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叟
“亲爱的，过年做了这么多菜辛苦你了。”
年夜饭之后，亲友都离散了，寒冬腊月中，窗外灯影之下流过白色的波浪。
“这没什么，我自打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学些厨艺了。”
听着老婆的夸赞，我的嘴角还是微微扬起。
“你打小就这么喜欢学厨，那你为什么不去开个小饭馆，反而来这穷地方搞新闻呢。”
“..........原因嘛，我也记不得了，好了，快睡吧，明天还要去拜访亲戚呢。”
我背过身去，感受气氛渐渐平静下来，我自然是睡不着，脑海中好像出现了面镜子，镜子里的我还没有宽广的臂膀和忧愁的脸色，眼神中闪着快乐的光芒。
啊，那应该是少年的我吧。
那时的我还在东北的一个小胡同里长大，看着小区周围的院墙，总感觉天地就只有这么宽阔。
似乎是有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总是与我一同玩乐，我们岁数都差不多大，那时的小胡同就是我们的乐园，冬天拿着包了冰的雪块往别人的衣服里塞，夏天要么躲在楼洞里吹着穿堂风，要么就在火热的太阳下撒疯的追跑。那时候总是那么无忧无虑。
要说那时候，还有个老爷爷，年逾古稀，头发都花白了，却还是很茂密。身子骨也硬朗，冬天下了初雪，一道雪停，就能见他舞着铲，在院子的两侧堆起山包，给这帮孩子的游戏搭舞台，春天看李树结了果，便招呼我们过去，看他双手搭着树杈，布鞋蹬着树皮，三两下就将树顶的李子扔下来，那时候我只是觉得这爷爷厉害的不得了，从来没想过风霜也慢慢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刻印出深深浅浅的皱纹。
这爷爷也很喜欢我们一帮孩子，老是给我们讲些故事，有天他就给我们讲起来愚公移山的故事。
“嘿嘿，从前两座大山啊，挡住了一个叫‘愚公’的老头出门的路，嗯嗯咳......。”
“愚公就觉得这样啊，出次门都别扭，他就把全家招呼起来，商量商量办法，欸，你们猜猜，愚公是怎么办的。”
“愚公造了个飞机，从山里面飞出去？”
活泼的小王率先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那时候哪能有飞机嘛，听我说吧，愚公啊，是要决定把这两座大山给掏个洞出来，然后走出去。”
我们异口同声的
“啊？”
“嗨，你们到别急啊，这不，隔壁村也来了个老头，叫智叟，他不干活，倒嘲笑起愚公了。”
老爷爷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拿起掉了漆的搪瓷缸子喝了口茶水。
“这智叟讲话了：‘这两座山这么大，你这辈子过去了，都挖不完吧’。”
“愚公可不生气，跟智叟说：‘那我挖不完，我的儿子来挖，儿子挖不完，孙子来挖，山可就这么高，但我的子子孙孙可一直都不会断了香火。那你说我到底能不能把这山移走呢’。”
“这回智叟可是碰了钉子了，他呀，灰溜溜的就回了家。”
“后来呢后来呢。”
我们几个听得入神了，急忙询问故事的后续。
“后来呀，是神仙发现了
“爸！你怎么又不好好搁家里看家，天天跟这些小屁孩玩干什么。”
循着声音看去，这会是个中年人了，脸色发黄，好像出家门时抹了几两吃剩的猪油，头发剩余的很少，中间部分基本都秃了，裤腰带将肚子勒出了个球。
“嗨，你小子倒教训起我来了，家里啥东西值得遭那小偷啊。”
“咱们可是old money，你怎么倒还....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什么欧德还是中德的，你也不给我争气啊，都多大了，还没个孩子，有你这样的，孙家可要绝后啊。”
“跟我回去吧，别搁外面胡闹了，还有你们这帮小孩，都赶紧回家去，老在外面乱跑哪有个小孩的样子。”
这应该是小时候记忆很深刻的挫败了，但后来也想，我的爹娘老是说我气他们，那这爷爷的儿子也是气他，倒还算是合理。只不过我们并不算他的儿子了，他教育我们，我们自然是要回击的，应该是我挑了头，在小伙伴中称它作了“智叟”。
之后智叟连同他的愚公老爹，都渐渐在小区里隐没了身影，直到有一天，楼洞里传来婴儿不住的啼哭和一个老头的笑声，这时候了，我才得知这愚公与我家竟然只差了两层。
几个月后，愚公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楼下，只不过，这回他就不再像往常悠闲地坐在树荫下乘凉，而是像个老公鸡一样，追着他家的小娃娃跑来跑去，老人那样开心地笑脸，就像之前和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
想起愚公之前教训他儿子的话语，老人盼了半辈子三世同堂，现在梦想成真，现在不笑才是怪事。
但那个智叟，好像看不得别人乐一般，争吵的声溢满了整个楼道。
“爸！！！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把孩子带下去撒野，好不容易来的女儿，就这么放养？你真是Wild”
“嘿，你小子，都把我当外人啦，那你就让我孙女天天搁家里憋着啊，那小孩子不就应该出去晒晒太阳才长得高吗！”
“You Out ，美国的最新研究表明，紫外线的照射会使人得皮肤癌！！！那可是绝症，你可别用你那套狭隘的经验论害了my daughter。”
“去你的！你老子我以前干革命的，把旧中国最大的官都给打倒了，晒了大半辈子太阳，咋没见你得过那个什么癌。”
“Rudness！打自己的同胞还说是英雄事迹。不可理喻！看看人家美国人，印第安人都跟他们不是一个人种，为了感谢人家，都给他们设立个感恩节。中国有你们这样思想僵！！”
“滚！！”
楼下突然爆发起东西倒地的声音，门开的声音，杯碗碎裂的声音。
“滚出去，好好他妈的给我去读读历史。学学什么叫礼义廉耻！”
孩子的哭声和男子的惨叫同时响起。我竭力踮起脚来，透过猫眼，试图看清楼下的大战。
女人的哀求也开始伴奏
“爸爸，你别打他了，我以后会好好教他的，你要是打死了他，我得守半辈子活寡了。”
“欸！儿媳妇，你先起来，跪着求人是没有用的！还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不要也罢，你平时人也挺好的，何必为他守寡。”
“不对啊，都这个时代了，你怎么还惦记起那点老封建了，是他教你的？”
“Motherfucker！你个该死的bitch，你个女人还有种教育起我来，看我怎么打你。”
女子的尖叫和老人狂暴的怒吼同时响起。
“我教你那么多中国传统文化，你就懂了这些三从四德？”
“你就是一个barbarian，old dog。”
“你再给我说一句鸟语，我就踢烂你的嘴，我怎么教育出你这样的儿子”
“你这种野蛮的bullshit，怎么会是我爹！”
“呵啊啊啊啊啊。 呜！”
！！！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爸！！！！！！！！！！！！！！！”
老人的狂怒地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是女子的尖叫。
我止不住冲动的感觉，想要跑下去一探究竟。但母亲一把揪住了我，把我搂在怀里，不住的抚摸着我的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