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达《命运》摘抄
最近在看《命运》,蔡崇达笔下的人物从他的父亲转为了他的啊太,以阿太在等待死亡的过程倒叙阿太的一生,通过作者和阿太的对话,给予了读者一场彻底的,干净的,圣洁的,死亡教育。

人物关系
作者:蔡崇达
老祖母:阿太(妈妈)阿母 (老公)杨万流 (爸爸)黄有海 (妹妹)蔡楼阁(婆婆)蔡也好 (儿子)北来 西来 (女儿)百花 (女婿)水得 (妹妹老公)水喜 (妹妹孩子)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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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闽南家家户户都供奉着申明,就在厅堂里,就在神明的注视下离开,魂灵才能升天。这是闽南的风俗,(突然想到村里小学同学她的奶奶也是睡在大厅,待子女照顾),因此,老人们到了一定年级,就开始参与死亡侦察,让我联想到村里每逢有人去世,第一波去灵堂看别人葬礼的人就是老人,他们严肃认真地前来观摩一场场即将举办的葬礼,一起研习最后的人生课程,大概每位老人也想要有一场干脆利落漂亮的死亡。
在面对巨大的未知的恐怖时,这里有条明确的路,有条明确的路,多难走都会让人很心安。
“所以当一个老人突然变好看了,就差不多了”
“相信人有灵魂很重要,你的一生心里才有着落。”
阿太的家住在入海口处,在作者的记忆里,傍晚的海就是,“海接了夕阳的颜料,传递给了河流,一条接着另一条河流,河流又接上山间的溪流,溪流又接上一个个知道名字不知道名字的莲塘,大家就这样一起在大地上金黄金黄起来。似乎在完成一场热热闹闹的传递游戏”。
阿太把一辈子最重要的物件都翻找出来,一一摆放在厅堂里,“那些物品散落在整个院子里,像是阿太用一辈子收获的鱼干或者紫菜,躺在阳光里,舒服得等着被阿太检视。阿太认真端详,回忆这些物品是如何来到她身边,构成了她人生的哪个故事。”突然想起,爷爷家,老嬷家总会有一些旧柜子,里面有各种红纸,算盘,胶卷,红包壳...
临死前,阿太说“要对它们笑,越欢迎它们,来陪你的记忆就会越多,路上就越不孤单。”
“人一辈子,会认识很多朋友。一出生就可以认识饥饿,认识占有,然后八九岁开始认识忧伤,认识烦恼...十几岁会开始认识欲望,认识爱情,然后有的人开始认识责任,认识眷恋,认识别离,认识痛苦...你要记得,它们都是很值得认识的,很值得尊重的朋友,等你再过个几十年,你会认识衰老,它会在你记忆里,开始关上一盏盏灯,你会发现自己的脑子一片片开始黑,有时候你可能只是在炒菜,突然想,哎,我哪部分很重要的记忆好像被偷偷关掉了,可能你在上厕所,突然察觉,好像有什么被偷了,你慢慢会很紧张,很珍惜,当有一个让你有幸福感的故事出现,你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但是哪一天你会突然想,要记住的是什么事情啊?然后当你生气的时候,抬头看看,衰老那家伙已经在笑嘻嘻地看着你了。反而死亡是个不错的家伙,当它要来了,它会把灯给你打开,因为死亡认为,这些记忆,都是你的财富。死亡是非常公平到但可能欠缺点幽默感的朋友。”我感觉这段话把人的一生都给描述玩了,人不可能一生活着只是为了追名逐利,追求那些外界认为成功的东西,而是去认识,感受,再次相逢。不过作者提到的衰老过程很有趣,代入感十足,估计他自己也是处在这个阶段吧。
“看到足够的大地,就能看到足够的自己。”还是《一代宗师》里面那句话,一个人的成功不是见高山,见海洋,而是见众生
第二章
“因为这世间的道理,故事才能讲得清楚。”
“讨小海的人,胆怯也好,知足也罢,也可能因胆怯而知足,也可能因为知足而胆怯。”现在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等以后看看能不能理解。
“热热闹闹的事情总有迷惑性,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糊里糊涂都参与进去,直到最后才发下嘛,这热闹的,竟然要改变人生的事情,而且还是自己的事情。”突然想到隔壁邻居一年里就嫁了两个女儿,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有一天,抖音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也学着上面的人扭来扭去,在自家的床上跳舞,大数据的推送时常把她的视频推到附近的邻居,邻居的大叔,大婶手中,虽不至于到她母亲面前说,但是都会暗自取笑她。今年,她嫁人了,身边的亲戚朋友很是为她高兴,一个大她七八岁的男人,我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是否如上面所说的一样。
“生活不就这样吗?我们还没见过未来的日子里,但也一见面就这样过下去了啊。”
想象,欲望,追求的声音是会往人心里钻的。但是太爷爷始终到不了海上,他说,这世界永远有我们到不了甚至想象不到的地方。”
太爷爷临死前,阿太的妈妈安慰说自己愿意改嫁,生一个男孙,为家族添灯火,了却太爷爷的夙愿和一生的执著,因为阿太的爸爸自从生完第三个女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但是太爷爷死前很开心,笑着告诉她:“咱不生了,不生了,生下来的人,你能告诉她,怎么活吗?”。李健说,他不想生孩子,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体验这人间的苦难。
阿太的爷爷死后,紧接着奶奶也生了病,奶奶临死前,她说:“没关系,哪有一辈子不发疱的,总要发疱的。”“我后来才理解,奶奶没喊疼,不是因为坚强,更像是接受,接受这人生本应如此,因为,我后来也学会了,很多疼痛啊,接受了好像就不痛了,甚至琢磨得细一点,疼到最厉害的时候,心里会莫名其妙地平静,像整个人悬浮在海里那样的平静。”
“我们家里因为奶奶的疾病,反而获得了几年心里很踏实的平静,甚至可以形容为幸福。”想起家里有外公在的那十年,爸妈虽忙,但是活的有方向感,家里各种东西也有很明确的目标感和任务感,而我们也很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帮助家里减少负担,认真学习,活的很明白,明确,但是慢慢地长大了,家庭压力变杂了,家庭的整体人的幸福反而变得更加减少,少得彼此更懂得珍惜和珍重了。
再烂的活法,也算活法。再烂的活法,日子也总是会过去的,那时候我看不见,后来一回首,那时间一刀刀真真切切刻在我们身上。阿太的啊母变得不仅是来吵架的,更是来休息的。
“你们必须就此没有过去,只有将来。”
“这世间一个个人,前仆后继地来,前仆后继地走,被后人推着,也搡着前人,一个个人,一层层浪。我爷爷我阿母的浪花翻过去了,我的浪才往前推;我的浪花要翻过来了,这不现在又把你往前推。我的人生,自然是他们的故事;他们的人生,也就是我的故事。就如同我的故事,终究是你们的故事,就是那些故事生下我们的。” P65
第三章 海上土 灵感是浮游在海上的土
死必须是果子熟了自己掉落地那种死。
人为什么这么多辈子?就是要一辈子一辈子地过,最终过到人间困不住你了,那魂灵自然就轻盈了,也不用谁封,但时候你自然知道自己不是神也不是仙了。
我们那时候,夜晚的那种黑是真的黑,墨水一般。当时我一开门,看到的是一团粘稠的黑涌过来,可能是海风吹着的感觉,这团黑,还想浪一样翻滚着。
面对黑暗,面对恐惧,当时我确实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但我想,这沿乱路都得有我认识的神明,我不应爱害怕什么,想,这所欲寺庙的灯火,一年到头从早到晚都要亮着的,我不应该害怕什么。
海上确实起起伏伏着一点点光,确实像一只只从海里探出来的眼睛。但我知道,夫人妈在看着我,一这么想,我就觉得,那一点点的光只是窝在海里的一条条鱼,热心为我打灯。(海灯 🐠的眼睛 光明 希望 勇气)
这世界上很多坏东西都是在发现你软弱的时候才追上来的。
不管你信不信,神明就一直这样看着咱们,在我们的头顶上空,是一个有一个悲悯的眼神。
咱们这,女人嫁过去,不仅要接管一个家庭,可还要接管一个世界,除了看得见的家人,还有看不见的祖先和神灵。何况,看不见的还有自己家人的精神世界,那还得请祖宗和神灵帮忙。
她也看过已经瘫在厅堂里的老人,她想,那或许也是她的一生。
人生有确定的情节其实挺好的,不用另外找活法,相通的活法里,还是有不同的滋味的,她就得这样就挺好。
很多人的内心不怕苦难,怕的是不安定。
以及大普公详细介绍了神明的业务职责,以及看不见的世界的运行规则。
神婆吐出瓜子壳,咧嘴一笑:你都不信命了,干嘛问命的事情?
不知道怎么往前,又没办法活到过去,就卡着啊?
听听别人一辈子的故事,储存着,可以帮咱们自己过好这一辈子和下一辈子。
我问神婆:怎么热闹得像赶集?神婆回:“好死比活着舒服,那当然是要庆祝。”
在带啊太的母亲和神婆观摩别人的葬礼的时候,母亲问为什么通过悼词能得知死者死得好,神婆说:你听出来了,是不是死得理所当然?你觉得生了容易?活了容易?养活了容易?老了容易?这一道道关,说起来容易,哪道又真的容易?但他都没卡住,简直是上好的死了,就像熟透了自然从树上落下来的果子,都不用去掰。死的时候,世间和自己都没有伤口,这还不好?
谈及神庙的功能,许多人来了,进来的时候,和她打下招呼,就各自去神殿点燃沉香,喃喃念叨了自己的苦难和烦心事,便安安静静地坐下。好像从坐在这神殿里开始,每个人都把自己内心的东西掏出啦了,晾晒在神明面前,然后一切就好了。这里更像是镇上的公共晾晒场。类比得很好。两个晒,不一样。
如果那人选择把自己的问题吞回去,而不是叫我第二次,就证明,他的心力足够解决自己的问题啊。
去葬礼,听一个人一辈子的故事,在这里,听每个人活着的故事。
那么多次想死,我就是听着一个又一个人的故事,这才活下来的。我也说不上,是谁的哪个故事,告诉我什么道理,也说不出,我感受到了什么,但我就是这样活下来的。然后我把我的故事,说给另外的人听,把她的故事,说给别人听,大家就都活下来了。
我有时候在想,说不定,人的灵魂就是这故事长出来的。人用了一辈子又一辈子,以这一身又一身皮囊,去装这一个又一个故事。
只要我们还活着,命运就得继续,命运最终是赢不了我们的,它只会让你难受,让你绝望,它会调皮捣蛋,甚至冷酷无情,但你只要知道,只要你不停,它就得继续,它就奈何不了你。所以你难受的时候,只要看着,你就看着,它还能折腾出什么东西,久了,你就知道,它终究是个孩子,或者就是个孩子,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命运终究会由我们自己生下,我们终究是,自己的命运的母亲。
海上多少条浪,每一刻做多少变换,谁有神通数得清?
或许是喜欢来这里的人,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温温的,虽然带点悲伤。
我还经常愿意躲在神殿里,虽然没有什么心事可以摊开,但抬头看这烟雾缭绕里的一盏盏灯,想着,这应该有点类似希望的感觉吧。
还在纠结的就在这人间晃荡着。(关于游魂)
就是有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些人的消息,我也不知道是神还是鬼告诉我的,也不确定那声音是从过去流过来的,还是从未来飞过来的。
老祖母笑开已经没有牙齿的嘴,在神婆开口前就一直摆手:不要安慰我,不要。我很开心的,我们都顺顺利利地走了,完成了这辈子,挺好挺好。
将死去的亡灵比作海龟,海上是有一只只巨龟,那些巨龟可以从阴间游到人间来,它们会听从海上的声音,听到喊谁的名字,就会去那个世界,把那人的灵魂载过来一下。那些巨龟太大了,一只就有我们一个镇子大,上面还有山有树有花有鸟的,它们游的时候,头和身体都在海面下,许多人以为那就是岛了。
和那神婆待久了,会感觉自己活在一个真真假假,相互错落,辨认不清的世界里,觉得我生活的小镇,比我记忆中的大太多了--除了人间,还有天上、地下和海面,也比我记忆中的拥挤太多了--除了生生不息的人,还有,有些人看到见有些人看不见的神和鬼。
啊太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神婆的陪伴下一天天变好,她想:我开心岁月开始温和地往她们身上贴,而不是一刀刀往她们身体和心里割了,我于是想,这样的日子应该算是好日子了吧。(”作者很喜欢或者阿太很喜欢用贴这个字“
我想着想着,想到,所以我凭什么因为自己想要找阿母,就不让她去找她阿母?我阿母只是个小女孩啊。
阿太妈妈葬礼上,神婆带来一匹马,🐴的头上别着朱砂笔,走在阿母葬礼队伍的前头。婆婆说,笔能点开天地,为灵魂开路。路开好了,她赶紧走吧。
阿母最后抱着祖宗的牌位跳海自杀了,我看着杨万流(阿太的老公)和神婆,我突然想,我阿母对我真好,她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把我和这世界上另外一个人绑上了重重的关系,要不然,我也要飘走了。
我觉得一旦老人开口哭,就是他们身上堆积的那些人生同时开口在哭。阿太的人生到如今已经漫长又和缓了,像山间宁静的河流。我要如何去安慰一条河流的哭泣?
第四章 田里花 想结果的花 都早早低头
我知道了,人心里真的有一片海,一直在翻腾着,而自己的魂灵如果没有一个重复的东西去压住--类似于压舱石(不会被突然而来的命运的乱流冲走)的东西,只要某一刻某一个小小的情绪的浪过来,魂灵就会被这么打翻,沉入那海底去了。
每个人心里藏着的那片海,深得很,我们很多时候都不理解自己,更何况别人呢。许多事情往往过了很久,才在某一天恍然大悟,原来我当时是那样想的啊。
但偏偏我阿母,把所有祖宗沉海底了。我不需要为过去活了,就只能为将来而活。
我们那个时候,人发育晚,但偏偏结婚都早。现在想来,发明这个方法的老祖宗,是精心准备了一个善良的活法:抢在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长出来之前,就让人结婚了。就像,先给你安排答案了,再给你题目。等你的心里开始长东西了,或许会躁动,但看着答案都有了,只要答案错得不是太离谱,犹豫着,日子就已经过下去了。(阿太那个年代少了很多烦心事,没有那么多大世界里的纷杂)
你们当时的活法(指阿太那个年代),生活可没抛出那么多问题给你们。现在的活法,非得往每个人心里挖啊,挖啊,非得挖出藏着的所有问题。这些问题,真需要整个世界所有人几代一起想办法。一个孩子现在回答不出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不就是,这个世界都要把人的心里给掏空了)
谈到阿太以及她的丈夫一直想要孩子,其实杨万流的想法藏都藏不住,偶尔我俩一起出门,他的眼睛只要看到孩子就挪不开--我想,或许,他想照顾小时候的那个自己;或许,他想代替并帮助自己的父亲,当一回好父亲,又或许,两者都是。
夫妻可能都是上辈子上上辈子就认识的,说不定我认识你的时间比你阿母还长。
我想着,如果这只是一场错觉,说出去太丢人。如果是被命运拿掉了孩子,那我更不能说--不能让谁知道,我又被命运揍了一拳。
他找到这个方法的那天,对着我的肚子得意扬扬地说了半天,说完,仰着头嘚瑟地说:放心,你阿爸都准备好了,你们慢慢来。我默默地用被子把我的肚子盖上。我知道,没有“你们”,也没有谁来。
众生皆苦,万物皆虚妄。
就没有一尊神很笃定地和我说,一定有,或者一定没有。
我想,或许命从来就不是由他们负责和我解说的,或许他们就是负责这样慈悲地看着我。
每次去看郎中,我都觉得像听了段戏,不过,我后来想,是不是寻找药的过程,也是如同神婆寻找神明的过程啊?是不是寻药的过程,也本就是那治疗的过程啊?这么想之后,也就没情绪了。(跑步的过程也是治疗我自己的过程)
就像在山两边的人,只能应答些简单的词语。
人好玩的一点是,只要有人记住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你在她面前就会又活成什么样。
我看着那些多出来的动作,想着阿妹离开我的那些时间,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我知道的,很多人去远方,本来就是为了躲避自己内心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其实这样的人真傻,去了远的地方,那些问题就不在了吗?
第二天,海水就开始一片一片往后撤,每撤一步,都裹着冲出来的物件一起,被冲走的所有东西,就这样一层一层堆在老街。所有人的生活被搅成一团,都混在里面了。
这些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认领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同的组合出现,总有人在猜度着发生了什么故事。事实上他们都是用自己的故事去猜度别人的,猜着说着,反倒被别人知道了,说话的人大概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
神婆有点生气了:他们不是活不下去,是咱们这世间某个巨大的创伤刚好要他们承受了。他们是替咱们承受的,冲这点,他们就是神。
只要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再远点再多点,自然就看到那人更多的将来了。(这句话和前面这句的意思很像,“人好玩的一点是,只要有人记住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你在她面前就会又活成什么样“”,仿佛两者都在一条是时间尺度上从两头往中间靠)。
空气确实沉了,一天比一天沉,海风都似乎吹得吃力了,总是呼哧呼哧的,像在喘气,又像在叹气。大家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原来的钱;不知道,不用原来的钱用什么钱;不知道,盖了一半的房子还盖吗,相好的亲要结吗.......时代变了
杨北来就此不再问了。此后几天,他一会儿就叫一次阿母,我每次都赶紧回。回得慢点,他就噔噔蹬蹬地跑过来,看着我,直到我赶紧应了。
人刚死的时候,还不一定知道自己死了,还经常会奇怪,别人为什么不搭理他。
神婆说:我知道了,不是神明和我错了,只是我们老了。这世间也会生老病死的,我们是这世间老掉的那部分。
第五章 厕中佛 腐烂之地 神明之所
我妹果然年纪小,她不知道这世界上一件件事情,也是一条条生命。一件事情落了地,它自己就会挣扎着长出自己的模样。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只需要把这件事生下来,然后看它到底能长成什么样。
婆婆的葬礼边游街还边喊,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咱们在。知道咱们了,现在管事的人才知道来找咱们。以前婆婆说过,没去祠堂登记的孤魂野鬼是没供养吃的,最终都要饿成厉鬼。咱们在这新世道里都还没登记,都还是孤魂野鬼,肯定活不下去的。我阿妹笑得很开心地说:所以那场葬礼一边送婆婆去阴间,一边送咱们回人间,(这个双关用得太妙了)是吧?
有的人把一块地当作一个世界,有的人把一个世界当作一块地(有的人会选择将自己的人生活成很多个世界),哪有什么对错。
这世界最容易的活法,就是为别人而活。(长期的主流思想告诉我们,现代人得为自己而活,可是你知道如何为自己活吗?为自己活不也是得建立对他人关系、情感的依赖上才能存活下来的吗?阿太的母亲在丈夫黄有海离开后活不下去了,本想死,也是神婆的一句话给了她执著和念想,阿太在万流被国民党抓去后七年没有任何音讯,也是靠着跟命运斗才能把一群孩子养大,我们之所以活着,不就是靠一个个执念,对世界的固执,偏执才得以活下的不是吗?)而如果那人恰好也是为你活的,那日子过起来就和地瓜一样甜了。
以母亲的视角描述北来,西来,百花的长大轨迹时,一开始我以为,是我每天搬的东西太重,把自己压得越来越矮。后来看着孩子们的裤脚,才知道,是他们长得真快。(老爸也会在每年说过一句话,看着孩子一年年长高长大,自己也是一天天老)
地瓜爷爷说:有的东西自己一直吃着苦,然后就想着得让自己变得甜,它不仅甜了自己,最终还甜了许多人。(志愿服务精神不就是如此吗)
北来和西来知道,爷爷奶奶是熟了,他们知道,爷爷奶奶走的时候是开心的。他们只是不愿意和那对乐呵呵的夫妻说话。我想,那也不安慰了,北来和西来知道还有一种死亡叫熟了,那就挺好。(是善终)
命运不会只是条潺潺流淌的溪流,它会在经过某个山谷时就突然坠落成瀑布,还可能在哪个拐弯后就汇入大海消失不见了。
我妹就爱打扮百花,给百花做各种衣服,黄色的、白色的、绿色的,衬得百花那茉莉般的脸,像是会发光。衣服哪怕沾上一点点灰尘,我阿妹总是赶紧让百花换洗。我们其他人则因为干活经常全身脏兮兮黑乎乎的。所以我宗感觉,他们疼爱百花,和我疼爱百花应该是一样的想法:起码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能代表我们所有人活得很好。百花就是我们全家人活得很好的样子。(百花就像是这个家庭的天使,神,大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而她也替大家承受了最大的疼痛。)
“活下去才知道会怎么样”......说完这句话,感觉像是一团渔火抛进海里。
海上一浪一浪,那点渔火一明一暗,最终流到大海深处,也不知道是否还燃着。
行李整理完,我想,整个房子还是应该打扫一下,也挪动一下。比如,我把吃饭的桌子从庭院挪到了大门口,这样,我坐下来的时候,就看不到过去岁月里的它们。比如,我把藤摇椅搬进房间里,放在北来、西来他们打地铺的地方。这样,我就不会睡觉的时候老是习惯醒来瞄地上几眼......(物痕)
阿太讲着讲着,笑得像个孩子,沟沟壑壑的脸,突然害羞地绯红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夕阳映照着的斑斑驳驳的大地。
但我突然想到了,是我婆婆好,丈夫才好的。毕竟人一代一代,就是层层浪。(以后找对象得先看婆婆)
给百花找对象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你外公的阿母那个笑脸(即水得的母亲,百花的婆婆)--我知道那种笑的,那是经历过非常多难受的事情,但依然可以为了这人生中出现了一点好事而让自己开心的笑。(英雄主义)
其实那几年不是没发生事情的,但它们已经伤害不了我了--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每个即将到来的日子最终都会是我的一部分,它们到来的,然后就贴在我身上,成为我了。(我认为这是全篇最升华的一段话,每个日子带来的好坏,苦痛,快乐都绣在我们的皱纹里,成为了我们)
我担心的是,不那样活,我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我知道了,这世纪间一直在变化着,哪能用过去的经历去教谁面对未来?(谁都没有资格去教唆别人要去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也是万千变化中的一部分,都是局中人,哪能说自己就是时刻清醒的那一个?)对于未来,老的少的都一无所知,我想,我就把我认为对的活法活出来,如果他们也觉得对,就跟着这样活;(多么豁达的祖宗观)他们若觉得不对,就自己找。我活到那个时候终于知道了,我们能为孩子做的事情,就是陪着。
一个叫心怀家园,一个叫放远世界。
只是,我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和我的人生长在一起了。
有人吃东西,是吃滋味;我吃东西,只是为了心里踏实。(其实我吃早餐也是,高中经常吃不上早餐,后来回家,每天早上都有妈妈煮的面,饺,就算是天天吃,也不觉得腻,更多的是想弥补高中时没早餐去上课心底的那部分空缺吧,)除了地瓜和米,我吃什么都不踏实。
西来每年回来一次,他没说,但我发现了--他挑的,就是他第一次来找我的那个日子。他也把那个日子,定为他的生日。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有这么多孩子了。我在算,现在人可真多,以后要遇到什么坏事,我得囤多少地瓜干和鱼干了啊。祖宗观
我想得到的,会有;想不到的,也会有。
以前不知道什么是老,直到老了之后,才知道,老了就是感到自己的一切在收缩。手脚在收缩,身高在缩,力气在缩,感觉在缩,好像缩到心口那地方,可心口那地方反而越来越重了,呼吸重,走路重,抬手抬脚也重。(有时候想想 中年的阶段才是最难受的 一方面要承上启下,一方面要迎接面对自己的衰老,还要安抚父母亲的衰老)
不过我不是一个人,总有人一直看着我。
阿太说,一个人如果是好死的,那他到最后要走的时候,他可以有一次选择--可以入土为安赶紧轮回,也可以向天开枪,再不回来。那样,天上就会多一个洞。阿太说:你看,天上一颗颗的星,就是一个个不愿再回人间的灵魂向天开的枪。
我们的生命本来多轻盈,都是被这肉体和各种欲望的污浊给拖住。
我知道的,生养我们的这个人间,一直在说话,说的,都是如何生下来、如何活下去的话。通过不同的口腔,不同的舌头,不同的器官,不同的生命,不同的形态,不同的故事在讲述着。有时候通过邻居老人的嘴巴,有时候是路过的一只猫一只狗,有时候是天上的一朵云、一滴雨水......
“逝去”不是化为乌有了,“逝去”也是有“去处”的。
灵魂不是单独的一个个,而是一个连着一个生长的。
咱们的灵魂本是连着长的,然后冒出不同的绿芽,就像姜。生命中的一个人离去,便是自己魂灵的底部被掰掉一块。灵魂没有肉身,看不到具体的鲜血淋漓,但伤口是在的,灵魂的鲜血流淌着,有些被写出来,是诗,有些被唱出来,成歌;还有些,一声不吭,却也永远在那里,伤口张着,血潺潺地留着,那就是难过。
人们就这么披着容易的、理所当然的外壳,不容易着。好多人如此艰难而又必须沉默地蹚过一个又一个日子。
循着我灵魂里一个个盛开过,或者正在盛开的伤口,倒过去来描摹我至今的命运的模样,去看到它未来可能的模样。
这人间不过是,天上的人来了,天上的人回去了。
END
我花了四个上午的时间读完了这本书,偶尔会在梦间与故事中的场景重叠,我也会学着阿太一样去质问祖先,质问神明,质问命运。但是只有自己的心里才会知道答案;命运命运人字下面一个叩,人叩着,询问。我很庆幸,这个世界还有文学,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阿太说得很对,我们的人生就是在一个个故事里长出来的,长着的。人和人的相逢遇见从来都不是偶然,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地活,看看能活出个什么样子。查了一下作者,现在也是40岁左右,40岁的心境和之前写《皮囊》的口吻变化很大,平淡夹杂烂漫,虽然是非虚构创作,但是在作者笔下的人物,每个人也携带了小说人物的特性,读的时候,有时候会质疑,我们的现实生活真的会有这样诸如阿太,杨万流,神婆这样戏剧性的人生出现吗,后来想想,文学取之于生活,每一段人生都有着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生下我们,这些故事滋养我们,文学内与文学外,其实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不同表达,只不过我们身在其中而已。
关于阿太,有太多可以讲。在她身上,我总是能看到我母亲,我外婆,我奶奶,我太奶奶,或者无数潮汕,闽南一带媳妇人的影子。她们有着时刻追求踏实的勇气,也有着不服输与命运斗争的执着,有着淳朴至亲的善良情怀,有着茫然无助不知所措时的可爱与机智。阿太在医生拖延救治百花的时候拿着菜刀威胁医生,我的母亲能够在父亲在外打工时自己扛起一大袋稻谷,阿太为了养家糊口节俭到每天都得偷藏一块地瓜好让全家人熬过年,我的母亲能够买1块钱的鱿鱼丝平均分成4份给四个小孩子配粥吃而自己配酱油,我敢说,她们是时代,最可爱,最聪明,最会为自己摆布命运的一群人,外界人的眼光可能会认为潮汕媳妇唯唯诺诺,整天只是围着家庭转,围着公公婆婆转,过年过节围着神明转,殊不知,她们处理无数琐事的时候,专心投入;她们待人接物,侃侃而谈;她们迎接农忙时,热火朝天;她们护夫护子,义无反顾;难道她们不知道为自己而活?她们知道,但是如同阿太说的,活到最后,你会发现,最容易的活法,是为他人而活。
这本书启发了我,鼓励了我,让我更有力量去聆听,探访父辈们的那些故事,而期间,我自己的路,脚下的路也要走好。有时间,真的想去泉州看看,看看夫人妈,看看那片海,那片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