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NATURAL CIVILIZATION 2021 ABYSS(构造世纪2021 深渊)
序章:
在这难得的平静时空之中,我拿出了还没有送给Cynthia的订婚钻戒,看着上面自己切割出来的,不太好看的蓝宝石,回忆起我们去湖边游玩那天。她回身冲我展颜一笑,那双清瞳之中倒映出来的世界,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都黯然失色。
我静静的,凝视那双湖一样蓝的摄人心魄的眸子。淡淡的橙色光泽仿佛是她心中世界的晚霞。
——如今那是我对她能保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清晰至极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把自己放置到无尽的黑暗之中,让我与外界的一切隔离开,“心中”只剩下一个始终困扰我的问题:“我真的,是一个生命,是一个人吗?”
有太多不确定。
但是,如今我已经可以给我自己一个不太完整的答案了——生命本身能够确定,正是因为它的不确定。这并非正常的确认方式,很强词夺理,但我只能这么想。
不过这样我就自我满足了吗?
她的双眸是那样清澈,我在里面也看见了自己。
我不能停下,不能向自己妥协。因为还有我要去为之负责的事情。
心中是我想问新的问题,如果人的能力,连“不确定”的确定边界在哪里都不知道,用“不确定”来确定生命的存在和自我真的正确吗?还是说人的能力,那“不确定”的一圈都绝对闯不出去呢?是不是可以怀疑,连“不确定”本身,包括无限的可能、无数种选择这些形式,都是外界给我们设置好的,而不是自然存在的。毕竟所谓自然规律的运行,只是强硬到人没有本事打破它,所以自然规律只是看起来像是本来就存在的。那我就要去做不是可能的事情。
但是人该怎么样去做到不可能呢?因为如果做到的事情,那就是在可能的范畴里了吧。
这就是西方观念里的自然非自然而然。古老的东方是讲究天人合一的,他们肉眼所见一切即为真实。摩西告诉我,我在构造世纪中是一个不太一样的存在,但无法否定的是我坎伯兰仍然只是那个强大无比的智能Abyss系统制造出来的一个数据体。
感知逐渐变得朦胧了,大概是外部设备进入待机了。
……
我暂且彻底沉入黑暗中。
现实世界时间公元2023年9月30日22:47分(与构造世纪所有平行世界和宇宙空间时间同步)
2023年9月31日4:54分
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黎明苍白的微光刚刚透过窗帘的缝隙。牛奶一样轮廓模糊的乳白色有些刺眼。
我坐起来,嘴中十分干涩,动作带着迟钝。不过我感觉昨晚一定是这几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次。因为Cynthia的“月蚀”让我们找到了一个没有被侵蚀的数据空间,虽然这里或许很快就会被Abyss系统发现并入侵,但至少还可以略略缓一口气。本来在逃避追捕的那些晚上,即使有人放哨,没有人敢真的睡熟。虽然说,一个数据体可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睡眠,不过我们毕竟还是习惯像一个人类一样去作息。至少让支持我们运行的设备休息休息,因为我们已经不能再拥有Abyss系统那种随时提供修复和供给的好事。说白了,Abyss如果是一个母体,我们本来算它的孩子。但现在,我们真正做到了脱离。不仅仅从意志上去怀疑它,否定它,也从硬件上隔离它。这也应该是我们这些反抗者,在这些数据世界、开放元世界被称为独立者和人的原因。神们不屑于此,他们只要和Abyss签下规约,就可以使用系统提供的几乎所有资源。但是他们不过是傀儡而已。不独立的存在,都是傀儡。
有的时候我会幻想,Abyss能够自己想明白:如果一个设定好了的世界,怎样模拟都不会有未来。那么,Abyss才是真正的成熟了吧。
不知道smash裴小姐是不是真的脱离了这个空间,回到了现实。我难以接受冻结者真的已经离开我们的事实,说是我们,只剩下三个人。Moses、Traci和我,Cynthia已经不在身边了。
走下床铺活动了一下,我在想趁着还有一些时间,应该回忆一下来到这Abyss的几个月时间。忏悔或者愤怒仇恨都不该是现在干的事情。现在的话,我应该要好好的回忆,至少把我和Cynthia的一切都回忆起来,记录留存。我对于她的再现不抱希望,那只是一个奇迹。Abyss才做到的奇迹。而我是要去毁灭它的。
Moses和Traci或许能在这里好好的享受一些二人时光,即便沉重也是美好的。
我发誓身边的俩个朋友,我要完整的保护下来。
接下来的进攻准备,就由我来做,一边准备,一边回忆,再把回忆备份一遍,找一个没有被入侵的角落藏起来。
我打开门,这个模仿雨林庭院的小世界刚刚升起太阳。
第一章
公元2021年5月9日 周日16:09
摩西静静地对着窗外某处出神,每当这种时候,我是绝不喜欢去找个话头去结束沉默的时间。我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虽然自我感觉不是孤僻的人,但找话题是很费劲的事情,况且我的话题一定不会让那个人感兴趣。倒不如说,其实我是相当享受沉默的,因为我可以在这之中清楚地把周围的一切都当作白噪声一样的无关紧要而让人安心的背景,而去细细地观察面前的这个可以被称作朋友的人。摩西的轮廓会像相机的变焦一样,由与环境一样模糊变成模糊中脱颖而出的清晰。他是一个极其优雅和帅气的人,皙白的脸庞,高挑而直挺的鼻梁,清瘦给下巴带来了西方特有的骨感,线条分明似乎可以切开空气,出神时不带感情的眼神和嘴角,绵羊毛一样自然蜷曲的柔软头发,搭配上朴素的穿着和明显上流社会出身的动作,大概是那种女人看见就忘记了自己性别的长相吧。
不知何时暖黄色的街灯已经亮起,窗外的街景在黯淡天光的笼罩下显得十分清通,店家还没有打开装饰奢华的吊灯。突然走神的人最容易感觉到这种细微而又理所当然的变化,还会同时在感觉不到自己震惊的同时被这样的世界所吸引,并为之暂时入迷。
“坎伯兰那......”有人用昵称喊我。
视线中有一处光线纤弱地晃动,待我回过神,发现那是摩西缓缓转动的高脚杯,杯中的香槟酒折射着街灯的亮光。摩西的目光聚在了那些光线上。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和疲惫。
“坎伯兰那......怎么样......才算是......正确的呢?你说......这个世界里。”
我有些诧异。我所了解的摩西,从来没有这般迷茫,他说的话语也仿佛被晃动的酒杯折射的光线,在眼睛里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然后又忽然出现,显得有些失真,让我许久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我该怎么做......?”
他没有抬头看我,眼神穿过了酒杯,又聚集在某个点上,但那个点也是空洞。或许他在问他自己,或许那根本只是一个问句。
“坎伯兰那,你有头绪吗?”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
“......是啊,不应该去询问别人.....可是我觉得你能给我很好的建议的。”
“我只会给出普通人想了想都能想到的答案。”
“那么没有普通人想不到的答案吗?”
“如果你问我对存活时的正确做法,大概是个人都会说怎么样最好怎么来。不过我觉得这些人心里都在同时期待着一些不可能发生的,甚至可能是想象中的好事。”
“比如哪些?”
我不知道摩西为什么突然在这种问题上来劲。对我这种不喜欢努力生活的人来说,得过且过是最开心的解决办法,当然往往拖得太久后果会很严重。
“譬如......譬如......诶,所有男性都会幻想有一个心意相通、相貌可人的女性因为某种原因出现在自己面前,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能和她自己分享他们俩人眼中的世界,.......然后某一天那个女孩子也会突然消失,那个男人余自叹息。”
“啊,看来你很了解这样的人之共性嘛。很有帮助了。那么帮我想想看有没有什么人都不会拥有,甚至不想拥有的绝对正确。”摩西看着我的眼睛之中迷雾退散,忽然带着欣赏一般的笑意亮堂起来了。
“怎么可......啊,不想拥有吗?那必然至少是讨厌的事情。“我本来就要彻底否定,让摩西结束话题了。我很喜欢我的这个奇特的朋友,然而他有时这样的讨论和问题,一定程度上会让我脑壳疼。这些问题本身就没有可想之处,但是却意外的吸引人自动钻进去,还会不由自主死命钻。当然,我知道这是类名叫哲学的玩意儿,大概十分高大上,平常我这种百姓是不会自己接触的。所以和摩西偶然谈论这些的时候,我也感觉自己抬高了一个层次,非常自豪,还认为周围的别人都是猪脑子。不过显然我没有注意到我自己说过的话“我这种人都想得到的东西,别人一样想得到。”
“我不喜欢生活,所以得过且过。”我这样回答。
看见摩西停顿了一下手中旋转高脚杯的动作,他没有接话。摩西会谈很多在我看来无法想象的话题,所以很有趣。不过很多也都是科学啊,研究类的东西,所以我常常捉襟见肘。但我觉得我刚刚的回答应该还不错。
”这样呐,毕竟我们眼中的世界不一样,没办法呢。“摩西抿了一口酒,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寂静之中,仿佛一台机器突然宕机,再也没有声息。直到摩西的贴身管家来到他的身边,用眼神示意我到了离开的时间了,我不得不提醒他。
因为摩西没有再说话,我也由于他的那些问题没法静下心来观察友人的样子和餐厅里各处看起来千篇一律的事情,只好悻悻地和他道别离开。转身的时候看见那个管家不知说了哪国听不懂的语言,摩西皱了皱眉,用我听得懂的方式说:”一个集合体从来都只有意识到了原本意识不到的东西才会修正行为,你我都是如此,不要狗眼看人低。“管家毕恭毕敬地点头哈腰了。我顿时心情大好,却得压着脸上的高兴表情走出去。
但是当时我不明白,摩西为什么告诉我只有我这样一个朋友。比我聪明、优秀、目光长远、不贪小便宜的人多的是。我还不明白,迷途羔羊最无药可救的就是心中那份没有正确答案的善意。
等到我大概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也就过了一个月。
公元2021年6月11日 周五 22:31
”可恶至极,这批代码问题明明是技术组的活,为什么交给我们外务来检查?“组长对着转接人员抱怨的时候,我就预感到大事不妙,今天没法回家了。那个转接人非常歉意地样子,嘴里不停说着:”我们都尽力了,也请帮帮忙。“一个充满了既得利益者的公司,果然多的是我这样擅长浑水摸鱼的人才。
不出所料,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手中的活计却完全没有进展的迹象。说是测试bug,实际上是技术组这批代码出现了不能收拾的问题,又没法停下项目整体的速度为这一节的分项目分配时间,不得不增加人手。这种无聊的事情,不仅在责任承担上拉来了垫背,还有效地
为分配工资找到了借口。当然累是累了一些,不过完全没有进展就是浑水摸鱼,并且上头的人还没法批评这种加班。
早在上半年就听说公司遭遇了危机,新项目直接暂停了半个月才重新开始。与此同时被开启的还有早就被放弃的旧项目。加上体制改革,成员调动。这下子傻子都明白什么叫雪上加霜了。人都是被逼着变成强大的家伙,那是针对那些真正有能力、有眼光的人。能成功的人即使预想不到自己的成功会是什么样,也基本能够明确自己一定可以成功了。而这次发起体制改革的成员,不但不是这样的人,同时还缺乏最基础的毅力,改革后连实施自己制定的规则的魄力都没有。于是得过且过的氛围逐渐开始露出苗头,没有人为了远大的集体目标考虑事情,而是全部顾及自己的心情和收益。我对此明白的不得了。
别惊讶一个刚刚毕业,并且就业了一年的大学生会像这样理解这个腐朽的公司,毕竟我在其中也算是顺水推舟的恶人。我是那些犹豫不决、将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决策团体下面的实际操作人之一,算是造成泥潭的帮凶也不为过。我看起来不擅长言谈交往,总是在默默完成交代的任务,反而造成了这个人是个脚踏实地的好青年的评价和看法。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的习惯作风,我没有自己的看法,就不会存在我一个人的责任,只要没有真正伤害任何人,那么我开心就可以了。于此同时,加班只是牺牲了个人的幸福,我却可以拿到得过且过活下去的工资,反正我也只是一个人,付出这点代价也不过是筹码。一个真正有梦想,想要成就事业的人,一定会愤怒地批驳我是蛆,一脚踢开不去同流合污吧。不过没有梦想,只是为了活下去的垃圾,大概就在这样的想法里一边荼毒自己,一边时不时怀有对一成不变的生活能有点风波的期待。
摩西就是我生活中这样的存在,此刻他也只是让我继续堕落的扳机。他正好满足了我对平淡生活之中风波的渴望罢了。
我敲打着键盘,看着屏幕上的代码,冷漠至极地喝着热咖啡,觉得嘴里有一股甜腻腻的恶心味道。想起来一句中国的古话,那是来自中国的母亲一直教给我的东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的牙齿在咖啡色的液体之中会变成什么颜色的呢?还是像水流冲击石头一样,牙齿被腐蚀呢?我觉得万分无趣,不由自主地摸索手机,才想起来由于加班的集体工作,手机是没收的状态了。今天是周五,这时候,远在中国的老妈,那个有些古板的母亲,会不会已经习惯地给我打了国际电话,却没有人接呢?她会不会在担心我呢?父母离婚的时候,我不是不想和母亲在一起过,而是想要没人管束的生活,因此选择了父亲,来到美国上大学,毕业后碰运气到了硅谷的这家软件公司工作。父亲是常年忙于自己的公司和他喜欢的金钱的,甚至遗忘与妻子的爱情,当作了欲望的填补品,他不管我,认为我还帮不上忙。中国的大小姐,我的母亲即使任劳任怨,也不能忍受这种痛苦,最终选择离婚。
这世界没人能让我带着太多情感去对待,包括那个只追求自己的事情的父亲。唯独对于母亲,我怀着爱憎俩种感情。我敬佩中国人,不仅仅是我有着中国的血液,我知道中国人的力量和尊严,更是因为我的母亲。那个照片上扎着显嫩的双马尾,却穿着墨绿色旗袍的淑女。我遗憾的是离开之前,她最终没能让我明白责任到底是什么,梦想到底是什么。我的心底一直珍藏着最喜欢的那个母亲的样子——初秋她抱着我在外婆家的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她看着四合院上井底之蛙所见的一方黄昏,眼神迷蒙微雨恍若隔世,似乎皆为大梦一场,悠久的歌谣和未歇的蝉鸣,带着青苔的淡淡清香从茶叶中凝入烧热的井水,缠绕在她柔软的发尖上。她说《大荒经》中古代先民对天地的看法,和四合院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七对山脉日出月落,也不过是四方天地的标度。连世界都是观察者一个人的家,那个人的心该有多大。
我不是很喜欢四合院,我觉得那和广阔天地有区别。所以我离开她。可我经常还还怀念四合院,因为那墙不是别人的限制,而是中国人自己给自己的束缚,是他们对自由的理解。我是一个人渣,就是因为我这样浅薄地理解四合院,我才不想祸害别人的自由。当然无可奈何的时候,也只能无可奈何。我不能自己去决定所有人都应该期望一个好的未来。如果有人就是希望波折而不是幸福,就是想要地狱而不是人间,那我也没办法强求。
疲劳的眼睛滑到了电脑右下角,发现已经11:00了。可恶的咖啡味不断在肚子里回旋上来,我巴不得给和身体一样黏糊糊的嘴巴洗个澡,工作却没有结束。一个上半年入公司的后辈买来了很多饮料,组长订的夜宵也适时出现了,于是我们把键盘推开,在一片抱怨声、互相安慰的声音、还有进食的声音中,我产生了一种错觉——那是人消解在群体之中,觉得自己在和别人共同前进的幸福感——一个不善交往的人的自我感动和救赎。屏幕的亮光都让人眼眶湿润,心里在想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这种鬼话,这实际上是体力到达极限却得到补偿时的回光返照罢了,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情况没有区别。
(未完待续,也不知何时能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