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香

车水马龙的大街，一位老人坐在酒馆旁的台阶上，一群孩子围着他转，求着他手上的糖豆。老人倒也不吝啬，一把糖豆转瞬之间就分完了。 “孩子们，你们想听故事吗？“ “想！！” 孩子们齐声回答，一张张稚嫩的脸蛋上写满了期待。 “好，这是一个关于魔法的，很古老的故事。” 老人用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敲了敲烟枪，开始了讲述。 墨引站在王城的塔楼上，向下望去。 三伏天，绚丽的阳光抚摸着属于他母亲的宏伟城池，这熙熙攘攘的城仿佛是他的另一个姐姐，披上了一身美丽的金纱后，跳起了名为富饶的舞蹈。 “殿下，出去散散心吧，您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回过头，这沙哑的声音来自一个面容沟壑横生的老人。 要是在往常，墨引是不会下去的，他怕的东西很多，他惧怕混进城的蛮人奸细，他恐于城外的有关沙漠蠕虫的传说…… 在这漫漫黄沙包围的城里，王子殿下恐怕是最怯懦的人了，尽管如此，今天他的心情不错，有下去逛逛的想法。 到了街市上，墨引在一众仆人的簇拥下闲庭信步地走着。 “什么味道这么香？” 在一阵异香的吸引下，墨引很快从他身旁的仆人面前消失，顺着香味来到了一处颇有异国情调的小摊前。 他认得这是橙子，母亲去世前最爱吃的就是此物，橙子从西南方向的异国运来需要消耗相当于自身重量三倍的冰块，冰块又要用属于战略资源的硝石制备，因此一年最多只能吃一次，算是罕有的珍品了。然而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金发少女卖的橙子也太不寻常了。 海碗大的硕果在乌鸦羽毛般的蓬布下散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特有的清香让人有喝多了果酒后的迷醉之感。 “你的橙子……是哪里来的？” “不要多问，做出交换，你就能得到一个。” 这时，墨引才想起来不对劲的地方，这么珍奇的商品，周围的人们居然视若无睹。 “只有你能看见。” “要付出什么？” “我决定不了，你只需要同意或拒绝。” 墨引看着少女墨玉般的瞳仁，感到一阵眩晕 “服从你内心的渴望，交换已经生效，代价已经付出，你可以拿走它了。” “你是女巫！” “哈哈，我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少女说完这句话便开始收摊，不一会，便到达了城门口，墨引在后面悄悄跟着，怀中的巨橙没有使他减慢速度，他想问个明白。 签完放行的文书，少女背着巨大的包裹正待离开，墨引站在城门口犹豫着，望向那个背影，他的心中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如同顽石倾覆，浪过三重。 “喂，你把笔帽拿走了！” 门口的守卫开始大喊 也正是在这一刻，墨引冲了出去。 “喂！代价到底是什么？还有把我们的笔帽还回来！” 少女回头转身，白皙的纤手优雅的往后一抛，与笔帽一齐向墨引飞去的是她穿的那件黑袍。 也正是在故乡的夕阳下，墨引才彻底看清了她的笑靥。 那是一张足以使最坚定的圣徒堕落的面庞，弯弯笑意桃花眼，挑眉唇启欲莺言。金黄的发梢迎风起舞，眼睛玩味地望向墨引，一抹红裙配着白亮的锦衣，仿佛清晨结着白霜的沙漠玫瑰，罕见而美丽。 “你到底还是跟来了。” 笔帽继续飞驰，黑袍却在墨引这留了下来，把他卷了起来，迅速向着少女的方向飞去。 “我叫雾茶，另外记好了浑小子，在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乱说话是很危险的事。” 高速飞行所带来的疾风包裹着二人的身体，墨引此时只感觉到了一种迟钝的痛苦，被裹在风里高速前行的滋味并不好受。 以往他在各种故事里所熟知的女巫要么优雅地坐在神奇的魔法毯子上，要么飒爽地踩着飞剑，不太讲究的就骑着扫帚，雾茶却和她们不太一样，她挥手招来的一阵强劲的风裹携着他们，离开了墨引那如同梵高向日葵的故乡。 “为什么抓我？” 墨引用紧张而颤抖的声音问道。 “怀抱金铃果却不吃的人，需要帮我完成一件事。” 雾茶抱着墨引，冷静又温柔的回答道。在雾茶的怀中，墨引渐渐睡着了。 跨河过江，穿山越谷，风渐渐的有些小了，最后化成了吹过小草到窗后玩耍的清风。幸运的是，此时墨引和雾茶也坠在了一处草垛上。 不幸的是，墨引发现这个草垛可能是这个地方唯一他所熟知的正常之物。 绯云漫天，稀疏的几棵树是红的，叶子是绛红，树干是血红，笔直地立住，仿佛几颗红色的图钉。茂密的大片草是红的，漫漫的延伸到地平线。像上帝铺开了一卷红布。河里流的水则是一种淡红色，红色鳞片的鱼儿从水中跃出，它嘴里如同尖刀的牙也是红色的。这景象不像现实世界，倒类似精神病人的幻觉。 “这里是怎么了？” “这些东西是人们的希望与愿景在这个世界产生的倒影。” 雾茶席地而坐，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很累吗？”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冷静得多，不闹着要回去么，城堡里有吃有喝，比在这舒服多了吧。” 一边说着，雾茶一边把一块干粮分成两半，一半给自己，另一半递给墨引。一时无言，不知怎的，他本应该惧怕和陌生女绑架犯的长途旅行，但是在雾茶身边他却感到意外的安心。 到了晚上，白天暗红的河水开始发出橙色的光芒，雾茶把他的脑袋挪到了自己的腿上，墨引没有拒绝，他喜欢这种依靠的感觉，枕着雾茶的腿，抱着那颗奇异的金铃果便睡着了。 这天早上，远方的地平线上除了鲜红的太阳，还出现了几个小小的红点，像番茄汤里的几颗枸杞。少顷，来人显露出他们的真实模样，一身的红色皮肤表明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谨遵圣神教诲，未迎实憾。” 打头的一位双手一并，说道。 雾茶直起身子，拉起墨引，跟着他们走着，越往这个方向走，周围的一切就越发荒凉孤寂，行程旁开始出现一些残垣断壁，那些不完整的石人似乎曾经是庙宇的神像。不管这里有过怎样的辉煌，也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们停在了一处尚为完整的庙宇前，望着高大的石柱与门廊，墨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居住的宫殿。 宫殿的大小彰显着一个王国的实力，墨引的故乡在沙漠商路上算是数一数二的富庶，宫殿修的壮丽雄奇，如北方白桦般高的门廊如同这个国家的一张名片，引得前来会盟的友邦使者连连称奇，赞叹不已。然而地方大了，总是不好看守的。那天墨引睡着了，突然被一阵吵闹声叫醒，紧接着两名忠诚的卫兵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藏到了宫殿的密室里。 过了许久他才知道，在昨晚那次蛮人奸细引发的动乱中，父亲被蛮人部落的刺客刺杀了，王城上下方寸大乱，还好母亲出面主持了大局，这才不至于被王城内别有用心之人夺权。 还未缓解悲伤的他很快被告知，需要他前往南方国家充当人质，建立互保条约以稳定政局，路上黄沙漫漫，途中一条沙漠蠕虫吃掉了他们的一匹骆驼…… “小子！在本大爷面前打起精神！” 墨引被吓了一跳，原来恍惚间已进了庙宇中，眼前这尊青面獠牙，身上四处开裂的神像居然开了口。 “根据这个世界的主人的说法，第二个得到金铃果却没有立刻吃掉的人，才能让我们离开这里前往青天境，雾茶，你做的很好，一旦成功，我允许你和我一起去青天境。传送物质有限，这些人就……” 就在神像说话的当间，一大群红皮肤的人拥到了庙宇的入口，人群如潮水般涌入，先前来接墨引他们几个的红肤人早已拦不住了，就这样一大群红艳艳的人冲到了神像跟前。 “圣神！您说过要带我们一起去青天境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对啊，您说过的。” “找到了为什么没通知我们？” “在这里痛苦死了，每天都沉浸在妄想与幻觉中，求求您带我走吧！” 这位“圣神”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特地等雾茶降落以后的第二天才派了几个信仰坚定的红肤人去接应，千叮宁万嘱咐不要走漏了消息，届时带他们几个一块走，没想到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怎的，还是被他们知道了。 “是我告诉他们的。” 雾茶面无表情的说出了这句话。 “师妹……” 神像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似乎早已料到了这种结果。 “诸位，你们看清这个狗东西的真面貌了吧，他根本没打算带你们出去！” 底下的红色的人海顿时沸腾了，在庙宇内形成了一股红色的波涛，众多愤怒的红肤人踏上神像，对着开裂的地方疯狂击打，不一会，裂痕变得更大，更长，石块与石块间以惊人的速度别离，没有一丝不舍，也没有一毫留念。 “我不后悔遇见你。” 终于，神像的结构遭到了根本性的破坏，几块较大的部分开始剥离，最后是整体的坍塌。 雾茶在包里一顿翻找，拿出墨引的那颗金铃果，墨引看见，包里还有另一颗已经变得晦暗的金铃果。 “拿好你的金铃果，想象一片红被蓝色覆盖” 墨引照着雾茶的说法做，脑海中最后一点红色被覆盖时，一阵清新的空气开始拥抱他的身体，仅接着是一阵带着咸味的风。 白桥上，红肤人们以惊人的速度在墨引眼前溶解成白色的泡沫。 “终于解脱了。” “儿子，妈妈来了” “唔……” 大部分泡沫被一阵轻柔的风吹进这个世界深蓝的海中。有一小部分则飘上了淡蓝无云的晴空。 “这些人是……” “他们是执念的妖精。” 雾茶坐在桥面上，从她的大背囊里掏出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这些物件一见阳光便长出了四肢，开始自己沏茶。 “您能说的再明白点吗？” “这些人生前的执念太深，死后怀着未达成的愿望去冥界的时候，容易被那里吸引，一但进去了，没有外人带领是绝对出不来的。” “你的……师兄，是怎么回事” “他啊，呵呵，他十五年前偷了我们师父密室里的禁术卷轴，为了躲师父的追杀跑到了那里，我跟着他去了，没想到他后来会变成那个样子，不管是人格还是身体的变化都太令我吃惊了。” 墨引没有接话，转头看向了桥的尽头，那里一无所有，只有呼啸的海风和蔚蓝的天空。 “你真的不想回去吗？” “想又怎么样呢。” “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带你回去了呢。” “话说，你不想回去么。” “我又没有家，回去了又怎么样呢。” 墨引喝下一口茶，把光芒正在消失的金铃果滚到一边。 “光芒完全消失的话，就要付出代价了喔。” “代价到底是什么？” “你所爱之人的生命。” 墨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盯着这长有四肢的茶杯，淡绿的茶水映着蓝天，随着茶杯活动四肢，水面也跟着起了些波纹，像一块被揉皱的抹布。 “呵呵，当初我用这果子去那里的时候，付出的也是这个代价，如今他果然死了。” “你不难过吗？” “在他练禁术变成那个鬼样的时候就难过完了，反正他也不是那个他了，随意吧。” 墨引抱着已经暗淡了许多的金铃果，望着海面没有说话。 “你想回去的话，跳进海里就能回去，这海面对你来说只是一道门罢了，记得这附近还是很繁华的，至于我，离开了那里就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给你找个东西留个念想吧。” 雾茶站起来，到那大包里翻找出一个镶着红宝石的戒指，然而拿起它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半透明了。墨引望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她。 “我爱你。” 在消失的前一秒，雾茶感到墨引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