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漫记1离魂草

1.皎洁的月光，照着微波粼粼的湖水。微波粼粼的湖水，映着亦幻亦真的舞姿。闪烁飞动的剑光中，依稀是那飘飞的身影。梦一般地飞起，又再如梦一般的降落。只见来去腾挪，似在行吟诗篇；飞扬低敛，又似悲叹人世。舞剑的人只顾舞剑，似已将一切烦恼愁怨尽皆忘去。水中倒影亦只顾舞剑，舞着岸上之人的高洁傲世，落寞飞扬。
　　舞剑之人背后的高台之上，悠悠传来美妙的琴声。一时如高山鼓风，激荡昂扬；一时如幽谷流瀑，滚珠泻玉。
　　一曲毕了，岸上之人收剑肃立。粼粼水光映照着她水莲花一般清秀的面容，原来并非男子，而是一个梳着双髻，垂着双辫的窈窕少女。
　　台上少年神情温柔，慢慢将琴收起，道：“红枝，我们回去。”
　　远远地，一群少女在偷偷向这边张望。在那鲜花盛开般的少女丛中，也能毫不费力的看见，有一朵生的特别美丽。她那幽深的双眸似两潭静静的湖水，柔和的身姿在风中更显娇俏美丽。
　　岸上少女回过头来，静静望向高台上抱琴而立的少年。皎洁流动的月光也为他而停驻，更衬得他白衣宛若谪仙。
　　年纪轻些的少女们见琴声止歇，便嬉笑着陆续散去。只有那双美丽的眼睛，依旧在稳稳地望着少年。不，她所望着的并不是那少年，而是在少年身后、被高台的暗影所挡住、名为红枝的窈窕少女。
　　惊风抱琴而立，恋恋不舍地向方才众少女所站的位置望了一眼。那美丽少女略一迟疑，便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身后，已然传来红枝那亲切又略带顽皮的声音：“惊风师兄，还不回去？”
　　惊风这才收回目光，看见红枝已走到自己身畔。他挠了挠头，颇有些失魂落魄地答道：“啊……是了，我们这就回去。”
　　红枝走在惊风身边，悄然皱起了眉头。但却不知为什么，一直用愉快的声音谈着话。
　　到了红枝屋前，惊风和红枝互道晚安。红枝便推门而入，叹一口气，将剑挂在墙上，郁郁睡去。
　　这样的生活从以前持续而来，似乎也将永远持续下去。他是她的大师兄，她是他的小师妹。每日里弹琴舞剑是他们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她喜欢静静地望着他，这也早已成了习惯。然而一个女子的到来似乎改变了这一切，让惊风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红枝不明所以地胡思乱想着。呵，那个双眸幽深如湖水般的神秘女子……
　　但红枝却没有想到，最终打破这种生活的人，正是自己。
　　鹿呦山神鹿门是个有名的修仙门派，惊风和红枝便是神鹿门下的两名弟子。红枝生来灵力极强，悟性奇高，然而身世飘零，幼失怙恃，因此自幼即拜入神鹿门中，由掌门收容教养，名为师徒，情同父女。而惊风入门在红枝之前，素性温和宽厚，居众年轻弟子之首，总理门中事物。
　　红枝既得掌门收容，又兼天资高强，修为一日千里，早已胜过门中大部分弟子。更可贵其志淡泊，正直无私，可堪大任，颇得掌门赏识。甚至有传言说清晖道长暗自定下了下任掌门就是红枝。而惊风素性温良，从不曾有争权夺利之念，倒也从不挂怀此事。
　　相传当年白石道人来到此山，遇到神鹿以犄角夹着宝剑相赠。此剑无论仙妖人鬼皆可斩，是三界惧怕的宝物。几千年前仙魔大战造成人间浩劫，神鹿门也不能免于灾祸，牺牲无数弟子杀灭无数妖魔。这把剑也屡立奇功，斩了无数心思奸邪之妖魔鬼怪。然而联合仙界的最后一战之中，宝剑被砍出了一个豁口，大战平息的同时，宝剑也失去了神力。白石道人经此大战，对尘世种种徒感厌倦，终于某日驾鹤而去，不复归来，仅留下失去神力的一把宝剑，被后人奉为传世信物，千年来一直流传。

千余年来，无数任掌门一直想要重铸此剑，但却始终未能成功。人间的任何一种材料，似乎都无法让这宝剑复原。直到五百年前，神鹿托梦给掌门人，指点一处风景绝佳的所在，似有深意。神鹿掌门梦醒后，将此风景绘成图像，存于画卷，派出众弟子四处寻访神鹿指点的地方，然而始终未能探访得到。这一行为后来却流传下来，成为神鹿门弟子下山修行的固定任务。

如今红枝和惊风年纪渐长，已到了该下山历练的时候。清晖道长也将画卷授予二人，命二人例行下山。

改变命运的瞬间，岂非总是那般不经意间发生？

连红枝自己都不能确信，这到底算不算是她喜欢惊风的证据。
　　惊风失足落下山崖的时候，她只是拼命想救他而已。忘记了冰寒彻骨，草叶割人，她的手磨破了却还是紧紧抓住那带刺的茎叶。
　　等到两人筋疲力尽攀上悬崖，惊风和红枝怀中骨玉均在，红枝松了一口大气，而惊风探身仔细观察了割伤红枝那草叶的形状之后，却惊慌失措地呆坐在地，看着红枝手上那斑斑血迹说不出一个字。
　　惊风一向长于医术，他知道，红枝恐已中了离魂草的毒。中此毒者，一旦毒发则心脏剧痛，双目不能视物，每发作一次，身体便会受一次损伤，直到全身筋脉尽断而亡。而且若是过分使用内力，毒发便会更为强烈频繁。也就是说，中毒之人从此之后都必须谨慎使用内力，无法使出全力了。
　　红枝听说，却只是淡淡一笑：“至少，惊风师兄的命已经保住了。就算现在知道，惊风师兄的命要拿我的命去换，我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惊风却只是呆坐着，一遍又一遍地自责自己的不小心。红枝拉他的手，将他拉起来道：“没有关系。无法继续修行也没有关系。心脏停跳双目失明也没关系。无法继续我原有的生活也没关系。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没人知道，回到门派中的那个夜晚，红枝是怎样的彻夜难眠。她实在是睡不着觉，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浮现着惊风那错愕悲伤的脸，耳边反反复复地响着惊风向她描述过的毒发症状。
　　区区一棵毒草，难道就能毁掉我的一生？红枝不服地想着，用力摘下墙上的剑，推门开始练剑。她越舞越快，越舞越快，最后几乎整个人隐没在飘扬的剑光里。蓦地，她的动作停顿，整个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原来心脏的痛，是这样的感觉。红枝用手按住剧烈起伏着的胸口，转过身来仰面躺着，看天上那点点的繁星。
　　多么美丽的夜空啊。她由衷地感叹着，合上渐渐模糊的双眼。不一会儿再睁开时，眼角却现出晶莹的泪水。
　　我究竟，只是一个懦弱的凡人。
　　我怕死，怕黑暗，怕失去。
　　心痛，原来是这样难受又令人欣喜。惊风，我的心狠狠地痛了，因为你。