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庄子）是一只被捕捉的蝴蝶，但是捕捉他的是空无，因为在梦中，他是一只不归属于任何人的蝴蝶。而在他清醒时。他是为他人而存在的庄子，被他人的蝴蝶网所捕捉。——拉康

第一节

       黑野惠里坐在前往学校的公共汽车上，灰色的车壁与黄蓝两色的扶手杆正在初春的阳光下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电动汽车里的塑胶味固然讨厌，但此时拥挤又燥热的车厢却更令人恼火。黑野惠里在人群的挤压中以一个困难的角度抬起手臂，用力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他现在觉得自己几乎能隔着耳机听到车里空调那力不从心的“呼啦呼啦”声，不过幸好，一切都是比较而言的，拥有着一个座位的他确实过的比身边挤在一起的人要好。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耳机里的歌也到了下一首，号角以辉煌的金属声音忽的响起——是《女武神的骑行》。黑野惠里转过头隔着一层薄薄的淡蓝色窗帘看向外看，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高速路景象：灰色的水泥路面上横竖爬着或白或黄的交通线、路边的树木灰头土脸地站成一排……他心里跟着铜管打着节拍，很快陷入到一个即将读高一的男生该有的幻想当中：他正把拥挤的公共汽车想象成拥挤的坦克，身旁大量和他一样身穿酒红色校服上衣的同学自然就是他的同袍战友，现在他们不是前往高等育成中学，而是正在沿着巴拉顿湖狂奔，战车的电台里《女武神的骑行》声若雷鸣……想到这他的思绪戛然而止，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恼火起来，这个叫高等育成中学的地方实在是不可理喻，三年全程封闭式寄宿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还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呢！结合学校大肆宣传的所谓接近百分之百的升学率与就业率，致力于帮学生满足未来梦想的近乎不可思议的学校等等，黑野惠里有理由断定这个高中就是纯纯的高考工厂，它唯一的打算就把大家关进去然后狠狠地做三年题。

       正当黑野惠里神游天外时，一道有些许严厉的女声在他旁边响起：“你不觉得自己应当让出座位吗？！你肯定看到了一直站在你附近的老奶奶很困扰吧！”黑野惠里赶忙把头转向声音发出的位置，他的目光挤过一叠人群勉强看到似乎是一位年轻的女上班族正要求一名高中生给老人让座。黑野惠里暗自舒了口气：还好叫的不是他自己，不然今天算是丢人了。不过事件似乎正朝着不同寻常的方向展开——

      “这真是个crazy的问题呢，lady。为什么我偏要把座位让给这位老奶奶呢，我根本想不到任何这种做的reason呢。”这位金发的魁梧高中生用轻笑着的口气发表了出人意料的观点。

      “你现在坐的是爱心专座吧，这本来就是为年长的人准…”

      “哈哈哈，”这个高中生迅速笑着打断了她，抢白道“这我可就无法理解了，就算是爱心专座我也没有任何必须要让座的法律义务。是不是应当让座，当然是由我这个目前坐在座位上的人来全权决定了，所谓年轻人就必须要让座，在我看来是相当no sense的idea呢。”他不等这位上班族反应过来，又接着用一种自夸地语调说道；“当然像我这样拥有着强健体魄的年轻人即使站上一路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适，但不可否认，站着自然比坐着费力，所以我自然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还是说你愿意给我一些tip?”

       黑野惠里隔着人群也能感受到这位上班族算是忍无可忍了，她抬高了音量怒道；“你！这就是你一个学生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金色高中生并未因她的怒火而感到紧张，反而轻巧地吹了一声口哨，仿佛发起了最后的进攻号角：“长辈？你和这位老奶奶确实是比我度过了更长的人生，不过在我看来，只有position较高的人才能称作长辈呢。而且这是你的问题吧！你仗着年龄大一些，就对我做出一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态度呢。”

       “什么…什么！”“好啦好啦，我再站一会也没什么，算啦算啦。”事态眼看要升级，老奶奶及时拉住了上班族。

       “哈哈哈！看来比起你还是这位老奶奶更明白道理呢，哎呀，这样一说，日本社会还是有些价值的，你就趁机好好地讴歌余生吧！”金发高中生欢快爽朗的声音又从人群间愉快地飘出来。

       即使是此时置身事外的黑野惠里也不禁对这番高论感到一时失语，再看到这位金色男子身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酒红色上衣和墨绿色的长裤，黑野惠里不尤觉得自己的同学能在尚未开学就如此先声夺人也算是一位脑子异于常人的辩才了。他感到本就安静的车里此刻更是陷入了一阵沉默，恐怕那位上班族面对如此一颗与众不同的大脑也只能诺诺而退吧。

       不过今天的展开并不打算就此停止，“那个…这位同学，我也觉得大姐姐说的没错。”又一个声音出人意料地打断了车内的沉默，如果说刚开始这个声音还有些畏缩，似乎还在为此下定决心，那么越往后她的心意也越明确了起来，“从刚刚到现在，我看到这位老奶奶真的不太舒服呢，所以能麻烦你把这个位置让出来吗？也许是我有点多管闲事……”、

       “这回是个pretty girl吗？看来今天的我格外的有异性缘呢！”这位金发高中生不出意料地答非所问，并且愉快地打了个响指。

       黑野惠里再也无法忍受，他站起来，对身前的人群低声说：“不好意思，请让一下。”侧着身子挤到了左侧的爱心专座旁，他看到金发高中生身旁正站着一个也和自己同样校服的女高中生，只不过女生的下装是白色的百叶裙而已，她正低着头打算和施施然坐在座位上翘着腿的金色男子说什么，一旁女上班族正背对着金色男子不郁地撇着脸，而花白头发的老奶奶正在微微弯着腰费力地握着窗台下的黄色把手。黑野惠里抬起头，打断了金发高中生即将发表地又一番演说“这位奶奶，你坐我那儿好了。”女高中生惊喜地看向黑野惠里，一手扶过老奶奶，一边向黑野惠里连声道着谢，然后迈步走在老奶奶侧前方并在人群中开出一条小道，缓缓地引着老奶奶走向座位那边。接着，黑野惠里看到眼前刚刚合拢的人群就好像湖水一样又被慢慢拨开，她轻声说着不好意思，再次从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挤了回来，一头漂亮的淡棕色短发顺着脸颊微微遮住了些耳朵，棕发下明媚的脸庞衬得背后的人群仿佛灰色的湖面，而她像一朵从暗淡的湖水中跃出的水仙。

       她有些费力地想走回原来小小的空位上，黑野惠里赶忙侧着身把她让过去，她站定之后简单理了理发梢，然后在胸前微微合十双手道：“真是感谢这位同学了，辛苦了呢。”黑野惠里在她再次郑重其事地道谢下，有些不好意思：“哎，本来就是应该的嘛。”

      “真是遗憾呢！”黑野惠里话音还没落下，他身旁就传出金发男子的感叹，“抱着这样天真想法而行动的你，不过是在不知不觉间被社会或他人所驱使着罢了！和能够全心全意满足于自己的我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可怜人呢！”他似乎对这番说辞很是满意，说罢就又舒服地换了一条腿翘起来，也不等黑野惠里回答，更不多看他一眼，便自顾自地戴上耳机闭目听起音乐来。

       黑野惠里不禁瞠目结舌，心想这厮果然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若再忍气吞声岂不真被看作是乌龟王八蛋转世。心念到此处，黑野惠里上前一步正要作色，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轻轻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角，黑野惠里回过头看到刚刚那名女高中生正看向他，眼中有制止的神色。女高中生看到黑野惠里转过头后便赶忙轻声说：“那位同学的想法是很特别，但我还是觉得作为年轻人我们需要去照顾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呢，所以我很认可同学你的行为。我们不用同他争论啦，只要去做正确的事情就好了呢。”黑野惠里愣了一下，面对女高中生正认真说出的这段话，他的怒气也从胸膛被浇灭下去，只好转过身来苦笑着对她摊了摊手。女高中生见状明显松了口气，她微微低下头吐了一下舌头，然后复抬起头来道：“还没自我介绍一下呢，我叫栉田桔梗”说着她用手指了指身上的校服，继续道“看校服判断的话，这位同学你也是和我一个高中的同学呢。我啊，想和学校里的大家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同学你的话，可以成为我高中的第一个朋友嘛？”“好啊好啊，我叫黑野惠里，请多指教！”黑野惠里心想，有这么人美心善的妹子做朋友，自己自然再懒得搭理那个金发自大狂，不过栉田同学你真的确定要和学校里的大家都做好朋友吗，这学校估摸着怎么也得几百人上下，光是把几百张脸与人名对应起来恐怕已经是人力所不能及了的吧！“太好了呢，黑野同学”栉田露出欣喜的表情，将双手轻轻交叠着覆在胸前“那作为朋友的话，以后在学校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也请尽情约我一起吧！”黑野惠里自无不可，当即应下。

       黑野惠里又与栉田桔梗有的没的聊了几句，不久之后公共汽车便缓缓停下，车载广播里的机械女声随之响起“高等育成中学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黑野惠里不由地精神一振，跟着人群下了车，三两步绕过车头，看到路对面有用大理石砌成的校门，大量现代化的校园建筑从校门背后露出来，颇有一番气派。“黑野同学是在期待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吗？”栉田稍稍偏着头问道。“那倒没有，但我们学校看起来是挺高级的，这样也算是抚慰了我们三年原地坐牢的痛吧。”“什么坐牢嘛，只是学校的管理而已啦！”栉田用手背覆住嘴轻笑了一下，又补充道“黑野同学你说话还挺有趣嘛。”说着她三步并两步地穿过马路，再回过头微笑着等黑野惠里跟上，然后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学校走去。 作者：草莓奶茶转呼啦圈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23012506 出处：bilibi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