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P】《月囚》(4)章节四 科幻 长篇小说

Ⅳ. The Madmare who Invents
上文所提及的大学,是一幢极为重要的建筑物。它的建筑师、工程师们无一不曾搜肠刮肚地寻找各种合适的建筑材料,提出了相当之多的种类;现在看来,细细品味一下其他可选的材料的确是一件重要的事,但在当时,是没有小马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的。
大理石又贵重,又冒失,切割起来太过麻烦精细,自然第一个就被排除掉了。因此,自古以来凡是大理石造的建筑物,便是一副身着燕尾服和丝衬衫的花花公子的傲慢模样:费尽了人力物力财力精力,只为了满世界炫耀用;这样一位扎眼的花花公子站在面前,只一张口,便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木头呢?除非是从异国他乡进口的贵重木材,木头总是要蛀空腐烂罢。虽说普通的木材又实用又便宜,剪裁起来也十分容易,可要不是涂上了几十年不散的有毒涂料或是化学制品,一般的木头是禁不住时间的考验的。
它本是要同帝国许多城市中柱子般顶天立地的现代设计一样,用上铁铜铅铝这些新时代的产物,可这座大学却和那些张扬跋扈的摩天大楼不同,它像是位俯下身来的巨人,伸开那孔武有力的四肢,深深地扎在土壤中;又像是只正在捕食的蠕虫,吞噬着周围的公园和院舍。一座大学,绝不该是一片只有无穷无尽的铅墨和文件的的苦海,暗无天日,惨无人道,漫无边际,像食物链似的一层被一层压制得、管理得抬不起头来;真正的大学应该是一片充满了熙熙攘攘的讲堂和实验室的乐土。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要知道,大学是由砂岩建造而成的。砂岩固然不美观,不喜庆,也不可敬,不优雅,不体面,但并不倔强,不恼人,不可恶,相较之下不贵重,不无实用之处,也最能经受住时光的消磨。即便是建筑内部罕有的岩刻凹槽柱,其实用性也远大于装饰性,设计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支撑住上面的楼层,而不是为了炫耀石头上精美的雕刻。
这座建筑,简简单单,朴朴实实,虽极为巨大、空灵,但和优裕富足的高等教育学府相比,却更像是崖边上凿刻出来的一系列岩洞。
这片圣地,充满了真才实学,却没有小马想要炫耀自己的知识,来到这里是为了学习,也只是为了学习。
这爿宝地,让暮光和其中世世代代的莘莘学子所珍视、尊敬。
这个场所,也是帝国中少数暮光可以身处其中而毋需拘谨的地方。在这里,她可以穿上自己十分喜欢的粗花呢夹克衫,戴上一只十分谦逊的领贴,而不招惹任何飞流短长。
暮光现在蹄下正站的地方,便是这座大学的正庭;她正浏览着一张显示了各个部门位置的名单。
首先是电工系。这个只成立了几十年的、相对较新的部门可能是她的最佳选择。但她果断地忽略了它,寻找着其他选项。
化学系呢?化学固然是她极其擅长的一门领域,但却不能轻易帮助她完成当前的任务。
应用工程学呢?虽说挺有吸引力的,但即使是暮光蹄中,也没有合适的材料可以建造一架直达月球的交通工具。单程旅行固然可行,但不可取。
电力工程系则以其革命性的新通信技术而闻名于世;也正是这种技术,正在把世界各地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连接到了一起。暮光故意忽略了它。还是尽量不要和他说话的好。
生物学呢?有些可笑。除非有小马能繁殖出来一种可以把她驮到太空的龙……
得了……这样的话,世界岂不乱了套,再者斯派克不得嫉妒死?
她现在近乎绝望,想要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心理学呢?得了,他们只会当她是个疯子,并且还会追问她为什么能想到飞越太空的龙,还有她和她妈妈的关系,还有她会给谁第一个打电话——所谓的电话,偏偏是这所大学电力工程系的最新发明。
让她想抓狂的是,在她慎重地考虑了戏剧部之后,这位皇家大学者,兼发明家,兼天文学家,兼博物学家等等……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垂头丧气,步履缓慢地走向了电力工程系,去见这位名叫光火闪闪(Bright Sparks)的教授。
在整个帝国中只有他,每次谈话时,甚至都能让暮光闪闪深感自愧不如、愚笨迟缓。
对于路痴来说,在大学中来去自如可不是件易如反蹄的事情。四叶贤者早年亲自操刀了大学的布局设计;换句话说,对于聪明马,平面图是一副暗藏玄机,神机妙算的八卦图;但若是天生愚笨的,也不能怪它毫无规律,愚蠢费解。
每年新生的年必读书目名单上最为重要的一项便是学校的地图。从前倒是有过几位自信异常的老师踏进这些百转千回的走廊去别的系寻找自己的一两位好友,她们的下场要不是离奇失踪,要就不变成了生物系中的马体模型。
因此,当暮光穿过阶梯教室时发现里面空无一马时,也就可以理解了——尽管她估量着这时候光火闪闪应该在这里,但她反倒认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隐约听见有一阵歌声从黑板后传来。暮光便再次踏进了屋子,穿过一排排倾斜的座位,走到了最高处的讲台上。地上简朴的地毯掩盖了她的蹄声。
她现在可以听清歌声了。
“以太中光的波长我们固然是无法知晓。
但是很快,我们对于它的追求便会达到。
我随后利用辐射的受激发射放大了光波*,
但散度*……”
译者注:
激光的原理即是利用辐射的受激发射来放大光波,故其英文名(LASER)即是取自英文Light Amplification by Stimulated Emission of Radiation的各单词的头一个字母而组成的缩写词
散度可用于表征空间各点矢量场发散的强弱程度,如磁场、电场的散度等,是物理学,流体力学和量子力学等学说中常用的概念
暮光已经来到了前面,或者说是后面。她头顶的天花板上安置着纵横交错、光滑如新的轨道,悬挂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黑板,上面写满了让人头晕目眩的、甚至足以改变世界的、密密麻麻的公式,像是无数列拉着知识的货物的小型火车,在轨道的棋盘上飞速穿行。每个黑板都可以轻易旋转,翻折,倾斜,上下左右灵活自如。
谁知其中竟隐藏着一只母马。
“您好?”暮光被自己内心的焦虑搞得心神不宁,“您可是光火闪闪教授?”
两片黑板像是剧院的大幕般快速分开来,一只亮粉色的母马从中展露出来;她似是总也静不下来,不住抖动着自己的蹄子,看上去有些不悦。她生着一头棉花糖似的可笑发型,头顶戴着一顶圆礼帽,极不顺眼地歪向一旁;身上穿着一套简朴的马甲,扣紧了扣子;还有一个附着波尔卡圆点的领带,和暮光的那只一模一样的领带相比,这只完全是个拙劣的冒牌货。
她脸上浮现出一抹令马恼火的微笑,富有满是恶意的邪恶感染力。原来疯狂也会传染吗?暮光打算说几句话来一探究竟。她在远离——或者说是逃离——面前的这位粉色幽灵之前,她抢先回了话。
“光火闪闪教授的课早就结束啦。你迟到啦!”
她的这句话不禁让暮光汗毛倒数,怒从心起。“迟到?我虽不愿纠正您……”暮光话说到一半,但这匹可气的粉色陆马只是把头侧到了一旁,等着她继续说话。“我虽不愿纠正您,但是现在小马国时间可正正好好是十点钟。您要知道,我把时间看得比金钱还要宝贵的多。”
她用魔法从她的棕色粗呢上衣里掏出了一只怀表,按下了上面的一个按钮,表盖便翻转开来,展露出了里面刚正不阿、尽忠职守的分针和时针;正好是十点钟。“您自己看。”
“啊,你的怀表还真是不错,”她可憎的声音响了起来,飞快地朝暮光走去。暮光深知自己即将面临一场硬仗。“可你看,秒针不走了呢。”
暮光紧蹙着眉头,“您说什么?”
她看着表,发现的确不动了;什么时候停的呢?“天呐,我忘了上发条了。”
“我有时候也犯迷糊呢,”她不知怎的安慰她起来,把一只黏糊糊的蹄子搭在暮光身上,把她领到了自己的讲桌旁。“你看,之所以我用带电池的表,原因就在这里啦。你也带上一块试试!”
一只粉色的蹄子拉开了书桌的第二个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拿出了一只金光闪闪的怀表,看上去异常精细美丽。只须瞥上一眼便知比暮光的旧时代玩意儿不知好上多少倍。
她把表扔给了暮光;暮光企图用魔法接住时,她不禁睁大了眼睛,“小心着!这表精贵的很!”
“不错嘛,”她惊讶之余又点点头,“我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而已,看来你的魔法还不错。”
暮光心里很不是滋味,把注意力转到了表上;上面没有发条;表盘顶上的一个装置可以用来调整时间,还能打开表盖;暮光很快便知这表不是机械表。
那它就是电子表喽。暮光突然对它——连同它的主人——感到十分反感起来。她再一次用魔法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简单的装置,是她早些时候为她的望远镜做的一块放大镜。
她开始认真地研究起表壳上抛光过的铜来。嗯,技术精良,材料也不菲,总体来看完全不赖,甚至比暮光所有的表都要好。上面有一个标志,证实了她的怀疑。
“上面有光火闪闪教授的名字,”暮光指责道,“你怎么能就这样从他的桌子里拿东西呢?这又不是你的表?”
“是我的,你看。”这位名叫萍琪派的陆马碰了碰暮光的放大镜。表后面刻上的字是……
“特斯拉?”暮光抬起头来,看着咧着嘴的萍琪派正玩弄着自己的领结。“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的名字啊,小傻瓜!”她回答道,“也是我的头衔呢;但我有点分不太清名字和头衔的区别。”
“到底是哪个,”她从咬紧的牙缝中吐出一口气来,忍耐已经到了极点,“到底是你的名字还是头衔?”
“是头衔!我可是电力工程系教授的助手*!是首字母缩写!”
译者注:原文为The Electrical Science's Lecturer's Assistant
暮光的嘴巴点点头,嘴巴变成了‘O’型。原来如此;这位小姐原来是光火闪闪教授出于同情心雇佣的一位疯子,实乃慈善之举。她最好还是继续套她的话,让她告诉自己光火闪闪教授到底在哪里为好。
“那,这块表是光火闪闪教授给你的礼物喽?”
“算是吧,”特斯拉小姐的笑容暗淡了些许。她又回到了黑板面前,嘴中叼着根粉笔,“其实,有我制造的份儿呢。“
很明显她在骗人。
“呕……”这位粉色的疯子把口中的粉笔吐了出来,“你们独角兽真幸运。粉笔难吃的很。”
“等下,你说这只表有你制造的份儿?你都制造什么了?”
“我只造了电池而已,还设计了电路。表里的装置和表壳都可是教授的功劳!我不知道我造的电池有什么用,但是他说如果能安装在表里该有多好。他可真聪明,是不是?”
“对,”暮光嘀咕道。她当然不可能制造出这么精密的东西,好听说她是肤浅,不好听则是充数。这玩意儿连一天都撑不过。“电池万一没电了,我该怎么联系你?”暮光问着,满心希望着她能透露光火闪闪的秘密教研室的位置,
“我可不觉得我能活到那时候,”特斯拉快活地回答道,“起码六百年的时间内,你总得换几次表吧。”
什么?
“是镭的半衰期哦,离没电还有很长时间*呢,我把表针全都涂上了。表针还能在晚上发光呢!”特斯拉小姐又把蹄子伸进了那只抽屉里,拿出来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设计图,上面布满了不明碎屑和热可可渍。暮光之所以知道是可可而不是咖啡,是因为一些融进其中少许的棉花糖。
译者注:镭的半衰期约为1600年
设计图上画着的是一个微型反应堆的电路,由科学家们近来分离出来的“镭”元素*驱动。但镭之所以能产生电力的原理,连暮光闪闪——这位因智力出众而被莫尔妮公主亲自雇佣作为最高顾问的大学者——也不能完全理解。
*译者注:镭元素在1898年12月被居里夫妇正式公布于世,获得了1903年的诺贝尔化学奖。
“我用笑脸来代替欧姆的符号,它们形状相同而且笑脸要有趣的多,你说呢?”
“你叫……萍琪派,”她读着设计图上的一行颇有女孩子气的草体字,“……是吗?”
“是滴。我总不能用别的小马的名字吧?”
“那倒是,”暮光仍目不转睛地看着设计图,“真有意思——你还做过什么?”
“我弄清楚了为什么教授的小型发电机不能正常工作,还把发电机给修好了——我本想改进一下,可他一下子变得很生气,还告诉我制作出来的电相*不对。我告诉他虽然不一样,但是我的更好,然后他气得不行,我以为他的脑袋都要爆开啦!”萍琪派大笑了一场,但笑声既疯狂,又恐怖。最后,她疯狂的笑声安静了下来。
译者注:单相电,双相电,三相电都是电能的输送形式,之所以改变电流的电相数,是为了适应不同电机的不同功率,减少火线负载。
“他好长时间都不让我帮他做事,但是没狠心到把我赶走,”她想到这里,顿时喜形于色。“哦哦哦!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别着急!”萍琪派高兴得蹦跳起来,推开了一个又一个黑板,活像是一位拿着大刀在丛林中开路的探险家。鳞次栉比的公式和定理向两侧退去,露出了一个大体上可以被称作“住处”的地方,十分破烂简陋。
“这……这就是你住的地方?”暮光问道。
这可一点都不善良。
“你确定他不是在赶你走?”
“当然我住在这里了,他还能把我赶到哪儿去呢?我本以为像你这样以聪明绝顶自居的独角兽,哪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哩。”
“你怎么知道我自作聪明呢?”
“看出来的呗。再说你又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小马,无论你怎么想,你都很聪明哩。但是要注意,这些小马有些时候最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甚至比一匹不聪明的小马犯的错误还要多哦。”
“我才发现,这屋子里的大学者不只我一个呢,”暮光说着,朝地上的稻草床垫走去。头顶上,一只频繁闪烁的日光灯正嗡嗡作响,足有暮光两个等身长,似乎是屋中唯一的光源。
摸上去可不是个好主意。
“是啊,那个是我做的!”萍琪派脸上的微笑比灯光还要亮丽耀眼,“但是它太过持久,这样一来,自然没有小马来买了;所以教授不让我申请专利,也不想批量制造。”
暮光微微一笑,来掩饰自己胃中逐渐增长的不适感。“您还做什么了,派小姐?”
“客气什么,叫我萍琪或着‘特斯拉’就好——话说,教授能因为我脑子里的这些鬼点子就如此善待我,他可真是匹好马。”
暮光更加反胃了,“萍琪,快给我看看你的其他发明吧。”
萍琪派在屋中四下环顾,一会看看那些早已废弃的金属球啊,铜导线的牵引线圈啊,一会又翻翻工作台和设计画架上那些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啊……最后她发现了一个小盒子,正发出极细小的运转声,顶上有着像是个缝纫机的东西。她惊叹一声,快活地朝它蹦去,跳过了中间成堆的垃圾,停在了它旁边。
“快来啊,在这儿呢!”
萍琪派把蹄子放在了那只像是个大讲台似的盒子的顶部,之后暮光便听见从屋中什么地方传来了短促而尖锐的“哔”的一声,暮光便朝声音走来。
时断时续的哔声仍未停止;暮光从大大小小的垃圾中穿行而过,正朝盒子前行。这是一个形似讲台的仪器呢,还是一个形似仪器的讲台呢?
这台轰鸣着的仪巨大器再次发出了阵阵哔声;那片合页上的金属指针永不停歇地敲击着底下的金属底座;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回路哩!一个环绕着整个屋子的电路回路。
“萍琪派,是你发明了电报*?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译者注:虽然早在19世纪初就有人开始研制电报,但实用电磁电报的发明,主要归功于英国科学家约翰库克、惠斯通和美国科学家莫尔斯。
“哦不是的,全都是光火闪闪教授的功劳。他可真聪明啊。”
暮光感到有些失望,却找不出个失望的原因来。她先前给予光火闪闪的那些赞扬,现在却成了嘴中一股苦涩的,似是铜片的味道。难道这味道是黑板后面其他屋子里飘过来的异味空气吗?
“但是我的确把它改装成了无线的版本*。”
译者注:即无线电。1893年,尼古拉·特斯拉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首次公开展示了无线电通信。
再一次,萍琪派一句简单而随便的话竟登时让暮光哑口无言。她不顾萍琪派正在用电报敲出一首首的儿歌,默默地把仪器上的仪表盘拿了下来;表盘的下面是许许多多的铜线圈和电线,但是没有一条像暮光想象的那样伸到了地板中去;萍琪怎么能什么也不用就能传递信号呢?
“你到底见教授要做什么啊?”
“天哪,”暮光做了一次深呼吸,“你简直是用砂石做成的!”
“才不是呢,我是用肉做的。”
暮光把视线从比魔法还要魔法的线圈上移开,深情地看着屋子另一头的萍琪。“你想错了,我的意思是……你像砂石一样谦卑而智慧,根本不在乎别的小马的对自己的看法。你并不乐忠于阿谀奉承,你只是埋头工作在,一直都在默默地工作,因为你那颗热忱的、纯洁而善良的心中清楚地知道,你自己就是最棒的,而且对于你来说,有了这,就已经足够了……”
萍琪派听见这番表扬,不禁赧红了脸,即使从那粉红色的皮肤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你真的认为我很聪明吗?”
“不是小聪明,”暮光纠正她道,环顾着周围屋中零落四散的、宝物般的垃圾,“而是大智慧。”
萍琪派那双深蓝色的大眼睛中盈满了晶莹的泪花,即使在屋子另一端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她突然从那台无线电报机走开,身上那永不停歇的抖动戛然而止,朝着暮光一阵阵地哭泣起来。
“你怎么啦?是……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难道你以前没听过别的小马夸奖你吗?”
萍琪派摇摇头,粉红的脸上泛着晶莹的泪光,泪珠不住地从眼眶中掉落下来。“只……只有光火闪闪教授曾经夸过我,可……可即使是他,也不让我在其他小马面前乱说话,要不然他们就不会认为我聪明了……他们会说我又疯又傻,你……你也只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我本以为你是真的……”
这一车话不禁惊住了暮光,“我就是真的啊,萍琪。”
可她反倒激怒了萍琪派。她瞪大了那双湿润的蓝眼睛,眼球中直绷满了愤怒的血丝,“别昧着良心说话了!你和他们一样,都是伪君子,假好人!现在可好,教授又得再把我关起来,警告我闭紧嘴巴了!你一定和那些身穿白大褂的公马的密探有关系,教授可提醒过我,你一定是要把我骗给他们,好让他们把我带去精神病院!”
说完,她恐惧地发着抖,愈发变得疯狂起来。“你…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她怪声怪气地叫喊着,突然跑到了灯下,不知道是该逃跑,还是该勇敢地面对暮光。可无论如何,都不免徒劳无益。
暮光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确认了自己先前对于她可能患有某种精神疾病的猜测。
她面前这只砂岩制成的小马开始崩溃了。
要是她不随着这该死的声音来到讲台上,她也就不会被因为萍琪堵住了出口而被困在这里了。现在她插翅也难逃了。
现在的场面像极了斯派克用几毛钱就买来的那些恐怖小说里的老套情景;她本应被吓得如坐针毡,甚至惊慌失措,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这只性格歪曲的、发着颤的生物,心中毫无畏惧之意。
只是,有那么一种最为原始的、痛彻心扉的悲伤。
“他是不是打过你,以前?”她轻声说道。
“是我该打!我该打!”萍琪派发着颤,痛苦地哭喊着,那可怜的样子像是一只在人声鼎沸的市场里刚刚失去了自己的母亲、被挟持在盗贼怀中的小女孩。“危险的交流电!危险的嘎米啊!”暮光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落脚处倒置的浴缸顶上的一个狭小的黑色骨灰盒。浴缸上的黑漆喷绘得极优良,顶上除了那个盒子,空空如也;这是在这个脏乱的海洋中,唯一一块整洁的陆地。
“如果里面的嘎米不被发现,教授就不会拿它做生物模型,我也就不会挨教授的打……你,你为什么要来!从来就不管用!不管用啊!我的嘎米!”她大喊着,几乎要窒息;那悲惨的尖叫声久久回荡在屋中。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别处,直落在那她刚才忽略的一堆线圈和电线下。绑绳?还有,那…那是电容吗?还有等身齐的电极?
等身齐的电极*!
译者注:指教授对萍琪派实施惨无人道的暴力虐待
之前,暮光还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像孩子般天真的姑娘,她还勉强能把胃里的逐渐加深的不适拿一个和善的微笑掩盖过去,可现在却变得如熔岩般滚烫,等离子似的在胸腔中到处乱撞了。她再次把蹄子伸进上衣口袋,拿出了萍琪派刚刚扔给她的那块电子表。
光火闪闪怎么能连一个如此单纯天真、甘愿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献给一只陌生马的姑娘都不放过呢?
她又拿出另一块表,她忘记上发条的那只。现在它看上去十分庸俗,甚至到了卑贱的程度。“萍琪‘TESLA’派,你觉得一只独角兽的魔法最多能够干什么?”
“就像刚才你接住了一块我扔给你的表那样?最多也只能接住那么沉的东西?”
既然萍琪派给了她一块表,礼尚往来才够君子风范。
她的旧怀表漂浮到了萍琪派面前;萍琪派盯着盯着越来越近的表,几乎被暮光所催眠。暮光猛地用魔法将它扯成了碎片,萍琪派不禁一惊。她拆开了每个链条,拽开了每颗铆钉,把表一块块地分崩离析开来,直成了一堆丝毫无法辨认出来的零件,在萍琪派眼前的空气中百无聊赖地漂浮着。
暮光的魔法闪烁一下,便消散了;怀表的部件纷纷落在地上,发出轻柔的咔嗒声。她弯下腰去,喘着气,又开始了可怖的偏头痛。她以前从没使用过如此复杂的魔法,也从没有独角兽能做到。
即使她的脑袋正不住向这布满灰尘和垃圾的地面下沉着,她也竭力要让萍琪派待在自己的视线内。“怎么样?以前没见过魔力这么强大的独角兽吧?”
“不可能!哪有独角兽能这么厉害!”
“如果你以前没见过的话,”暮光露出了一抹狡猾的微笑,“也就是说,我不是你脑中想象出来的小马了。”
“对哦,”萍琪派点点头,渐渐弄明白了。“……你真的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吗?”
“我的偏头痛可不会说谎,”暮光私底下咕哝道。
“那,你还是认为我是个疯子吗?”萍琪派颤巍巍地伸出一只蹄子指向暮光。
暮光本可以给面前这只发狂的小马搪塞上一些陈词滥调,口是心非的安慰,那岂不是太恶毒,残忍了吗?
其实有时,给自己找几分麻烦也并不是彻彻底底的坏事。
“有点疯,”暮光满怀着真心,向面前的粉色小马一步步走去。究竟是什么迫使她这样做的,她并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如果她走到了萍琪面前,她一定会知道自己做了这辈子最为正确的决定。
“你猜怎么?其实,我也疯了。”她已经走了一半的距离,萍琪派终于敢抬头正视她了。
“真—真的吗?是—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暮光点着头,现在已经走到了四分之三处了。“我说了你可千万别吓到,我疯到都认为月球上住着一只小马了。我还见过她呢。”
萍琪派听了这话,不禁咯咯笑了几声。
暮光自己也乐了。现在她们只有咫尺之遥。她用一只蹄子托起了萍琪的下巴,直视着她美丽的大眼睛。“而且,萍琪派,作为两个疯子之间的约定,如果你能帮助我找到办法成功和她交流到的话,我不胜感激。”
萍琪派看上去十分矛盾,有一阵,她急着躲开暮光的眼神,让暮光着实担忧起来,可不久之后,她便紧紧地盯进了暮光的眼中,从心底迸发出了那平生最为自信快乐的笑容;暮光的忧虑顿时一扫而光。
“当然了,”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当然了,”她重复道,“我马上开始行动,你看,我的画架就在那边,我——”
“不用啦!”暮光惊愕于她能如此果断地接受自己的请求,“我是说,不用……只需要你跟我来就可以了。我的整个宏伟的实验室都在等着你呢。”虽说她撒下了个弥天大谎,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会不遗余力地为自己未来的助手腾出空间来。
萍琪派向别处看去,避开了暮光的目光,但却没有推走自己下巴上暮光的蹄子,“但—但是教授不会生气吗?”
“我向你保证光火闪闪……”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想把他的名字冠以“教授”的称号了。“……丝毫也不会对你发一点点的火,我的好萍琪。”
然而,他却会和暮光大发雷霆。管他呢。
“那……我的发明呢?”
“搬家工什么的最容易找了!”暮光大声地说道,“我们把一切都带走。如果你允许的话,这个周末之前,我绝对能让你的每个发明都高高地挂在专利局的墙上。”
“那我的床呢?”
“我当然要给你买一个更好的啦!”暮光几乎喊了出来,眼中充斥着十足的坚定和决心。
“我的嘎米怎么办?”她的眼神再一次看向了装着自己唯一的朋友的尸骸的那个简陋的皮鞋盒。
暮光就要大声回答她的时候,她突然哽住了。她的蹄子从萍琪的下巴上滑落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做了一件她一生从来没做过的事情。
她拥抱着这只心碎的粉色小马,紧紧地把她拥在怀中。“我们会体面地,在老骨头公墓*,把它埋起来,”她答应道。
译者注:Old Bones 原是美国俄勒冈州东部一个著名的墓地
萍琪派的回答声音极小,但近在咫尺的暮光还是能够听得到。“这样也好。”
突然之间,萍琪派紧张起来,之后,又把暮光推到一旁,摇了摇头。“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教授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背叛他啊……”
她胸腔中的熔岩冷却了,变硬了,冻结了,定定地凝固了。这却并没缓解暮光一丝一毫的怒气;那火焰仍从冰中愤怒地窜出。冰块?冰块暂时还没被火舌所融化。“萍琪派,你知道吗,你这样说,会让我心碎的啊……比任何其他的事物都让我心痛不已,你明白吗?”
光火闪闪比暮光甚至还要挥金如土,可,可到头来怎样?他这个禽兽,却把这只心灵本已破碎的小马安排在教室后面的一床干草上;更泯灭人性的是,他自己虽有用之不尽的资源,金钱和聪明头脑,却还要把她的睿智和天赋当做摇钱树。
暮光答应好萍琪在整点时回来后便离开了。她们离开时,可怜的萍琪又嗫泣起来,暮光则在身后带了一个新买的手提箱。
几件少得可怜的衣服,化妆品——她这辈子都几乎没涂过化妆品——还有一些萍琪舍不得丢弃的日用品都被暮光匆忙之下扔在包中封好;她便带着萍琪走出了教室。
萍琪告诉她自己已经记不得上次走出这个教室时是什么样子时,她不禁再次伤透了心;她的愤怒,悲伤和同情之心早已麻木,只剩下了一种强烈的惊愕和恐惧。
等到暮光终于把萍琪带到了广阔的蓝天之下时,她却畏缩在她身旁,紧紧地靠着暮光,敬畏而怯懦地看着天上的云朵,像个孩子似的说着每朵云的形状,之后又看着那无垠而广阔的碧空头晕目眩起来。
不久,当他们在院子中经过光火闪闪教授时,萍琪喜悦地抬着头,不再怕东怕西,而是在暮光身旁自信地大步走起来。他正和几位同事谈着话。
暮光故意装作从容不迫的样子,极气人地看着他。教授先是吃惊得不得了,又变得气急败坏,最后反倒畏惧起来了。他的这股无名的畏惧同样并没持续太长时间,而是被暮光从未见过的满腔怒火给取代了。
萍琪派甚至没注意到她们刚刚走过了她的主人。而暮光则以一种甚至超越了电报机的无声通信方式告诉了教授刚刚发生的事情。她给了他一个眼神。
而萍琪,却一直沉默不语;她迷失在了头顶湛蓝的天空中。
直到她们两个坐上了四轮马车,舒服地安顿在后座上温暖的长毛绒中,一路回到图书馆后,萍琪派才终于说起话来,“……会受到大气层中的偏转现象干扰!”
暮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你让我完成了我的歌儿啦!”萍琪派闭上眼睛,美好地微笑起来,完成了她先前唱的歌曲:
“以太中光的波长我们固然是无法知晓。
但是很快,我们对于它的追求便会达到。
我随后利用辐射的受激发射放大了光波,
但散度会受到大气层中的衍射现象干扰。”
的确是砂岩做成的哩,暮光向后舒坦地靠在座位上,不住自忖道。一个亮粉色的文件夹自动归档到了她脑中“朋友”的抽屉中,紧挨着旁边橘黄色的文件夹。她希望在萍琪派的那超常的大脑中,会同样多出一个紫色的文件夹。
“我以后再也不是‘TESLA’了,是不是?”萍琪派问道。那双发着光芒的大眼睛看着暮光,“说实话,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头衔哩。”
“其实,你完全可以继续保留着,”暮光思考了一会才回答道,“暮光的额外特殊*……对了,你刚才在唱什么呢?”
译者注:这里暮光在为“TESLA”凑字
“一个巨大的激光发射器,”萍琪派解释道,“我要用一束巨大的激光射向月球,如果它能反射光芒的话,我就可以证明月球是一个实际存在的天体,而不是我们所有小马想象出来的,或者被画出来的了。”
“喏,现在我想出来了。暮光的额外特殊激光制造顾问(Twilight’s Extra Special Laser Artificer),就是TESLA!——等等,你要用月球来反射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