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曼·永恒】第11.5章 个人翻译
西尔瓦努斯站在他圣所的残骸中。破碎的观察窗散落着满地碎片。尸体堆积在地板上,血液染红了地毯。船身在颤抖着。还有血从天花板上滴下来。引擎被发动了。西尔瓦努斯转过身去,然而却大吃一惊,嘴都合不拢了。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瘫倒在他的座位上了。他幸存的后代在他们的水箱中扭动着。他试图喘息,但无法将空气吸入肺部。
一个人影映入眼帘。它的身体是嘲弄般的金属骨架。它的眼睛闪烁着嗡嗡作响的火焰。附着在西尔瓦努斯头骨上的墓穴圣甲虫让他的眼睛和前额产生冰冷的燃烧感。他能看到这人影在亚空间中的模样,其实更确切地说,是看不见。它只是一个黑色的形状,它周围的空间扭曲,泛起涟漪和抖动,波浪状的图案折叠融合。这不仅仅是像梅赫克塔那样被亚空间‘屏蔽’;这是对亚空间的抵抗。是那个异形囚犯。一个在灭亡之前就已经没有了生命的种族。它就站在这里,站在西尔瓦努斯认为属于自己的空间中。
异形停了下来。它身后跟着伊格尼斯。毁灭之主的脸面无表情,就像一张冰冷的面具。他的纹身已经变成了竖线图案,光环燃烧着黑色和深红色的色彩。
“什么……?” 西尔瓦努斯结结巴巴地看着伊格尼斯,但取而代之,那个异形说话了。它的声音噼啪作响,就像电缆中的静电。
“把它带近一点,” 它说。
伊格尼斯看着西尔瓦努斯。他的眼睛很黑,一眨不眨。“过去,” 他说。
西尔瓦努斯没有动。“发生什么事了?” 他问。
“它来这里是为了给我们指明一条穿过网道的路,” 伊格尼斯说。
西尔瓦努斯摇了摇头。“阿里曼……” 他试图开口。
“这是他的意思,” 伊格尼斯说。
“不……”
伊格尼斯点了点头,那个动作中的某种东西瞬间掐灭了西尔瓦努斯的情绪。在西尔瓦努斯与流放者相处的时间里,伊格尼斯一直是一个冷酷理性的人物。有时这种理性只有他自己明白,但它仍然是理性。伊格尼斯所做的一切都符合逻辑或思维模式。其他千子的行动大多是出于情感,不管是痛苦,骄傲还是悲伤。但伊格尼斯不是。他就像一个无情的齿轮,按照更高级的命令和意志的原则转动。除了那几句话和那个眼神,西尔瓦努斯觉得他刚才在伊格尼斯身上看到了一丝几乎是人性的东西,一种情感的幽灵回响。这几乎比异形的存在更让他害怕,就好像他刚刚看到一座山沉入海中。
“这个……” 异形开口了。它在说话前嗡嗡声响了一秒钟。如果它是人类,西尔瓦努斯会认为它在笑。“......生物控制接口必须连接上你们的船并被激活,这样你们的船才能被控制。”
西尔瓦努斯仍然看着伊格尼斯。他想摇头拒绝。
“执行,” 伊格尼斯说。西尔瓦努斯点点头,强迫自己回到座位上。神经链接滑入他的头骨。他的神经紧绷。一如既往,先是万花筒般的色彩,然后是视线与他的后代啮合,最后是形成与船舵之间的连结。异形靠得更近了,直到它就在西尔瓦努斯身边。他能感觉到汗水顺着他的侧脸流下来。异形就站在他上方。它开始举起一只手。它的关节上还残留有灵能束缚留下的冰片。西尔瓦努斯低垂着目光。这么近的距离,那东西的存在让他的眼睛都发痛了。甲板在他脚下晃了晃。玻璃碎片被甩飞到空中并悬停了一秒钟。一声低吼震动了整艘船。当赫卡顿号试图将自己从废墟中拉出来时,它又爆发出一次倾斜,引擎再次剧烈地颤动。
“看着我,”异形说。它的头颅在脖子上旋转了半圈,注视伊格尼斯。“它必须服从。”
“照它说的做,” 伊格尼斯说。
西尔瓦努斯强迫自己抬起头。
异形正盯着他。船又摇晃了一次。引擎的嗡嗡声持续作响。 它移动了一只手。冰块在它的手指上形成并随着它的关节展开而掉落。西尔瓦努斯可以看到灵能的模糊闪光限制了这东西的动作。他大口喘着粗气。附在他头上的墓穴圣甲虫感觉越来越重,几乎要把他的脸往下拉掉了。异形伸出了一根手指。它的骨头是灰色的金属,覆盖着一层精细的碳黑和金色涂层。它的外表几乎可以算得上美丽。西尔瓦努斯感觉自己额头上的装置变成了冰冷的火团。与船舵的连接将一堆数据灌进了他的头骨底部。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拉长了。异形的手指碰到了他额头上的圣甲虫。
现实折叠。
他可能已经哭出来了。
他说不准。
他被孕育并训练,他能够以与其他普通人类不同的方式看待宇宙。他们只能在亚空间里看见混乱,而他能看到潮汐和流动,抽象模式中的意义,疯狂中的理智。他在恐惧之眼里度过的岁月让他的能力更甚一步,他能看到宇宙被颠倒的真相。然而这全部的一切都没有让他准备好面对他在那一刻看到的东西。
空白的黑暗。不属于现实的线条,曲线和形状沿着平面滑动,反转,旋转并延伸到遥远的深渊,而在那深渊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未被光或变化稀释的虚无。一切有意义的东西都消失了。他正看着一个除了无边浩瀚和星辰缓慢的尖叫之外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他一无是处,只不过是一团终将消逝的原子,幻想着生命和力量。没有什么可以生存。什么都活不了。
他现在只是死亡之眼与彼岸道路之间的肉与神经的纽带。他想呼唤他的神,感受痛苦的安慰,但他只能看着并服从。
赫卡顿号从地上升了起来。蜂拥在她皮肤上的饥饿生物尖叫起来。一些跳向地面,在塔楼和垛口之间飞跃。其他的则试图强行进入飞船外甲的裂缝。后面的生物撕扯着前面的生物。鲜血和肠子四处飞溅。发动机和推进器将燃烧的凹槽犁入碎片层,然后将船体一英寸一英寸地慢慢抬起。伸出的炮塔被撞掉。船在旋转,疯狂抖落着碎片。引擎的反冲在堆积如山的残骸中掀起尘暴。
阿里曼在他的圣殿中跪坐。他能感觉到船在升起时的颤抖。网道的墙壁已经有了反应。以太的压力和浓度正在改变。灰色的雾气在他们周围的残骸峡谷中翻腾。然后他们四周的空间开始收缩。薄纱状的网道墙壁变硬了。一座残骸尖塔因根部的压力而发出呻吟,伴随着金属剪切的刺耳尖叫。坦克大小的碎片开始下落,撞击着地面和赫卡顿号的船体。
网道现在正试图杀死他们。它要把他们压碎,让他们的骸骨和之前的死者混在一起。阿里曼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网道是精神塑形的,” 梅赫克塔之前说过。“它回应了我们的意图、我们的本性、我们的欲望和恐惧。”
他张开手。粗糙的银盘在他的掌心闪闪发光。那个本应装着它的盒子就放在他面前。他想伸手去揭开盖子,却犹豫了。他会在里面看到什么?头盔还在吗?还是消失了呢?在之前那个坟场里,当那盔甲架子拿着硬币时,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它有回头盯着他。
船又摇晃了。他需要立即行动。他的手仍然放在盒子的盖子上。时间:最伟大的谜团之一。他研究时间长达数百年,无数次见证过它如何偏离大多数人认为的简单轨迹。但这……他手上的这枚硬币,还有那焦黑头盔上的人影,说不定还有别的意思。悖论。过去与未来的融合。如果他打开这个盒子,而头盔还在,那就意味着没有其他人之前拿走过它。这意味着是他自己做的。他自己就是那个给自己这枚银盘的人。银盘就是证据。它可能有很多含义,但他可以肯定,如果他打开盒子并找到头盔,那么银盘就意味着一件事:希望。因为如果之后他没有从太空死灵的王朝处夺走时间的秘密,他又怎么会回来?他的未来已经开始指引过去。如果头盔还在盒子里,那就是证据,而证据不仅仅是希望:它是确定性。 但是,如果这个猜想错了怎么办?他脑海深处浮现了这个想法。如果头盔不见了怎么办? 那又是什么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打开了盒子。
在导航员的塔楼上,伊格尼斯看到一块碎片击中了船的侧翼。它裂开了。碎片撕裂了上层甲板上的结构。船体的一部分被削平,里面的一层能源电池被撕下,炮塔和枪管顺着金属滑轨从船体上掉下来。在他面前,异形已经从西尔瓦努斯处走开了。导航员一动不动,僵硬地坐在座位上。水箱里那些恶心的克隆体将自己不断撞向玻璃,直到浑身是血。在他身后,克雷登斯随着甲板的倾斜而滑动。
西尔瓦努斯的感官不再属于他自己。墓穴圣甲虫的银色纤维刺入了他第三只眼的根部。他能感觉到它们钻进了他的大脑,创造了新的途径,激活了他的感官。他现在可以看到网道了,时空弯曲的白线,悖论成为虚幻滤膜中的开口。这让他感觉无比痛苦。他感到他的手在船舵的控制器上移动,感到船从一个现实平面滑向另一个现实平面。
“根本没有出路!”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尖叫。他感到一股寒意引导着他的双手,指令从他手中传递到舵上。赫卡顿号没有停下。在船体之外,碎片仍如雨点般掉落。这样下去他们会直接撞到网道的墙壁上。他感到银线深入他的头骨,疼痛在他体内爆发。他想呕吐,但吐不出来。他们正在不断前进,但等待他们的只有网道毁灭性的边界。
阿里曼把他的思绪拉进了以太。他浑身冰凉,在盔甲中瑟瑟发抖,用意念吸取着力量,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人在高山上大口喘气。他还不能停下。他的思维找到了西尔瓦努斯。当阿里曼触及西尔瓦努斯的思想时,导航员没有回应。没关系,他与船和瑟特卡联系着。他们现在只是需要开辟一条道路。
阿里曼的意念奔涌而出,伸向网道本体。他的思想和感知就像一只鸟,翅膀在黑暗中盘旋时牵引着幽灵之火。
在船外,碎片雨倾泻而下。残骸中的一座尖塔颤抖着,支撑着,然后倒塌了。在赫卡顿号上方20公里处,一根弯曲的脊柱状物质从尖顶折落。它的核心是一艘载有植物和生物群系的船。它死后,植物占据了残骸一段时间,用苍白的根和树枝缠绕着长达数公里的船体,寻找并不存在的太阳。它们很久以前就死了,树干和藤蔓在失落的船的框架周围变成了化石。它代表了无数的时代,现在终于破碎崩塌。数百米的岩石滚过,又碎成石柱和石板。其中一块击中了赫卡顿号的船头,将它向下猛撞。灰尘和碎片炸开。引擎轰鸣着将巨大的船体推回原处。阿里曼的意念触及了包围着他们的网道边缘。它的回响就像试图逃离一样游荡。有一瞬间,他能感觉到他的感官触及了它。然后网道向前膨胀。
苍白的光芒笼罩着阿里曼,抓住了他的思绪,将它们拉向他的意志无法触及的地方。他觉得自己思维的根源消失在无尽的远处。拉扯他的这股力量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比任何凡人的意志都更深、更强大,这是一种甚至超越恶魔的力量——就像大海的激流。
阿里曼心想:原来这就是这个地方制造鬼魂的方式。粗心之人的思想被这股力量拖到了无法回归的地方。
他的思想现在已经被拖得很远了,几乎已经过了意志可以将其拉回身体和这艘船的极限,它在痛苦中挣扎,在碎片如雪崩般撞击船体时起伏不定。他几乎认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只有幽灵般的光芒环绕着他,把他拉向他知道永远无法到达的地平线。他甚至不知道现实在哪里了。网道像从腐肉中拔出一根羽毛一样拔掉了他的灵魂。没有退路了……
在他圣所的寂静里,他的手握住了那块银盘。在他面前,是一个打开的盒子,里面装着一个破烂不堪、被烟熏黑的头盔,仿佛正在抬头看着他。
希望……
网道的幽灵物质在他的脑海中收紧。他能感觉到他灵魂的丝线在伸展。他的思绪扭曲了……
然后……
道路在西尔瓦努斯面前敞开,就像一朵花朝着太阳绽放。它是……即使在极度痛苦中,他也找不到除了美丽外的其他词来形容它……。他感到自己正在为引擎提供动力,而赫卡顿号也做出了回应。这艘船正向前冲进一片开阔的空间,而在它身后,悬崖和尖塔的碎片彻底崩塌了。
我还活着,他想。解脱般的轻松在他的脑海中呼喊。我还活着!
“听我说,西尔瓦努斯,” 阿里曼的灵能通讯在他脑内响起。他无法回答,无能为力。随着异形和巫师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感觉他的大脑都要被压成两半了。“如果我们舰队中的任何一艘船幸存了下来,他们一定会在这里。你可以通过你的亲属接触到他们。你可以把他们带到我们面前。” 西尔瓦努斯想要回答,但他所能做的只是犹豫了一下。“睁开眼睛。把他们带到我们面前。”
网道改变了。在他改造后的视线中,他看到了空间平面的合并。赫卡顿号前面的隧道扩大了,还有其他船只,他认识的船只。它们是流放者的战舰:灵魂豺狼号、烈焰君主号、破碎太阳之子号、灵魂称量者号。这些不是当初进入网道的全部船只,但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多了。
在他的脑海深处,西尔瓦努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
很多眼睛。视野分散在不同的圣所和船只上。他又能见他后代之所见了。
他们还活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家人还活着。
在异形控制他思想的死寂之下,他感到一股欣喜冲破了黑暗,明亮地燃烧着。
真是奇迹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