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展施效策买死士 朱焕灭国盟鄅都
书接上回,且说赵充三人奔陈另谋大计,受展施引荐拜访旧识,应门出来一人,非是其他,正是羽父副将王回,听了赵充话语,王回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平阳君今虽不免灾患,来日或有大成亦不可知!人贵在有灵有气,何必颓丧至此!”王回一面说话,一面引着众人入堂,分开宾主坐下,备上器物,然后道:“君侯家门不幸,已有耳闻。顾望己之过往,感同身受,安能不垂泪痛哭?回与施昔日各事其主,不便往来,君侯故不知晓我二人关系至深。目下君侯蒙难,亲举玉趾至此,寒舍蓬荜生辉,回又受至交之托,敢不竭心尽力?权且委屈君侯几日,回即往拜见恩相,禀明君侯之意。”赵充三人连连答谢,送了王回出府。
快马扬鞭几次,王回便到了羽父府上,叩开门直入大堂,见四下无人,唤出仆妾,打听羽父何在,得知正在后园,遂欢欣地直冲冲过去,刚到走廊转角处,见陈公陈完正与羽父谈话,便止住脚步,偷听二人说话:
陈公说道:“宋朝廷大乱,正是发兵之时,寡人三番有意,相国何故阻拦?”羽父回道:“豹忽见林中有一鹿食草,遂息声渐近,暴起而扑之,未及食,虎已至身后,乃弃鹿而走,徒废心力。今乱宋犹鹿,我不如豹,晋胜于虎。边城早已陈兵,擅动是晋不费吹灰而得两国之地,故不可出兵。”陈公又道:“甚矣,晋之不明!助周灭宋如驱狼养虎,后患无穷!”羽父道:“地广者忧多,城丰者患集,情理之固然也。晋之所为,早有所料,非不明也。二国攻宋,必就此决裂,虽和亦是台面功夫。”陈公哀叹道:“白白坐失机会,地不见多一寸,人不见添一户,岂不可悲!”
人算不如天算,一看来的正是时候,王回赶紧出了走廊上前,奏道:“臣下特有一桩好事禀明君上。”陈公教他说来,王回遂说道:“宋之司马赵充来投,意在君上谋个去处,续祀先人,目今正在臣下府上。末将刚刚闻听君上之言,何不就此封他个官职?”陈公道:“朝臣貌合而神离,寡人若此,群臣必定反对。”羽父说道:“楚用吴起而强诸侯,秦重卫鞅而御海内。人主之事,固在选贤任能,故凡欲霸中国者,无不以招贤纳士为先。古之圣主,穷其一生欲使天下之民耕于王土,天下之士立于王廷,尚且不可得也。今我主神文圣武,何故南辕北辙,舍本去末?窃闻或求仕桓公,桓公退,问于管仲,而人已去之,问其缘由,答曰:‘取人以人者,其去人也,亦用人。吾不仕矣!’今我主忌惮群臣,失国之势,受人掣肘如此,国家之大事恐不能安!昆山之玉,有瑕不掩其美;涓流之龙,有阙不损其灵。赵充,世之骁将也。虽一时兵败,然不掩其大将之风!况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善战者,不在多谋而在治军纳谏。其人公忠体国,世人皆知,君上诚能摒弃愚见,屈身事能,则国家幸甚!社稷幸甚!若君上执意不纳臣之言,则必当使其命丧此处,他日为敌所用,必为大患!”
陈公恍然大悟,连称高见,乃同二人亲往拜见,至府庭院当中,只见三人小声议论,三人注意到之后马上迎过来,赵充说道:“亡臣赵充冒犯天颜,临不测之罪,敢拜君上,谨问安康。”陈公使几人免礼,引入厅堂,自坐中间,左列羽父二人,右坐赵充人等,说道:“寡人与吾子煞有见面,虽然,尝闻吾子之高风亮节,常欲谋面而不可得。吾子家门不幸,逆子辱没祖宗,殄灭公室,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寡人亦心悲情伤。今吾子入境而寡人慢之,此寡人之过也。寡人实不肖,却也知吾子之能,愿虚上位以待吾子,不知意下如何?”赵充答道:“充本为亡国之臣,不敢无功居于群臣之上,愿作君廷一卫。”陈公道:“尊显之位,有德者居之,吾子德才兼备,奈何推阻?”展施在一旁躬身说道:“无功不受禄,不劳不得食。亡臣攫取高位,是树敌于群臣,虽愿事君,其亦难矣!小人有一策,为君上除去一患,以作贽见之礼,又可使众臣心服,唯乞君上相助。”陈公说道:“且道来。”
展施说道:“《礼》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亡臣之国,遭此横祸,非事出于偶然,乃有其原由。窃闻多年之前,二国勠力同心,南北呼应,夹攻贼子,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然终不能毁其城、夺其地、燔其室,实因有任江、朱焕二人把持朝政,料今之时日,亦是如此。小人近来得知,国境之内有一侠客,名唤作郭开,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平素礼让宾客,好养死士,手眼通天,待人接物颇有四公子之风,于国中声望甚高,以致草民之中称其为‘郭天王’!据常人所言,凡有要事相求,言说原因,必鼎力相助。故依小人之见,不如使人拜见,请其刺杀任江,不论成与不成君上皆有利可图!”羽父在旁听出弦外之音,遂道:“不可,事若败露!授人以柄尚为轻,临阵倒戈则为重!”陈公一听展施话语,怦然心动,并不搭理羽父,然后说道:“相国多虑矣!郭开其人,寡人略有耳闻。其向来率真心直,守口如瓶,视钱财如粪土,必不疑我,虽事败,亦不能探知寡人之意!虽知寡人之意,无凭无据,亦不能负寡人,否则何以立身兴家!此事就依他们意思办,寡人另有他事,要先回宫处理。”羽父知道阻拦不住,与一众人恭送了陈公归去,商议道:“事已既定便照此行动,敢问何人前去?”展施向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说道:“权且交给小人,请相国安心。”羽父想安心也不能,却又无法,只得应允。
羽父依照陈公旨意为三人置办田产宅居,添购家具,不几日便落成入住。赵充备好伴手礼品,便使展施二人同往求见郭开。两人租借牛车出了东郭,长驱大进,行路不到两个时辰,但见前一片竹林,节影堆叠葱葱茏茏,叶枝摩挲窸窸窣窣,晌午阳光零零落落漏到地上,当中间开出一条石砌大道,打扫得十分干净,一尘不染。两人又驱车几步,过了门前小桥,便到了住处:石狮张开巨口,脚踩圆球;院墙左右高立,漆刷白粉。顶盖朱红琉璃瓦,堂开赤丹楠木门。院内琴瑟奏雅乐,墙外仙鸟伴圣音。门右写,钱物通神不得半寸真心;户左列,义理无用反有一片赤诚,楣上横批四个大字——黑白两道。蒯均身在这般情景,不由得感慨一声,“真倒是个神仙去处,好不快活!”
似是庭中人听门外话语,忽的停下音乐,堂门渐开,出来一众庄客,依着高低次序分列左右,其后缓缓跨步出来一人,身穿一袭黄澄澄长道袍,手中把弄两颗雌雄球,似客气却又不客气地说道:“鄙人并不识得二位,不知因何事光临宝地啊?”两人瞧他那副神气模样,多是不满又不得不咽下,答道:“禀告大官人,我兄弟二人本是周国人,因冤家权大势大,有仇难报,走投无路之时得知大官人在世上最是仗义,故跋山涉水前来求见,但望大官人拨冗一听,了却我弟兄心愿。”语毕,两人一同扑通跪倒在地,苦声哀求。郭开粗看两人几眼,说道:“汝二人姓甚名谁?怎的既是兄弟,长得全然不像?”蒯均道:“小人洪参,他叫洪归。我弟兄同父不同母,自然有些差别,请大官人细看,我二人神色精气是十分相似的!”郭开眯着眼瞅了瞅,看他们蓬头垢面的样子,像见了鬼似地皱起眉来,只觉得晦气,赶紧撇过头去,说道:“倒似有几分相同,且进来吧。”
一众人跨门入厅,安排各自位置坐下,郭开得意极了,说道:“开平生没什么本事,只有一点,最是见不得豪强欺压乡邻、鱼肉百姓!二位既来,那就直言道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开为二位作主,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蒯均二人便又起身跪地,边拜边说道:“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郭开令他二人起身说事,展施说道:“小人祖上颇有些家资,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足够过活。怎料家父那年不慎开罪了任江大夫家奴仆,被那奴仆诬告报上衙门,只因任江位高权重,县老爷怕得罪了他,丢了那顶帽子,于是官官相护,奴仆无罪开释,反判家父个栽赃陷害之罪。家父生前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连去上诉无果,一怒之下杀了那奴仆,结果被那任江收监,不到半月便死在了狱中。我弟兄四处走访,只求乡里作证,怎奈俱不敢言,后经亲戚口中得知大人行侠仗义、不畏强暴,这才变卖地产家产,不远万里而来,恳求大人作主!小人家资一应都在院外,若大人能施舍恩德,小人弟兄愿悉数献上,为大人牵马坠蹬,绝无怨言!”郭开一听,心里不禁打个冷战,寻思:“任江何许人也,料我通天的本事也惹不起呀!刺杀他倒不是难事,就怕周人来个顺手牵羊;可要是拒了二人请求,恐怕这招牌就不好看了。不如随意编个理由把他们打发了,再者说来,冤假错案多得是,怎知他二人有无诓骗于我。”郭开在心里盘算完,装模作样地说道:“二位,还容鄙人琢磨琢磨,毕竟鄙人也不能冤杀了好人,二位说对不对?此事待鄙人先去打听打听,若是真事,必定为二位排忧解难。”蒯均两人都知他是不愿意答应,于是互使了个眼色,随后展施说道:“未曾料想这声明远播的‘郭天王’竟也是个势利小人,真是白瞎了眼!”然后便起身要走。蒯均赶紧作揖赔礼道歉,说道:“劣弟生来性急,一遇事不成便开始胡言,为此是吃了不少苦头。小人知大官人大人有大量,还望您海涵。”话未说完,展施一面拽着蒯均往门去,一面说道:“哥哥不用和他多费口舌,说也没用,自想他法便是。”这把郭开给弄急了,豆大的汗水直往外冒,要撵走决不能这样做,名声可是要败坏的。
正要说话间,听得房外吵闹起来,郭开本就心中火起,更兼嘈杂场面,就愈发来气,气冲冲地唤进来门人,问道:“怎的这般喧闹?连个规矩都记不住吗?”门人回道:“禀老爷,那老不死的二皮脸又带着他那撒泼打滚的儿来了,小的们告诉他老爷正会客不能见人,爷俩便往里面挤,这才闹了起来。”郭开扫了一眼旁边人,用手指着一个瘦瘦高高、尖嘴猴腮的人说道:“梅粱兴,那不是汝亲娘舅吗?前日才发了一升米给他,今儿就又来了,颇不识些道理,有这样不懂得感恩的亲戚,开恐怕也要考虑考虑汝的为人了!”梅粱兴顿时浑身像是中了邪一样,止不住地哆嗦,脸上青一块儿的白一块儿,黄一块儿的蓝一块儿,比打翻了的颜料罐儿还要好看。梅粱兴再也站不住,对郭开说道:“老爷息怒,犯不着同这些刁民怄气,您金枝玉叶可不能伤着,教我们这些下人无地自容!小的这就去把他们俩狗娘养的撵开!”于是小跑着退堂去了大门。
梅粱兴来至院门,分开一帮家仆,喝退到廷中,自个儿推着两人出了门,抵近前来,压下声音说道:“我的好娘舅,前日不是才给了一升米吗,怎的又来了?老爷指名道姓地让我出来,怎教我挂的住脸!”老农说道:“你的脸重要还是我的田重要?读了几年书,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怪不得河里没得水,都进了你的脑子!”梅粱兴只图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没顾得他说些什么,便一边从袖子里捞出点钱来塞到老农兜里,一边说道:“休再闹些有的没的,再吵下去,惹恼了大人须教外甥我脸上不好看,我就再掏点腰包给你,快些回去吧!”两个人气不打一出来,年轻的说道:“二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总不能为了你的面子教我们饿肚子吧!你说是吧,爹。”老农气愤愤把钱摔在地上,怒道:“好啊,你小子!想当初你也是个穷苦人家,姐姐过世得早,咱们祖上又算不得什么显耀人物,不是咱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哪有你今天!想我们为的是什么啊?不就指望你好好读书,报效国家,有余力了,顺手也为咱们穷苦人说些话,不至于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你可倒好,现在不一样了,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穿的是绫罗绸缎,乘的是龙驹凤辇,看不上我们这些粗布麻衣了。不为我们想这也就罢了,反倒当了个奴才,整天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装给谁看啊!真当大官人瞧得上自己似的!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后院的歪脖子树也比你站得端正!”梅梁兴本就无端地受了责难,又听了娘舅数落,心中怒火直冒三丈高,一股子气从脚底儿直冲上头来,把天灵盖儿都要掀开了,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有今日,与汝等有什么相关?却是真不要脸,也不管天地良心!照汝所说,如何弟弟不见成才?还不是汝不努力!”这两人一听,肚里似翻江倒海,脑中如风雷卷积,气得破口大骂。梅粱兴也针锋相对,一张嘴哪里骂得过四张皮,见说不过二人这就抬手要打。这两个一见,不等他反应,就是两耳光先扇上去,吼道:“现在连娘舅也敢打了!还有没有王法了!”里面家仆看见外面扭打一起,急忙出来,把那几人拆开,拉着梅粱兴进了府。梅粱兴人没赶走,反而吃了打,无有他法,只好来见郭开。
郭开此时正挽留着蒯均两人,看梅粱兴捂着脸回来,便问他去了良久,人可已赶走。梅粱兴支支吾吾地陈述一遍,郭开本想责备他两句却碍着脸面不好开口,又一看这两人,顿感头疼不已。郭开忽的灵机一动,暗想道:“那二人既然这么不好对付,连外甥也把他撵不走,何不使这两人前去,正好找个借口把他俩打发了。”遂对蒯均两人说道:“开生平以惩恶扬善为己任,就怕冤枉好人,与两位交谈过后,已明晓二位俱为性情中人。只是人心隔肚皮,画虎难画骨,不如这样,二位若能使那两人退去,鄙人便信以为真,为两位报这杀父之仇!”
蒯均明白用意,于是说道:“何需两人,洪参一人足矣。”遂出堂而去。蒯均满面春风过来,把一众仆从赶进府,先作个揖,然后道:“请问老伯如何称呼?晚辈这厢有礼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农板着的脸也和缓下来,答道:“我名叫吴依,这是我儿,名叫吴靠。”蒯均又问:“老伯何故至此地来?”老农答道:“去年我那外甥来,知我有急,让我把地卖给郭大官人,说是要盖楼。本来谈好的价钱,不知怎的,我那外甥来付钱时就变了挂,说郭大官人手头紧,目下挪不开来,就少给一点,等楼盖成了,低价卖我们也是一样。我爷俩寻思也有道理,便答应了,怎奈前时去买楼时,一个子儿也不少。我告诉他们原由,反被告到官府,判我倒欠他们几吊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连蒙带骗,我钱没了,地也丢了,这才来当郭大官人的面,讨个说法。”蒯均便去牛车上取出几吊钱来,又写了一封书信,一并交到老农手中,教他到都城中打听相国府去,把信件递上,保准给他解决问题,吴依父子俩似信非信,也不离开,蒯均遂又递上随身信物,道:“若是不成,可到某地来。”两人方才将信将疑离开。
蒯均折返回来,与郭开说道:“参已使二人离去,唯愿大官人不要食言。”郭开见他速去速回,再想拒绝也抹不开口,便横了一眼梅粱兴,遂问众宾客何人能担此任,不料在场人纷纷推让。郭开急得欲言不能,只见廷末一人出来,说道:“唐唯愿为大人解忧,只是烦请大人允唯两件事。”郭开道:“那两件?”唐唯答道:“此去一别,便和老母天人永隔,故第一件是烦请大人为唯赡养老母,颐养天年;唯私下得知方才门外二人有要事相商,怎奈有人阻绝言路,欲使大人声名狼藉,故第二件便是请大人赐暇一见。”郭开道:“事主不忘其母,孝也;尽忠不求有宠,忠也。忠孝两全,如何不答应?请君稍留几日,开为先生饯行。”唐唯道:“大丈夫来去如风,岂能拖泥带水!”于是离堂而去,备装出走。
蒯均二人看来事情已成,说道:“我弟兄二人只等大人消息,事成必再来!”正欲走时,一众庄客拦住去路,展施一看郭开仰躺在椅上,遂道:“归险些忘了要事,这是小人们的心意,请大官人过目。”乃把礼策递给旁人,这才得以离开。蒯均归府说道:“这般人也叫侠客,分是个地痞,假使信陵复生,岂能不怒发冲冠!”展施道:“非如此,我等进路何在?”适时门人来报,相国领着两人拜见,赵充三人匆匆来迎。吴依父子二人一见蒯均便道:“你教我来,缘何不见人?相国却与我父子抵赖,你说该怎办!”蒯均令吴依父子坐下歇息,说道:“老伯莫要担心,我且打发些粮米与你度日,约好五月之内便给个说法,怎样?”父子俩道:“既如此,且容草民告退。”
且说当初赵充独走平阳,朱焕与蒯均隔岸对峙,接连几天不动兵戈。朱焕寻思道,这些天每日喊话,俱非赵充应答,料想任安一众人已攻取城池,其不得不回援,故意着人假扮自己,以哄骗我等,于是召来众将,备述上事,众皆以为有理。朱焕遂使段达将一军趁夜由下游渡河,只待大军交战时,绕过山峦,从后攻下大寨。次日两军排开阵仗,各列军马,旌旗蔽日,刀枪严布,朱焕喊出蒯均来,道:“怎不见汝家主将,莫不是早已丢盔卸甲而逃,奉劝汝等早降,或有一条生路。”蒯均道:“匹夫老眼昏花,君侯正在面前也不识得,还在本处妖言惑众,何人与我将他拿下!”鲍卒绰枪上马,径出阵中,杀奔过来,朱焕连使几将迎敌,俱战他不过,向据知前方不敌,乃从后军直出阵前,策马迎上,交马几合,战得鲍卒吃力。蒯均见势不妙,迅疾起兵接应,迎回鲍卒。两军正厮杀时,忽听得身后一声炮响,只见大寨落处,火势冲天,浓烟滚滚,蒯均知是遇袭,本寨已失,便欲拨马退走中丘城。段达率领大军由寨门直往宋军冲来,观望到蒯均欲走,便单骑冲入阵中,杀出一条血路,突到蒯均面前,惊得他魂飞魄散。鲍卒赶紧驱马过来,截住段达,三两下走脱蒯均,段达大怒不止,与他撕斗,使出浑身气力,擒住长枪,连人带马一并扯翻在地,旋即一枪搠死鲍卒。
朱焕领军前行,围住城池,留西南门不置人马攻打,示守军逃生之路,遂尽起三军猛攻。蒯均指挥军队防守,四面奔走,未曾料想周军愈发攻得厉害,守城军士渐不卖力,断断续续从西南门逃去,蒯均明晓徒留无益,于是也由此门出逃,段达奉将令候敌多时,见蒯均过来,策马引军杀出,截断去路,再次单骑冲到面前,“老贼留下性命!”正拔刀时,见假扮赵充之人突然迎上,道:“军师快走,此处由我拖住!”段达见蒯均立即抱头而逃,怒烧心中,抬手举刀相战,将其连人带马一起砍翻。
任安接报这路破了主力,便对素绮说道:“西寨是个要紧去处,地势险峻,处高面阳,最能探听兵马动向,有无援军也好早作打算。”素绮道:“善,绮愿将一军攻占此地。”遂使栾武领军三千,裹甲衔枚,燃起火把,趁夜由北路攻后寨门,素绮率兵五千从东边正门佯攻。三更时,皎皎玉盘高挂,西城楼上只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闪动,展施得知消息,说道:“西山是个丢不得的地方,不然便成了瓮中之鳖。”立即点兵出城杀奔过来。素绮乃改后军为前军迎敌,自己出到阵前来战。展施兵多势大,突将在前,素绮抵挡不住,渐战渐退,诸军收拢一起,列成圆阵,长枪在前,弓弩在后。展施一时破不开阵,遂擂鼓击柝,传令山寨:“速发兵下山,前后夹攻。”寨中亦回应道:“请将军从右路主攻,我等发兵攻其左,截其后路。”展施调马向左迂回,正欲攻时,只见由山寨林中闪出一支人马,打将过来。展施问道:“缘故从这边来?”一彪人拒不应答,渐进时,展施一见旌旗之上,红线纹绣“栾”字方知山寨已失,观两面受敌不妙,便要退回城中。展施未走多远,前方忽然林立火把,任安将兵奔来,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展施心中嘀咕:“天要亡我于此。”一看右面,正是一片茂盛树林,山路崎岖,大军难行,乃弃军驱马走入林中。杀散众军,三人会合,素绮便要去追展施,任安道:“小姐不善马上之事,且去守城。”素绮遂领下军令,率着大半人马进入平阳城中。
任安同着栾武率军少许来赶,展施知不是二人敌手,遂拈弓搭箭射来,夜色已深,虽有明月亦不足以识人,连放数箭落空。转过林角,翻过山丘,展施战马一脚踩空,连人带马滚下坡去,眼看任安二人将要追上,突然密林之中,骤马横飞出一少年将军拦住去路,只见他:
年方二九,浓眉大眼,面阔重颐,戴一顶吞头兽面兜鍪,披一件掩心白虎铠甲,持一杆百鸟朝凤钢枪,骑一匹千里飞沙白马。神威盖世,破军如同探囊取物;悍勇无比,冲阵如入无人之境。
任安止马厉声喝道:“汝乃何人,报上名来!何故挡我去路!”那少年应声答道:“某复姓欧阳单名一个通字!汝为外贼如何拦截不得?某虽为草莽,不识诗书,却也晓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任安怒马向前,“国家兴亡,肉食者谋之!既为匪寇,莫非不是奸恶相逼?公室覆亡,与汝何干?”遂又一并使栾武驱马上前。欧阳通也拍马相迎,道:“汝虽有理,却嗜血如命,和屠夫无异,若执大权,与这衣冠禽兽别无二致!能守一时清廉,未必能守万世英名!”任安应答道:“自古及今,未有无过之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世之清平非我一人之事,千百人恪守其责,唯行己生好事便可!”欧阳通道:“虽然,不敢同也!”叙话毕,马便相交,枪便相撞,欧阳通以一敌二,左扑右挡,如狡狼斗恶犬,似猛虎战雄狮,应对两人,不见落得半点下风。正酣战时,展施顾不得身上缭乱,慌忙爬上马,回首对欧阳通拱手抱拳行一礼,道:“大恩不言谢,来日相见必有重酬!”立即策马而走。欧阳通见展施走远,奋力一脚把栾武踢落下马,滚到地上,把枪使得出神入化,战退任安,拍马亦走入林中,奔他国而去。栾武欲追,任安道:“穷寇勿追,我等不是此人对手,又不熟知地利,恐有埋伏,且回城。”
两个入城接到朱焕军报:宜早发兵往蒙阴来,前后围困必可兵不血刃而成事。三人商议,留下栾武守城,任安领军往鄅都去,素绮率军直奔蒙阴。素绮与朱焕会合之后,不见向据,于是问道:“不知向据何在?”朱焕答道:“见他颇有勇力,前途无量,故安排他独领后军,磨砺本领。”素绮应声道:“多谢将军栽培!”朱焕道:“且不说这些,单论如何下城?”素绮道:“绮见城西北砖色多不相一,新旧不等,料是近日新筑,其下寨栅、鹿角破损,正是用武之地,何不撤去此地辎重,尽积于东南,骗他撤兵,次日便起军猛攻,必能破城!”朱焕道:“我也正有此意。”遂依计而行,果不其然,城中守将尽去其军,调往东南。次日清晨趁天未明晓,朱焕亲冒流矢,率军攻城,宋军不及应对,冲车已至城下,冲垮土墙,又一并放起火来,燔毁寨栅城楼,不多时杀入城中,尽降守军。
朱焕既破城安民,便率军往鄅都去与任安会合,一众人及至城下,但见大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墙之上,遍插牙旗,红黄蓝紫俱不落下。朱焕走马上前,喊道:“城上守将何人?出来答话!”城上渐渐出来几人,为首一个老者,周边排开六员健将,哪六员?右边是乐间、赵庄、公叔申,左边是王子威、王子城、王子去疾。城下素绮三人定睛一看,正是相国荀昭。荀昭乃答道:“我主唯恐执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吾子年老不能成事,故使我相助,鄅都现已攻下,唯执事之命是听。”几人心中知晓此地不可得,遂入城中与之修盟,议定疆界:鄅都以北为周所有,鄅都以南尽入于晋,时值武王九年夏。
几人班师回朝,各有封赏,留栾武镇守平阳。素绮三人回到府中,正值三伏炎夏,任安与素绮说道:“却说小姐一年以来,未曾四处走动,不晓得些风土人情。安私下想来,小姐若是要在此处安身立命,还当早日接触才好,近闻城西有个豪绅捐了数座凉亭,修饰的十分华丽,不知小姐意下如何?”素绮道:“有劳安公子费心,全凭安排。”明日卯时,三人整装出行,街市之上人满为患,往来叫卖的、演艺的、杀猪的,一应俱全。忽的只见前面一个书生狂奔不止,跌倒在地又迅速爬起便跑,一看身后正有一条恶犬相追,任安正要上前,听得“嗖”的一声,一把杀猪刀从任安耳侧飞过,将恶犬钉死在大道中间。任安回首但见他黑面大眼,满脸络腮胡,任安将要说话时,只听得远处喊声传来。有分教: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毕竟喊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