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鼎文史资料 第7辑 我为鲁迅为伙食
陈传宗口述,黄宝雄整理 编者按:陈传宗,福鼎县前岐镇人,曾在厦门大学当过炊事员,这是根据本人口述,由一中黄宝雄老师等整理,登载在1982年9月《福建日报》上的一篇文章。全文转载于下。 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三〇年初,我在厦门大学西厨房主办炊事。一九二六年十月的一天上午,我们几个炊事员正在干活,一个穿灰色长衫、脸庞黑瘦、留着胡子、理平头、眉毛粗黑的中年人走进厨房,自我介绍说:“我姓周,名树人。”我们都感到惊奇,听说周教授是很有名气,很有才华的人,写的书很多,可眼前的周教授却普普通通、非常朴素,说话也很和气。周教授用半开玩笑的口气问:“这里的伙食办得好不好?如果办得好,我就在这里吃饭。”我们也不拘束地回答说:“你先试试看,不好再说吧。”从那天以后,周教授就由我们办伙食,三餐由我们把饭菜送到他的宿舍去。周教授成天穿着长衫,吃的不大讲究,房里的摆设也挺简单的。周教授在厦大得到了学生的尊敬和爱戴,几乎每个晚上都有许多学生到他宿舍来请教。教育系学生、共产党员罗扬才更常来,有时他就睡在周教授那里(罗不久被国民党杀害)。周教授经常来厨房要我们把菜办得好一点给学生吃。学生也把他当做自己的父兄,周教授如果上街,本地的学生就主动随他去当翻译。周教授也看得起我们炊事员,常常跟我们谈笑。周教授每天晚上不到十一点半是不睡觉的,早上又很早起来,我们担心他身体累坏,有时晚上十一点左右给他煮碗点心送过去。周教授知道我会拳术,外出时要我伴随着,我也乐意保护他。我跟他一起到过泉州、漳州等地,记得去泉州那次,是在上午到达,周教授要去看东、西塔,直到太阳下山,他还在看,并不时地赞叹:“这塔做得好呵!”有一次,周教授握着我的手说:“你这不是手。”我觉得奇怪,明明是手怎么说不是呢?他就笑着说:“你这不是手,是铁!”一句话说得我开心地大笑起来。有一次,他交待我:“你如果听到学校里有不好的消息,请马上告诉我。”我半开玩笑地回答说:“知道,何必多说呢?”说着他也咯咯地笑起来。 一九二七年一月二日,中山中学有个叫张炯明(也是福鼎人)的厨师告诉我,前几天,厦大校长林文庆和海军司令部的一个军官、厦门市长、厦门市警察局的一个头头,在中山中学吃午饭时,说周教授是地下党。我回校后马上对他说:“周教授,人家要害你,你快走!”我就把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对他说了。其实,在这三天前,周教授就辞去了在厦大的所有职务,看来他是早准备走了。那几天,来周教授宿舍里学生特别多,也有教师,有的邀请他赴会、照相,有的来践行。罗扬才还发起一个送别会,几十名学生跟周教授一起照相留念。 一月八日上午,周教授叫我马上到他宿舍去,他说情况较急,要我帮忙护送。他又问我可以对付多少人,我说可以对付五、六个人。我激动地说:“有我陈传宗在,就有你周教授在!”下午他又对我说暂时不走了。十五日,周教授又说要动身,要我护送他。那天中午,许多学生要送,周教授说:“两个就可以了,有他(指我)在,就较稳妥了。”十二点过后,我到周教授宿舍,对他说:“十二点一刻了,赶快走吧。这会儿林文庆正在睡午觉,比较容易走脱。”我叫了四个最壮的炊事员,加上学生罗扬才和谢扬生,共七人护送。不料林文庆尾随而来,他问我:“你送他下船吗?”我回答说:“是的,我们工友都来送了,你们也来送吧?”林文庆没有再说什么。 走了半个钟头,到了平台小学码头(也叫沙步尾码头),罗扬才和谢扬生就回去了,我们五个工友跟周教授一起搭小船,一直把周教授送上大客船。要分别的时候,周教授握着我的手,流出了眼泪,我也哭了。他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靠着舱门写了“浙江绍兴府”五个字,递给我说:“有机会到绍兴府,讲我的名字大家都知道。”说完硬塞给我“工钱”。 回校后,一个警察走进厨房,我们客套了几句,他问:“上海那个先生是你们送走的吧?”我们故意说:“他答应给三十块大洋工钱,结果只给二十七块!”警察只好走了。 事情过去五十多年了,但在厦大跟周树人先生在一起的情景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回想起来好象是刚刚发生的一样。每当我看着周树人先生的相片,看着他熟悉的颜容,我的心绪就不能平静,好象还在周树人先生身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