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少华山》（旧版）

浮云在快速地移动着。

云层如同沸腾一般沉重，流往高空之中。

位于云层之间的月亮，仿佛呼吸一般有频率地发散着光芒。不久，云层断裂，几微缕光从云间的缝隙照射到大地上。

少华山的三头目杨春已悄无声息地爬上高耸的岩石之间。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脸庞上，像蛇一样悄悄溜进山顶的岩屋。

“朱武哥哥，大事不好了。”

他的声音很干涩，慢吞吞的语气无法表现出其内心的焦急。

“……是陈达吗？”

在岩屋深处翻阅兵书的首领朱武，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文字。

“所以我才说，不要这么做。”

朱武轻轻揉着眉间，啪的一声把书合上，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被称为『神机军师』的朱武虽然是盘踞在少华山的山贼首领，但身穿宽松的道服，泰然自若地坐在竹椅上的样子，即使说他是是硕学的道士，也不会有人怀疑。若是作为学者，他又能自由地操纵那锐利的眼光。

“对方是那个人吗？”

听到朱武的话，杨春默默点了点头。正如『白花蛇』的绰号一样，他是一个身体修长的大个子男人，青白色的瘦脸，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然而，在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仍然弥漫着对朱武的敬佩之感。

陈达扬言要袭击华阴县时，朱武一再劝阻。

“途中的史家村，据说有一个叫做史进的男人相当厉害。他不会轻易放我们过去的。”

然而，自负的陈达却把他甩到一旁，独自离开了山寨。

“那家伙把陈达哥抓起来挂在树下，说要等到抓齐我们三个之后一起送到衙门去。”

说着，杨春眯紧了细长的眼睛。

“怎么办？”

“不能弃之不顾。”

朱武泰然自若地捻弄着胡须。

“对策也不是没有。”

烛台燃烧的火光之中，凝聚着朱武掺杂忧郁的视线。

「九纹龙……史进……」

“如果那个男人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就会很顺利。如果不是……我们就会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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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位于史家村中心的史进宅邸，被几枝火炬交相照耀着。府邸的门前种满了茂密的小树，手拿武器的村民们正匆忙地进进出出。

傍晚，少主人带着刚抓住的山贼回到村子，迅速召集了附近的佃户。

“少华山的盗贼会来夺回同伴的。”

史进灵活地下达着指示，并要求庄丁严格看守抓住的盗贼，同时加固家宅。

他打算用自己的力量将山贼一网打尽，并没有向官府求援的意思。

准备好应战后，史进在悬挂陈达的中庭大树之下铺了几张床。

刚才还恶狠狠地胡闹的陈达，可能也感到了疲倦，现在老实地被吊在半空，只是不时地眨眨眼睛。

这时，一个男丁冲了进来。

“少爷，少华山的朱武和杨春……”

“来了吗？带了多少手下？”

面对突然站起来的史进，男丁一脸困惑地支支吾吾说道。

“嗯……就两个人……”

“什么？”

“只有两个人……跪在门前。”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史进用毫不大意的眼神询问陈达，但陈达则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总之，史进先把陈达从树上放了下来，抓起一旁的棍子走向庄门。

的确，门前跪坐着两个男人。他们被手举武器的佃户远远地包围着，抬起头来，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跟在史进身后，被男丁紧紧绑缚着拉出房门的陈达叫了一声“大哥”。

“你们在玩什么花招？”

史进皱起眉头，朱武正专注地盯着他。

“这次，我的蠢弟弟陈达给少爷添了麻烦，吃一些苦头都是应该的。只是，我们三个早已结拜为兄弟，早就做好了觉悟……如果少爷准备要陈达的性命，就让我们一起去死吧。”

朱武用饱含真情且丝毫没有停顿的声音流利地说道，同时痛快地用双手撑住身体跪倒在地。

「如果是喜欢行侠仗义的年轻人，这样应该不会有问题……」

虽然被棘手的人物抓住，但如果讲述起像三国中桃园结义那样的誓言，以及被酷吏逼迫的经历，再编造出的不得已成为盗贼的经过——这些容易让人感动的事情，也许能帮他们逃走。

但是，在朱武巧妙地隐藏眼神中的真意之时，某一个瞬间，他也不禁流露出感叹的神色。

「这是……」

在闪烁的火炬光芒中，史进抱着胳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站在那里。

但是，在他那副顽固的面孔中，看透这背后一切的朱武也实实在在地看穿了他内心坚强的意志和侠义的气度。

「可能是真的。」

那样的话，使用小伎俩反而无用。

“无论如何也要如此。”

朱武脱去华丽的外衣，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只有松树啪啪作响的声音，在明亮的夜空中回荡。

但史进仍然无动于衷。

朱武突然觉得，就算在这里被杀也没关系。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这就是命运。

在场的每个人都沉默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朱武的后背和史进的脸。

不久，风再次吹起，史进的头发微微飘散。伴随着微晃的光线，他的嘴角也随之微微触动。

“……别着凉了。”

史进瞥了一眼闪烁的星星，随即将视线转移到低着头的朱武身上。

“要喝一杯吗？”

朱武缓缓抬起头来。

除了浮现在眼前的惊讶和困惑之外，还有这个男人极少被触动的真实情感。

“伙计们，找个位置，把最好的、所有最好的酒都给小爷拿出来！”

史进把绑着陈达的绳子剪断，向一旁不知所措的佃户和庄丁命令道。

“可是，对方是被通缉的……”

“他们是我的客人。”

史进瞪了一眼正要抗议的庄丁，随即把身后的朱武等人请进了自己宅邸的里间。

史家庄的主人和少华山的山贼一起进屋喝酒去了，不久，不知所以的佃户们也散去了，篝火逐渐熄灭，宅邸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但有什么人，正从旁边的杂木林中窥视着这一切。

“真是做了不得了的事……”

男人确认四周无人后，蹑手蹑脚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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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在里屋设宴的四个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接连聊起不同的话题。

朱武向众人讲述起兵法的奥义，陈达豪迈地换了大酒杯，诉说起威风凛凛的武侠故事。杨春始终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地喝着酒，史进也喝了很多，他从未如此愉快的喝过酒。即使已经过了半夜，几个人也没有丝毫倦怠地继续边喝着酒，边开心地畅谈。

但是，就在即将来到四更天的时候，朱武突然绷紧了脸，停住了正拿着酒杯的手。

“有马蹄声……”

他迅速地向兄弟们使了个眼色。

看起来已经喝的烂醉如泥的陈达，突然敏捷地拿起长矛跑到窗边。杨春也拔出了朴刀，若无其事地靠近史进。如果史进准备趁人不备把他们三个抓到官府，那就先把他抓做人质或者杀死。

「被他算计了吗？」

虽然敞开心扉畅谈，但朱武并不完全相信史进。

不久，马蹄的响声和人们叫喊的声音围绕了整个房子。

“怎么了？”

史进对着走廊大叫。庄丁们脸色大变地冲了进来。

“县里的捕快来了，说要把盗贼交出去……”

“该死，有人告密？”

“是李吉带着官军过来的……”

「白天的时候，还在我家的森林里撒野！」

“无耻的东西！”

史进咒骂出声的同时，一把将酒杯摔在地上。

「好像不是他的圈套……」

朱武默默把剑收进剑鞘。

「不过，还有办法。」

朱武将收起的剑缓缓递给史进。

“不能给你添麻烦。”

史进的侠气，已经赌上了三个人的性命。

“把我们抓住，然后交出去吧。”

听到朱武的话，陈达也用力点头，扔掉了长矛。

“你的情谊，我们在登上断头台之时也绝不会忘记。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了不起的汉子！”

随着一声巨响，杨春的朴刀也滚落在地上。

“真是讲义气的好客人！”

史进的眼中，浮现出令朱武畏怯的笑容。

“喂，马上把家里的人都召集起来，把值钱的东西整理一下！”

面对惊慌失措的庄丁，史进用尖锐的声音命令道。

“要……干什么？”

“收拾好行李后，我会在这所房子里放一把火。至于佣人们，要多少钱也好，要多少麦子也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果没有去处的话，少华山会收留你们的！”

面对目瞪口呆的三人，史进扬起下巴催促道。

“我对捕快们说，我会把你们抓起来，让他们在外面等着。等他们因此疏忽大意的时候，再杀出去——”

史进的表情，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开心。

佣人们将一切准备就绪后，史进果断地派遣他们在房子四处点火。自己也拿起棍子，把行李绑在背上。

“来吧！”

史进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朝大门奔去。

朱武他们也各执武器，紧随其后。希望一同上山的男仆们也拿着棍棒跟在后面。

「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

史进就着气势一脚踢开大门，伴随着高亢的呐喊声，众人一齐冲了出去。捕快们像波浪一样涌了过来。

「现在浑身都充满了激情！」

史进挥舞着棍子冲在最前，把阻挡的官兵全部打倒。朱武、杨春在左右掩护，殿后的陈达不断地斩杀穷追不舍的士兵。

包围了整个房子的火焰，发出轰隆的响声，烧焦了夜空。火焰落在四人身上，更把本就被血染红的脸映得更加鲜红。

「这就是自由啊——」

史进听着房子崩落的声音，像被放出的猛虎一样向前奔袭，斩落一切阻拦的官兵的头颅，朝着少华山的方向开拓出一条血路。

一行人一边倾听着身后捕快追赶的声音，一边在还未亮天的夜路上向少华山奔驰。不久，在漆黑道路的另一边，火把的光芒扑簌簌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是闻讯赶来的少华山喽啰们前来汇合了。

对于汇合之后的人数，追上来的捕快们也觉得没有胜算，只好选择了撤退。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少华山。从漆黑的山路回头望去，燃烧房子的火焰依然远远地泛着红光。

就连朱武也不得不承认。

「这家伙，就是龙之子。」

史进没有回头，一直走在最前。

“不会吧……”

那种感觉，像是解放了某种意想不到的东西。

“没想到真的会走到这一步。”

史进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仰望着开始泛白的天空。天空中那已经不再圆满的月亮，依然闪烁着白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