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少年行 第十二章
「废物！全都是废物！」
身披白凤素帔的女人的咆哮声响彻整座皇宫，群臣无不低头，生怕与太后对上了眼，成了那个被枪打的出头鸟。
神怒大靖后半月，京城里的梅花开了，小靖昭帝即位也将满一年，宫里的侍女与太监们来来去去，忙着佈置着宴会。
各国使臣也在这时间逐渐自四面八方而来，京城里一时间热闹无比，那最繁荣的景澜街上挤满了人，小贩的吆喝声不绝，外国使臣们换上了大靖的传统服饰，津津有味的品嚐着大靖独有的风情。
岂料在这当口，那西行去迎蓝家公子的车队，却是再无任何消息，彷彿人间蒸发般。
荆凉城多次来信询问，却都杳无回音。 终于，护犊子的蓝夫人忍不了了，一封血书快马加鞭的送到了京城里，那绚丽的血迹宣告着她的决心。
若半月内再无蓝墨的消息，蓝夫人将亲自来京问罪。
朝中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母亲的宣洩之词，甚至还在朝堂上大骂其不敬，欲降罪于她，岂知太后闻言却变了脸色，立马派出所有探子，只为寻到蓝墨的踪迹。
「该死，苏白浅那个疯女人！」太后立于龙椅旁，咬牙切齿。
小皇帝冷冷地看着她，再扫了扫群臣，眼观鼻鼻观心，彷彿这朝堂上的一切与他无关，这是他对自己母后无声的抗议。
苏白浅何许人也，玄武侯夫人，苏家大小姐，看上去与一般商贾人家的大家闺秀没两样，可苏白浅不是普通的大小姐，苏家也不是普通的商贾人家。
书院的学者曾言：「大靖能立，霍为皮，长孙为肉，而苏为嵴樑。」
蓝夫人与太后，一者作为长孙家的大小姐，长袖善舞，在京里各大豪门世家间周旋，一者为苏家大小姐，高冷骄傲，任谁见了都得毕恭毕敬，两人自幼便是世人比较的对象，从宴会里的飞花令，吟诗作对，再到秋猎场上的马术攀比，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蕙心兰质，长袖善舞，帝都牡丹长孙琴。
柳眉绛唇，天姿无双，怀京之梅苏白浅。
后来太后长孙琴被封为太子妃，后位已是十拿九稳之事，而苏白浅与苏家闹翻，下嫁玄武侯，差距明显，似是终于为怀京双姝之争画下了句号。
说来也可笑，两位绝世才女之争，胜负居然在于夫君的身份。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太后与苏白浅斗了这麽多年，对于彼此不说瞭若指掌，却也算是知根知底。
明面上苏家只是一个规模稍微大点点的商贾人家，但在商人的面具之下，却是一巨大的古武世家，据说苏家家主苏老爷子，修为已臻至化境，乃是大靖第二高手。
为何是第二？
第一自然是夫子。
虽说苏老爷子几乎已超然物外，但苏家的护犊子可是人尽皆知，而比起苏家来说，哪怕此时太后已把持了朝政，哪怕加上整个长孙家族也只能勉强掰掰手腕。
若是苏白浅真发了疯，玩命要跟自己槓上，怕是整个大靖都得脱层皮。
太后狠狠的一拍桌子，一群废物，连个小孩都看不好。
西疆，寡妇村。
「醒了醒了！孩子醒了！快让白姥姥过来！」
女子的吆喝声此起彼落，那被唤作白姥姥的老人拖着蹒跚的脚步，走进了厢房里，身边跟了个小药童，背着一个简陋的笼子，里头塞满了草药。
白姥姥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再把把脉，长吁了一口气，慈祥的笑道：「孩子没事，只不过是疲倦过度，没有伤到筋脉。」
「真是万幸。」女人们笑颜如花。
蓝墨睁开眼睛，第一眼便是看见数十位妇人正围在自己身前，眼神中满是母爱，和一些不可名状的情绪，吓得他是一动也不敢动。
嗯…姊姊，妳眼里的爱心让我有点害怕，还有这位姊姊，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白姥姥看着目光呆滞的墨蓝，皱了皱眉，撸起袖子，回头吩咐自己的小药童道：「阿蝉，拿些醒神草过来，这孩子八成太累了，让姥姥给他熬锅药，保证让他活蹦乱跳的。」
一听到药，蓝墨脑中那一片混沌瞬间烟消云散，他敏捷的坐起身来，动作之快彷彿加了弹簧。
打死他都不吃中药，绝对不吃！
白姥姥一愣，随后便又恢復了那慈祥的笑容，道：「小娃子，你终于醒啦。」
「多谢姊姊关心。」蓝墨有礼的鞠了个躬，显得有些拘谨，那手足无措的样子让妇人们看得甚是开心。
白姥姥啐了一口：「老娘都七老八十了，叫谁姊姊呢？」
蓝墨尴尬的抓了抓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屋里，摆设粉粉嫩嫩的，显然是女子闺房。
「姊姊们，请问这里是哪里啊？」
未待白姥姥开口，围在床边四周的妇人们便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语速一个比一个快，听得蓝墨一个头两个大。
「行了，都给我闭嘴！」白姥姥皱起眉头喝道：「就一小男娃子，也不知道你们激动个什麽鬼，成不成样子啊！」
「白姥姥，妳也知道咱们多少年没见过男人了，哪怕只是个小娃子，咱们也等得起嘛！」
「对啊对啊！」
蓝墨额上冷汗直流，敢情自己到了寡妇村，妈妈，妳可能要多好几个孙子了，快来救救孩子吧！
「行了行了，都把嘴闭上！」白姥姥不耐烦的吼道：「还等得起等得起，都没想过孩子才几岁，也不知道妳们脑子里装的都是什麽玩意儿！」
蓝墨默默的在心里给白姥姥按了一个赞，确实是神医啊，未卜先知拯救了发育还未完全的小肾脏。
「小娃子，这儿呢原来叫做巴洋村，是我们这的方言，有舒适自在的意思，不过啊，自几十年前，不知道为什麽村里的男人一个接一个的失踪了，报官也没有结果，后来这巴洋村便被村民戏称为寡妇村了。」白姥姥回过头来，笑着对蓝墨说道：「咱们啊，原来要去那送子大仙庙逛逛，听说几天前来了几个官爷，咱们这几个好奇的小姑娘说要长长见识，哪知道官爷没见着，送子大仙庙也塌了，只看见你半个身子埋在土里，咱们便把你救了回来。」
白姥姥语重心长地道：「小娃子啊，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邪门的地儿，几年前来了个算命的，说咱们这地啊，藏着一隻妖，转吸阳气，那些男人都是在夜里被抓去的！」
「呸！都什麽年代了，还妖怪呢，要我说，那必是隻狐狸精，咱村里那几个死鬼咱还不知道吗？」一名身穿淡青色长裙的妇女怒气冲冲的说道：「依我看呐，那几个臭男人八成是被狐狸精迷了神智，骗到哪个地方做牛做马去了！」
「这年头哪来的狐狸精啊，八成是跑城里的勾栏去了，花光了钱，没脸回来见我们这群庸脂俗粉罢了！」
妇人们一句接着一句又吵了起来，蓝墨坐在床上，眼观鼻鼻观心，刚从送子大仙庙逃出来的他，自是知道这寡妇村的真相，那地宫药田里的森森白骨，和那老僧身上鼎盛的阳气，八成便是这寡妇村的男人贡献的。 即便如此，蓝墨依旧是什麽也不敢说，生怕刺激到这群本就命苦的妇人们。
有些事，与其断了念想，还不如留着那虚无飘淼的希望。
「你们这群小姑娘话可真多，去去，都给我出去，让孩子多睡点，也不怕吵着孩子！」白姥姥哼了一声，手脚并用的将这群寡妇赶了出去，还不忘将厢门关上，并拉上门栓。
白姥姥脚步沉重的走到了榻前，自药童阿蝉手中接过药篮，掏出了几株散发着异光的药草，蓝墨瞪大了双眼，那些正是自己从地宫药田里薅来的灵草。
「还魂草、龙涎花、石阳果。」白姥姥如数家珍的欣赏着那些药草，正如蓝墨所想，这些在整个大靖都是极为珍贵。
可白姥姥眼中闪过的却不是贪婪与欣赏，却是一阵凄然，她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泪水斑斑。
「小娃子，你告诉我，这些药草你是从哪挖来的。」
蓝墨看着满眼悲伤的白姥姥，纠结了一阵，还是决定据实告知。
白姥姥听着蓝墨的话，先是一阵呆滞，接着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果然…果然…」白姥姥本就皱纹斑斑的脸显得更加苍老几分，面上老泪纵横，她抬手抓起那些药草，悲痛地道：「龙涎花、石阳果，我早该想到的。」
根据玄农坊药典记载，这几种药草皆需要阳气极盛之地方能生长，送子大仙庙下的地宫终日不见阳光，除了男性的尸骨，还有什麽能够提供阳气的，白姥姥身为寡妇村唯一的大夫，自然是知晓的。
白姥姥哭得悲切，可那药童彷彿没有情绪般，就在那呆呆的站着，面无表情，也不会自己找张椅子坐下，那冷淡的神情让蓝墨打了个冷颤。
也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被拍响，女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白姥姥，白姥姥！那县令贴了张悬赏在城里，看上去和这小娃子很像，您要不要看看？」
白姥姥擦了擦眼泪，回到了原来那副生人不近的模样，命药童开了门。
那悬赏上的男孩稚气未脱，笑得没心没肺，生着一头罕见的白发，那画师似是罪犯画多了，此类寻常的寻人启事却是有些不拿手，倒是给他画出一种贼眉鼠眼之感。
蓝墨仔细端详了一阵，摇了摇头，这画师得开除，自己堂堂一公子爷，给他画的像是哪座山头的少寨主。
要不是下头白纸黑字的写着墨蓝二字，他是死都不会认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