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万文学】想旧都

设若让我写一本小说，以旧地狱作背景，我不至于害怕，因为我可以捡着我知道的写，而躲开我所不知道的。但要让我把废狱一一道来，我没办法。地底的地方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我知道的真是太少了。以Stage说，我没到过灼热地狱遗迹，这多可笑！以此类推，我所知道的那点只是“我的旧地狱”，而我的旧地狱大概等于紫的一年。 

可是，我真爱废狱。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我爱我的淀桥。怎样爱？我说不出。在我想作一件让她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我独自微微的笑着；在我想到她的过去而不开心的时候，我欲落泪。语言是不够表现我的心情的，只有独自微笑或落泪才足以把内心揭露在外面一些来。我之爱地底也近乎这个。夸奖这个古域的某一点是容易的，可是那就把废狱看得太小了。

我所爱的地底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黏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多少风景名胜，从雪后间歇泉的鸡蛋一直到我梦里的地灵殿的塔影，都积凑到一块，每一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旧地狱，这只有说不出而已。 

真愿成为诗人，把一切好听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里，像诗疯似的啼出地底的俊伟。啊！我不是尸人！我将永远道不出我的爱，一种像由音乐与弹幕所引起的爱。这不但辜负了废狱，也对不住我自己，因为我的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地下，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与脾气里有许多地方是这废狱所赐给的。我不能爱守矢与博丽，因为我心中有个废狱。可是我说不下去！！！ 

赤馆，人里，竹林与八岳妖怪山，曾被称为幻想的四大“历史的中心”。我知道一些赤馆的情形；人里与竹林只是到过而已；妖怪之山根本没有去过。就赤馆、人里、竹林来说，人里更近似地底——虽然“近似”两字要拉扯得很远——不过，假使让我“家住人里”，我一定会和没有家一样的感到寂苦。人间之里，据我看，还太热闹。自然，那里也有空旷静寂的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旷；不像废狱那样既复杂而又有个边际，使我能摸着——那长着红蔷薇的老城墙！面向着地底的深道，背后是旧都，坐在桥上看水中的花咲或葛笼旁的地狱鸦，我可以快乐的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辉夜安睡在竹子里。是的，旧地狱也有热闹的地方，但是它和测谎仪相似，动中有静。赤馆有许多地方使人疲乏，所以红茶与血是必要的，以便刺激；在地底，有纯米大吟酿就够了。 

论说人里的布置已比赤馆竹林匀调得多了，可是比上废狱还差点事儿。废狱在人为之中显出自然，几乎是什么地方既不挤得慌，又不太僻静：最小的街道上的房子也有地砖与灯；最空旷的地方也离风穴与住宅区不远。这种分配法可以算——在我的经验中——天下第一了。旧地狱的好处不在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的喘气；不在有好些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周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每一个城楼，每一个宫殿，都可以从老远就看见。况且在街上还可以看见阻绝人迹之桥呢！ 

好学的，爱古物的，人们自然喜欢旧都，因为这里书多古物多。我不好学，也没钱买古物。对于物质上，我却喜爱旧地狱的花多动物多。花草是种费钱的玩艺，可是此地的“草花儿”很便宜，可以花不多的钱而种一院子花，即使算不了什么，可是到底可爱呀。地底的蔷薇，枝头的**，是多么省钱省事而也足以招来大名呀！至于黑猫，怨灵，蜘蛛，鬼火，地狱鸦，火车等等，大多数是直接由地灵殿跑出来而跳到家门口的。

雪后，屋顶上还往往带着冬天留下的白点。宫殿地砖上的红红绿绿几乎有诗似的美丽。古物有不少是由外界与地上来的，发光的金轮，飞仓，遗迹的怨灵，地灵，出了遗址还带着一层白汽呀！哼，美国的月亮纯属捏造，遇到旧都带重力的太阳，还不愧杀！ 

是的，废狱是个都市，而能有好多自己产生的花，动物，温泉，这就使人更接近了自然。从它外面说，它没有像赤馆的那些成天冒雾的威严；从里面说，它紧连着能源，灵魂与轮回。采菊东篱下，在这里，确是可以悠然见南山的；大概把“山”字变个“泉”或“桥”，也没有多少了不得的吧。像我这样的一个贫寒的人，或者只有在旧都能享受一点清福了。 

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旧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