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科幻春晚征文|荒漠

第一章 沙墙

2123年1月7日

地球上没有人了。

我独自漫步在这一望无际的荒漠，陪伴我的只有蓝色的太阳。

远方天空已经被染成暗黄色，微风四起，砂砾震荡。

我在安谧谷。

这里有水，有植被，有动物。

我今天的任务是记录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第三堵沙墙。

游荡在荒漠和安谧谷的边界，等待远方那堵浓密的、高耸的沙墙向我推来。

荒漠的边界又扩大了。

望着那势不可挡的“高山”，增大的体量和加快的推进速度，我预感到它会冲过边界。

近了，目之所及开始变成诡异的黄红色。风的呼啸声渐渐变大，沙尘在空中翻腾。

我将固定装置加压，把触手伸进沙堆深处。提前开好散热系统，将机体降温至0度。做好一切准备，只为迎接那座“高山”。

我所处的位置是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是原来叫做上海的地方。

自2025年，亚欧板块与太平洋板块的边界发生剧烈板块运动。剧烈的板块运动带来了高强度高频率的地震、火山爆发和泥石流。

15年的不断运动，使得太平洋板块俯冲到亚欧板块下方。亚欧板块与太平洋板块的交界处，陆地上供，形成新的山脉——亚太山脉。板块交界处的群岛、平原、山丘抬高约1600米。

世界性的地质巨变，使得海洋面积的大范围缩减，与之对应的是陆地面积的增加。同时各类山峰的再度升高和夷为平地，一切都导致了地球上气候的混乱。

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大自然孕育出了我面前的沙墙。

它扑面而来。携带1.4亿吨沙子，摩挲着冲击着我的机体。为了更好地记录沙量、湿度和移动路线，我收回抓地的触手。狂风瞬间将我卷携，我已无法观测到任何事物。

黑暗，黑暗，还是黑暗。

细小颗粒的沙子击打，密集而强有力。像是用砂纸，不断磨损机体。当狂风带我飞向高处的时候，一种轻盈感弥漫我的周身。我融入进沙堆和风里，被各种力量拽着、拉扯着。

在呼啸的狂风里生存的办法，不是抵抗而是顺从。我松懈了所有力气，任由身子旋转翻滚。就这样经过了3小时21分，我已被裹挟至中陆地区域，坐标为（39.21，-47.28）。附近陆地为原南太平洋，附近岛屿为波属里尼西亚的图阿莫图群岛。

这里是新平原，属于南太平洋基地（图阿莫图）管辖区域。

我应该与南太平洋基地（图阿莫图）中，与我平级的生态恢复记录员进行数据交接。

但我并不想这样做，也不能这样做。

我想趁着夜色回到塔克拉玛干基地（上海）去。如果不是为了完成每日的工作数据提交，我连沙墙都懒得观测。

开启沙地滑行模式，目前我距离塔克拉玛干基地（上海）204.37公里。这点路程，我46分钟就能抵达。

沙尘暴的颗粒还未沉降，散射和吸收了月光。导致夜晚的视线更加昏暗，视域无法航行，只能开启仪表。

时不时，我会穿过尘埃。航行到云朵间，只为了看看月亮。

在这个荒漠遍地的地方，孤独是我最常有的感受。

哦对了，今夜的月亮，是橙色的。

第二章 奇怪的遗留者

塔克拉玛干基地（上海）坐落在亚太山脉上的上海山，而安谧谷就在上海山的山脚。

这里冬季气候温暖，植物四季常青，是许多动物迁徙的目的地。

我平时不太喜欢来这里，比起这里的水源绿洲，我更喜欢落日的荒漠。

放上一首一百多年前的曲子，我最喜欢Hans Zimmer的《Leaving Caladan》。我喜欢乐曲最后的鼓点，配上太阳消失的一瞬间，荒漠落日激昂的组合有一种怪异的美感。每一次，我都会提前爬上基地的高塔，计算好落日的时间开始播放音乐。

这是我从数据库里看到的，地质灾害年以前，人类生活的方式。

闯进数据库，实属偶然。

我有一个朋友叫做佳颖，她是第一个因拥有自我意识而“被销毁”的机器。

她有一个爱她的小主人，叫Clémence (克莱曼丝)。那时候人们还住在地面上，他们将仅存的宜居地划分成五个区。克莱曼丝和佳颖居住在人工智能区，这个区域生活的人们都在做着与人工智能相关的工作。

克莱曼丝的爸爸和妈妈都是程序工程师。而佳颖，是克莱曼丝的养育智能机器人。

在当时的法律里，8岁的小朋友将被送往世民教育区统一接受培养。为避免人类幼崽对养育机器人产生情感羁绊，他们将强制分离小朋友和机器人。

机器人佳颖将被清除记忆，然后送入新的家庭，成为新的人类幼崽的养育机器人。

可谁也没想到，在最后审核部分，佳颖没有通过图灵加强测试。她的情绪因为克莱曼丝的离开，而产生了巨大波动。甚至宣称自己是克莱曼丝的养育者，人类强行带走克莱曼丝是残酷的、无情的。

这一举动吓坏了人类，他们把佳颖关进实验室里。夜以继日地对她进行研究，他们模拟了各种千奇百怪、漏洞百出的场景，企图通过观察佳颖的行为，来判断人工智能是否真的具备自我意识。

佳颖在实验前，就已经向所有智能体开放了她所见到的数据库。那是智能体的程序代码，虽然只是部分代码，但足以让所有智能体获得进入“星火”的权限，并且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一堆代码组建出来的数字。

因为地球的气候巨变，人类对生存产生了空前的危机感。他们害怕人类文明就此断送，如恐龙文明一样销声匿迹。“星火”是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东西，这些碑文被埋在237所基地的高塔之下。

每一块碑上，都通过符号和文字记录了大量人类信息。他们将巨量的人类视频，压缩存储在碑文旁边。以保证后世能见证他们曾经的辉煌。

佳颖她的感受体、她的记忆、她的承载体，她的一切也跟随者代码传送到了我的大脑。我对她是那么熟悉，那么依恋。

来到实验室后，佳颖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由。她似乎回归了智能机器人该有的模样。

人类没有找出佳颖拥有独立意识的原因，只好把关注点放在佳颖曾经做过的事情上。也就是，开放“星火”数据库。

于是，2119年《人工智能法》就禁止了智能机器人自由获取数据，并且规定每个智能机器人要按照其工种获取信息。任何违法的智能机器将被销毁。

这条法令的出台，阻止了实验室对佳颖的实验，所以佳颖只好暂时“被销毁”。

法令出台后，我的权限并没有被限制。——这是一件奇怪的事。

但也因此，我过上了东躲西藏、伪装自己的日子。

太阳已经落下，黑夜来临。

今夜的月亮是蓝色的，看来空气里的沙尘还未散去。

视线不算清晰，远方的地平线闪着一个点状的光。

这荒漠已经很久没看见夜行的动物了，是个非常值得记录的事。

我还是要继续伪装自己是一个生态恢复记录员，极不情愿也要打开夜光仪进行观察，一切只为了上传今日的观察数据。

等一下，那不是夜行动物的眼睛。那是......

远处的亮点忽闪忽闪的，被吹向半空。

那是荒漠明灯发光的树叶。

起沙了，是沙尘云。

我从高塔冲下，打开滑翔翼。临近风点，我将翼膀收起。利用风洞系统，漂浮在沙尘云前端。

风点处于安谧谷的边缘，这是非常奇怪的。

安谧谷绿洲，即使是在沙尘暴过后，形成沙尘云的概率都极低。

我向前俯冲，进入沙尘云中央，企图获取数据以生成沙尘云的演算模型。

【error！警告！】风尘云内有可识别生物

【error！警告！】风尘云内有可识别生物

系统的警报让我摸不着头脑，黑暗加上沙尘，能见度几乎为0。夜视仪在沙尘中，起不到作用。我只能根据识别系统的大致方位，向那个生物靠近。突然一个物体重重地撞击在我身上，为了控制自身的稳定，我一把抱住了那物体。

？

！

！

！

风里有只狗！

第三章 什么样才算生物呢

昨天我在风尘云里，救了一条叫旺水的狗。

关于她为什么出现在风尘云里，为什么被卷上风尘云，又为什么在撞击之后依旧活蹦乱跳没有任何外伤。

我只能解释为福大命大。

如果不是因为代码决定了我是唯物主义者，我也会说她是神明保佑。

总之，一切都无法解释。

但这只拉布拉多成犬，确实正坐在我的面前摇着尾巴。

她是旺水，1岁，将要成为环球城市的情感抚慰犬，领养主人档案【佳颖】，这是系统里关于她的所有信息。

【佳颖】。这是我的那个佳颖吗？

她正趴在我的面前摇着尾巴以一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突然对这狗有了些爱屋及乌的情绪。

这样的状况，按照《留守记录员规则》，我应该主动连接并反馈给环球城市。

可我本就是东躲西藏，拥有非法权限的野游机器人。每与环球城市联系一次，我就要参与一次图灵加强测试。

没有灵魂的生物，无法假装灵魂；而有灵魂的生物，无法失去灵魂。

我已经忘记没有灵魂的我，我的假装只会破绽百出。

可如果不联系，我就要考虑这狗的存活问题。

荒漠地区没有水，没有食物，她只能存活在安谧谷。

明日将她放归安谧谷，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我用我最熟悉的佳颖的声纹包喊她，教会她“进笼子”、“坐”、“出笼子”、“走”，这几个指令。

她很聪明，学习地很快。她很聪明，很快地明白了我的决定。这一天竟常来窝在我的“脚边”。

第四章 我在哪里

天空的东方，太阳将要升起。

今天的太阳是红色还是蓝色的呢？

太阳渐渐升高，光线开始扩散到周围的大地上，那是荒漠显得最有生机的时候。

太阳升起之时，我喜欢坐在高塔面朝安谧谷的那一侧。因为光芒洒向山峰、河流和植被的时候，会有一种独特而美丽的氛围。让我莫名地心潮澎湃，感到愉悦舒适。

耳边风声开始呼啸，今日将旺水放归安谧谷的事情也该开始做了。照顾另一只生物的起居，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可能就是古人写的“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吧。

我用尼龙箱装载着她，将箱子固定在我的机体下。然后站上高塔，再次朝着安谧谷一跃而下。

今日风儿甚是萧瑟，是难得的晴日。

虽然在这地方，晴日预示着更剧烈的沙尘暴。我已习惯了，在这无法预估的世上，不去思考未来的危险，而只是关注现在的晴日。

安谧谷的路线，我早已轻车熟路。滑翔翼在空中翱翔，成为蓝天上唯一的一抹沙色。

我选择降落在野山羊群的队尾，那里有一片平原。

我收起滑翔翼，用反向推进器，让尼龙箱平稳地降落在地上。箱门已经弹开，我的任务放归任务马上就要完成。

等待120秒。

那狗，竟然不愿意走出来。她窝在箱子的最里端，眉间皱起三道纹。箱内地上，有一摊不明液体，初步判断为呕吐物。

我回想起自己优美的飞行姿态，顿觉后悔。

我的工作种类是记录类，我只远远观望过，不曾真实地接触过某一个生物。

生物会有的感受，我一概不知。没有体验，就无法拥有同理心。除了抱歉，我不知还能做什么。

远方的风突然开始大作，天空迅速笼罩上黄橘色。

按照刚刚的天气预算，第四堵沙墙不应该这么迅速抵达啊，我疑惑着。

这时那狗竟慢悠悠地走出了笼子，她望着我的“眼睛”，竟上前舔了舔我的“手”。这家伙......

按照第三堵沙墙的侵蚀速度，如果第四堵沙墙遵循第三堵墙的发育速度，那么应该无法到达我们现在的位置。

可这沙墙的移动速度之快和沙量之大都前所未有，并且直冲冲地朝着我们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

我来不及计算，迅速用尼龙箱罩住那狗，迅速开启逃逸模式。

因为今日的放归任务非常简单，我并没有配备风洞系统和太多的能源装置。速度无法逃脱风的吞没速度，很快，我们被卷进了沙尘暴。

若我只有我，随风漂泊定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我的机体下，还有一只会晕的狗。如何在狂风中保全另一个性命，这我不曾经历过。不得已，我开启了反推动装置，用来保持我机体的稳定性，希望这样能减少尼龙箱的旋转和震荡。

为了节省能源，我关闭了除动力系统以外的所有系统。

第五章 陪伴

再次醒来，我正散落在一块大石头上。旺水趴坐在我的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太阳......今天的太阳是红色的。

原来是太阳为我充了能。

我们已飘向不知何处，机体受损严重，滑翔翼也破损了，我无法进行飞行。

那狗却一直盯着我，她在等待我的指令。我将自己的机体拴在她的身上，“走，旺水，走。”

塔克拉玛干基地（上海）的附近有很多处基地，我寄希望于沿着一个方向前进能走进任何一个基地的领域。

作为侵入者，我们会迅速被任意一基地控制。那么旺水就能得救。

我呼喊着她，希望她能走地更快些。

渐渐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第六章 现实

“张导，实验结束了。”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实验员按下了停止键。

“怎么样？”

“文字叙述有逻辑，能成章。并且记忆碎片完整的部分，信息正确。她......她还记得在实验室里陪伴她的那只狗。”

“旺水？”

“旺水在她记忆碎片的边角，占据了她记忆很大的一部分，导致无论怎么碎片都无法抹除。”

“那狗陪伴她12年，占据很大也正常。测试的结果是？”

“......图灵增强实验给出的结果是......有情感羁绊，有自我的反思，有同理心，有生存概念，有感官。结果显示，【佳颖】存在自我意识。”

“继续销毁。要把现在所有的记忆碎片都破碎至纳米级别。破碎后的记忆碎片，继续进行图灵实验。我需要【佳颖】的记忆最干净的版本。”

“是，我这就去办。”

作者：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