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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俊】恶犬与乞丐 | 第五十二章

2022-11-28 16:56 作者:Ga_seon  | 我要投稿

        七月中旬的某个傍晚, 肖俊和嘉南散步到河边。


  暑假来临,河两岸热闹非凡,许多小孩聚在一起玩耍。卖小吃的摊贩也多了起来, 露天KTV摆在石拱桥上,音响效果炸耳,播的都是清一色的老情歌。


  嘉南走着走着停下来。


  面前的一块塑料布上, 摆出了大大小小的毛线玩具, 全是手工钩织出来的。


  摊主是个穿大花褂的中年女人, 坐在板凳上, 手里捏着毛线和钩针,一刻没闲, 嘴里时不时冒出几句吆喝, 招揽生意。


  “小的十块, 大的二十,随便看看。”


  肖俊见嘉南对这个有兴趣,问她:“喜欢哪个?”


  嘉南从中挑了个荷包蛋钱包,偏头看肖俊:“你也选一个吧。”


  “你帮我选。”肖俊说。


  嘉南给他挑了一只紫色和白色相间的小蝴蝶。嘉南问他喜不喜欢, 肖俊笑了笑,说:“谢谢南南。”


  回到501, 嘉南对着荷包蛋钱包和小蝴蝶研究了会儿,在网上找编织毛线的教学视频。

  反复看了好几遍, 觉得她也能试试。


  肖俊见她感兴趣, 帮她网购了材料, 钩针、大头针、纽扣和各种毛线。


  嘉南挖掘了除切水果游戏以外的另一个爱好, 做手工。


  嘉南最开始尝试的是做毛线钱包,从最简单的款式到稍微复杂一点的图案。

  她靠这个打发无所事事什么都不想干的时间,也锻炼自己的专注能力。


  嘉南把做好的钱包摆在玄关旁的置物架上, 肖俊总是在里面偷偷放硬币。


  嘉南拿起来掂掂重量,打开之前都会在心里猜里面究竟多少钱,像小孩逢年过节拆红包。


  嘉南从中收获了不少乐趣。


  一段时间之后,嘉南做手工的兴趣丝毫没有减弱,家里的茶几上也渐渐出现她的作品。


  经常需要肖俊提醒她休息,她才会放下手里的东西,放松眼睛,在阳台远眺,看远处的树与青山。


  肖俊发现,大多数时候,嘉南都乖乖听话。

  唯独在练舞时常上,嘉南试图耍赖。


  在他们一同制定的计划表上,嘉南的每日舞蹈练习时间为半小时。


  肖俊提防嘉南过度运动,过度消耗精力。

  而嘉南经常在练舞之后假装还没有开始运动,企图拖延时常。


  她抑郁症状比较明显时,什么都不想做,一旦遇上状态变好的日子,就想要加倍运动,持续练舞。

  像一种带有强迫性的补偿行为。


  肖俊关掉音乐后,她明明已经精疲力竭,体力快要支撑不住,仍会撒谎说:“我才刚开始练。”


  “半小时已经到了。”肖俊告诉她,“我帮你计时了。”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嘉南妄想自欺欺人。


  但肖俊不会让她得逞,毫不留情地将她带出房间,嘉南被迫中断了舞蹈练习。


  嘉南回头看了眼卧室墙壁上的旧舞裙。


  ---


  肖俊发现嘉南偷偷练舞是在一星期以后。


  这段时间肖俊参与了张烬工作室一款系统软件的开发,因为跟张烬团队的时差问题,会议多半安排在晚上进行。


  肖俊连续一周很晚睡觉,凌晨五点多是他睡得最熟的时候。

  因此一开始,肖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直到那天肖俊被张烬的电话吵醒,他极度不耐烦地坐起来摸到手机,一看时间才凌晨五点。


  夏天天亮得早,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外,透出熹微的晨光。


  肖俊人未完全清醒,敷衍地应付了张烬几句,挂掉电话,惯性地走到嘉南卧室看一眼,怕她贪凉不盖肚子。


  轻推开门,房间没人。

  床上只有一条凌乱的薄毯。


  卫生间的门敞开,阳台与厨房空空荡荡。


  肖俊的瞌睡一下全跑没了,整个人像当头挨了一棒,敲得他眼冒金星,全身血液都在逆流。

  他喊嘉南的名字,每一声都掷向空白的墙壁,无人回应。

  电话也打不通。


  肖俊再次冲回嘉南卧室,目光扫视,发现墙壁上的旧舞裙也不见了。


  肖俊出门找人时,脑海里掠过许多纷杂的想法,冒出来许多不好的念头。他在凌晨五点多的巷子里乱窜,不放过每个犄角旮旯,想到什么,又转身跑上天台。

  还是没人。


  最后肖俊从包子铺老板的口中得到线索,在打碗巷旁边的一间废弃的老年人活动室里,发现了嘉南的踪迹。


  嘉南会在不到五点的时候出门,七点之前回家,一般来说,只要她放轻脚步,肖俊不会醒。

  因为最近肖俊睡得很晚。

  她有充沛的时间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事实和嘉南想象中的一样,她因此这样度过了将近一周。


  废弃的活动室墙壁上挂着酒红色锦旗,和几串破破烂烂的装饰小花。放置东西的铁柜子堆在墙角,扑克牌和象棋被塞在里面。

  靠窗的蓝色乒乓球桌上积攒着灰尘,后边还剩余一块比较宽阔的空地,提供给嘉南。


  肖俊靠近,隔着毛玻璃听见了里面的舞曲音乐。

  却什么也看不清。


  直到他推开门。嘉南在音乐中回旋转身,望向他的惊愕瞬间,活像个犯下滔天大罪的恶人被当场逮捕。

  她脸上的慌张与无措让肖俊心软与心酸。

  同时也觉得安定,她就这里,在他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嘉南抱着旧舞裙跟肖俊回家的路上,想拉肖俊的手臂,但是怕他会因为生气而挣开。嘉南犹豫着把手伸过去,好在肖俊没有甩脱她。


  肖俊阴沉着脸,没有多余的表情,像罩着冷夜里的雨雾。

  但他扣住嘉南的手,牵住她的时候,又是暖的。


  “你每天都趁我睡着了,偷偷跑出来练舞吗?”他问嘉南,眼睛目视前方,没有看她,侧脸和下颚的线条紧绷着。

  “没有每天。”嘉南一颗心七上八下,“五、五天。”


  肖俊:“手机怎么打不通?”

  嘉南摸出手机看了看,昨晚睡前打开了飞行模式,一直没关掉。“以后不开飞行模式了。”


  肖俊停下了脚步,“我醒了突然发现你不在,凌晨五点,你凭空消失了,知道我什么心情吗?”


  嘉南根本不敢看肖俊泛红的眼睛,牢牢抱住他腰身,埋首在他怀里,涌现出无限愧疚。


  肖俊梗着脖子,喉结滚了滚,声音冷硬却像在哄着:“你别吓我了行不行?祖宗。”


  嘉南踮起脚,手在他腰上借力,安抚似的慌乱亲吻他唇角。

  他们的胸膛之间隔着那条旧舞裙。


  ---


  肖俊跟余静远交流,告诉她嘉南最近的情况,以及嘉南偷偷延长练舞时常的事。


  余静远认为嘉南增加运动强度,延迟练舞时常,不仅仅是厌食症患者的常见心理,想通过高强度运动来抑制体重的增长,或许还有别的方面的原因。


  肖俊提到了那条旧芭蕾舞裙。

  肖俊对余静远说:“她去活动室练舞,把旧舞裙也带上了。”


  站在毫不知情的旁观者角度来看,这是个令人费解的举动。

  已经不合身的、毫无用处的旧舞裙,为什么还要带在身边?


  余静远在多次与嘉南交流的过程中,对她已经算熟悉,清楚知道即便现在嘉南没有与她的母亲沈素湘生活在一起,沈素湘在嘉南童年时留下的印记也一直没有消失,伴随她长大。


  沈素湘对嘉南从小要求严格,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够在跳舞方面取得瞩目的成绩。

  如果出色,就会得到母爱的馈赠。

  如果平庸,就面对冷脸与失望的眼神。


  嘉南不喜欢她的原生家庭,却时时刻刻在受原生家庭的影响。


  她对母亲的态度矛盾,她觉得对方的爱稀少、有条件、且不够坚定,却又仍怀有期待。

  会下意识地挽留。


  正如她当年逃避舞蹈,渴望离开文化宫,却仍在坚持跳舞这件事。她的潜意识里,甚至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沈素湘才会抛下她离开。


  所以一条早已不合身的旧舞裙,她留了那么久,留到现在。

  她清醒地于二〇一五冬天,在洛陵的老火车站送别了沈素湘,却没有放过自己。


  嘉南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开始跳舞呢?


  为柳曦月夭折的梦想,为了沈素湘的期待,为了某些荣誉和光芒万丈的舞台。

  芭蕾舞对嘉南来说,束缚多过自由,压力多过期待,眼泪多过快乐。


  ---


  梨花街15号,肖俊按照黑皮给的地址寻过来。


  裁缝店开在街尾,屋后几棵樟树冒头,太阳从树缝间梭下来,打在屋顶上。


  肖俊推开店门,没看见人。店内东西杂乱而多,墙上挂满不同颜色、不同料子的布匹。里间传来缝纫机的声音。


  肖俊问:“有人在吗?”

  他跨过两个大红色塑料袋,到了内屋门口,朝里望,后边地方宽敞许多,两个学徒坐在缝纫机前缝衣服,看上去年纪都很小。


  肖俊一问谁是邹师傅,俩人齐刷刷说我们师父在对面茶楼喝茶,你有什么事吗。

  肖俊说急事。

  其中一个就跑去找师父了。


  邹十万跟黑皮描述得样貌差不多,方脸阔额,瞎了一只眼睛,戴半边黑色眼罩遮住,看上去不像裁缝像悍匪。


  肖俊向他道明来意,问能不能做。

  邹十万思索片刻,说:“要看裙子。”

  肖俊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

  邹十万谨慎地说:“还是得上手摸,具体看料子质感,才知道能不能仿。”


  隔两天,肖俊拎着防尘衣罩里的旧芭蕾舞裙又来了一趟。邹十万看完觉得没问题,肖俊立即交了定金。


  “急不急?”邹十万问。

  肖俊说:“越快越好。”


  ---


  电器公司的人上门装空调。

  501的老挂式空调早已不能使用,撤下退休。新的摆在客厅,关好阳台和厨房的门,满屋子清凉。


  自从上次嘉南吹风时发呆,长发差点不小心被卷进扇叶里,肖俊就把家里的老电扇换成了无叶风扇。


  肖俊说出门买加湿器,问嘉南要不要一起去。

  嘉南刚上完一节网课,忙着补笔记,说不去了,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肖俊买完加湿器,接到裁缝店的电话,改道去梨花街15号拿订做的旧舞裙。


  邹十万手艺好,至少在肖俊这个外行人看来,分辨不出两条舞裙之间的差别。

  也应该可以暂时骗过嘉南。


  回家的路上肖俊一直在想,这样做是否正确,对嘉南来说是否过于残忍。但他只能冒着风险试试,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嘉南凌晨五点从家中消失的事件。


  肖俊等待着这场即将爆发的矛盾,亲手谋划了他与嘉南的第一次对峙。


  七月二十二日,嘉南再次因为过度运动几乎快累到晕厥,仍不愿停止。她苍白的面颊和头发被汗浸湿,像潜入湖底刚刚挣扎着从水面露头。


  肖俊推开房门毫无征兆地走过去,手中的打火机上刮起一簇幽蓝火苗,舔舐着旧舞裙的裙摆,迅速将它点燃。


  嘉南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她冲上去抢肖俊手中的舞裙。

  火焰蹿高,肖俊松了手,舞裙掉落在地上继续燃烧。


  嘉南想要去捡,被肖俊拦住。

  她用力挣扎,想要推开他,两人如同困兽缠斗。嘉南一口咬在肖俊箍紧的手臂上,留下深深的牙印。


  空气里弥漫着布料烧焦的气味,旧舞裙逐渐变成灰烬和一摊黑色的残渣。


  嘉南像被肖俊撕咬,打碎,强行打开旧伤口,剜掉了里面的脓疮。


  嘉南的眼眶滚烫,仿佛也被火烧过,她眼神充满控诉与委屈,抽泣着小声对肖俊说:“我讨厌你。”


  肖俊手掌揽住她后颈,不用力道地轻轻揉着,心疼得要命。


  ---


  地板上的余烬被处理干净了,仍留下几道擦不掉的黑色烧焦印记。

  窗户敞开着,散掉房间里的糊味。


  肖俊独自躺在客厅地上,身体摊成一个大字。

  争执过后,室内变得异常安静,像木材燃烧时蹦出噼啪火星,随后又陷入无边沉寂。


  嘉南打开卧室的门,拿着棉签和碘伏走出来。

  她在凉席边坐下,把肖俊的手搬到自己腿上,查看被她咬伤的地方。牙印依旧清晰,破了点皮,渗出了血丝。


  肖俊眼睛掀开一条缝,看她,没出声。

  嘉南也看了他一眼,用棉签沾了碘伏,默默帮他消毒。


  肖俊另一只手搭在眼皮上,从指缝中窥她脸色,不带任何语气地说:“疼。”

  嘉南弯下腰,对着伤口吹了吹。


  “还疼。”他说。

  嘉南又接着吹了好几下。


  她鼓起腮帮,脸颊撑起一个小圆包,顶着薄薄一层白面皮。

  肖俊竖起指头在上面戳了一下,再往下,抓住了嘉南的手。


  嘉南拉他起来,他拉嘉南躺下去。

  嘉南力气敌不过,便只能顺势躺倒,叠在他身上,耳朵靠在他胸膛前听心跳。


  “真的很疼吗?”嘉南问,她的注意力还在被她咬破的伤口上。


  “不疼,骗你的。”肖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两人的指缝贴合,不留一丝空隙,“你刚才好凶,还说讨厌我。”


  嘉南否认:“骗你的,没有讨厌你。”

  我只有你了。


  肖俊下巴支在她发顶上,另一只手捻她薄薄的耳垂,“最气的那几分钟,是不是还想叫我滚?”


  嘉南继续否认:“没有。”

  我只有你了。


  她蜷缩在他胸膛上,威胁:“你不准走。”

  我只有你了。


  “你烧了我的裙子,我才会那么凶。”嘉南淡淡指出所有事情发生的源头,肖俊从善如流地向她道歉:“对不起。”


  他们太懂彼此了,嘉南猜得出肖俊这么做的出发点和目的,她没办法真正生气,甚至感觉到一丝解脱。

  “我原谅你了。”


  嘉南不再强迫自己跳舞了,芭蕾舞从她的世界消失。


  她在肖俊堆砌的坚固堡垒里疗伤,直到痊愈。如果某天她重新跳舞,也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再为那些虚无的梦想与沉重的期待。


  她对自己说,不要再被过去困着了,去更广阔的天地吧。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


  ---


  沈素湘回洛陵是在八月初。


  前几天打碗巷里有老人去世,家属从昨天开始在居民楼下违规搭棚办丧事,戏班子唱念做打,哭丧人撕心裂肺,还有时不时炸响的鞭炮声扰民。


  这一家子被邻居举报。

  物业来了,记者也来了。导致打碗巷路况格外拥堵。


  这两天肖俊和嘉南索性没出门,待在家躲清静,门窗一关,噪音减去大半。


  空气溽热,家中空调风扇不能停。

  肖俊在厨房剥了一碗石榴,红得清新通透,端去客厅给嘉南。

  嘉南把网课按下暂停键,抬头说:“谢谢德俊。”乖得不行。


  “不谢。”肖俊觉得要天天有这么乖这么省心,剥十个石榴也没怨言,乐意至极。

  “我下楼扔个垃圾。”

  “你不吃吗?”嘉南在身后问。

  “刚在厨房偷吃了。”


  肖俊顶着太阳,把手里的几袋垃圾扔进垃圾车里。身后走近一个撑太阳伞的女人,穿着深色连衣裙和平底软皮鞋,手里拎着小型的行李袋。


  肖俊上楼。

  女人收了太阳伞,走在他身后。


  两人同路,一直上到五楼,到了501门口。


  肖俊回身看了一眼,女人诧异地望向他手中正要插向锁孔的钥匙。


  这时,嘉南把门打开了。

  她先只看到了肖俊,让肖俊快进来,随后才看见门外的沈素湘。

  嘉南:“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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