在地方,虽然这是一部家政仿生人,但是瑞斯会给他注入简单的格斗程序,只是大多时候程序无法生效。这应该跟型号有关,在仿生人公司AI事故之前的型号都能生效。
瑞斯把场地让给我和家政仿生人,自己退到一旁,观看我们的搏斗。
我摆起架势,把拳头护在脸前,压低身体的重心,并紧盯着对手。只等一声令下,便开始战斗。
那个家政仿生人,一脸疑问的表情,显然是无法识别我的行为代表着什么,看来瑞斯的程序并没有成功覆盖。
万籁俱寂,我产生了紧张感。眼前的仿生人因为只有家政技能,所以并没有摆出防御的架势。
“出拳!”
终于,瑞斯的声音传来。我用力一蹬,挥拳冲向那部毫无防备的仿生人。机械手臂带着股巨力,击打在仿生人的脸上,它脸上的硅胶五官变了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虽然并没有格斗相关的技能,但是基于三原则它躺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它的硅胶脸并没有因此损坏,对于拥有格斗经验的我来说,它就等于是人形沙包而已。我继续发起攻击,一拳一拳的打在它的身上,直到它的硅胶外壳开始破损。
“请停止你的攻击性行为。”它依然没有反抗,但是因为损坏开始躲避我的攻击。
我产生了一种悲伤的情绪。我不知道这种事还要进行多久。其实,我心底并不愿意进行这种搏杀行为。此前,我从未有过反抗或者主动的攻击行为。
我看到那仿生人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逃跑,我立刻紧逼了上去,并朝着它的腰部挥拳。遭受我的一击后,它的腰部硅胶龟裂开来,液压油混杂着白浆流了出来,它摇晃着身体跌倒在地。
“继续!不要停!”
瑞斯朝我喊道。我能听出他声音中的仇恨。
他产生出这样的感情,完全是因为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总是对瑞斯施加暴力行为。也是从他出现在我们家之后,瑞斯才开始让我与其他仿生人进行搏斗。也许他是想通过观看我的暴力行为,才能宣泄心中的痛苦。
眼前的仿生人已经残破不堪,瑞斯在旁边高亢的大喊大叫,我则继续将仿生人暴力拆成垃圾。机械拳头击打金属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巷子里不断回荡,响彻黑夜。
一切都将结束。
我这样想着,一边拆下它的四肢,我的机械手臂发出最大的动力,指头将对方的金属部件捏除了凹痕。随后,我抓住了它的动力系统,一把将它的电池捏爆了,黑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到了地面。
那个仿生人的核心组件终于不再运转,随后因为故障而颤动的各种部件也安静了下来。
我已经开始习惯对这种行为,这应该算不得一件好事,但瑞斯的指令教会了我如何将机械手臂变成利器。
我知道这次的猎物并没有对我有用的零件,因此只是将散落一地的零件堆积在一起,我看了看瑞斯,发现他正静静地盯着我。
突然,我明白了为什么瑞斯会让我大肆破坏仿生人,并让自己的双手变成武器。
我一直没能理解这种行为的意义,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瑞斯的想法。他是想让我练习积累战斗经验。
先让我不停的战斗,以此来掌握搏斗技能,这样就能激起我的另一边,与我的本能对抗。通过战斗,就不会再正式搏杀的时候,因为本能而失败。
瑞斯无法对那个男人出手,所以需要我的双手变成武器。
“今夜那个男人就在我们家里留宿。让我们与他做个了断吧!”瑞斯说道。
可能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我已经不需要再进行训练了吧。
我们将地上的垃圾收拾了一下,随后只需要回家等待合适的机会。
我和瑞斯走出了深巷,将垃圾丢进了回收口,正要踏上通向人行步廊的台阶时,我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瑞斯疑惑道。
我觉得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但我仔细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没什么,走吧……”我回过身,回答道。
对了,河边远处的那辆车,那里绝对有人在监视我们。那一定是一直想要抓住我们的人,我们的行为终于被发现了吗?
突然,我释怀了,只要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一切都无所谓了。训练已经结束了,今后我们不会再偷仿生人了,以后他应该也不会在跟踪了吧。
我们向着人行步廊前进,临走前,我又回头看了眼那辆快消失在黑夜中的老式电驱车。
其实,我很想把我们做这些事的原因告诉那个一直在黑暗中跟踪我们的人,我想让他了解我们的困境。
可能,这是一种想要取的同情的心理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